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前言 -- 小僧

共:💬24 🌺96 🌵1新 💬1 🌺1 待认可1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家园 返璞归真,大巧若拙。精辟。

说到,“回去给20年前的我讲道理,说了也白说,不会听的”,也确实这样。也许这就是我们不应该长生不老的一个理由,不然太单调了。

家园 【原创】前言 续4

让我们再回到临别之夜的成都玉林南路那家咖啡馆,2000年12月27日晚上九点之后,具体时刻在,周婉玉在那男孩肩头、要他大后天过来之后。

那女人还在肩头,那盏昏黄的台灯还幽幽亮着。

那男孩还在发神经病,发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看似和姐依偎在一起,其实已经在几个不同的位面穿越很久了。这晚上足以证明,他确实是既疯又傻,天生愚蠢笨拙到姥姥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姐说这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能圆满地不造成任何伤害——不是对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可以挺挺,但对肩头这个纠结在自己幻想中的女人,这个已经舍不得马上各自回家的女人,他舍不得这样啊。

于是姐温柔的“嗯”了一声之后,两人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决定在放弃之前最后一次努把力,又硬搭话题,从那个英语培训下手,随口了两句,就问他的姐最早听懂的第一句英语是什么。问的时候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不过是引出自己的话头。但姐根本没有任何犹疑,脱口就是一句“拜拜”,又让他短暂短路了一下。

第一,他的本意就是说这句;

第二,他听得懂的第一句英语也是这个意思,但不是拜拜,而是另一句。另一句周婉玉在当时绝无可能以此当拜拜的话。

姐可能也有问他第一句能听懂的是啥,也可能没有,这个我记不清怎么开头的。反正他提一口气开始解释,他第一句听懂的英语,是来自一部电影,《12猴子》,布鲁斯威利斯和布莱德皮特主演。这个电影并不太著名,姐没有看过,当时他开始简述这个电影,这里我也简要说说。

在那个电影位面里,世界被一种全球流行的病菌摧毁。布鲁斯威利斯是未来幸存者社会的一个囚犯,敢死队员一样受命,从2035年通过时空旅行到1996年收集灾难的信息。旅行出了个岔子,他最早出现在了1990年,后来才整对,并在这错错对对的过程中和生活在过去时空的一个漂亮女心理医生相爱,除了她谁都不信他而是把他当疯子看。不管怎样,他最终没能拯救世界,未来的他和1996年儿时的自己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是生命的尽头。他当着儿时的自己中弹倒下,就像他自己多少年来反复出现在噩梦里的记忆一模一样,他的她会最后将他搂在怀里,然后抬眼看向在一边旁观的、1996年还是小男孩的他。然后儿时的他会继续带着这一幕的记忆长大,世界依然会被毁灭,他依旧做噩梦,到2035年他依然会再把一切重干一遍,先回1990年,再回1996年,和她相爱,再当着儿时自己的面被打死……以此循环。总之是在科幻外衣下面,一部关于逆向时间旅行的、充满宿命感的电影。

这电影当然是全英语的。看这电影时候那男孩还太小,还在小学,一句对话都听不懂,全靠字幕。当年他读小学那阵是没英语课的,英语是统一到初中跟李雷和韩梅梅一起开始学。但他在小学五年级曾在少年宫课外学习了一年英语,所以当时一句对话都听不懂的他,看这电影的时间,肯定在小学五年级以前。按最近的时间推算,他小学四年级,应该是在1990年前后。即便到了几十年后的现在,到我现在打出这一行字,我依然记得1990年那小男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电影结束的场景。

强烈的宿命感牢牢地把那小男孩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片尾字幕升起,全是当时他看不懂的英语,片尾曲唱起,依然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英语。但那无能为力的绝望宿命感一直牢牢按着他,让他死死盯着电视机屏幕。

这时候,那句话来了,是片尾曲的一句歌词,也是一个完全没专门学过英语的男孩,唯一可能空耳听懂的话,是从他及我,人生记忆里第一句听懂的完整一句英语。

在那一瞬间,他的感觉极其复杂。除了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听懂一句完整的外语、大感意外的同时,还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饱含了极复杂的情绪:伤感、不甘、无奈、愤懑、悔恨,以及强烈的宿命感。尽管那句话字面本意不是这个,但那男孩听出来了,这句话其实唱的是再见,是给爱人、给世界、给自己的那一句,拜拜。

从他及我,对自己的这个感悟,对当时自己被情绪按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的场景,印象极其深刻。

咖啡馆里那男孩给姐的讲述要比以上简略许多。但,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那么我完全可以把以上内容揉进之前的叙述里去,还正好可以对之后两人的别离进行一个呼应。但那天讲到那里的时候,剧情突然反转,他突然又来了。

对,毛病又来了。

他忍不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把人生第一句听懂的那句英语说出来,说着说着就继续往下开跑,在电影完了之后继续,给他的姐说了全部的事情。就是,完全凭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一种没有理由感觉,觉得身边这个人就是可以信任的, 可以告之这件一直在自己心底、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可以给别人说、说了会被所有人当疯子看的事。

他知道,这件事就像自己曾被外星人绑架过一样又幼稚又荒谬,说出来只会被人笑话成疯子。但她的气息让他安心,于是他跳过想说拜拜的本意,难以自抑地往下讲了这个他的,也是从他及我的,心底深处的秘密。

时间。

这个关于时间旅行的电影,时间不对头。

这电影当时他是独自在家,一个白天,偷偷打开电视机看的电视台节目。所以当时应该是一个假期,家人都去上班的时候,还必然不是星期二,这个懂的人懂。之后,他再也没看过这电影。又过了若干年互联网出现之后,他突然想起这部记忆中印象无比深刻的电影,于是在网上查找,才陡然发现这件事:时间错位。

《12猴子》,太平洋右岸首映的时间,是1995年底,他要在国内的电视台看到,无论如何不能早于1996年。他绝无可能,在1990年自己小学四年级、没学过英语的情况下,看过这部电影。

但如果如此,他就绝不会形成自己人生初次空耳听懂一句英语的惊讶记忆,因为1996年已经初三,空耳英语听力测验考试无数次了。那个被强烈的情绪按在家里沙发上的感觉也不会有,因为1992年后他家搬了两次,到1996年住所场景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那样。

也就是说,要么他神经错乱记忆出错,要么,他就是在1990年,看过一个只有1996年才能看到的电影,电影讲的是时间穿越出错,先到1990年后到1996年。

他的人生,有一个六年的时间错位,异常蹊跷。

咖啡馆里,讲到这里的时候,周婉玉离开了他的肩膀。两人各自开始抽烟,他开了句玩笑,怎么开的现在我想不起,反正大意不外乎是自己就是神经病是疯子哈。

姐没有笑,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睁大眼睛看向他,说:“我信你。”

原话。

见她的表情居然是异常的认真,他的笑容有点僵,没有料到他的姐是这样的反应,心里隐隐又有欣喜这诉说对象选择正确。但他的姐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的脑浆都僵了起来。

姐说,她也遇到过这种事,而且,她遇到的那件事,就是他!

接下来,就像回到了1990年一样,那男孩被复杂的感觉牢牢按在沙发上,按在那女人身边,死死盯着他的姐。姐不再看他,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对面虚空好一阵,小半支烟之后,才开始她的讲述。

前面我提过,周婉玉语速飞快,思维又跳,按当年她的讲述顺序如实还原,这实在超过我的能力。为了让大家明白来龙去脉,这里我只能凭记忆中周婉玉前后几次讲述的凌乱内容,重新把前因后事拼凑起来加以叙述。

周婉玉在随着家人四处迁移过程中,读书需要到处插班,而且还不是按学期来的。但她人聪明成绩好,有过跳级,还不止一次,所以当中专毕业时候她同学大都过了十八岁,她却毕业后再等两个月才满十七岁——她的具体年龄是直到此刻才告诉他的——她中专毕业这岁数,正是人一生中背叛社会的巅峰,于是毕业后,她拒绝接受家人安排,进家人工作的那个需要到处跑的讨厌单位——我其实记得那个单位叫啥,现在都还在的,但这里确实不方便说——于是她就一个人在成都晃荡,一段时间里甚至闹得和家人都断了联系。

多年后我回头来看,他和她当年能在那么大的年龄差距下居然聊得起来,抛开男女这事不说,客观上还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两人都有极其复杂的性格背景,人生经历也显然不太正常,两人都看出了对方是同类;第二是缘于他显然有严重得不亚于她的叛逆情绪,而她感受到了。实际上,她读那中专也是在对接家人所在的那个单位,如果不去,实在就不好找其他工作。和家人闹翻之后没办法可想,于是她只好从最简单的开始,凌晨去成都火车北站荷花池批发市场进些小玩意儿,然后提个包到城里热闹地方打空摆地摊卖。摸索了一阵,发现学生钱最好赚,于是她到城南那处学校集中的热闹地方摆了一阵。

九眼桥。

周婉玉说,她一直有这个感觉,是以前曾经见过他的,第一面就有。所以她才一直有这么个印象,大致是知道他年龄的,是比她自己小不少,但也没那么夸张。所以当啤大伯里她得知他的实际年龄的时候,她吃惊得连坐都坐不下去了。那既是为了年龄,也是为了那个异常蹊跷的错误印象。

那印象开端就在九眼桥。她说那年那天下午,正是放学时候,她看着一个“小胖男娃娃”划着自行车慢慢过来,叉着脚一只脚蹬地,一只脚蹬人行道街沿,眼睛不停地扫,完全不看人,就只看地上各个地摊的东西。她看着他划过自己的摊没有停留,却在她隔壁摊位停了下来。

隔壁是个旧书摊。周婉玉说,她看见他突然看着地摊上的一本书,眼神死死定住,眼睛开始放光,然后就傻里傻气地笑了。她说这个表情她记得异常清楚,这个表情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脸上看过,之后也没有。直到2000年2月14日那天晚上,在那个对着电脑用功的男孩脸上,她才再次看到了这个表情。再之后,她又在他脸上看到过好几回。

在啤大伯之前,她就一直很想给他说这个,但一直又怕认错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在啤大伯里她终于说出来,又以为他没听到。当时他没有反应,她也就不再说了直接问年龄,问出来对不上,就认为是她自己认错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周婉玉竖起手指,对着那目瞪口呆的男孩。

为什么目瞪口呆?因为那男孩,就是在九眼桥的地摊上买过一本书,一本对自己意义极其重大的书。

接下来两人怎么说的,我确实想不起具体经过。总之在咖啡馆里,在姐的牵引下,那男孩稍微回过神来一点,两人就开始对细节,而细节竟然是完全对得上。当时九眼桥上,那男孩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男同学;那本书他买了,她也看在眼里,还觉得卖得好贵,又骗了个学生。具体那本书是啥,他当然记得,但她没留意这个,只留意价格比原标价还喊得高,他觉得贵了试着讲了一下;而他也记得那价格和讲价,但书摊旁边的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姐姐,他则完全没有留意,记忆里完全只有书摊和书摊上的那本书。两人甚至连当时他之于书摊的那个角度都对上了,严丝合缝的。如果说记忆中某个眼神可以记错、可以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而迁移到相似的人身上,这所有对上的细节,绝无可能全是巧合。

哪有巧合巧成这样的?概率上不支持嘛。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件事,两人就是真遇见过的。

只除了一点。

时间。

买书的时间对不上。

在他的生命时间线里,那个时候刚好是1993年,他已经就读成都十二中初一,十二岁多,不到十三。在她的印象里,她也感觉他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但按这个递推她的年龄,已经二十二岁,快二十三了。

在她的生命时间线里,那个时候赫然是1987年,她堪堪中专毕业,十六岁多,不到十七。但按这个递推他的年龄,刚刚小学一年级,六岁多。在他的印象里——不需要印象了,六岁连字都特么不认识两个,谈什么买书。

他和她的人生,彼此相对的,有一个六年的时间错位,异常蹊跷。在1987年或1993年,十七岁的她,见过十二岁半的他。

只差五岁不到。

在遇到周婉玉之前,《12猴子》带来的六年时间错位,那男孩一直试图在用自己记错了、感觉偏差之类的自我解释,虽然每次心底深处都知道,这个解释大有问题,解释不通的。而在遇到周婉玉之后,多少年了,在行这篇文字之前,我不仅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周婉玉,也再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时间错位这事。

我反复假设过,周婉玉是不是在那男孩关于这事的叙述中,刻意附和。周婉玉是不是因为自己也喜欢逗趣,所以凭着自己的聪明,引导对方说出来当年放学的细节,再加以附和,觉得好玩。所以当那男孩得知之后、震惊到莫可名状的时候,她反而笑盈盈的不以为意。但我反复想着周婉玉那在肩头的眼神,那厉害的性格,以及在啤大伯里主动提及的九眼桥,最终我认为不是。我认为那女人,是真和那男孩,见过的。他们在2000年那五次相见之前,还有一个无视时间线的,只能解释为命运交错的,见而未见的,第零次相见。

这纠结万分、多少年无解的事,在周婉玉成为文字之后,我反而释然了。她那不以为意,是因为她的认知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而她以为她已经把握到了。六年的时间错位,是不是让她最终无法把握的原因,这个也许;在那九眼桥上的第零次两人相见,是不是可以当作他对她的见而未见,这个也可再议;但更厉害的是,或者说更吊诡的是,《12猴子》本身,也在讲一个六年的时间错位,也在讲这错位中的一对男女。

以及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宿命。

这不是小说,我说过的,这是我人生中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在看的人们,你们中聪明的,应该能猜到,为什么我一定会抵死不承认周婉玉的存在了,对吧?至少其中一个原因是为本位面操碎了的心。因为只有这个女人不存在,只有这个人证不存在,才能保证是从他及我这个神经有问题、老毛病频发的记叙者记错事情,才能维持这个世界稳如磐石、严密牢靠、无懈可击的形象,才能让我自我抵抗住这疯狂的世界观:我的这一切,难道是,先验的?这不可能啊!

位面不能有漏洞,程序不能有bug,所以这个女人必须不存在。否则,呵呵。

本文形成初稿是在2019年夏天,在彼时,我本意只是讲出这段男女秘史,根本没有任何意愿,把上面的事情放进文稿里,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六年错位这件事像一桩记忆中无解的无头悬案,多年来每次想起,莫名其妙,困惑不解,乃至毛骨悚然。即便是距离事情发生几十年后,我对那件事还是一片茫然,只能本能地选择回避。初稿的时候,我给自己的解释是,本来这件事也无关痛痒、偏离主题嘛。

但,初稿完成后,这件事始终像一块多出来的石头,在一座完成收工的山水景致之中无论放哪里都显得突兀多余的顽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却又一直占着我的手,又大又重扔都扔不掉,不能不安置。因为在起稿之前我承诺过自己,所有记忆中的画面,都必须完整呈现出来,叙述可以技巧,描绘可以渲染,但不可扭曲作伪,也不能任何遗漏。于是,在完成初稿一年之后,我在无数次不断地摩挲和改写文稿中,不断调取过往的记忆,不断审阅脑海里的画面,终于大概有点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在看的各位请大可放心,从那男孩到我,直男癌死硬理性一以贯之,绝不可能整出鼓吹封建迷信来。但现在还没到展开详解的时候。

因为,我发现,这样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后面,我都将逐一讲到。

后面的事情后面来,在这里,我们还是把关于周婉玉的事情先说完。在看的大家,你们中悟性好的,应该会问我,那句话拜拜到底是什么,对不对?

来自《12猴子》片尾曲、当年那小男孩唯一听懂的、人生第一次空耳听出的完整英语句子。一句不该是拜拜的、却偏偏在那男孩那里就是这个意思的话。几年后某个叙述者回国,找出那首歌,不需要看歌词也能轻易空耳听懂每一个单词,然后惊讶地发现,当年那小男孩空耳听到的那句话,所包含情绪里的别离意味,竟然真是对的。结合那个电影,那句话,当真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是有时间错位的事情,本来那男孩应该很顺当就给那女人说了的,那句话。

2000年12月27日,成都玉林南路那家咖啡馆里,就着那时间的问题,那男孩和那女人越说越热烈,越说越熟悉,说着说着话题就越来越远。那女人本来话就多,那男孩的本意也就再没有机会表达出来。

那女人也忘了问他,那句歌词到底是什么。讨论得口干舌燥之余,她问他还喝不喝咖啡,怼他该去补肾,越说越开心。姐究竟是一个女人,她完全在先错后对、终于认对故人的情绪里,忍不住的觉得好笑。也许是她太女人,在复杂的情绪里理性思维缺失;也许是她太聪明,知道不能去想必然答不了的问题,所以她压根儿就没再跟他去探究那蹊跷到可怕的六年时间究竟意味什么。

但她不知道,那里有一些信息是单向的,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她竟不知道、只有他知道的。他不需要她一起探究,看着她的笑容,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要么两人一起神经错乱记忆出错——同时他还必须有一个关于某个电影的六年记忆差池——要么,她就是在1987年,看过一个只有1993年才能出现的,他。

要么,最后的第三种可能:从《12猴子》的记忆到这女人,以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必须都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他的一个幽灵。

于是他把那句话压下,那句本不该是拜拜的话。说不说,此时不再重要,告不告别,此刻已经是无可所谓。既然已永无可能再见,于是他一直强撑着自己,一直到她打车离开,一直到独自走向领事馆路,一直走到通往小区那条漆黑的路口处,再也走不动了。

蹲跪,崩溃。

路易阿姆斯特朗沙哑的歌喉声在心中响起,是,《What a wonderful world》,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

漆黑的冬夜下,他突然站起来,他突然转身,他开始对着那个方向说,说拜拜,说了很多遍。

无数声拜拜之间,慢慢的,无法辨听的一句句英语歌声中,那句话慢慢唱了出来。

是,“I love you”。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会让他落下个病根,相当大的毛病。

在看的人们,我知道一定有人会觉得,这也没啥不好说的,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不对?

不对。

那晚的事情,远超任何人想象的复杂。在看的人们,你们在前面看的时候,绝对绝对无法设想。

时间的差错,只是两人间看似毫不重要、细究起来极为蹊跷的两件事情中的第一件。你们有谁怀疑过,当时那个小神经病,在生平第一次一个心动的女人靠在自己肩头时,为什么会又想到写东西上面去?

我知道,如果我不提,你们又是没有一个人会注意过这个细节,我说对没有?

这才是至关重要的节点,整个事情中,最最重要的那一刻。

最后一次返场,让我们再次回到2000年11月27日,她在他肩头前后的那段时间。

通宝推:铁手,
家园 多谢

苹果核啥梗?

家园 确实,从小说技术,可以做的还有很多

不管是节奏还是刻画

但除开不得不为之的,用了会违背本心

不得不为之是让我自己能看得下去,搞成流水账记叙回忆录,实在也尬,哈哈

整个计划比较大,后面来吧

多谢
家园 河里的旧梗了

苹果核 是 苹果核的复仇 这个ID。他在河里挖了几个大坑,一直没填。

家园 【原创】前言 续5

她依然靠在他的肩头上。她像永远都在那里一样。

他依然在胡思乱想。他像永远都在发作神经病一样。他想了一阵女人,想了一阵怎么将离别的真相说出口。靠着靠着,可能是心中的感觉太过强烈,也许是他自觉不能驾驭所以本能地回避,突然他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的漂移转移,毛病慢慢来了。

他开始抽离自己,自我审视,总结和她一切。

开始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就是好玩,后来控制不住的会认真。开始的预测和期待,后来会随着各种意外越发精彩……

开始因为羞涩或者害怕失败,表达上会有一个从绕圈子到逐渐直白的过程,而这却是最为出彩之处……

情理之中,预料之外,开心与冲突,自遣和娱乐,都是相扣的……

一旦认真之后,却发现往往不再好玩了,却也极难再抗拒了……

巧合,巧合总是推动发展的关键……

女人还在左肩,他已经浑然不觉。他越是细想,越是发现,这事的所有,竟然在每一点上都是双关,一丝不差,要找一处相左赫然都是找不出来。

双关什么?

双关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想?这个究竟原委,来源于他的一个习惯。事实上从他及我,一直都自知自己不算特别聪明,中人之资,没有急智,不是天才。我 自我审视,就是自觉反应永远不够快,悟性永远不够高,后知后觉还经常错乱发毛病。所以为了弥补这一缺陷,就自觉不自觉地用大量的思考来弥补。简单的问题还好,一瞬间意识到事情复杂困难,就忍不住像个白痴一样来龙去脉反复摩挲揣量。往好说是爱思考,其实就是想太多。

当姐靠在肩头的时候,他不是毫无缘由地想太多想到写东西去的。这一切,根本原因是他感到事情极其复杂,忍不住要前后想个明白。

这是因为再之前,再之前的那句话。

那句周婉玉靠过来之前说的,信息量好大的话;那句我总结过的,在看的大家你们谁都不可能像他那样明白的话。

我们还在玉林南路的咖啡馆里。

黑洞洞的空间里,永远亮着的昏黄台灯。

两人面前,两颗才掐灭的烟头

姐在决定靠过来的最后时刻。

他在已察觉她的意图的当口,随便说着他的那个小说。

她叹了口气,忽然说。

“开头都是想整起耍,耍到耍到就整成这个样子了。”

这话极其复杂,层次异常丰富。当时他一听就笑了,但一瞬间觉得里面还有东西,脸上开始要笑的肌肉抽动,但在笑最后出现的一瞬间,却拧出一个极为古怪的表情,没能给出回应。

神经乱跳。

第一跳,是他的姐,在借着评论写小说的话头借喻,其实在说她自己某个经验,其实是在给双关说,她认为的男女关系;

第二跳,是他的姐借说她认为的男女关系发展流程,就这个双关再一步暗示,其实是在给他说,她认为的,现在的她和他。同时,这样说话的方式,又对自己的本意有一层掩饰,根底上是下意识自我保护,怕万一失败了避免自己尴尬。

当时他悟到这里,脸上就笑了,笑的同时,心中不由怦然一突,暗惊:这是极为高明的示意啊;脑袋里却同时又是忽然一抽,暗叹:我的姐,真是好聪明一个女人啊。

寻常人智商在线的,经验足够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但他有另一个身份,这让他产生了额外的第三跳、也是最严重的、他人谁都不可能会有反应:

他那不可救药的老毛病,猛然发作!

他注意力突然莫名从女人跳到了另一边:嗯,姐的这话,很有文学意味,借喻、双关、暗示,还暗藏了诙谐的幽默、理性的总结、宿命的感慨,似乎还有……这句话本身!这句话连带整个事情本身,俨然还可以是某种象征……

等等!他笑容凝固在脸上。

猛然抬头,和对面的隐形人瞠然对视!

从《2.14》到《阴谋彩票》,刚好契合了这句话!

——开头都是想整起耍,耍到耍到就整成这个样子了……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写东西和搞女人这两件事,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步骤过程啊!

他感到自己小腹一阵发紧。

——哪有这种巧法?不可能!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真正厉害的反应,顿时将油嘴滑舌惯了的他钉在座位上。

——借喻,双关,暗示……文学……象征!

呆了好一阵,不要说张嘴回应,他连眼皮都眨不下去,连眼珠都动不了一下,进出气都困难。

——所以,会不会,这事情,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周婉玉自己必定不知道,她借用他的写作比喻她的过去,就此总结的对男女的认知,用来作为她对两人现在的男女定位,这句多重含义的话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复杂得多。这句姐姐指导弟弟般复杂无比的话,指导了远超她自己以为的内容。

这是一句信息量大到了空前的、赫然不受说出者控制的、从写作跳到过去涉及男女、再突然跳回写作到未来的话。

这是一句点破了那究竟原委的话,这是一句决定她那弟弟此后人生的话。

这就是那一句,天启命使。

没法说出口,因为太过重大,远远凌驾在日常的思维之上。这里,哪怕我这样讲出来了,我知道在看的人们,你们中依然有相当部分是看不懂的,不知道我在说啥。

文采风流,文采风流,文章,女人,对从那男孩及我,是,同一件事。

这种事,是不可以随便跟人聊的,除非聆听的对象,也有对这个叙述者来说不亚于、乃至更高于那点化者的重要性。

我说过的,这篇文字,乃至接下来的整部书,有一个特定的阅览对象。

而那不是姐能知道的了,就像姐不知道下面的事一样。

2000年12月28日零点过后,那男孩和他的隐形仁兄相伴回家。他们没敢走上周婉玉最后走的二环路,绕着走到倪家桥路。他们走得很费力,走得不想当人的样子,只想当迷失在城市中的流浪人熊,过马路不小心被汽车压扁,正努力把自己支撑起来。我不记得一路上他们在讨论什么,反正不会是工作咋办。

好吧,我记得。我特么当然记得,记得无比清楚,清楚得像昨天夜里发生的。这一路短短十来分钟,他想得无比艰难,无比复杂,但就算记得我这里也不想说。那一百一千一万个处理方式,也没有哪怕一个能导出好的结果。我只能说,这,是从他及我,这一世能碰上的最难的那个问题,那个当时他无论如何都答不了的问题。他只好带着这些答不了的无解难题,在脑海里不断疯狂拼凑的各种主意各种可能性中,支撑自己朝家走去。

但当他走过人民南路路口,当他走到领事馆路,当他看到领事馆里的异国国旗在冬天的夜空中飘荡,当他看到了领事馆旁边那一栋永远修不好的烂尾楼,那一串关门闭户的店铺,以及店铺上那一串预定机票、护照照片、签证代理、移民咨询、留学申请的招牌,他停住脚步,再也走不动了。

面对着这反转折磨的人生剧本,他抬头看着黑暗冰冷的夜空。

典型的成都的冬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有压在头上的厚厚的黑。

典型的他发病的脑子,对那夜空只有一句话。You win,你赢了。

干你。

情绪崩溃。

晚期直男癌,成年后不会当人面干这事的,所以我不想在这里说犬字旁那字。

像每一个终于发现自己在自以为是的傻逼一样,他在领事馆路和自己居住的小区路口,转身回头,对着玉林南路方向,说,“拜拜,路上小心,拜拜,路上小心,拜拜,路上小心,……”

不停说,说了很多遍。

连站立都站不住了。

拜拜,周婉玉;拜拜,咖啡馆;拜拜,老板娘;拜拜,英语班;拜拜,烧菜馆;拜拜,姐;拜拜,啤大伯;拜拜,大姐;拜拜,玉林路;拜拜,怼我的利嘴;拜拜,《阴谋彩票》;拜拜,“我眯一哈”;拜拜,到底几川的四川;拜拜,人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让自己心动的,亲爱的女人啊。拜拜,拜拜,都拜拜了,一切都拜拜了。

在那个路口,在那天午夜,在那个冬夜的风中,在那个茫然无措又怅惘无奈的隐形人身边,在左脚右膝下的九宫格一样的人行道水泥地砖的粗粝上,那个十九岁男孩,情绪崩溃了很久。

我清楚地记得,在崩溃到极处的时候,一个奇特的、毕生难忘的、回想起来必定是一生只会有一次的事,猛然发生了。

是一股从来没有的情绪,突然猛地从心里抽出来。

那情绪类似恨意,却并不是黑色的;那情绪类似愤怒,却并不是滚烫的。

那情绪只有一种质感,那情绪充满硬度。

那情绪让心脏上某处本来柔软的肉,逐渐硬化,犹如幼嫩菩提树的皮硬结成壳,从此不可逆的,越来越硬。

那块硬度支撑住他,他止住了崩溃,他站了起来。

脑浆在沸腾心脏在擂跳,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极限状态,是那痛苦中纠结的教徒突然看到了神启的方向,是那封在颅骨和胸腔中的、盘虬错交找不到出路的树枝,突然融会贯通,在挣扎灵肉之间破体而出。

本来已蹲跪着的他,从呆木站立的隐形人的脚边站了起来。他们对着黑暗的冬天,对着午夜冰冷的风,对着玉林南路方向,说:

拜拜,我一个人拜拜就行了;我一个人情绪崩溃,就行了。就让我的姐永远不知道吧,就让我的姐永远去猜测吧,就让我的姐逐渐去不耐烦吧。

就让我的姐认为是我不中用吧。

就让我的姐带着希望慢慢淡忘我吧,我们都知道,会是这样的。

就让我带着遗恨永远铭记我的姐吧,我们都知道,会是这样的。

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有好结果,所以,就我来,我独自一个人来,来受这剩下的,剩下的最难承受的那部分,就行了。

我们都知道,会是这样的。

拜拜,姐,路上小心。

那男孩转身,终于,朝家的方向走去。

从此以后,不论天涯独赴,万里孑旅,亦或岁月浪迹,廿年浮生,再未提及姐。

那男孩转身,终于离开家,朝心脑之间那一处菩提树走去。

书外伴,刹相陪,书里意,永相追。心与愿,怎兼遂?写不赢,答不了,去如归。

拜拜,路上小心。

之后的岁月里,从那男孩及我,一直在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处于神经病发作的状态:质疑世界的真实性,姐相关的一些事情太反常了,理智和情绪疯狂纠结一气,写小说都嫌假的一串巧合事端,这不可能啊。

无法对他人述说的事。这么疯的事,在看的各位,如果是你,你说得出口吗?

之后的岁月里,从那男孩及我,每当在无法和这个世界达成共识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个女人,总会想一个命题:周婉玉对于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法对他人述说的人。这么特别的人,反正从他及我,实在说不出口。

之后的岁月里,从那男孩及我,有空的时候,就会浮现出周婉玉的细节。实事求是说,随着在时间线上越走越远,回想的间隔也越来越长,越来越不大会去想。

直到现在,直到我决定把一切落在文字上,我才猛然发现,原来许多当年看不明白的事情,竟然是那么清楚明白。

我明白了,周婉玉第一声开口是打麻将,肯定是麻将的厉害程度还要超过跳舞,多半是日常大杀三家那种,他敢答应,当晚就要杀得他心服口服跪下求饶。

求饶之后的事情,那就不好说了,呵。

我明白了,那男孩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出众外貌和品质,所以吸引周婉玉的地方,相当部分,在一个经历不少的成熟女人,对情感世界的热烈渴望。那渴望是热烈的,也是天真的,即使自己知道很可能是错误的,即使自己已经知道那世界里具体会怎样,但依然,是认真的。

不需要元神出窍来归纳,多出的多少年人世阅历让我很清楚,无论男或女,那热烈的渴望是不分性别的;无论十几岁或是几十岁,那认真的天真也是,不分年龄的。

我明白了,他和她,凝望依偎过的彼此,习惯性要相视而笑的对象,都是对方生命里一个永远的谜。除了两人自己,从第零次开始就几乎没人能确信两人见过,而两人彼此之间,不能确知的更多。我到现在此刻打出这行字,也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不戴耳环了,那女人为什么去学英语,又去哪里学来强过迪吧专业领舞DJ的迪斯科;也不知道摆地摊怎么可能摆出一间咖啡馆来,而在当年那个偏僻地段开店的糟糕念头又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开头都是整起耍、耍到耍到就整成这个样子”,这话背后之于那女人自身经历的具体含义。姐,对从他及我,始终是一个谜,一个今生今世无法解开的谜。

但那女人,如果到现在还能记起当年的前事,也不会知道,那个和她不需要言语就能在对视间彼此笑出来的男孩,为什么会不来,到底到哪儿去了,是怎么想的;是出事了,还是不愿意了,还是其实只是搞着玩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辞而别,就此失踪。他之于姐,也始终是一个谜,一个今生今世无法解开的谜。两相比较,他不知道关于姐的事,严重程度远远不及姐不知道关于他的事;两相比较,好像她不知道的关于他的谜,更可怕。

我明白了,那女人和那男孩,在各自的生命时间线相交的时候,互为一个故事的A、B两面。A面,是那女人眼中的那一个未有结束的开始,B面,是那男孩眼中的那一个永无开始的结束。A面,写着十分犹豫,刻着千分不甘;B面,写着百般着迷,刻着万般无奈。总的来说,A面故事是勇敢的,带着希望的,又是残忍的;B面故事是狠硬的,带着疼痛的,又是坚韧的。

在故事的A面,那个女人是等不到她的男孩长大的,即使在每一个步骤上一等再等,也没有等来他像个她所要的男人一样,为他的女人做每一件事,反而最后等来一个虎头蛇尾般的不了了之;但,在那个女人永远看不到的故事B面,她其实又是等到了的。在那只剩男孩的最后时刻,在那面对命运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将冬夜扭转至春日的悲哀终结点上,那个原来只会拿语言文字玩笑取乐的十九岁男孩,终于超越了自己,终于像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宁可负约负义,宁可自己永远成为对方认知中不值得的负心人,或者永远成为对方记忆里心性不定不值一提的小孩,也要凶狠地坚守住事情最剧烈的结果,也要独自一人受完这场相交后的所有分离之痛;也绝不要,也绝不让,那剧烈如撕裂般的痛,以及那随之而来的、在以后的岁月里势必绵延的、至今数十年不减的巨大遗恨,波及到他的女人。

而且我明白,以周婉玉的聪明厉害,应该比愚钝的我早很多年就想通并放下了。若干年后回国,当然去过玉林南路,当然留意过咖啡馆,当然发现咖啡馆早已不知所踪,原地只剩一个火锅店,市井纷纷烟火沸沸。后来又和隔壁铺面打通变成一个餐馆,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再后来也没再留意。再再后来,成都的独立咖啡馆开始爆炸增长。天知道其中有多少个老板娘,收拾了多少茬年轻人,不在话下。

后来我也路过文化宫,啤大伯的文化宫成了恒大广场,劳动人民的宫殿旧址上,换了个大牌酒店瑞吉坐镇。文化还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显然完全不必担心此地男女之事变得少了。

只是不知道,周婉玉关店,是因为生意不好,还是因为有放下的原因,还是兼而有之;只是不知道,周婉玉再也等不来之后,会不会想起《阴谋彩票》,会不会想起那对纠结的男女主角携手齐赴南太平洋的小说结局,会不会心有所悟。

而且我明白,那聪明厉害的,姐,一定会放下的,一定会释然的;一定还去蹦迪的,一定会打麻将的;一定会做一个更擅长的生意的,以及,一定会,给自己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大后天的。

她一定会的。

所以,周婉玉之于这个叙述者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到事情发生的二十余年后,到大家面前这篇文字进行到这里,到某个叙述者不明不白地边听粤语歌边记叙到现在,这个命题终于可以彻底解了。

有了周婉玉,让那男孩后来的生命有了合理性,虽然其发端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时间错位的场景下。但从那男孩及我的生命可以反过来证明,周婉玉,姐,确实存在。于是大家都将看到,后来的事情会证明,姐,确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在每一个方向上都是。那句那男孩没有说出口的拜拜,就像一个永不再见的象征符号,刻进他从此以后的生命。然后他会带着这个符号,走到世界的另一头去。

他显然会的。

所以,讲到这里,不论周婉玉是否真实存在过,在我们这书里,在我的人生剧本里,姐,都必须要存在了,同意不?

所以,讲到这里,即使我全盘推翻,说周婉玉完全是假的,这世上压根儿从未存在这样一个人,在看的人们,你们谁都不会信了,是不是?

所以,讲到这里,在看的人们,你们中聪明的,其实大都能判断出,至少有哪些内容是真的了,是不是?

我想,退一万步假设周婉玉真的不存在,真的没能被命运安排来到我的生命,那也可以由我自己来,安排一个姐存在,安排进我们的这本书里,安排成两人在2000年那五次相见之后的,在这在文字位面的,最终次的,不见之见。

我想,周婉玉,姐,被安排来到这个叙述者的生命,或者被安排进我们的这本书,是来告诉我,是来告诉所有看到这里的人,我的人生剧本,到底把我安排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及,谁将被安排来成为,某个叙述者之后生命中的证见。

我想,毫无疑问,那应该是一位,或者不止一位,姐,对吗?

那么,自然而然的问题——谁?

我先去喝口水,回见。

通宝推:铁手,
家园 时间的错位,这篇写的挺有意思

说起时间错位,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号是最近几年注册的,但是到你家园一看,却发现你这个号也可以算是老用户了,但是我以前居然没注意到?也许是碰到了低谷时期。

回到故事本身,这个时间错位的细节确实有关键作用,从我这个读者的角度,大致就能体会到他的姐是怎样进入故事,又怎么经意不经意的推动故事的发展。

家园 【原创】串场--词

串场的意思就是走个过场,讲点闲话。

也可能是走错片场,和主题毫无关系,越来越偏,整串了。

前面虽说是乱讲的,总归还有脉络,这里纯属闲扯。很大程度上,就是记录我在乱讲的过程中又乱想到了些啥,都是可看可不看。这不是反话。

当然,我这里的所有文字玩意儿都无关紧要,既不能吃又不能穿,都可看可不看。

所以,可能不仅不是反话,而是废话。

词的意思是词牌的词,诗词的词,不是还要纠缠于恐龙那词。启第一的叙述里面,藏有一首三字令。

三字令是词牌名,并不常见。这可能是因为三个字一句,看似上手容易,其实并不太容易表达,所以填的人少。但正是少有人用,甚至鲜为人知,这种事反而合我的胃口。文中我用的是变体,双调五十四字,用新韵,就是押普通话。填词正经有词谱,钦定、白香啥啥的,但我反正也不是啥正经人,也一向懒,水平也有限,还专门讨厌守足规矩面上勤快的正经人,所以这里也不耐烦查书。除非我有必须的理由,否则一般情况都普通话就着度娘百科的格律来的。总之一切依着度娘姐姐就是了。

启第一里的,当然是现在的我填的,按当年那臭小子的水平,是听都没听说过。

叙述里是拆散了,正式完整的是这样。

三字令 姐

幽店主,有咖啡,幽见夜,欲同窥。

浮浪子,误识谁?几三番,中二病,那一回。

书外伴,霎相偎,书里意,永相追。

心与愿,怎兼遂?写不赢,答不了,去如归。

会不会有人问,把事情老实交待清楚才是根本,搞这文字把戏是想整啥?又骚包起来了哇?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起缘自然是当年脑海里跳出的那三个字又三个字,但想起要填词,其实是关系到店名。胡乱凑三字令之前,我事先也不知道这个词牌。本来是隐隐感到店名似乎可以做个什么手脚,一路翻到词牌,突然看到这个。然后我老毛病发作,越走越远,店名最终被我藏了起来,最后就只整出这么首三字令来。不,我不认为不存在的老板娘自己了解三字令,甚至了解宋词,但这里恕我不能再往下说了。

能说的是,在研究三字令的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填的时候,我还继续在歪路上越走越远,比上面说的还要远得多。

我想着,词牌这个东西,绝大多数,其实都是三个字。西江月、如梦令、破阵子、雨霖铃,啥啥的,语文教科书里就有一些,还有水调歌头这种四个字的。当然课本里都是很常见的词牌,选的也都是名家经典。

发现有三字令这个词牌后,我突然脑筋一抽,抽出一个邪门的想法:词牌名本身是有字面意思的,又多是三个字——那么有没有可能,全用词牌名本身,凑出三字令来?

不知道这歪路子有没有其他人搞过?不管怎样,我自己没试过。突如其来的新思路,像有机会可以撩个新妹纸一样,于是就兴冲冲地试了试。

答案是肯定的,可以。

只不过词牌不够多,又抓了些曲牌名来凑,都风月那个调调,很容易搞成浓词艳赋的味道。我已经是尽力把风格偏转出去,但依然免不了要沾上,果然是骚哄哄的。

词牌三字令

之一 玉皇大帝醉酒升仙

高月下,醉思仙。

鹤冲天!

如梦令,凤凰间。

二郎神,哪吒令,满朝欢。

长寿乐,寿南山。

蕊珠闲。

鸡叫子,卷珠帘。

踏云行,离苦海,快活三。

之二 征郎归夜

征部乐,定西番。

得胜令,望云间。

芳草渡,小重山。

阮郎归,不怕醉,误桃源。

渔家乐,夜行船。

拾翠羽,向湖边。

留客住,柳含烟。

惜奴娇,云鬓乱,殿前欢。

之三 络娘春夜

梅已谢,燕归梁。

春草碧,倦寻芳。

青玉案,络丝娘。

镜中人,一络索,赛天香。

期月夜,梦仙郎。

更漏子,满庭霜。

云雾敛,九回肠。

海棠花,深院月,愿成双。

之四 二十年后

春色满,月当窗。

花自落,满庭芳。

将进酒,醉吟商。

少年游,三字令:好时光。

南柯子,悟黄梁。

归去曲,试周郎。

行杳子,好离乡。

恨来迟,长命女,梦魂香。

之五 梦回

秋夜雨,雨霖铃。

双翠羽,伴登临。

金凤调,凤萧吟。

鼓笛令,西意曲,献仙音。

逍遥乐,探芳新。

何满子,醉花阴。

秋月夜,梦行云,

鬓边华,明月引,少年心。

也就是说,一旦从千变万化的内容含义回归,回看词牌本来面目,会陡然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这并不是拍脑袋胡编乱造,因为事实本就如此,是还原事情本来的样子。而这被日常熟视无睹却异常重要的本来,竟如打开一扇尘封大门一样,看到新的东西,新的可能,甚至还很有理由的样子,自然而然本当如此。

我本来以为这里就算到头,没想到居然还要分上下半截两说。这里是消停了段时间,突然一天又不安生写东西,又开始胡思乱想。神经元一拱,突然想起,词牌曲牌还有两个字、四个字乃至五到七个字的,如果用组合“2+3”、“2+2+3”、“4+3”等等,似乎还有可能凑出律诗来?而律诗如果都凑得出来,那么填其他词牌也应该可以了?

于是又试了试,答案依然是肯定的。是的,确实如此。

词牌七律 无题

无愁可解洞中仙,明月逐来解佩环。

云淡秋空归塞北,露华芳草望江南。

秋光满目拂霓裳,湘月留家下水船。

水调歌头频载酒,浪淘沙慢九张帆。

词牌五律 从前

秋水生南浦,桃园忆故人。

红情翻翠袖,绿意点绛唇。

乐世风流子,宣情洞渎神。

小庭花月慢,佳色沁园春。

词牌江城子 忆

凤凰台上忆吹箫,紫竹萧,夜游朝。

烛影摇红,眉妩月边娇。

春弄后庭花破子,花自落,恨春宵。

潇湘夜雨忆吹箫,楚天谣,醉翁操。

望梅消息,疏影念奴娇。

索酒东风吹酒面,梅已谢,恨春宵。

词牌青玉案 那谁

传言玉女无俗念,水仙子、瑶池宴。

春弄露华掷半浣?

排歌调笑,玲珑四犯,乐正双双燕。

巫山一片云不见,子夜春游五更转。

薄幸个侬胡捣练?

琼台催雪,青山湿遍,雁后归无怨。

2019年中至2020年中

通宝推:桥上,
家园 其实是换了ID

一直都在的,中间好多年在其他版块大谈政经,笑哭

  • 上帖之待认可回复,花囧定1 / 0
    杨微某?

    或小泽珍珠?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