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台中上空的“死亡航班” 上 -- 萨苏
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日下午五时,一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挽着太太,在一群友人和扈从的前呼后拥之下,从台中机场意气风发地登上中国民航空运公司环岛号C-46班机前往台北。这个人就是亚洲富豪,国泰公司董事长陆运涛,他已经在台北的圆山大饭店预订了麒麟厅豪华包间,在当晚宴请当时国民党政府内定的续任副总统严家淦。在他周围簇拥的,也都不是等闲人物,比如台湾台湾电影制片厂厂长龙芳,国民党台湾省新闻处长吴绍燧,新闻局联络室主任庞耀奎等,以及香港国泰电懋影业公司的整个上层,包括电懋影业董事长夏维堂,总制片王植波等。
之所以在这个航班上集中了如此众多的影界人士,原因在于他们都是刚刚参加在台北举行的第十一届“亚洲影展”活动的嘉宾。这届影展由善于交际的台湾中国电影制片厂总经理龚弘策划,办得相当成功。十八日,影展结束,但台湾电影届对陆运涛这尊“财神”十分倾慕,哪里舍得放走,于是出动黑白两道人物,百般奉承,宴请观光,意图请陆对台湾电影业加以支持。陆也早有此意,因此顺水推舟,可谓宾主尽欢。二十日,陆一行参观了当时在台中的故宫博物院,此时,正要返回台北。机上还有若干美军人员和眷属,共计乘客五十二人,机组成员五人。
有另外三个人本来也要和他们同行。
一个是奥斯卡金像奖得主,《桂河大桥》的主演威廉.荷顿,他对故宫博物院十分有兴趣,原定同行。然而国民党方面为了招待陆运涛,安排十九日先去参观花莲的太鲁阁景区,二十日才去台中。威廉.荷顿要在二十日飞美拍戏,只好放弃;第二个是国泰电懋的头号明星林黛,她原定来参加影展,而后自然是随老板陆运涛行动,但她因故未能参加台北的影展,所以自然也不在其中(林黛在十几天后自杀身亡,原因至今众说纷纭);第三个是台湾中影的制片主任尹雪曼,因为龙芳吩咐她在台中另有事情,没有同行。
威廉.荷顿剧照
这应该是他们的幸运,因为这架C-46班机,再也没能飞到台北。环岛号班机起飞以后,一架国民党空军的直升机恰好在附近飞行,驾驶员忽然发现C-46转向一百八十度,向南方飞去。因为经常看到环岛号,直升机的飞行员对这个不同寻常的转向十分奇怪。接着,飞机又转向西,又转向北,就地盘旋。直升机飞行员大惑不解之下,这架C-46客机突然向右侧倾斜,笔直地撞向地面。
五十三十分,中国民航空运公司环岛号C-46班机在台中神岗乡坠毁,乘客和机组人员无一幸存。
这起恶性空难也是台湾民航史上第一起重大民航事故,当时因为美军人员的遇难,台湾当局与美国CIA对空难原因进行联合调查,宣布的原因是发动机故障,而后驾驶员操作不当,盘旋过猛引发飞机失速。
然而,如此解释,却带来了重重疑云。
首先提出质疑的是中国民航空运公司的职员,他们认为发动机的维修都有记录,而且坠毁现场的发动机残骸没有任何故障的证据。通过当时目击者的描述,公司内部认为在周围空域很干净的情况下,飞行员没有理由进行转向,更没有理由作剧烈的操作动作。两名驾驶员林宏基和龚慕韩都是富有经验的老飞行员,不可能作出这样不合理的操作。但当时的公司总经理陈香梅压下了议论,支持国民党方面的空难解释。
接着,神岗乡当地的村民,在被拘捕后供认他们当时听到了爆炸声。这些村民被拘捕是因为飞机坠毁后遇难者携带的细软行李四处散落,这些人多为富豪所以随身之物价值不菲,村民们将这些东西乘火打劫哄抢一空。然而,航空专家后来从技术角度证实,爆炸是村民的误解。因为当地很少有飞机低空飞行,村民们把飞机坠地前引擎的巨大声响当作了爆炸。
但,更令人疑惑的证据出现了。当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联合报》记者张存水,拍到了一张特别的照片。当时,美国方面参加调查的一位军官看到残骸中有一本很厚的美国海军雷达手册,便顺手拣起来翻看,却发现书页的中间已经被挖空,其形状赫然是一支手枪!张眼明手快,立即拍下一张照片,并在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二日的《联合报》上发表。因为这张照片,立法院在舆论压力下不得不要求负责调查的国民党大员张国疆进行解释。张吞吞吐吐的承认在失事现场确实发现了两只.45手枪,以及另一本被挖空的雷达手册,但没有发现子弹,所以,这两支枪与空难应无关系,而应当是有人私运武器。立法院立即草草接受张的解释。随即,有关这个问题的相关报道被封杀。
当时台湾的气氛,这件事就此隐入黑幕之中。
但是,民间对此的猜疑却一直不断,有很多人坚持认为环岛号不是一起“正常”的空难。
种种传说越传越玄,最后集中到了台湾著名的女广播员崔小萍身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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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萍,山东人,本是话剧演员,撤退到台湾后主持小说连播,其地位在台湾相当于大陆的刘兰芳。然而,六十年代中期,如日中天的崔小萍却忽然人间蒸发,不知去向。于是,民间传说她就是环岛号空难的真正凶手,并且补充了很多细节,讲作为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崔小萍,在陆运涛上飞机前送给他蛋糕,而将炸弹暗藏于蛋糕之中,造成了这场空难。威廉.荷顿也听信此说,曾广为传布。
直到三十年后,崔小萍才得以为自己辩护。原来,她不过是当时国民党“白色恐怖”的有一个牺牲品,被人诬告为共产党,竟至入狱二十年。指控她的证据十分荒谬,两大罪证一个是崔演过曹禺的话剧,而曹禺是跟共产党的;一个是崔日记中记录自己要从事一件非常艰苦的工作。其实两件事都不值一驳,特别是日记,后来证明根本就不是崔的,而是她的前夫的。这位先生也到法庭作证,但对崔照样判决,因为“抓你怎么会抓错?”换句话说,你被抓就证明你有罪。崔恢复自由后说:“我宁愿过去曾当过一分钟的共产党,如此判我,我也甘心!”大陆文革中出现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冤枉了你,但还要求你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因为组织是不会错的。海峡那边,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而,入狱期间,崔小萍是无法为自己辩护的,众口烁金,三人成虎。出狱以后,她也无法为自己是爆炸犯的口碑进行澄清。
一直到二零零零年,崔的学生在美国才终于看到因为超时解密的此案调查报告,从而了解真情,并将有关报道转给崔小萍。崔的友人王立桢仗义执言为崔鸣冤,也从其间作了不少调查,才终于搞清了此案的前因后果。
原来,神岗空难,是一起典型的恶性劫机案件,真正的作案者,是台军两名试图劫机前往大陆的海军军官 – 王正义(中校退役)和曾旸(中尉,驻澎湖)。
在陆运涛搭乘飞机前三个半小时,王和曾就已经登上了环岛号C-46班机,准备劫持该机前往大陆。这件事的主谋应该是四十八岁的王正义,他是随国民党军退到台湾的,对于“反攻大陆”早已失望透顶,退役后生活无着,于是拉上军中死党曾旸试图劫持飞机飞往福建。曾当时已经三十八岁,仍然只是中尉军衔,提升无望,对军中不满,所以一拍即合。当时王,曾都不可能接触军用飞机(曾负责雷达维修),于是选择民航班机作为对象。选择陆运涛乘坐的班机据推断是二人有意为之,因为他们两人是当天一点半在澎湖登上的这架飞机,如果不是为了等陆运涛一行,完全可以在飞机升空后马上劫机飞往对岸,距离要少一半,而且,当时曾订购机票的表现也说明两人的企图。
当时,接待购票的服务小姐十分热情,看到曾身穿海军制服,就提醒他可以乘坐往返澎湖台北的空军飞机,那样可以免费。曾表示空军飞机太不舒适,所以选择民航。服务小姐续劝曾购买另一个DC-4飞机的航班,这个航班从澎湖直飞台北,中间不停留,而且飞机大,舒适。曾说要到台中短暂逗留办事。服务小姐觉得奇怪,因为在台中飞机只停留十几分钟上下旅客,如何有时间办事?曾则不再多说,只是催促小姐出票。
显然,王,曾是准备用陆运涛一行作挡箭牌,这样,国民党方面即便发现他们的劫机,也不敢出动飞机将他们打下来。
中国民航空运公司的C-46班机
同时,在一个星期以前,曾旸从澎湖海军第二船厂的图书馆,借出了两本很厚的雷达手册,挖空内芯,藏入了两支手枪。当时台湾航空还没有安全检查,王,曾就是钻这个漏洞。
王,曾可谓机关算尽,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遇上的驾驶员是林宏基和龚慕韩。
这位服务小姐除了提供这段重要的证词以外,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曾当时身穿的海军中尉卡其制服。
在调查C-46坠毁的残骸时,从驾驶室里面发现了一件撕烂的海军制服,复原以后,正和这位小姐所说曾旸的穿着相符。而驾驶室中,正有一支.45的手枪!
这说明曾旸在空难的时候,很可能正在驾驶室。
而随后的调查报告,则清楚的说明了当时的情形,案情,已经没有悬念。
驾驶员林宏基的右侧面部有一个小的伤口,周围监测出强烈的火药反应,证明这是一个子弹射入孔,他左侧的面部则被炸飞。负驾驶员龚慕韩的尸体破坏严重,已经无法检验,但火化的时候,却发现其间有一可疑子弹头。
而另一部雷达手册和另一支手枪,则发现在后舱。
根据这一点,可以推断,当时两个劫机者是有分工的,曾旸负责在驾驶室监视正副驾驶,而王正义在后舱负责监视乘客和其他三名机组成员。
中国民航空运公司前身是陈纳德的飞虎运输队,所以一般情况下飞行员均为美籍人员。在面对劫机时,美籍飞行员受到的教育是不要抵抗,配合劫机者落地,首先保证顾客的安全 – 当然,那是在没有拉登的时代,用飞机撞大楼这样变态的招数还没诞生呢。
然而,这一次航班的驾驶员,恰好是中国人,而林宏基和龚慕韩,都是毕业于国民党空军学校的原国民党空军军官。
这样,他们面对劫机的做法就大不相同了。用崔小萍的话说,他们从来受到的教育就是“汉贼不两立”。所以两个人一方面在空中不断变换航向,意图迷惑劫机者伺机迫降(根据直升机驾驶员的观察),一方面则随时找机会摆脱和制服劫机者,曾旸的海军制服被撕烂大概就是两名驾驶员反抗的结果。
但是曾旸毕竟是军官出身,而且手中有枪,要制服他并不容易,所以双方交手的结果,就是两名飞行员先后被击中身亡或重伤,而飞机,也因为没有了驾驶员而终于坠毁。
想当年,中国民航的飞行员,又何尝不是受到同样的教育,也曾经造成过与歹徒同归于尽的事件,直到八十年代以后,才开始贯彻乘客安全第一的原则,不再提倡对劫机者的反抗。看到这里,对于海峡两岸共同的地方,大概又可以多一些认识。
这起恶性劫机案,其实当时就已经十分清楚,但国民党方面认为承认军中有人劫持民航班机去大陆影响过于恶劣,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民心,才采取了归罪于机械故障和飞行员的做法。至于陈香梅对于公司内部的压制和安抚,则是因为她的公司在台湾开展业务,毕竟还有很多有求于国民党政府的地方。
遇难的陆运涛
崔小萍终于可以高喊“那不是崔小萍干的!”,但陆运涛等影业巨头的死,却给香港台湾电影业带来巨大的打击,国泰影业也就此一蹶不振,直到1971年倒闭。有人说,两地的电影事业,因此停滞了二十年。
从大陆被劫持去台湾的民航劫机案时见报道,但台湾方面的同样报道并不多,实际上,这种事件也时有发生,还发生过台湾配置在飞机上的秘密武装人员击毙劫机者的事件。象环岛号C-46劫持案这样事实清楚,且被充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例子,还十分罕见,故此,整理一下这部分内容,应该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完]
可以删掉么
您一次就来这么多,不等蒸包子了?
看来保卫西河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萨兄发文快,抢沙发的更快
就是这个下集没玩好,只送了一朵就被掐了...
不是坑,居然有点不适应,呵呵.
没想到老萨开始不挖坑了,。
送花
很好很好
谁是汉谁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