主题:【原创】张其昀《思想领导与精神动员》讨论之一 -- 包子1971
“卫生巾互助盒运动”讨论之一:做事难、冷处理、市场化?(一组对话)
A:
不久前,有些学校出现了“卫生巾互助盒”运动,一位发起者对媒体说,她认为这一运动的目的,“是让更多学生获得并非所有人都负担得起的经期用品,并消除这一长期被污名化的自然身体机能带来的羞耻”。
诸位,你们学校也有类似的运动吗?
B:
卫生巾互助的事在我们这边基本上胎死腹中了。也许因为是理工科学校,连第一步都很难迈出去。一开始有心做的都是些男生,但我们甚至不清楚卫生巾应该买什么样的,更没办法把东西放进女生洗手间。我完全没有找到有力有意愿的女性志愿者…… 还被朋友质疑了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的目的…… 就我一直观察到的情况,卫生巾互助做的比较成功的学校,大多还是走的学校里“官方”、“正经 ”学生组织的路子,比如爱心协会、性别社团什么的,这样经费、程序都能很好解决,而且之前了解到,有的学校就卫生巾互助提供了一些替代方案,比如低价的卫生巾自助机,跟洗手间里的手纸自助售货机一样。
A:
“正经”学生组织怎么干的?
B:
我先从和校方互动的角度说一下吧,就我的观察,现在很多学校的学生社团能不能搞起来、怎么不被校方找茬甚至得到官方的支持,很大程度取决于负责学生社团的团委管事那几个人:如果碰巧遇到的是个“开明的”或者有野心想要做出一点成果的团委负责人,或许就能得到很大助力;如果运气坏,或者负责人没有能力与团委方面接洽,就很难拿到“绿灯”。
而且现在学校里注册学生社团,基本上都是需要负责老师的,如果有一个有学术影响力、或者行政影响力的老师出来支持,也有很大的帮助。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切的“正经”学生社团活动,都是校方触手的延伸~
C:
我们“卫生巾自助”筹备组把策划案拿给团委管事的老师时,他一听见我们有个完全自发的小组织,整个脸都黑了……
B:
我不知道国外学生搞的社运什么样,但这边对高校的管理,使得任何合规的学生社团天然带着体制的DNA,哪怕是纯兴趣性质的学生社团也是……
要说好处,起码在资源分配上更能讨到好处,或是宣传上更有资源…… 就卫生巾自助这事来说,正经社团与官方的良好关系,至少推动学校设立了这样一个公共设施吧!
以提供低价卫生巾的自助机来说,这种学校管理层提出的替代方案,就让很多以“服务目的性”为出发点的参与者,感到心满意足。因为很多参与者的诉求:打破月经羞耻、让女生更方便地获得卫生巾甚至低价卫生巾,都可以在“卫生巾售货机”这一方案中得到满足。而且这个方案的支持者会告诉你,这样更安全可靠:毕竟是自己花钱买的,相比不明来路的好心人提供的,质量更有保障,而且“可盈利”这一点也保证了项目可以运营的更久。
再补充一下,替代方案的具体提出人,我印象不深了,或许是校方,也可能是学生,地点似乎是西南的某高校。
关于互助组织的具体运营,如果是走了官方路子,注册或挂靠正经社团的,之后就按正常学生社团的方式运营:选出带头的负责人,一起设计方案,组织大家安装互助盒、收经费或者捐款购买卫生巾并投放,然后组织社团成员定期维护。如果是走野路子的… 好像也有,但我就不了解他们怎么运营了,只知道阻力会很多很大:钱从哪儿来,怎么定期维护、可能还要想怎么保证盒子不被清除。
站在我的角度上,自然是下意识抵制市场规律对于互助活动的侵蚀的。而且也有不少参与者排斥市场方案:立场鲜明的左派参与者自不必说,有些女权主义者从互助盒运动的更深层目的——强调姐妹互助,加强女性内部的合作和共同体意识——也反对市场化方案。这种认同感是简单的市场化方案无法实现的。但是该方案支持者的观点也很明确:有效、可靠、女性可以得到确确实实的实惠。
C:
成功落实互助形式的学校,互助盒里的卫生巾回收率也不高...
我这的组织是纯民间自发的,因为这一点,学校对我们的认受度很低,以纯民间自发没有社团挂靠这点来卡我们。
当时策划时,最早的几个互助盒的购买、安装以及跟校方的沟通,都是筹备组包办,定期在一个校内卫生巾互助盒关注者的大群里公示进度。然后比如安装位置之类的问题,会在大群上投票,跟校方沟通遇见困难时,也会在大群上征集大家的主意。
校方最常用的托辞:怕有安全问题,怕出问题让学校担责任。团委领导(一个中年人)甚至说:“除非教育部发文要求学校设立这个设施,否则团委不支持。”绕过团委去找其他部门的话,有些部门的负责人会表态支持,但实际上却在相互踢皮球,表示本部门在这件事上做不了决定,要找xx部门。我们也想过挂靠校级的学生社团,但是我们的校级社团受学校严格管理,不会去承办这种自下而上推进的活动……
B:
你那边的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没有正经社团挂靠、没有老师站台当负责人,校方有一万种方法取缔你:不给提供教室、让保洁工人清理掉互助盒、更严重的,甚至让学院负责人或者辅导员找带头人谈话……
C:
活动被卡了以后,学校踢皮球踢来踢去,很快就把大家的热情磨灭掉了,我因为个人原因也没精力带头继续推动。校方不想办,怕出事担责任,又不好意思直接否定,总是说“这个事情要找另一个xx部门”。我怀疑即使我校的活动有挂靠社团,可能也是这个结果……
B:
这次甫一开始就出现了全国范围的众多高校交流群,对运动的扩散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C:
我是刚好在微信群里看见有朋友在搞,这篇报道可以看看:
https://mp.weixin.qq.com/s/PC11576QW1ufVmMC7E8D3w
这个事最开始有上微博热搜,感觉可能有某方面想推。上边没有直接禁止,而是阴干,逐步熄灭了。但我要澄清一句:我认为现有的高校环境下,自下而上地推动一个议题本身就是困难的,轮不到有关方面特意阻止。校方的不信任,足够让这种力度的基层倡议无疾而终了。他们只想按部就班地做好上级部门交代的分内事,不想节外生枝。
未完待续
“卫生巾互助盒运动”讨论之二:活动的内部观察、“堂堂正正刷履历”?(一组对话)
A:
你们说的信息交流群,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B:
这次一开始只是几所高校的内部运动,成为热点之后,才逐渐吸引其他学校的学生模仿的,大量的卫生巾互助盒子群也是那之后出现的。找到这些群的入口,对于各个学校平日里就对女权话题感兴趣的积极分子来说,并不难。毕竟一开始的几所高校成功放置了互助盒,后面想要复制成功的积极分子自然要向他们取经学习,互助群的存在可以实现信息交流、经验共享,比如如何巧妙地与学校交流获得许可、挂靠哪些社团、怎么寻找同路人、后续盒子怎么维护,等等。而在这一过程中遇到的更多问题、得到的更多经验,也会通过聊天的方式对互助群进行反哺。
就我校来说,肯定有女性积极分子,但是她们或许也面临问题,和我们这些男性热心者没有接触,总之迈不出第一步。更大范围的寻找——比如在学校的表白墙上投稿发帖什么的,也因为我个人的拖延而搁置了…… 给自己拖延找的借口有很多:作为男性当发起人太难了啊、最近学习太忙啊、周围也有不支持的声音啊……
还有就是理工科学校的女生少,对女权话题感兴趣的女生更少,有行动力的女生更是凤角麟毛。而且作为边缘一本学校,主要生源大多是四五线城市甚至县城乡镇的学生……
我倒是跟周围对女权话题感兴趣的女性朋友提过,但是大家都有更多自己的事要做…… 而且热情也没高到做领头人……
所以我校的互助运动就萎了……
C:
我校的筹备组是我发起的,拉了个500人的微信群,都是校内关注卫生巾互助盒活动的学生,投票用微信的群投票功能进行,没有什么问题。我的基本工作是协调各项任务,偶尔监督下各个任务的进度,一起做事的时候,大家不谈政治,合作得挺和谐,而且因为我是发起者,自带一定的威信,她们在一些事情上会征求我的意见…… 筹备组包括我在内有两个男生,参与进来的女生没有排斥我,反而觉得我一个男的参与这个活动很难得。
至于投票,主要是决定具体细节,比如盒子是放厕所内还是厕所外,设在哪个厕所门口,投票结果出来后,少数服从多数。
说句题外话,珠三角地区的高校几年前有很多性别社团,后来都是找不到有能力有热情的人接,就慢慢衰落了。大家都有处理不完的私事……
B:
经过这件事,我觉得,期待学生在高校里能合规合法搞出动静,约等于期待行政体制内出现改良……
C:
这次运动,我的感觉是高校里比较关心公共议题的学生积极分子终于找到机会搞事情了,于是一把揪住…… 有点像蒸汽需要排孔,总要找个渠道释放出来。
A:
这次运动,有发起者接受媒体采访,介绍的实践方法,比较近似“公民社会”的模式,就是已经成熟的社会运动套路,包括筹款、宣传、联系媒体什么的。你们看到身边有学生尝试这类做法吗?包括换学分、刷履历之类的?
C:
就我这边来说,积极响应并加入筹备组的女生中,有些背景确实比较中产,在本市读书长大,成长环境比较开明,因此接触到一定的女权思想,政治观点上会偏liberal。我相信她们是真心想推动互助盒在校园内的设立,同时她们也认为付出精力搞这个活动,应该得到个人利益上的回报,比如在学校的评价体系里得到加分(加综测加创新学分)。
A:
她们看到事情黄了,有不满吗?
C:
更多的是丧气吧,她们也说不上是自觉地模仿社运路子,因为我校的运动框架基本上是我搭的... 我因故退出之后,她们也没有自己想办法推进就是了,埋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B:
对绝大部分参与者来说,这个运动到不了刷履历那一步。至于参与社会活动刷履历,我不清楚高层次的高校是什么样,从我周围看来,精英学生的路子一般是参加各类科研竞赛,或者就是参与党、团组织的下乡活动。对了,还有花钱买科研发明的……
A:
对了,你们以前有类似尝试吗?
C:
我中学闹事搞过抵制学校乱收费之类的……
B:
我高中就是在全员做题的大环境下摸鱼……
未完待续
法国军人集体上书事件讨论之一:“恢复老光荣”、法西斯与选票政治共存共荣?(一组对话)
A:
2021年4月,上千名法国退役与现役军人发表公开信,声称法兰西“处在危险之中”,一时议论纷纷。无独有偶,不久前,西班牙也出现了极右翼军官联名写信要求国王“反抗共产主义”的事件。
欧洲军人写政治公开信意味着什么?他们在反对什么?自从20世纪末以来,共产主义作为阶级斗争的实践,已经在全世界归零了。世界,尤其是欧洲的资本主义秩序,稳如泰山。这群穿军装的怎么好像怒气冲冲的样子?
B:
这伙人有现役军官也有退役将军,他们写信就是要求政府建立一个依靠军队的波拿巴秩序。他们反对欧洲“社会资本主义”的失败,认为欧洲资本主义的大失败造成的巨大分裂,原因在于左派思想复活,以及政府对于“捣乱分子”太软弱。他们提出打击多元社会,打击上街的左派,一定要消灭反种族主义者(左派)和穆斯林。简单说,他们要求一个拿破仑似的光荣的旧欧洲。
A:
老军人豪气盖天,可他们有啥办法提高欧洲资本主义经济的竞争力?冷战时期,有过以坦克为新自由主义保驾护航的皮诺切特方案,目的是实现充分的市场化。米尔顿·弗里德曼对这一方案赞不绝口。难道法国的将军们也想用直升机往海里投掷性别政治良心犯了吗?性别政治积极分子都在海底喂鱼,法国工厂就能繁荣吗?
B:
现在来看,将军们没啥现成的办法,或者说办法就是通过暴力洗涤社会,建立强力秩序。军人不是政治家,他们不是为了搞议会政治或者落实某项财政政策才逼宫的。这次军队逼宫更像是逼迫马克龙加大与军队的政治性合作,类似你要支持我,我把你捧成戴高乐,不要不识相。
不过,马克龙已经是很亲近军队了,包括加大征兵,在马里扩大殖民战争,等等。
C:
职业军队多少有点束棒倾向,据说德军内部也有蠢动……
B:
是的,法国军队是精兵军官学历政策的,军官团体是某种资产阶级精英的代表,很像过去的骑士团封建组织。在军校和军事工程学院集中训练的军官,大都带有波拿巴思维,或者说这种军官群居和学历训练主义,让所谓的“文官治军”显得比较可笑吧。所以,欧洲军队存在很大的政治独立性,比如奥朗德时期,很多法国将军公开的不信任政府~
说到德国,职业军官里边的极右俱乐部也很多。德国官方一贯声称它防御新纳粹主义的工具,是特务机构和国家警察,但是最近几年,德国特务机构也频繁被极右翼渗透,屡次曝光~
C:
职业军队的结构更像资产阶级内部关系的复刻,而非整个阶级社会的复刻……
B:
各国的资产阶级军队都是彼此类似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某些典型特征。军队上层和中层关系是一种官僚从属关系,军队中层和下层则是另外一种严密秩序关系。
D:
法国军队里面,难道有类似全斗焕当初的“一心会”组织?
B:
现在看,是存在的。法国军队很不满本国政府对于现状的软弱。政府又不能把将军全抓了,而将军之间是存在政治勾结的。谨慎判断,法国起码存在有政治诉求的军官组织,级别高低的都有,而且他们的政治诉求通常都是极右主义。至今为止,这些团体没有被打击,甚至没有曝光。
上一次法国军官叫嚣政变,是密特朗时期,有些人叫嚣着要杀光社会主义者,却被政府自罚三杯混过去了……
C:
一百年来,职业军官向来是资本秩序的天然守护者。在剿灭赤党的问题上,戴高乐与贝当毫无分歧。
A:
可共产主义都没了,结果资本主义自己闹内讧…… 没想到,精巧成熟的欧洲剥削秩序,品质超群享誉全球,居然自己人还不满意了!
B:
极右翼军人的声音并不孤单,一定程度反映了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市民阶级的想法。不仅在法国,欧洲各国不少人觉得“新法西斯”和民主可以共存共荣,所以也支持新法西斯。反而他们认为左派和民主是天然冲突的。左派上街嘛,干扰好市民的日常生活,或者说他们认为左派上街和喊口号,是一种破坏秩序的“洪水猛兽”。
法国好市民眼里的“左派”,包括女权、性别政治、黑人的命也是命之类的,或者说上街闹事的都是左派吧…… 至于共产党,出于历史遗留问题,共产党始终被主流舆论塑造成“反民主主义者”,所以好市民们为了“保卫民主”,赞同清除共产党。
也许,当下法国乃至全欧洲的政治演进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法西斯也是公民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共产党不属于公民社会”。
D:
乌克兰的经验证明法西斯主义完全可以和选票民主共存,互相补充……
莫非欧洲内部的分配机制,早已让一部分觉得自己亏了的人不满了?虽然不必预测是否明天就会发生右翼政变,但一个事实上稳如泰山的秩序,却受到部分统治者公开质疑,威胁清理帮助资产阶级维稳的社会力量,真是荒谬而喜感!错乱而惊悚!
对了,国民阵线是什么态度?
B:
支持军人,或者说国民阵线认为军人是在支持自己上台。国民阵线可以提供军人需要的“民意”,让选票机器在“拿破仑的光辉岁月”里继续运行,所以二者合作确有可能。
C:
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法西斯主义是一条维护统治的防火绿色通道。所以说,击溃保守主义就是摧毁了资本主义秩序自我调整的变压器。
待续
法国军人集体上书事件讨论之二:铁血救国也多元?美军的“进步派”倾向?(一组对话)
A:
今年写公开信的这一大批法国军人,他们对主流的社会改良机制,比如大工会,持什么看法?他们如何看待皮诺切特的市场改革?古典法西斯有自己的社会纲领,皮诺切特是用坦克推动全社会的彻底市场化。如今这帮欧洲军人到底想干嘛?
B:
这批人的主要观点,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喜欢你们吃饱了撑的上街闹事”,但也没明说要杀光工会。21世纪欧洲的右翼军人造反,跟上世纪60-70年代美国人鼓动的那批南美独裁军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本质上,今天的欧洲右翼军人,是希望与欧洲的主流社会准则共存共荣的。形象一点说,他们想搞一点“进步的波拿巴主义”,再来点“多元的种族主义”,当然还有“民主的独裁主义”……
他们对改良主义的态度是模糊的,毕竟还没有成功政变嘛,不必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现在他们给社会看的政治态度,就是拯救“堕落的经济”和“堕落的社会”。他们的公开口号,归纳一下,就是:所有的错,都是上街闹事的左派,外国人渣跑到法国吃福利以及社会秩序没法维持导致的!
A:
“进步的波拿巴主义”、“多元的种族主义”、“民主的独裁主义”……听上去太反乌托邦了。这帮军人的煽动,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动一次社会意义的外科手术,把守法的好市民烦透了的“烂货”们,比如多元化运动积极分子,在学校里污染眼球的“二尾子民权教育”,各种“劣等种族”(从西非黑人到中国大陆人),当然还有满街撅屁股祷告的“白帽子”,都收拾进垃圾箱(随你怎么理解这个词),但并不摧毁几十年来搭建的社会改良机制?
另外,“堕落的经济”是啥?
C:
一股子铁血救国味道,冲鼻子啊,颇有日本电影《皇帝不在的八月》的神韵…… 其实,冷战年代的南美也有过这种痛心疾首的军人救国文宣,比如阿根廷。
B:
“堕落的经济”,就是欧洲经济疲软了,没有过去经济腾飞的辉煌了。
D:
他们不想灭了建制派政党吗?比如暗杀、关进扣留营里慢慢虐杀?难道不是建制派放任多元化运动逐步坐大?难道不是建制派推动的移民政策?
B:
法国的右翼军人本身就是建制派,高级军官联合威逼政府威权化,让军队成为政治的重要部分,负责监管政府,对移民,恐怖主义还有上街闹事的左派,再加上诋毁法国光荣形象的网络卢瑟们,统统重拳出击!
A:
你介绍的这些动态, 我感觉,说明法国的阶级调解机制太强了,也可以说相关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没法一下子撼动,所以军人只能先收拾保守市民厌恶的“多元化癞蛤蟆”。但我拍脑袋瞎猜一下:恐怕军事官僚们早有深度讨论,怎么重建国家,怎么振兴经济……
B:
按理来说,法国军队有自己一套政治理念和主义,才是资产阶级秩序的常态。比如二战刚结束的社会党政府时期,法国军队就叫嚣着要建立“帝国主义第三极”,搞模仿纳粹的“民族民主社会主义体制”。法国国家大救星戴高乐上台,是军队捧上去的,后面要杀戴高乐的,也是军方的极右翼。到了密特朗政府时期,军队也叫嚣着颠覆所谓的“社会党共产主义政权”。那个时候法国军队是一副想当拿破仑的架势,相信社会失序时,自己可以合法得到社会的监护权。
但是新自由主义时代开启之后,主流社会崇尚多元主义和市场取向的文官政府,军头政治被视为特别的不堪入目。所以,最近几十年军队就没那么公开呼吁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了。虽然奥朗德、萨科齐时期,将军团都对政府公开表示过很强的不信任,而且积极的推动法国在非洲的帝国主义小型战争。这两三年,军队又开始动心思,想变回密特朗时期可以公开搞军内团体政治的波拿巴骑士团了。
C:
德军内部呢?
B:
德军与法军的区别,是中层军官组织了很多新纳粹小团伙,行动更加激进,但也不能说有多么具体的公开纲领。
D:
我说说美军吧。在老资本主义国家里,美国军队的右翼激进化程度,貌似反而少一些。美军演变到今天,是个挺特别的军队,应该看作是个从事作战的大企业,愿意接受市场的最新方向,扩大自己的接受度,有公关需求。这也是为啥美军愿意扮演lgbt容忍度的进步典范。
E:
美国军队有些基层军官是希望社会改革的,接受了主流政治中进步派的一些改良主张。小布什时期,军队的气氛是非常保守的,随着征兵族裔朝着多样化趋势的发展,军内开始出现成规模的进步派,至少表面有这样的趋势。
B:
美军存在进步派,也存在极右翼。各种佩剑贵族、战争英雄,都是些军国主义狂人。要特别指出的是,我国不久前制裁的美国反华众议员八人组,有几个就是军队出身的战争狂人。整体来说,我感觉美军已经充分参与政治,欧洲的军队则是试图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C:
战争英雄,出将入相,阳刚老白男工团~
D:
恐怕不能说美军有思想上的“进步派”,而是有面向进步派“市场”的公关需求……
A:
说到纲领的公开与秘密,资产阶级军事官僚本来就强调谋定而后动。比如说,60年代的印尼在大众印象里是落后国家,但930事件后,印尼陆军学院迅速召开研讨会,确定了后来的国家发展战略。我拍脑袋瞎猜一下:恐怕印尼军方早就在秘密讨论如何清除共产主义,如何推动市场经济,只等杀光了赤党,就转入公开行动了。
B:
资产阶级军队作为保守主义团体参与政治才是常态。只不过20世纪末开启的资本主义全胜时代,让各种社会矛盾和保守团体都可以变得不足为道。
C:
听起来,欧洲军方的思想跟冷战时期的阿根廷军人实在太像了。60-70年代的阶级斗争,欧洲也处在漩涡中,恐怕统治者的反应本来也跟拉美是一样的,搞军事独裁维系统治。只是某些非常强大的统治集团,选择了多元化、市场化、民主化,作为消解革命危机的先进工具。
这群选择多元化的统治精英,堪称深谋远虑,确实瓦解了共产主义。
A:
资本主义全面胜利的时代,阶级统治变成了“温柔的长夜”…… 好消息是这个时代似乎落幕了,坏消息是给大学里的共产主义分子上电刑的时代,也许重新开始了~
D:
呃…… 真得锻炼身体了。我现在雷打不动每天运动一小时,不算出门骑自行车。
未完待续
美军招兵广告的闲言碎语:LGBT保家卫国?“我们正能量要互相学习”(一组对话)
A:
2021年美军新出的招兵广告,描述女同家庭的孩子、几代从军的黑人子弟、亚裔“小呆瓜”如何在军队大熔炉里茁壮成长,但是……完全没有白人男性的影子!这个广告让国内本土主义舆论笑骂了几句,也有顺带推销中俄招兵广告如何阳刚正派的……
据说,在关注激进左翼政治的北美网络圈子里,有人反对支持美军的多元化宣传,有人觉得这广告不是挺好的吗,推动美军更加开明……
B:
多元化本身不具备任何革命性,顶多算数十年群众性改良运动的间接遗产。征兵广告这么搞,属于统治工具的文化挪用。或者说,群众改良运动的历史遗产,成为了现存秩序的一个环节。支持征兵广告,就代表向现存秩序投降了,承认军队是自有永有,现在只是与时俱进,未来也要与天同寿。
这个广告的核心内涵,就是正常人加入正常国家的常备军。现在的大趋势,内部无限可分的性少数派迟早都要走“正常化”的路,被主流秩序鉴定为完整的社会人,新时代的normie。这部分人去参军其实挺正常的。再引申一步,正常人自愿参军也是一种符合主流标准的“人权”。
没啥好说的,祝正常人好运别轻易送命吧…… 而工人阶级的利益,要求减少资产阶级军队制度(军费、等级、特权)带来的痛苦……
C:
这事我觉得连关注的必要都没有~ 有些人,大概没有根除国家机器恋物癖?
D:
征兵广告里的多元化要素,说到底是服务于“采用了多元化要素的征兵广告”……21世纪资产阶级走起社运路线,虎虎生风……
E:
看了一下,从政治秩序日常维护的角度说,这个广告算合格,符合“把我们的人搞的多多的”、“抚平社会伤痕”等统治要求。当然,把白人男性搞没了,确实过头了。阶级社会的官僚机器,一刀切和层层加码是普遍现象。在推进多元化文宣上,美军官僚难免跃进的步子太大,闹出满屏“边缘人”、白男蒸发的荒诞剧,但文宣的基本方向,“吸引边缘群体”、“化解旧矛盾”,还是符合统治要求的。
顺便说一句,国内这些年的“正能量”文宣,一直在技巧上学习西方的成熟手法,进步不小。类似“把我们的人搞的多多的”、“抚平社会伤痕”等等,也是国内文宣的基本任务。那么,今后国内文宣是照搬今日美军的某些做法,更积极的促进LGBT、少数族裔与主流秩序的结合,或是相反,抵制这种舆论导向?我觉得这无关立场,纯粹是个技术问题,取决于主流秩序一时一地的社会治理考虑。当然,这确实揭示了多元化与资本是可以共生的。
对话结束
对话结束
“卫生巾互助盒运动”讨论之三:境外如何“堂堂正正刷履历”?主流秩序有可能与社会运动结合吗?(一组对话)
A:
你们知道,法国以及欧洲其它地方,;类似“卫生巾互助”运动,是如何开展的吗?它与政治制度如何结合?参与者也有“刷履历”的做法吗?
B:
我说几句吧。首先,这次运动的许多参与者满足于“低价售卖机”之类的改良,是因为“政治”的意识还没有广泛的普及,大家不觉得干的事情跟政治有关,也拒绝被“政治化”。这当然有多种原因,先不展开说了。欧洲就反过来,一切都可能变成“搞政治“的议题,原因也暂且不展开说了。至于在法国,以我的观察,类似的运动最可能与NGO、反对党与学生会的机制相结合。
如果运动演化成特别广泛的串联,通过新的互联网工具实现了广泛传播,也有可能形成自我组织的群众模式,比如大会之类的。当然,各类“政治组织”也会像秃鹫一样试图夺取权力和解释权。在欧洲,跟这个卫生巾议题类似的,我只记得TVA关于堕胎的运动,曾经形成了广泛的串联。
A:
在欧洲的成熟阶级调解机制下,类似卫生巾互助的运动,有没有可能彻底非群众组织化、个人化?比如说,借助互联网,形成特定人群之间的默契,而不诉诸任何意义的群众行动?
B:
人脉化或者商业化嘛,也有可能存在。改良运动-商业经营-个人简历,环环相扣。但在欧洲,卫生巾互助本身的公共性,很难黑箱操作。
A:
我想探讨一件事:官方不想要群众运动,那么如何让精英学生顺利刷“社会运动”的履历呢?技术上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没有群众运动的社会运动?
B:
这并不复杂吧。引导参与者接受商业化或者行政化的运动方向,就行了。商业化女权主义在中国也不少见,存在着把女权作为卖点的商家,比如苏菲卫生巾。所谓的行政化,就是把参与者拖进“协调”性质的行政系统慢慢磨。对于精英学生来说,这都是他们“人脉变现”的手段,还满足了对“社会实践”的精神需求。除非转变思路,把问题指向阶级统治的权力本身,而不是满足于就事论事的解决无穷无尽的琐碎议题。不然这种专业化、人脉化、简历化,在积极参与者身上是难以避免的。
C:
要像这次,事情拖黄了,就没法写进简历了吧!
D:
应聘公司职位,真的需要社会活动简历吗?我不认为真的有需要,可能社科类的岗位需要类似的履历?
C:
主流社会有时会看重普通人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比如什么污糟猫委员会评选的“XX十大杰青”,比如什么高中生出版个人诗集…… 当然,很多时候是圈内人自己评奖自己领奖。
卫生巾互助毕竟是实打实的改良,不知道在简历里边是否算加分项?
B:
说回主流秩序与社会运动的结合,我觉得以后可能会出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运动,就是跟国家合作,包括与超级话题,举报功能之类的互联网结合。境外社运模式难以落地的原因,我感觉不是思想上的,而是组织上的,即资金、合作、人脉化,会塑造一个新的社会权力结构,最起码也需要像日本那样实现社团化。而目前来看,主流无意分享权力。
未完待续
各种评选都是模仿古代行为,还说雅事。
《德国革命中的工人阶级政治》讨论之三:斯巴达克派的进退失据、“有必要斩首改良主义”?(一组对话)
A:
我很好奇,11月革命之后德国挺多地方都有赤卫队,不来梅汉堡法兰克福都有,怎么到柏林就那么无力?当地的工人苏维埃根本没组织啥像样的武装。柏林苏维埃执委会明明是通过了建立武装的多数决议,为什么轻易退缩了?而且,不是组织不起来,是工人组织的领导者不敢得罪士兵委员会,后者认为执委会成立赤卫队是要夺他们的权,而那一时刻的所谓“士兵委员会”,基本被社民党主流渗透了,对工人革命有抵触情绪。
B:
德国士兵也有很积极行动的,比如“人民水兵师”。但是斯巴达克派的迟疑,让革命士兵在无所事事中被剿灭了。革命形势中,不行动等于自杀。那么,为什么自称拥护布尔什维主义的激进分子们,在实际作为中如此的犹疑不定?
其实,群众还是给了社民党不小压力的。柏林苏维埃执委会就换了好多人,受到群众影响了。米勒就把士兵代表里面勾结保皇派、被抓就服软的瓦尔兹给踹了。
C:
现在看来,斯巴达克派陷入了自己无法准确回应的历史激流,他们摸不着社会革命的门路,本能的沿袭了社会民主党的办事套路,即万事向上看。身为社民党的激进左翼,不去推动士兵群众,无外乎是不愿割舍与社民党主流的血脉关系。受俄国革命的刺激,他们急切地想得到国家权力,却未必理解什么是工人政权…… 工人政权必须发轫于革命的工人运动,而不等于一套想当然的逻辑:“别人是假马列,我们是真马列。社民党不想当权,我们想当权。我们真马列当权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群众应该听我们指挥。” 这套逻辑在实践中一检验,就碰壁了。
现在看起来,斯巴达克派反对旧权威的权力,却看重旧权威的影响,想以无产阶级的名义指挥群众,却看轻群众行动;想得到权力,却不理解首要的是摧毁旧权力……
B:
说起来,德国本土社会主义者对资产阶级议会制度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到了20年代,官僚本位思想和某种旧民主的执着,已经把德共彻底俘虏了。按历史环境来说,德共在选举上确实取得了巨大胜利,可以说是“议会共产主义”标签党。可惜直到1933年,德共带给工人的只有议会,没有共产主义。今天回过头看,台尔曼很像激进版的阿连德,都有着官僚本位思想和某种旧民主的执着。
D:
应该分析一下,为何革命期间的德国士兵和俄国士兵表现不同。俄国的临时政府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一个彻底的“社会主义内阁”,德国就不同了,苏维埃执委会被两大左翼党瓜分。这样一来,德国的工人和士兵很容易觉得不能给自己的“社会主义国家”添堵。
就是说,1917年俄国的各个社会主义政党都不够强大,反而导致工人和士兵容易摆脱主张妥协的左翼影响,而接受列宁、托洛茨基的颠覆主张。反观德国,控制了多数工人的社民党和独立社民党都要求尽快举行国民选举。这是要杀了苏维埃。
E:
德国革命时期的一个特点,是很多主流左翼不同程度地表态同情俄国革命,独立社民党的上层几乎没几个公开反对俄国革命的。
C:
第二国际的主流派很懂得玩弄工人的心理。你看奥地利社民党的演讲,开头痛骂诺斯克艾伯特,结尾同情列宁苏俄托洛茨基,然后啥都没了。嘴上好话说尽,实际坏事做绝……
因为当时有大量群众同情布尔什维克,主流左翼必须顺着他们的情绪,偷偷塞自己的私货,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威信,一步步误导群众,远离苏维埃。
B:
革命初期,阶级社会的日常权威还在,所以群众组织里常常挤满了反革命或者妥协者。要打破局面,必须推动旧秩序的进一步瓦解,让秩序瓦解过程中激发的能量压垮保守力量。士兵委员会的保守,不可怕。1917年俄国士兵最初选出来的也比较保守,发现这些人不愿结束战争,才开始换掉他们。布尔什维克的功劳,就是自己在苏维埃里声音不大的阶段,在苏维埃外面全力推动瓦解资产阶级秩序的群众行动。
如何在关键的时刻让旧秩序加剧瓦解,让房倒屋塌的局面不可逆转,属于工人革命必须掌握的技术活,不是喊口号或者冒险冲一下就成的。今天看来,斯巴达克派没这个技术含量~
A:
苏维埃主义,是1905革命留下的宝贵遗产。1919年的德国工人,学到了多少?
C:
我认为经验是有学习的,十一月革命期间很快冒出来的一大批代表委员会就能说明。但建立替代政权和工人的阶级本能也有很大关系,传到德国的经验确实太少了。
回到斯巴达克派的角色问题:德国社会民主党这么一个靠着数以万计的工会官僚,活动家,党政官僚和比这多数十倍的工人组成的“影子国家”,为什么几千个看上去很微不足道的革命者能鼓动工人主动站起来反对它,仅仅是因为革命者特别出类拔萃吗?今天我们知道,斯巴达克派作为阶级的引路者并不合格,但当时的革命工人已经在寻找出路了,社民党的权威动摇了。
D:
德国革命的动力是强大的,一度到处都有工人红军,延续了几年,死了好几万人吧!可惜这些万分宝贵的工人力量一直没有用在合理的地方。
B:
这要“归功”于社民党的艾伯特体制了。这套体制的特征是“各司其职、互不逾越”,看样子好像效率提高了,其实是接受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分工原则,也导致了积极分子的视野狭窄,没有受到全面的训练:工会干部就管工会这块,多数人对政治争论漠不关心,甚至不被鼓励介入党内的讨论。
到了革命时期,像米勒这样的,原来只是个工会中层干部,突然一下子成了革命政权的领袖,他和他的基础——革命工长组织根本没接受过相应的培训,所以全都懵了,不知所措……
A:
1917年的俄国工人也不是瞬间选择社会革命的。就连组织在苏维埃里的那部分工人,与资产阶级秩序决裂,也经历了一波三折的过程。很多布尔什维克对工人政权的前途心里无数,甚至有人听说古建筑被赤卫队烧毁,就闹着要辞职,本质是对前所未有的工人权力感到恐惧,更愿意回到资产阶级秩序的怀抱。
俄国工人能成功,原因很多,值得今天的工人好好总结……
E:
在某些地方,斯巴达克派倒是干的比俄国人果断,他们下决议要把宫廷马厩和威廉的行宫拆掉,搞工人宫啥的……
C:
我提一个不成熟的看法:德国工人阶级想取得成功,需要采取比俄国同志更大胆更凶猛的行动,让资产阶级及其帮凶陷入混乱,甚至果断地斩首……
B:
你这想法也对,但是社民党不是凭空获得士兵代表苏维埃的支持,他们是靠大量活动家亲自去军营鼓动才获得支持的。社民党不像斯巴达克派那样缺兵少将,砍死一个卡尔就没有了。杀了艾伯特,作为社民党军官大佬的维尔斯也可以收拢败兵,杀回柏林。
C:
不是斩首个人,是直接击垮还在运转的旧政府。军官团、资产阶级、帝国官僚、社民党以及工会,还有爱国文化界,都有擎天柱一样的人物。他们当时的力量枢纽,是艾伯特的政府。那个时候,苏维埃接受旧政府一大堆决议的处理,按理来说柏林执委会可以成为最高力量。但是旧政府不断积蓄自己的能力,苏维埃安插到政府的人民代表一点作用也没有发挥。
必须要让艾伯特政府倒台才行……
D:
革命对秩序的破坏是明显的,但旧统治者的力量都还在。无产阶级不可能像施展魔法一样,让这些庞杂的力量瞬间消失了。但精确打击特定部位,让旧统治集团的意志瘫痪、互相敌视和分散行动,还是可能的。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对资产者如何统治,有深入持久的了解。主要分析资本主义经济,很少分析阶级秩序,是第二国际理论家的普遍特点,根源在于他们自觉不自觉的把国家看作一个自然的存在。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提出无产者必须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才谈得上建立自己的工人国家。100年后回过头看,资本的秩序比国家机器还要广泛的多,这一整个秩序的内外细节,必须全部纳入无产者的视野,以便消灭它。
待续
汉娜·阿伦特与资本主义秩序讨论之一:她为何被捧?她与米塞斯等人的区别是什么?(一组对话)
A:
最近四十年,在资本主义全胜地区,有一大批中外思想家被当做人类文明的瑰宝,通过主流学术出版渠道,郑重介绍给大众,尤其是学历较高的青年。这批人包括不限于托克维尔、哈耶克、钱穆、蔡元培、阿伦特等等,名单很长不一一列举。这批人的文化遗产协助塑造了四十年来的社会意识,功劳很大。
其中,汉娜·阿伦特貌似有点特别。她在思想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贡献到底是啥?如果她仅仅否定了无产阶级及其革命的现实性,这样的知识分子不计其数,为何要单独捧她呢?比如说,受到特定中产圈子热捧的米塞斯,就是一位以钢笔为斧头,在书斋里怒劈布尔什维克狗头的著名文人。阿伦特与米塞斯的区别,到底是啥?
B:
汉娜·阿伦特给我的比较深刻印象,就是她特别“反群众”,喜欢用类似于“民粹”的概念去批判所有的群众运动。在我看来,这就相当于在说“人,不治理不行”。
C:
阿伦特最出名的地方,是她奠定了一种普世价值,或者说,“反极权主义”的战后社会主流共识。米塞斯虽然很激烈的反共,但是他主张全面放任资本主义市场的思想,在战后社会成为不了共识。所谓共识,是要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去教导多数人的,否则只会给秩序添乱。阿伦特的文章能进中小学的公民课,教导青少年从小警惕万恶的极权主义,米塞斯、哈耶克之流,只能在“独立思考”的部分中产阶级中间,低调供奉在“文明神殿”里。
换句话说,阿伦特还是有改良倾向的,在战后社会甚至在今天的多元社会里,很适合成为主流秩序的牌匾。米塞斯、哈耶克之流,太过直白的要求撕破一切改良,等于不给统治机器浇润滑油。他们身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卫道士,对于改良主义的恐惧,与对共产主义的恐惧一模一样,注定了在很长时间里,生不逢时。
A:
战后的社会改良是大趋势,只有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区别。反共当局,比如菲律宾的马科斯总统,也会组织爱国青年义务下乡给贫民打疫苗、挖水井,办小学。其它的反共当局,比如美国的约翰逊总统,也会派FBI去南方清理三K党。进一步说,反共当局,比如伊朗的巴列维国王,也会颁布劳动法规,规范劳资关系,打击恶意欠薪的老板。或许,在米塞斯等人看来,马科斯和巴列维在扭曲市场关系,蕴含着“极权主义”的危险。
C:
阿伦特赞同米塞斯关于“改良主义蕴含共产主义危险性”的说法,但是她不反对用改良去维护秩序,也不认为必须打破现状,去实现一个更纯正的市场秩序。米塞斯就不同了,杀光赤党还不能满足他,他反对现有这个已经反复重组、打过无数补丁的资本主义秩序,要建立一个高纯度的市场自由社会。
形象一点概括,阿伦特说“现在的自由民主市场经济不挺好吗?让我们谈谈情,跳跳舞~”,米塞斯一拍桌子:“现在好?好个屁啊!”。这大概就是二者的区别吧!
B:
阿伦特的思想,大致可以归纳为一句话:“要防止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A:
说到“主要是防止左”,最近30年,米塞斯和阿伦特都被国内主流文化舆论力捧,虽然阿伦特更走红一些。既然他俩毕竟有一定区别,
为啥他俩的粉丝没有互相掐脖子、踢裆、打闷棍?甚至看不到互相说点什么风凉话?也许,社会主流是从一个浓厚右翼的角度去理解米塞斯和阿伦特的,所以眼中的二人形象只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C:
在资本主义全胜地区,两个人的理论共性更大嘛!但是在社会教育领域,阿伦特很明显比米塞斯更加入得厅堂。米塞斯连纳粹都不嫌弃的,虽然“市场至上”的精神内核很吸引中产人士,但是外壳太恶臭了。阿伦特就很“人道”和”多元”,更符合现在的资本主义学术偶像审美。顺便解释一句:所谓偶像审美,就是“这个人很伟大,奠定了我们社会的普遍价值blabla的”~
比如说,阿伦特喜欢吹捧卢森堡,从一个女性的角度,以及从改良主义的温和角度。反观与米塞斯只有五厘米的哈耶克,即使对一个拼命屠杀革命工人的社民党部长,比如诺斯克,他也很难存在共情。这就尴尬了,毕竟今天的多元政治,讲究的就是一个花花轿子人抬人,都是维稳的工具人,互相给面子才过得去~
D:
说到阿伦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资本主义民主社会最想要的“好人”:喜欢代议制民主,反对群众运动,但是又不像哈耶克那样对着全体左派开地图炮,对本身也有点像“好人”的左派,就往她自己那个方向塑造……
E:
阿伦特可以称为“小清新反共”,拿笔的阿伦特与拿枪的弗朗哥,都是旧秩序的组成,要用总体观点对待。
未完待续
汉娜·阿伦特与资本主义秩序讨论之二:女性身份的作用、“柔性反共”、主流改良派的忧虑(一组对话)
A:
阿伦特的女性身份,有没有影响到她的形象包装?
B:
有的。以前在北美去过的一家无政府主义书店,阿伦特作品放的很靠前。有些小年轻看她的书和传记,有种莫名的情怀,甚至是当言情小说来读的。而我是个不读书的人,所以无感……
或许,这就叫“柔性反共”吧!
C:
她对卢森堡有一种女人的共鸣吧?而且女哲学家比较少,前两年女权思想开始流行的时候,阿伦特的东西也挺流行的。
D:
所谓“柔性反共”的套路,我补充两句:这个套路的特色,是强调“有些左派也是活生生的人,跟我们正常人差不多,对他们要包容,要看到他们人性的一面”。比如说,特别强调卢森堡当年怎么养花种草、跟闺蜜谈天说地什么的。这一类的塑造方式,既是垄断对历史人物的解释权,也是暗示今天的颠覆分子:请问,你们有没有人性的那一面呢?如果有,请展示给我们看。我们很开明的,我们是兼容并包的!
E:
我翻译《神的刺客》一书时,浏览过一点她的东西。感觉很庸俗,没什么特别的。她像个肉喇叭,不停的喊一个固定调子:斯大林的苏联搞国家恐怖主义,不好;德国纳粹搞国家恐怖主义,不好。什么是好呢?中道原则好。于是“国家恐怖主义”成了一个抽象的东西,对立于抽象的“中道民主”。
A:
说到阿伦特与米塞斯的区别,我想到一件事:在资本主义全胜地区,哈耶克走红这么多年,对改良主义的兴起,是否起到了抑制作用?换句话说,主流的改良主义力量,这些年来学会了境外的一套成熟社运手段,同时似乎始终回避批判哈耶克。这里边反映了什么深层次的精神困境吗?
B:
我个人理解,对哈耶克为代表的市场至上思潮,前些年的主流改良派完全持一种“矫枉不得不过正”的包容态度。不过,最近几年,他们看到了部分保守主义者与主流秩序合流的趋势后,有点恐慌了。举一个例:知名自由派宪法学家“千帆一张任我行”曾经出来开炮说“保守主义不该保大清国的守”,就体现了这种担忧。
补充解释两句:所谓主流改良派,我认为分两类:一类要在市场秩序现状的基础上引入选票民主,承诺加强基本社会保障;另一类更进一步,主张加强反歧视,甚至要搞福利社会的。这个改良派群体貌似认为保守主义的话语,不加调控的话,会强化主流秩序的政治合法性。
C:
说句闲话,阿伦特的丈夫曾经是德共党员,结果被扣了顶“勾结托派”的帽子给开除了……
D:
说句闲话:主流“知识界”若有若无的暗示阿伦特是“左派”…… 这是资产阶级国家惯用的招数,找个貌似跟红色背景有点牵扯的人出来维护稳定……
E:
这两年,哪怕是网络平台这个层次,顶着“前左派”拉人气的网右流量明星都不少……
未完待续
围绕话剧剧本《万岁,西班牙!》的讨论(一组对话)
A:
话剧剧本《万岁,西班牙!》是苏联作家А.Н.Афингенов创作的,据说30年代曾被开除联共党籍,偏巧在这个剧本创作后不久,被恢复了党籍,后于1941年牺牲于德军轰炸。剧本的中文版于1937年8月发行,译者是老地下党于伶,用的是笔名"尤兢“,解放后当过上影厂厂长。
这个剧本与其说是带有完整性的艺术创作,不如说是西班牙革命通过苏联体制内文人的笔,表达出来的某些碎片。革命的热浪让据说并未去过现场的作者,也能捕捉到一些气息,但又免不了加以扭曲、掩盖乃至移花接木。
剧本中,叛乱的“将军”是最忠于自己立场、最坦诚也最有说服力的形象。他宣布:
“三天之内,我们要攻进玛德里。第四天上,三十万匪徒将要全部被枪杀。兵士们记着我们的战争是新式的战争!在新式的战争中,被征服者是要全部消灭的。”
这几句话说的是20世纪阶级战争的新形式,即总体战。统治者在一次战争中要消灭被统治者的反抗力量,确保好几代人不敢、不懂得如何颠覆秩序。在1918年的芬兰革命期间,就是如此。那次革命中,组织为芬兰红军的工人阶级,在战斗和失败后被杀、被监禁流放人数达到十多万人,占工人阶级总数的很大比例。芬兰统治者事实上进行了对一个阶级的整体消灭。
将军继续说:
"只要我们刚一攻进玛德里,我们在法国的朋友就会跟着我们的例子,那么欧洲马上就预备神圣的同东方的布尔什维克的斗争"
在作者笔下,反派在讲阶级战争,正面人物却在说“民族”。
“我是民族的子孙,西班牙共和国的国民,愿意加入人民军,发誓把一切力量供献给共和国和他的政府。把我自己的生命交给我的共和国的军队交给我的民族!”
但我们可以看到,打叛军的都是工人、矿工、画家、民间艺人、擦鞋的,送报的。唯一出现过的一个商人,不支持革命,说了几句酸话。除此之外,这个剧本里没有资本家的形象。这是因为西班牙资产阶级几乎全部站到佛朗哥阵营那边去了,而革命期间的创作者无法完全排斥现实的压力,他到底是没敢生造出一个“资产阶级民主进步派”的开明形象。
B:
大家好,我是《万岁!西班牙》的录入者雪球。里面描述何哲和康卡那一段,总感觉不大对。把爱情写进去,很不严肃,感觉是歪曲了什么。无政府主义者恩利柯的形象很不错,本来苏联对他们的态度不应该那么好的吧?居然给他塑造了一个为保卫托莱多,和叛军同归于尽的形象。不过,从恩利柯嘴里说出「纪律万岁」也是挺讽刺的。
A:
我觉得很正常。爱情和社会革命都跟青春息息相关。这个剧本的特点就是作者不得不一面宣传苏联官僚集团在西班牙战争中破坏革命的立场,一面掺进许多真实的画面。
至于者恩利柯,他是被塑造成“可以教育好的群众”,跟必须打死的“托派汉奸”不一样。西班牙的无政府主义运动有广大的群众基础,而苏联官僚的特点就是愿意跟一切现实存在的力量集团妥协,以及做交易。
C:
米古哀利 你破坏军纪纪律啦,恩利柯。
恩利柯 那末我喊:打倒纪律,它限制勇气和感情!
大学生和滑稽家 对呀!同志们跟着我们!冲呀!
米古哀利 没有纪律,我们就不能创立军队。
恩利柯 那末,我们就不须要军队,我们以自由人格的英雄主义来战胜法西斯蒂。
米古哀利 英雄主义生长在斗争中间,斗争领导人民,人民联合成军队——军队以组织、刚毅和纪律战胜人家。
大学生 我不愿意讨论。
————————
这段倒是很好地体现了无政府主义和斯大林主义在组织原则上的差异。无政府主义强调热情、勇气和英雄主义,斯大林主义则强调“组织”和“纪律”。
斯大林主义竭力束缚群众的热情、勇气和主动性,于是群众本能地通过较少束缚的无政府主义组织来发挥它们
A:
我觉得不是无政府主义原则的问题。是作者把群众的革命实践故意歪曲表现为“不要纪律”。作者所谓纪律,其实指通过服从当局来服从旧秩序,从头到尾都是偷换概念。
B:
你看到后面,会发现恩利柯 的形象有点缝合,尤其最后喊“纪律万岁"的时候。
A:
是故意缝合,表现群众醒悟过来,必须遵守秩序,也就是服从当局,而这意味着服从资产阶级统治。这个剧本,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共产党,苏联记者,工人群众,面目都有些扭曲。
只有'将军"是完全忠于自己的。还有那个神父也刻画的很好。这个剧本的人物多数是扭曲或被掩盖了部分面目。只有将军是坦诚的,从头到尾就是杀布尔什维克,杀共党,杀工人。大概,这样的写作反映了30年代苏联主流文艺思想的特点:对旧统治阶级还能正常的表现,但如何推翻这个统治者?官方已经无法面对了,只能各种扭曲。
D:
将军说:
”在玛德里,没有军官,指挥无人。他们不知道「纪律」这个字。“
作者借助资产阶级将军的口,宣传所谓纪律。这很滑稽:革命的危机在于没有军官。
A:
剧中人物前面说”民族“,最后又高呼康敏/共产主义。但全剧不解释民族与共产如何协调,让观众自己去猜
B:
日后西班牙革命彻底失败,基本上就是被这套逻辑给坑的,感觉不合利益就抛弃了他们
C:
康 卡 我不好了,亲爱的……达拉威拉!红天……同志们……(突然几乎地狂叫)何哲,瞧,瞧那边!这不是红天……这不是红天……这是我的莫斯科。我认得它,何哲,我瞧见它了,你瞧呀!
(于是凝固在最后的挣扎中的他们两人,仿佛瞥见一个火红色的莫斯科克林姆宫的侧面像,从遥远的红天中生长起来,洋溢着,充满着苍穹。)
康 卡 现在我可以死了,同志们!(倒下)
——————————————————
这种对苏联的强烈憧憬,并不是生造的,而是真实的,不过在现实中并没有表现得这么戏剧化。
恩利柯 我们找你啦,桃洛列斯,我要控告纵队司令官:他是共产党员,因此对我们不公平。
米古哀利 我是共产党员,所以和你们很讲究小礼节。
恩利柯 为什么你不满意无政府主义者的小队?难道我们不够勇敢吗?
米古哀利 你们组织得不好。
恩利柯 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在上司面前不振作的。
米古哀利 而且不按时擦枪。
恩利柯 我们的枪,射击得发烧了,要使它凉一凉。
米古哀利 你们浪费了过多的子弹。
恩利柯 打仗就别吝惜子弹。
米古哀利 你忘记人家不贩卖军火给我们,不干涉会一变而为封锁了。我们由于军需不足而停憩下来,可是你们还不节省。
恩利柯 因为无政府主义者常在前面。
桃洛列斯 哎呀,恩利柯,不是常常(取报纸念):「我一定要抱着全副庄严心注意无政府主义者同志们近来的情形,比如昨天,在一个晚上,一部分战士们开头很好地应战,然而后来在突然退却的一霎间,就进行自己的需要,还宣称仅仅服从于他自己的无政府主义的委员会。」有一次我就想同你们的分队谈谈关于这个事实。
恩利柯 但是,这不关我们的事。
桃洛列斯 这可能就是从你们发生的。
恩利柯 我把你对分队的怀疑转达之后,再招呼你讨论吧。
桃洛列斯 此地是前线,可不是玛德里的咖啡店。
米古哀利 而且我禁止讨论。
恩利柯 我服从就像一个服从的人,要反对就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
这段争论太有意思了。
无政府主义者被描写成无视纪律的捣蛋鬼,似乎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差别,仅在于要不要组织和纪律。
D:
恩利柯最后的行动,大喊纪律万岁,行动却是违反纪律的心血来潮之作,不过在我看来更表现出了他的不羁。
A:
从戏剧效果看正好表达了群众对服从秩序的大彻大悟,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这是作者本人的文艺专业能力的体现,不是生硬的塑造一个无政府分子彻底蜕变为全身军装见了领导就打立正的木头人,而是尽量塑造一个活的形象。
作者在剧本前言里说,许多人物是真实的,包括母亲和她三个牺牲的女儿,其中一个叫洛齐达。借民间艺人之口,作者为牺牲的战士们写了一首歌,让我们在21世纪的今天,把它传下去吧……
洛齐达之歌:
时间与生命匆匆地逝去,
有许多在我们生命中行将忘记,
但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洛齐达——你的名字。
洛齐达呀……我的心儿悲疼。
西班牙被自己子孙的鲜血洗净。
我瞧着他们死亡——
洛齐达——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可惜你没有擒着活的仇敌,
你的心儿就被自己的子弹射穿。
不,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洛齐达——你的名字。
幕布落下。对话结束。
——————————————-
A: 哎!你录入完了我才发现,这个剧本解放后再版过…… 真是抱歉。不过你的录入也有好处,让我们有讨论的机会。而且文字版也有区别于PDF的价值。李星一直反对在PDF版本之外,另外打文字版,这次要承认文字版也有价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B:
哦,没事。
对话真的结束了。
大学专业的选择:读哲学?读法学?“为万世开太平”?(一组对话)
A:
李星老伯,我现在面临大学专业的选择了。我以前的设想是学法学,从分数来说,能上某个211大学的法学专业,毕业后去深圳,做类似法律援助的工作,帮助工人阶级。我产生做法援工作的想法,是有一次看到网络上有个湖南年轻工人发他们整厂搬迁的事情,老板给的赔偿少,但是整厂的工人都默默签了字。他在网络上传播这个事情,我问他怎么办,他打算自己去看合同,还要去找个律师。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现在,我有个机会,可以被某精英大学的哲学系录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而且,你怎么看待一些如今的“哲学理论”呢?
我希望接受比较系统的哲学教育,今后或许去境外继续深造。我一方面觉得或许有些哲学“理论”是对的,但一方面我也明白这意味着放弃阶级斗争,因为工人阶级及其斗争已经被最新的哲学理论证明是不存在的。我也想过读完哲学回来,再考一个律师证,还是去深圳做法律援助,但是司法界的行情似乎很难允许这种半路出家的情况?
我偏向于学哲学,但拿不定主意。
B:
我是初中文化程度,给你选大学专业提意见,属于信口开河。但你参与了工人文献的协作整理,所以稍作提醒,免得你吃一些不必要的亏。我的理解,一个人选专业,首要是考虑能否靠这个专业在社会上生存,找工作的前途如何,挣钱多少,然后再考虑能否实现自己的“社会志向”。当然,如果你是富二代、官二代甚至红三代,那就另当别论了。你家里有钱吗?
A:
我家里钱比较多,不好意思……
B:
那就好办了!这样的话,你可以慢慢玩,顶多虚度青春。我个人对“研究哲学”的看法:资本主义社会里,哲学在内的主流意识形态,必然首先为统治者服务,并带有“高等级”的社会标签。这种标签,常常吸引一些青年去研究哲学,以为哲学可以让人对社会存在的诸般现象“一通百通”。但哲学研究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俗称“务虚”,很难确定成果,或者说,主要取决于统治阶级是否认可你的成果。所以,职业化的哲学研究往往是无疾而终的。
最近40年的资本主义全胜时代,作为社会革命的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在全世界社会思想中的权威,已经归零了,这是因为工人阶级的革命权威归零了。这个背景下,职业性的哲学研究很难避免群魔乱舞的状况,恐怕主要工作是证明“现实很美”。这样一个时代,青年想通过长期的哲学研究去认识世界,恐怕是找错了工具。
但同时,我不想劝阻你去长期研究哲学。首先,人不是机器,只有正确、错误两种按键。人生是需要试错的,社会也是如此。很多人的生命意义就是展示给其他人看“不要做什么”,而不是“做什么”。有些学生在精英大学读到数学硕士,然后去和尚庙里出家了…… 这也是试错,拦是拦不住的。
最关键的是你家不缺钱,那就简单多了。你慢慢玩……
A:
我读哲学专业,也不是想要读官方的“马克思主义”,我也不是打算“研究”哲学,我觉得系统的哲学理论可以帮助我找到新的出路,我并不是说那种主流的哲学……
看你的观点,你是认为哲学的意义不大,而且好像对于一些“激进”的哲学流派,也是这样看的?
B:
哲学的意义是大是小,与你这个人是否需要读哲学专业,一点关系也没有。哲学作为精神世界的产物,与社会生产现实的关系是微妙的。很少有人能从直接研究哲学入手,找到理解现实、解释现实的途径,更别说改变现实了。
所以,我不相信你能在哲学里找到什么路。如果研究哲学那么容易改变社会现实,难道以前研究哲学的人都不如你聪明吗?如果那么容易找到新路,能影响到资本主义现实的路,恐怕早就被别人找到了。
这个逻辑不是很简单吗?路那么好找,哪里轮得到你去找!一个人18岁了,正是展现天才的时刻。你自省一下,你已经提出过高超的见解了吗?你的天才何在?
A:
我并没有要自己做什么很开创性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好吧,我确实过于自负了……
B:
我觉得你不是自负,而是被社会主流教育的很全面、很优秀。你很自然的接受了阶级社会日常状态下,对“精神”与“现实”的解释,即“精神”高于“现实”。所以你顺理成章的选择比较高的东西,即“精神”,反映出来的,只是你下意识地渴望“人往高处走”而已。
A:
那么你对于法律援助这样的事情,怎么看呢?而且也不知道在广东要如何立足……
B:
所谓法援,就是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秩序的一个元素,用来调解劳资矛盾的。我觉得,什么法援,什么广东,只是你自己随便想想罢了。法学专业本身来说,比较容易介入工人斗争。但也要取决于什么人去学这门专业。
A:
你可以细说别的办法吗?就列举一下?
B:
太多啦。你可以业余时间为工人提供意见,你可以应聘去工会,你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写关于劳资纠纷的文章,给工人提供经验教训。我觉得你想法比较简单,不知是生活优裕,还是一直专注学业,对社会不太了解。但你既然可以上一流大学,想来一直专注学业,不太了解社会是正常的。
A:
对不起,我见识太浅薄……
B:
我觉得你三观什么的都没成形,可能一上大学就大变样了。每次高考结束,都有学生想“大干一场” ,想搞社团,想钻研哲学,但上了大学以后,他们就正常了,有的忙于女装,有的搞演讲比赛。我觉得你也是一个正常人,很可能两个月后,你发现自己最关注的不是哲学或法学,而是女装……
A:
啊?!倒是不会……
B:
你可以试试两种专业一起来,选修一门…… 反正,家里不缺钱,你就造呗,比打赏女主播好多了……
A:
你这反对的虽然语气不坚决,但是态度很坚决啊?抱歉,我大概率还是要去哲学专业了。
B:
你家不缺钱,没啥愁的。你抽时间把文献录入一下。
A:
哦。
对话结束
蔡元培讨论之一:共产主义之父?意识形态“通三统”的一环?“柔性招安”高手?(一组对话)
A:
关于蔡元培,首先我要提一下21世纪以来的高中历史教科书。让我们先回忆一下关于新文化运动的教科书章节,新文化运动中的蔡元培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温和开明的大学校长”,对吧?正是他的开明管理下,北大成为了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阵地云云。从这里,咱们把视线移出教科书之外,追随一下主流秩序认定的建国实践思想渊源,或者说,思想脉络:救亡图存思想刺激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是五四运动的先声,五四运动为共产主义政党诞生培养了干部群体,然后是革命、建国、建设…… 有关的叙述,大家都耳熟能详。
但是,对于共产主义组织诞生的阶级基础,主流秩序要么闭口不提,要么描写为20年代学生抗争的附属品。
B:
既然回避掉阶级基础,就只能把共产主义组织诞生的源头上溯到五四运动,再往前就是新文化运动了。而蔡元培又是新文化运动的温床——北大的文化活动推动者。所以蔡元培俨然就成了“共产主义之父”?
假如抛弃了工人运动这个阶级基础,逻辑上就只能认蔡作父了~
A:
是的!这个逻辑就是如此:正是蔡元培开明管理下,北大开始酝酿新文化运动,才有了“马克思主义被引入到中国”……
至于工人运动,21世纪以来,工运在关于五四运动的主流阐述里,最高的地位就是与“商人罢市”并列而已。尽管作为历史现象,工人介入五四可以被主流学术接受为学运的进一步深化,但是这种“包容”态度,距离指出运动主导者出现历史性变化的马克思主义立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更类似“知识分子唤醒了麻木不仁的群氓”……
C:
假如抛弃了工人运动这个阶级基础,逻辑上就只能认蔡作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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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校长与工人运动是有关联的。他在五四前后大喊“劳工神圣”,而当时“劳工神圣”这个词流行一时,很多社会名流都喊过,表达的真实含义是:“近年来的历史大变局证明工人阶级很重要。既然如此,我们身为国家的柱石,一定要引导工人,让他们为国家秩序服务,而不是破坏秩序。”
无论如何,类似蔡元培的主流社会活动家,介入工人运动是不奇怪的,要害是如何分析他(们)的介入。
D:
如此说来,蔡校长俨然可以戴上“为共产主义和早期工人运动做出重大贡献”的荣誉桂冠?因为蔡代表的文化精英创造了“觉醒时代”,那么工人运动必然也是他以及同道们的恩泽……
E:
更类似“知识分子唤醒了麻木不仁的群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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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从“我们精英拯救你们大众”的阐述角度说,蔡元培的历史形象,又兼容了第二国际传承的“艾伯特党”深入群众、发动群众、管理群众的自我定位。蔡大师的内涵太丰富了,真是个活宝贝~
F:
主流秩序“认蔡为父”,核心目标是要抽空工人运动的社会主义革命成分。为此需要嫁接知识分子,强调五四运动的传承有序,保证这批民族知识分子的存在感,然后压下去五卅运动和省港罢工的存在感,还有五四上海工人罢工、旅法华工罢工和旅俄华工参加苏俄红军的存在感。
A:
蔡校长的内涵确实丰富,是同时代的许多其他资产阶级活动家比不了的。身为1927年杀戮共产主义群众的刽子手,解放后李济深的历史形象无法突破“被统战对象”的天花板,在意识形态建设里不堪大用。同样指挥过杀戮工农的蔡元培,他的巨大优势在于,通过民族解放、思想自由以及“抗日反蒋”光环,21世纪的主流秩序可以尝试将自己的“历史遗留物”与资本主义市场衔接在一起。所谓没有新文化运动,就没有五四运动,就没有日后的共产主义政党救中国。这一整套逻辑捋下来,蔡元培就成了主流意识形态不同部分拼接起来的特殊纽带之一。
当然,也有其它的类似纽带,比如解放后留在国内的上海工商家族……
C:
所谓拼接意识形态的特殊纽带,就是最近20年主流意识形态追求的“通三统”,即整合不同阶级的思想遗产,为现实秩序服务。在“通三统”的视角里,蔡元培教化、点化过毛泽东,阶级社会的精神传承就是这样被描绘出来的。
A:
就蔡元培这个话题引申来说,当下最急迫的还是:从阶级斗争的角度,回顾整个近现代史。可以说,21世纪的每一个人都受主流的历史教育所害,无法理解1949的社会革命为什么胜利。举一个例子:目前恐怕很少有人能想到袁世凯也是资产阶级代表,是吧?
C:
主流学界研究袁世凯已经很深入了,早就不是什么窃国大盗之类脸谱化的论断了。这30年来,主流学术界做了很多功课,一方面是回答“我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本土资本主义灵魂之问,一方面也有助于被统治的大众深入了解资本主义的演变史,破除20世纪社会思想的很多肤浅之见,为工人阶级最终回答“我是谁,我怎么来的,当初我怎么斗争的,我怎么胜利的,我怎么失败的”,提供了很多间接的思想养分。
当然,工人阶级的自觉探索,目前来说,还基本为零。
B:
说到蔡元培的“缝合性”功能,除了在思想史中扮演这个缝合角色,现实的统治秩序里,他也扮演过类似的角色。1927年的白色恐怖过后,他和杨杏佛主导的南京政府中央研究机构收容了一批共产党员,包括陈翰笙,让他们搞田野调查。就是说,工人阶级要夺取政权,蔡元培等人发挥中流砥柱作用,协调反革命阵营屠杀群众。秩序稳定后,他又伸出温暖的大手,收容没死透的青年共产党人,也不在乎他们是否继续搞地下活动,而是大大方方给学术机会。研究成果属于全社会,但也帮助统治者了解现实。
这一手确实毒辣,属于阳谋。不逼着你转向,也不刻意讨好你,既然你想继续革命,又可能入地无门,有机会搞研究,不仅养活自己,还有身份掩护,对地下党活动都有好处。你干不干?当然干了。
最终,只要秩序继续稳定,一批有才华的革命青年难免习惯做学问,渐渐融入体制。这就是柔性招安。
D:
现在很多左派青年也是这个想法,搞政治貌似走不通,想走学术路,成为左翼学术人。
未完待续
蔡元培讨论之二:拥护社会进步的反共狂徒?拎不清的高尔察克将军、“辣手书生”今何在?(一组对话)
A:
蔡元培这种政治人物,算是挺正常的“救国革命家”嘛,他懂得要利用一些“进步力量”,去改变阶级社会的某些政治要素。
B:
我觉得蔡校长应该归入“秩序党”中的自由主义者?
C:
我觉得有点像体制内自由派?不管怎么样,21世纪的中国自由派是把蔡元培当作正面的民国理想人物的。
A:
蔡元培或者说清末民初的革命党人,他们的某种特色,就是要推陈出新,给群众树立新的道德准则和社会准则,让社会做出一些跟上时代的进步。同时,他们很讨厌强化阶级斗争的左翼革命。
20年代的中国革命期间,布哈林把蔡元培这类人当作是马克思主义的“机会主义者”,最终却发现他们在社会关系的问题上,对共产主义采取的是绝对的不妥协态度,导致布哈林主导的“政治赎买”政策,即拉住他心目中的“国民党激进派”以便扩大革命阵营,遭到巨大失败,工农大众被他心目中的“国民党激进派”杀的血流成河。
D:
回过头看,20年代布哈林等人沿着第二国际的实践惯性,把亚非拉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当做欧战前的旧式左翼妥协派了。这一惯性,恐怕来自“工农群众天然属于我们左派”的思维习惯。而在20年代,资本主义为了生存下去,正在诞生擅长鼓动群众、能够接纳社会进步而坚决抗拒工人革命的各种街头力量。某种角度上,蔡元培也是这类力量的一份子,虽然他距离“街头鼓动家”的形象有点远。
A:
蔡元培确实代表了清末民初的资产阶级革新派,具有坚韧的战斗精神,敢于彻底的贯彻政治信条。他们对资产阶级的处境,对资本主义的危机,对工人阶级的崛起,有敏锐的嗅觉,相比一般意义的改良主义者,这些忠于信仰的革新派,能够更大胆地利用和消灭工人阶级的政治代表——共产党。蔡元培,陈公博,吴稚晖,我感觉都是这种果敢的革新派。
反而是陈炯明这种民初的军阀政客,困于一些旧式的官场博弈思维,不太能及时放开手与左翼革命彻底对抗。当然,陈某人不怕屠杀工农,就像吴佩孚也不怕杀人。但他们对即将到来的革命洪水缺乏认识。而蔡元培、吴稚晖就不同了,他们更加敢说敢做,更愿意在社会、群众、理论和革命领导权问题上,与共产主义工人运动展开全面较量,既能放下身段去利用赤色分子,也随时准备杀光他们。
要指出的是,蔡、吴代表的资产阶级革新派,认为政权的“不道德”会让他们的革新努力陷入覆灭。在他们看来,这种“不道德”表现在上下压制、政令不行、黑金政治以及分赃不均上。很多时候资产阶级革新派喜欢用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旗号装点自己,因为这类崭新的旗号引人联想的“道德性”,很有利于展开资产阶级专政前提下的革新运动。
D:
你的描述让我想起“看到野蛮人到了大门口,拍案而起拯救文明”的有产阶级志士,比如高尔察克将军。高将军是体制内官僚,但并非政客。他与蔡元培的区别是什么?
B:
蔡元培在五四之前努力办教育,显然是为了培养“新人”。欧战之后,他很注意群众运动,属于跟得上时代的人。他强调道德的完善,想让中国社会跟上资本主义前进的步伐,但不能颠覆现有的财产关系。
确实,他是当时民国统治者能涌现出来的,最优秀的革新派了。
A:
1917年以前,高尔察克对革命危机的现状认识不足。他是后知后觉的反革命,导致所有努力总是慢一拍。蔡元培更类似高尔察克成为“最高执政官”以后,管辖的那群叫嚣杀光赤匪的社会革命党议员、激进派部长以及左翼工会官僚。一定程度上,沙俄的资产阶级激进派与帝国官僚是泾渭分明的关系,导致工人革命发生时,他们难以立即整合起来反扑工人。
作为清末民初的活动家,蔡元培是跨界的,早就尝过通过暴力变更政权获得国家影响。他并不惧怕用铁拳头打破现实。辛亥之后政治革新的继续推进,也是他把阶级利益与个人利益统一起来的现实方式。至于1927年清洗共产主义群众,这是为了确保政治革新不失控,避免革新的矛头指向自己。
说到底,“革新、进步”的旗帜,对蔡元培等人具有明确的含义,即刷新秩序的同时保存秩序。而对社会大众来说,“革新、进步”的本质是让他们摆脱剥削压迫。面对积极起来的工农,蔡元培那一群人的优势在于一开始就懂得“革新”旗帜的目标在哪里,就像掌握了一张完整的地图,可以在需要的时刻愚弄和葬送寻找出路的群众。
D:
回到21世纪的资本主义全胜地区,可以说看不到哪个资产阶级活动家想走群众运动这条路。在“办教育、培训干部”这一点上,乡建运动的铁老帅与蔡校长有相似之处。但从铁帅二十年实践来看,他显然比蔡元培保守许多,在思想界打的旗号也是“告别百年激进”。这真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口号,或许暗示了蓬勃向上的资本主义秩序,暂时还不需要蔡元培类型的辣手书生出来擎天保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