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恭喜: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第188枚
我浑身发僵,涕泗横流:“你们老大不是说管我吃管我吃喝吗?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太不讲信用啦~~~”
“小声!哎呀我说你哭什么?”
“有你们这样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吗?阿~~~”
“谁说要杀你了?吊死鬼照镜子,自己吓唬自己。别他妈哭了,再哭老子真动手了!”
我立刻收了声:只要不是来杀我,什么都好说。
就听看守我的家伙说:“妈的,何小刀怎么来的这么快?”
屋里响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知道。”那声音突然焦躁起来,“这事儿过去了要好好查查。一定有内奸!”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阿:亲人解放军,错了,“大哥”,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阎哥,老大是怎么想的?打算和他们死磕?那楼里的弟兄太少了。”
沉吟片刻,那个低沉的声音说:“死磕?估计是找死。小何的人已经把楼围了。我刚才看了一眼,知道的好手都来了。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小何手下净是在南边当过兵打过仗的,谁知道会整出什么招来?弄不好现在楼顶已经让他们占了。就等小何一声令下,各层同时往里突。咱们这十几个人,全得被包饺子。”
“那、那怎么办?”
“贺大哥说了,看住这丫头。我想小何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和咱们真的翻脸。”
说着他翻了我一眼,我忙死死闭住眼睛,以表示自己的无辜。心里想:原来他就是阎王阿。听阿坚砍大山时说过贺老大手下的两员大将,刘火和阎王。这个大个子以前见过,那头潇洒的长发还颇让不借斋的丫头们发了一阵花痴。没想到言语之间,竟然是这么深沉不露的角色。
不由得再次向各路神仙祈祷,刚说到今后不再吃肉,刀子狠狠向下一压:“来人了,别出声!”
姿势别扭,可我尽量发挥眼球的灵活性,隐约可以看到阎王藏身门口,手中明晃晃的刀子直指前方。侧影一动不动,仿佛化身为暗夜中的一尊雕塑。看守我的家伙已经隐身桌子后面,刀按在我的脖子上。
我屏气敛息竖起耳朵,屋子里和整个走廊都是寂静无声。等了大约几分钟,什么也没有,我忍不住想转过头问问看守。
这时,忽然有人转动门把手。那人的动作非常缓慢,如果不是我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几乎无法察觉。门锁转到头后,发出极轻的“卡达”一声。在货间里的三个人听来,简直是振聋发聩。我的心狂跳不止,好象在发密电码。压在脖子上的刀子也极夸张地抖了起来。
别!您千万别激动!割开颈动脉我就算被动自刎了。我对着那门锁挤眉弄眼,简直想大喊:快走!快走阿!没看这位的手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
好象听见我的心声一样,外面那支手又极缓地将门锁松开。这次除了转动,没有任何声音。稍停片刻,毛玻璃的门窗上显示出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只得闭上眼睛:相信我吧,大部分人质是被自己人吓死的。
那两个人好象在门外商量什么事情,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而看守的呼吸倒是跟火车离站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眼看快成呼啸了,那两个人头轻轻一闪,消失了。这次屋里的三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终于听到了,走廊里有极轻的脚步声,轻到几乎无法和荧光灯的电流声区别的程度。
哇!厉害。我咧嘴笑起来:人民的队伍,还是有两下子的。
确认危险过去之后,屋里的两个人也放下了刀子。看守我的人一边擦汗一边歉意地说:“对不住,刚才紧张了点。可能把你的脖子擦破点皮。”
阿?已经被迫自刎了还不知道?我赶紧用手一摸,还好还好,就一点点,而且已经凝住了。我拍拍胸口坐起来:“这位大哥,以后您要是再紧张,刀子能不能往上提一点?”
“好。”这人倒是挺谦虚,只是一头一脸擦不完的虚汗。
“还有,血漕是什么东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长了这个知识。”
两个男人哭笑不得:“看不出,你还挺好学。血漕是吧,”他侧过刀子在门窗上透过的灯光下一闪,“看见刀背上这个漕了吗?这就是血漕。”
“哦,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我好学不倦的模样让他们支支吾吾:“这个~~嗯,就是扎进去,比较容易把血放出来。”
“哦。”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杀你。”
“是吗?”
“刚才那是吓唬你的。我们又不是罪犯。”
心里老大一个白眼翻过去,可嘴上还得鼓励人家一心向善、出污泥而不染:“是啊,是啊,比如说大哥您吧。昨天晚上要不是你”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膝间,好半天才忍住泪。
两个男人偏过头去注意楼里的动静,不再看我。货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贺大哥让小何上楼了。”阎王将耳朵贴在墙上,边听边说。过了一阵,果然听见杂踏的脚步声。我甚至听见有人说:“何大哥,这里向左。”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回头看我。对着那有限的微弱光亮,我绽放出最灿烂骄傲的笑容:“大哥”,我的“大哥”,他,救我来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阎王一个闪身扑到门后,看守毫不犹豫地将刀子再次逼在我下巴上。
“阎哥,是我,老六。老大叫你们带人上去。”
“小何他们呢?”
“都在大哥办公室呢。”
“老大怎么样?”
“正谈呢。”
阎王明显松了口气,冲看守努努嘴,同时打开了门。那把锁喉尖刀终于撤走了,我轻松跳下地,对他们说:“快走吧。”
看着我欢喜的模样,三个男人都没有动。阎王面色深沉地凝视我半天,才说:“小姑娘,到了大哥办公室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了。今天这几十号弟兄,包括你的傍家儿,是竖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就看你怎么说话了。”
我一愣,见几个男人都盯着我。看守的手又抖起来了。我从没想到“大哥”是如此可怕的人物,他远远在三楼里坐着,这里一个大汉已经浑身筛糠了。
我想了想,郑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喜欢流血,无论是谁的。我只想回家。”
几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象是认可了我的答案。阎王深深看了我一眼,对着门一偏头:“走吧。”
才上三楼,就看见筠红、阿坚和强子等在门口。筠红脸色一变,几步赶到我身边,一掌将拉着我胳膊的看守推了个跟头:“放手!”她仔细瞧瞧我身披大褂头带伤的英姿,再转回头去,眼已经红了,“阎王,一直还把你们当做道上的,原来竟然是这个德性!”
阎王镇定地说:“纯属误会。回头你就知道了。”
“误会个头!”
不待我反映过来,筠红和阎王已经打成一团。狭窄的走廊里,他们绕着我打得似一对穿花蝴蝶。我连忙收腹缩胸闭上眼睛。凭感觉知道,呼,这一家伙是哪位高手的拳头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砰,哪位大侠的神腿堪堪避过我的后腰。后来拳脚风声简直分不出点数,我索性封闭六知,在那儿傻站着,直到双方被拉开为止。
筠红拍拍身上的土,将皮夹克脱下披到我的身上。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雪亮,凶光灼人:“我妹妹的亏不会白吃。改天还要登门请教。”
“随便。”说毕,阎王率先走了进去。
阿坚忙拉住又想爆起伤人的筠红:“有话进去再说。楼外面的兄弟还在喝西北风呢。”
筠红咬咬牙,一搂我的肩膀:“李熠,我给你撑腰,咱们进去!”
屋里,除了贺疯子和“大哥”隔了一个茶几各坐在一张沙发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几乎在我跨进门的一刻,背对着门的“大哥”已经转过身来。那目光里的热切几乎将我击倒。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瞳孔骤然缩小,连眼也微眯了一下,仿佛被强烈的光刺痛了似的。
我迅速冲他笑笑,就偏过头去隐身在筠红背后,不再看他。虽然放下长发遮住了面颊,我这身打扮加上这个模样,估计好看不到哪儿去。
“谁干的?”“大哥”问。声音很轻,好象怕惊醒了谁似的。但是那股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人回答。
“谁干的?”“大哥”又问。声调和上次一样。但不知怎的,当他说那个“谁”字时,我的心跳漏了半拍。我感觉一股肃杀的意味扑面而来。
“是我,何大哥,是我,我我我”彪子从人堆后面扑出来,爬到“大哥”脚下,人已经抖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
“为什么?”“大哥”的语调依旧很轻,偏偏听入耳里,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压迫。可惜彪子傻了似的只会一路我我我下去。“大哥”抬头微眯了眼,缓缓扫了屋里一圈。贺疯子的人一个个低下头去躲避他的目光。唯有贺疯子一人坐在沙发上,泰然自若地抽着烟,脸上含着笑,仿佛在看一场精彩表演。
“大哥”转回头对贺疯子说:“贺大哥,今天对不住,要替你教训教训手下的兄弟。”
话音未毕,已经把彪子抓到面前。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彪子大张着嘴,脸色惨白,突然杀猪似的大叫起来。他的双臂从肩膀处,断了似的软软耷拉着。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一个贺疯子手下想冲上去,被筠红一脚踢得倒飞出去,其它几个也被“大哥”的人逼住了。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这是~~~?贺疯子?!
贺疯子畅快地笑着,边鼓掌边说:“好!小何阿,以为你现在光会赚钱了。这么多年,功夫竟然还没放下。不错,不错!”“大哥”没答话。贺疯子看看地上滚得麻花似的彪子,弹弹手里的烟灰,“这孩子是该吃点教训。回头我得好好问问,他后边出招儿的究竟是谁。”
我们包括贺疯子的人都是一惊。难道这人不是替贺疯子做事?难道昨天晚上他欺负我,不是贺疯子指使的?那又是谁?
“不过,”贺疯子慢腾腾吸口烟,脸上笑容一敛,“我的码子不见了。既然是我贺琴心的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叫这小丫头来,不过是想详细问问。小何你今天来,这又是演得哪一出阿?真要为了娘们儿,跟我翻脸吗?”
“大哥”微微一笑,略略俯身向前:“贺大哥,你有你的码子,我有我的码子。你要找你的码子,我自然也要护我的码子。”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我能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特别是强子、阿坚他们,个个表情复杂。但这些都不是我要关心的。就在我身边,那个一直拦住我肩膀的手臂,先是一僵,然后慢慢抽离。筠红的目光死死盯在我的脸上。
我偏过头去躲闪,实在躲不过只得抬头看她。映入眼帘的情景令我心碎。那曾经娇艳无匹的红晕变成一片死灰,那宝石般润泽的嘴唇被狠狠咬住,那双眼里写满了两个字:背叛。她无法置信地回头看看“大哥”,又一一扫过强子、阿坚、倒霉崔的。那一双双躲闪的目光终于让她明白。
筠红几乎是踉跄着倒退了一步,靠住了墙。她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大哥”,不再看任何人。她的视线直直向前飞去,没有终点。
我痴痴地望着她,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
贺疯子和“大哥”的对视似乎终于有了结果。他朗声大笑,拍拍“大哥”的肩:“小何,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难得阿。无情未必真豪杰。不过,大哥送你句话:情是双刃剑,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了你。”
“谢谢大哥。”
就在惺惺相惜的场面即将出现时,一声长长的凄厉的警笛撕破了宁静,由远而近,接着好几个警笛加入了这凄厉的合唱。宛如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一大碗沸水,屋里立刻乱套了。
贺疯子把烟一摔,沉声问:“小何,你竟然叫警察?想连锅端那?好厉害!”
听了这句,贺疯子的手下再不犹豫,搏命般扑上来。
“大哥”站起来,不理睬周围的混乱,依旧镇静地向贺疯子解释着什么。屋里拳来腿往,我慌慌张张不知该往哪儿躲。靠到墙边才发现,筠红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眼神依旧是空的。忽然,我看见人群后面有只手悄悄举起一件黑乎乎的东西。
这个字刚刚在我脑海里闪过,身边的筠红已经化作一团白影,揉身而上。
枪,响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同一个地方。筠红向后倒去,一片鲜红在背心迅速扩大,左手赫然抓着一把黑黝黝的枪。她右手向前虚指,似乎想说什么,人已经倒下了。“筠红!”我惊叫着扑到她身边。却发现那身体已经被“大哥”牢牢接住。
“跟丫挺的拼了!”“大哥”的人疯了。贺疯子骤然出手,一个人把扑过去的强子和倒霉崔的接下来。双方打成一团。眼看就要血肉横飞。
“住手!”“大哥”怒喝一声。趁着大家一愣神的功夫,大声说:“贺大哥,这枪是你的?”
贺疯子擦擦嘴角的血,好整以遐地侧头说:“兄弟,不管你信不信,大哥今天就一句话:不是!”
“好,我信你!所有的人退后!”
以沙发为界,屋子里又分成两个阵营。中间空出一大片地。筠红虚弱地躺在地上,胸前那片红不断扩大。“大哥”重新在筠红身边蹲下,想为她止血。筠红抬手一挡,伤口受到震动,血色扩展得更快了。
“筠红,大哥是要给你止血呢。”我凑到她耳边轻轻说。
筠红微微睁开眼,转过头来,那双散乱的眸子,离我只有几寸远,她蠕动嘴唇,我低头凑近,她软弱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仿佛一块砖正正拍在脸上,砸得我满眼金星不能呼吸,胸口痛得仿佛有把匕首在里面搅动。
筠红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遮住伤口,轻轻说:“叫阿坚来。”
阿坚过来,见筠红这副模样马上哭了:“筠红,你他妈挺住。救护车一会儿就来。等知道是哪个孙子开的枪,我花了丫挺的。”
“阿坚,”筠红气息微弱地说,“后年是我师傅七十大寿,你就说,说我出国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似乎看到筠红的生命正在消逝。这地上的血化作一条鸿沟,它越来越浓,越来越宽,深不见底,将我和“大哥”永永远远地分开。
不,筠红不能死。这样美丽单纯的人不该死。有我在,谁也不可以死!
我抓起她的手,大声喊:“筠红,你误会了。大哥一直是喜欢你的。刚才那些话是蒙他们的,你怎么就信了呢?”果然,一线生机在筠红的眸子里出现,光亮动人。“红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要不大哥买了福来大厦的戒指,给谁带呢?你那么漂亮,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子的。你们可以一起盖楼,盖好多好多楼。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说着我抓住“大哥”的手,“大哥”挣扎了一下,他看向我的目光亮得耀眼。我躲闪了一下,心一横,索性含泪对他笑笑:你,还看不出来吗?此生,你我有缘无份。
我将“大哥”的手放进筠红的掌心。她笑了,那笑容令春光失色。那笑容说不出的满足。看着那笑容,我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快活和轻松,我听见自己喃喃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此后的事我已经记不清楚。总之,我的路已到尽头。
走出房间时最后的一瞥,是“大哥”在为筠红止血。他的嘴里不住轻声说着什么。筠红,应该是疼极了吧,可那脸上依旧是笑,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大哥”的脸。
我低头向前走去,一个人,含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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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各位同学、同胞、同志们!( 俺有些声嘶力竭 )
经过一夜长考,俺认为
- 筠红同志刚刚遭受极大的精神打击
- 该同志一向爱憎分明、性如烈火
- 该同志长期受专业武术训练,反映速度惊人
当房间里有阶级敌人阴险地亮出家伙时,最有可能奋不顾身、不计后果冲上去的,就是她鸟。
偶承认让她替大哥挡子弹,是狗血。小说看多了,脑筋短路了。因此偶已经及时地,悄悄地,迅速地,偷偷摸摸地改鸟。是第三次改鸟。俺认为狗血成分已经被稀释地差不多鸟。
现在让她自己上去,这是符合人物的背景和一贯的性格的。不管您接受不接受,这是站得住脚的。除非您一开始就不承认筠红这个人。或者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大哥和小葱愣捏乎到一块儿去。
大家都知道,这个分手俺已经筹划了好几个月。( 谁又砸我?! )
大哥和小葱必须分开。
大哥,说得难听点,是始乱终弃。他必须付出代价。虽然他有一万条理由,等了漫长的五年,赔了无数小心。NO!
小葱,比较无辜。但是,看到大哥那里乱七八糟没拎清楚前,还在那里犹犹豫豫粘粘乎乎。WELL,她也不是没有过错的。
有人会说,小葱年轻,她真心实意地爱,有什么错?女人和女人争,这就是错。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上,这就是错。
年轻就无罪吗?真爱就是免死金牌吗?或许趁年纪轻轻,吃上个教训,想明白个道理,反而是受用无穷呢?
大家如果站在比较客观的立场上想想,筠红实在很出色,也很无辜。
当然了,我是不主张强按牛头的。看在大哥和小葱还算真心实意,要死要活非要到一块儿的份上,俺会让他们终成眷属的。
原因不是俺爱这一对,而是俺认为:大哥根本配不上筠红!
凭什么筠红就该得到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她的爱也是爱,她的感情也值得尊重。
想看大哥左拥右抱的同学请去“种马文”云集的起点,想看女强男弱、惟我独尊的请走隔壁。山而王这里,每一个人物或许是虚拟的,但他们有血有肉,会哭会笑。
于我,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灵魂,值得我同样的尊重。
( 居然有人不怕虐,还想再来一段。俺乐意效劳,痛不欲生是您自找哈。)
“李熠?”
这是谁呀?打电话还鬼鬼祟祟的。“是我,请问您是?”
“哎呀,你坚哥呀。”
“坚哥,你怎么这声阿?跟地下党似的。”
“嗯,别问了。你现在,嗯,没事儿了吧?”
我脸一红:“没事儿了。不就挨了一巴掌嘛。”
“哦,那就好那就好。嗯,没吃点什么~~~补补?”
???“坚哥,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痛痛快快地说。要不我就问林老师去了。”
“别,这事儿千万不能跟她说。”
“那你有什么事儿啊?”
“李熠,你能~~~嗯~~~来一趟吗?”
“华都?”
“阿。”我心里一沉。“我知道你现在不乐意来我们这儿。要不是现在兄弟们实在没辄了,我也不会找你。这事儿说来说去”
“坚哥,要我去有什么事?”
“啊,那个,这个,嗯”
“得了,你别挤牙膏了。我问林老师去。”
“别!”阿坚一声惨叫,把我耳朵差点震聋了。“想让你来劝劝大哥。”
我捏紧话筒:“大哥怎么了?你说话呀!”
“别嚷别嚷。大哥好好的,没什么急事儿。就是吧~~~就是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这就来。”
到了华都门前,刚钻出出租车,阿坚和强子已经等在台阶上了。一路领着我往里走一路给我介绍情况。原来自从筠红的情况稳定下来,“大哥”不用每天去医院了,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这两天除了让秘书送了一回烟,竟然没有离开过房间。秘书给他买的饭也是原封不动地留在门外面了。
强子皱着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阿坚双眼全是红丝,看得出这两个人也是几天没休息好了。
我在大堂停住脚步:“那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还不是”阿坚话说了一半儿,被强子一拳捅肚子上了,“。。。心情不好。”
我苦笑一下。偏过头去想想。电梯前放了好大一盆热带植物,绿得旺盛夺目。“等我一下。”我跑到餐厅,订了几样东西,又跑回去,“咱们上楼吧。一会儿饭菜送来,我就进去。”
强子和阿坚陪着我走到“大哥”办公室前台,问:“怎么样?”
秘书摇摇头:“刚才梁先生来过。说了整整二十分钟,叹着气走了。然后何总就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三个人苦着脸摇头,然后一起转过头来看我。走廊里也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这时餐厅的饭菜也送来了。我拉拉衣服,冲大家笑笑:重任在肩阿。
我拎着食盒,轻轻敲门。没有反映。我又轻轻敲敲,低声说:“何先生,我给你送点吃的。请开门。”
还是没有反映。
有些无力地靠在门上,眼泪一点一点沁出来。终于低头笑笑:怕是让身后那些关心“大哥”的人失望了呢。
勉强站直身子,刚想离去,门开了。“大哥”开了门,并不特别看我,又坐到窗前的老板椅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早春的城市,处处透出生机和繁忙。春节的长假让人们重新鼓足勇气,满怀希望地计划着未来。
房间里窗帘半拉着,青烟在黯淡的光线中缭绕,让人喘不上气来。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溢出来,滚到桌子上,地毯上。地毯上好几个黑洞。
我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挽起袖子,动手清理房间。细心捡起每一个烟头,连滚落办公桌下的也不放过。将窗户开个小缝,高楼上风大,满载着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不一刻就将一屋的烟味冲得无影无踪。窗帘轻轻拉大,正午的太阳暖融融地照进来。
这间办公室本就设计得简洁优雅,一番擦拭已经窗明几净。我满足地笑笑,抬头正对上“大哥”的眼睛。这双眼睛,熟悉又陌生。那眼中没有往日我熟悉的亲切、宠爱,没有那种光亮在里面。它既不柔和也不疏远,就是那样散散淡淡地看着,冷静得近乎冷酷地看着。
我不由得垂下头去,越垂越低。看见眼前的饭盒,我微微一笑,把饭盒打开。我订了素面,还有几个清口小菜,都是平素他常点的。
“吃吧,都是素的呢。”我咬牙强笑着,与他对视。
来吧,恨我吧。但是,你要吃饭。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
“大哥”拉过饭菜看了一眼,掰开卫生筷开始吃。我在旁边的沙发上轻轻坐下,明知不应该,可眼却象吸在他身上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就让我再看看吧。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轻轻抬头看向我。
我一惊,忙站起来,边自说自话边往外走:“我走了。您慢慢吃。”
“小熠。”我被这声音施了定身法,耳听着他推开椅子慢慢走近,却无法逃脱。大哥在我身后几步远处站住。“小熠,你就这样把我送人了?”
“不!”我顺口答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令我痴狂令我夜不能寐的眼睛,它神采奕奕宝光流动,它柔情似水温润如玉。我再不能控制自己,扑进“大哥”的怀里,发狂地亲他:“对不起,对不起。”
“大哥”似乎高兴到极点,又似乎伤心到绝处。他热烈地回应着我的激吻,顺手拉开了我束发的带子,将头深深埋进我的头发里,喃喃说道:“你怎么这样傻?这样傻?”
那声音里的痛楚惊醒了我。我推开他,边后退边说:“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我不能让筠红的尸体横在我们中间。”说到这里我痛哭起来,“你,多保重。”
“大哥”眼中含泪,点点头,勉强笑道:“你也是。”可是手一直伸向我,似乎想把我拉回身边。
我呜咽了一声,捂住脸,狂奔而出。
“医生已经跟你交待过手术中和手术后可能发生的意外了吗?”
“是。”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带着口罩一身蓝衣的护士有点惊诧于我的镇静:“那就请你在这里签字。”
“好的。”我三两笔写完。
“现在我往你的点滴里打镇静剂。不是麻药,但是你会有点头晕。”
“好的。”我点点头。
一根针头直接打进输液管的连接处,护士边打边看我:“你就是那个报纸上说的李熠吧?怎么头发剪这么短?”
“怕伤口那侧的手举不起来,一支手梳不了辫子。”
“你这孩子真不错。别害怕,捐出去一个肾,一般是没有问题的。我推你进手术室。”
护士熟练地推着病床在走廊里弯来拐去。各种各样的光照在我脸上,时而是窗口,时而是顶灯,仿佛在一条光的甬道里穿行。不知怎么,心里对人生第一场手术充满了期待。
手术室里冷得让人发抖。医生护士都包得只露出眼睛,象传说中的恐怖分子。医生是个中年人,轻松地跟我说着笑话,还给我指了指:“别怕。看见那边了吗?你妈妈正在麻醉呢。就当是忽悠了一觉,醒了就没事儿了。”
看见妈妈那一瞬间,我立刻镇静下来。“医生,你可一定要给我妈妈做好点阿?”
护士在旁边笑了:“冷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大夫,放心吧。”
这个医生很调皮,带手套的功夫还扭过头来和我开玩笑:“平时睡眠怎么样?”
我沉吟一下:“最近,不太好。”
“那可要把握机会阿。你马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说着给护士使了个眼色,“现
在咱们做智力题,一起数一二三阿。一、二”
我还没数到三,就忽悠一下睡着了。
当麻药逐渐失效时,那种疼痛是一种钝痛,闷闷的,痛得人不敢动。我眨眨眼,护士呢?爱开玩笑的医生呢?我这就算做完了?妈妈呢?
我想抬头,右手却不能动。歪头一看,一头黑发枕在我手心里,趴在病床边睡着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大哥”。我忙闭上眼,浑身上下一点不敢动,只是细细体会着他的脸贴在我手心的感觉。他是倦极了吧?发出微微的鼾声。那头修剪整齐的浓发,映着雪白的床单,显得份外的黑。
几个月没见面了,突然间离得这么近,手象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已经悄悄抬起,试图偷偷地抚摸那近在咫尺的脸颊。
你,不是说和平小区进展顺利,忠信马上要在省城开始一个新的更大的项目吗?怎么眉头还是这样皱着,即使在梦里也没有些欢喜的模样?筠红不是好了吗?你们快订婚了吧?阿坚说筠红的脾气好了很多,象是长大了不少,应该开心才是阿。
手几乎触到那面颊,房门一响,我吓得浑身一颤,眼一闭,手一伸,继续装晕。
“大哥”爬起身,抹了把脸:“爷爷。”
哦?老狮子驾到?我赶紧把眼睛偷偷睁开个缝儿,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果然是老狮子来了,身边还跟着黑手陈。
“怎么样?”老狮子问。
“大哥”拉了下衣服,挺直身子说:“据医生讲,很顺利。护士说小熠很快就会醒了。”
“看过她妈妈了吗?”
“看过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医院正在监视排异反应。”
老狮子走过来,拉开床前的椅子坐下,仔细审视我一番:“好孩子阿。聪明,孝顺。”他的气息几乎喷到我的脸上。我更加卖力地装晕。
拐棍在地上顿了两下,“这么好的孩子,你怎么没娶到手呢?”
“大哥”没说话。
“唉,”长长地叹息一声,头一次听老狮子叹气,很有些苍凉的味道,“你这是怎么搞的?婆婆妈妈地和你爸爸差不多。可你爸爸当年至少在婚事上还是有点主见的。你看看你这几年搞的?”
真想拍案而起:别欺负“大哥”!可现在我算哪块菜地里的哪棵葱呢?还是继续假寐吧。
老狮子站起身来:“看着就憋气。不过阿,我看筠红也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这么定了吧。”
“是。”“大哥”轻轻答道。
“回去干净利索地把人给我娶回家,咱们家在你这辈儿就这样了。时间呼呼过,二十年又是一代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顿顿拐棍,“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头人家看着了影响不好。小陈,把盛子给我领回去!”
我睁开眼睛,屋里空无一人。我就哭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护士惊叫一声跑过来,看瞳孔、摸脉搏、检查输液,“是不是特别疼?我给你拿止痛药去。”
我使劲摇头,用手捂住嘴,想把哭声憋回去,可是就憋不回去。
“哎?你这是”护士正说着,林绿野进来了。身后跟着阿坚,拎着好几个大购物袋。
“怎么回事?”林绿野嘴里问着已经冲到我床头,抓起我的手一摸,回头对护士说:“她的手怎么这样凉?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她转回头,见我用手捂住嘴不断地哭,掰开我的手问:“嘴里有什么?是不是呼吸有问题?”
我拼命摇头,一口一口地倒抽气。无尽的委屈,咽下去又翻上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抱住林绿野的腰哇哇大哭,声震四野。阿坚吓得赶紧关上了门。
“快叫医生快叫医生去阿,还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林绿野大叫。
“不、要”我哽咽着摇头,我不要别人来看我这个样子。
“那、那你要什么阿?”林绿野搂住我,“哎哟我的姑奶奶,是好是歹,您倒给我句准话儿啊~~~~”
两年后。
两年后。
夹著包,拖着拉杆箱,在走廊里不时要靠住墙,给搬运工人让路。搬进新楼,看得出职员们都很兴奋,一个个蹬高爬低,又是挂画又是摆玩具的。我暗自笑笑:跑马占地,生物本能阿。终于走到走廊尽头我自己的办公室。见了我,秘书忙站起来:“李总,再过十分钟就是和华兴装修公司的会。林总说和你在小会议室碰头。”
“知道了,谢谢。”
推开办公室的门,脱下大衣在衣间挂好。打开拉杆箱,取出电脑,连线。趁着电脑启动的功夫,将华兴的资料取出来,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那几个重点问题没有错漏。这时,电脑已经连线完毕。经过秘书过滤的电邮仍旧有几十个。迅速点开几个看了看,还好,不是世界末日。
看看电脑时间,还差五分钟。走进洗手间,将光线设置调到室内一档,对着镜子补补妆。这个洗手间的灯光有记忆功能,可以模仿多种环境下的光线效果。化妆嘛,也要因地制宜。
化完妆我摸摸脸,还好还好。对着镜子笑笑:辛苦操劳,胜在年少。今天一定要先在这儿卸了妆洗个澡再回家。
想到家,我苦笑一下,看看旁边的套间。那里厨房卧室,面积虽小却一应俱全,还有有线电视。跟我住的公寓实在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林绿野说了,老是住在办公室里,人就懈怠了。哪天穿着睡衣开会也不自知。再说了,也不能让员工们有样学样,都在公司打地铺阿。革命的下一代靠谁去阿?
林妈妈!我对着镜子吐吐舌头,把一缕跳出来的短发强按回去。搞定!
准点进入小会议室。林绿野已经正襟危坐,边看表边往嘴里塞东西。自从怀孕以后,她的嘴就没闲过。估计一会儿,还要出去摸鱼加餐。
我在她身边坐下。边为电脑连电源边低声说:“擦擦嘴角。”
林绿野不慌不忙掏出手绢轻轻擦擦,看了眼那片巧克力饼干渣,冲我点点头。我冲她挤挤眼。
会议开始了,一番寒喧之后,大家坐下来。华兴起步不久,从老总到几员干将都很年轻。其中一位站起来,小伙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我叫高宏文。S大学经管硕士,李总和林总的校友。现在由我简要介绍一下敝公司的情况和发展。”
漂亮的文件一页一页投影在墙上,显示来人是做了惊心准备。我和林绿野对视一眼:厉害阿,校友牌,美男牌,双拳出击阿。两人不约而同抖抖眉毛,请继续表演。
这次从省里接手这十几家书店,我们是准备大干一番的。一定要弄出些动静,造出些声势来。这些国营书店=长期经营不善,房屋年久失修,负债累累。过去几年都是靠银行贷款发工资。
谁都没想到,一个非本地的名不见经传、以经营二手书和网上售书为主的小企业,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这已经在省城引起轰动。谁都不知道,我们真正看中的,是其中几个书店所在的位置。有一个位置,位于省城最繁华商店街的中心,此前出价者不乏其人,但是在省里这个十几家店打包出售的大包袱面前,纷纷却步。毕竟,十几家店,近两百员工,五百离退病休人员,一千万拖欠债款面前,人人都要掂量一番。有这一千万,玩点什么不好呢?
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真没想到毛福来这个土财主这么有钱,一出手就是两千万。我和林绿野,包括当时使劲儿在他爸爸耳边嘟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盖连锁店,等他一死就把福来大厦出手换现”的懒猫,全被这个土农民的豪气吓傻了。
两千万阿,想着懒猫的呆相,我有点走神。包子好吃,不在摺儿上。这话用来形容毛福来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介绍完了,灯光一亮,礼节性鼓掌。林绿野和我眉来眼去一番,还是我先来放炮。我喝口水,整理一下思路说:“我们这次需要整修的十一家店的资料已经交给贵公司了。能说说你们对这个工程的设想吗?”
又是幻灯。还是那个叫高宏文的小伙子。我和林绿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公司看来是下了点力气的。数据和我们内部总结出来的差不多。
等他说完,我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们觉得我们是应该一次完成所有装修呢,还是循序渐进分批进行?”
“这个?”高宏文愣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老总,他们老总呵呵一笑:“我们认为,各有各的好处。”
我听见身后的门开了,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也是我和林绿野一直难以决定的问题,我想听听对方的看法。如果能一次完成所有装修,在宣传上自然是大大得分,管理起来也相对容易。但是,万一设计上有什么问题,或者装修不能按期完工,那就是鸡飞蛋打,全军覆灭。
我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林绿野,见她的目光直直看向对面。我奇怪地看去,宛若遭了雷击。“大哥”,他竟然坐在对方老总身边。
我回头看林绿野,她神色紧张地正在看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再不和忠信公司往来了吗?
“我真的不知道。”林绿野凑到我耳边,脸都急红了。
“放心,”我平静地对她说,“我没事。”
大概看出我们的疑虑,对方老总站起来说:“阿,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集团的何家盛总裁。上月底,我们公司有幸成为忠信集团的一员。”
“大哥”对我和林绿野点头致意:“我们认识。”
“这样?那就太好了。”说罢,老总豪爽地大笑。
我尽量语气平和地说:“是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们林总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
林绿野倚天剑出手。我趁机喘息。即使不看过去,即使隔着宽阔的会议桌,他的存在本身就令我神情恍惚,心跳不已。
趁着林绿野和对方老总刀来剑往,我悄悄退出来,走到旁边的小饮水间。还好,没有人,我对着吧台,勉强镇静自己。小小的房间都是我粗重的呼吸声。当你以为过去已经消失得了无痕迹,它却从暗夜里扑来,将你咬得遍体鳞伤。
我攥紧水杯。好吧,不就是演戏吗?大家就比比看吧,看看谁比谁更没有心肝!
“小熠!”身后那声熟悉的轻唤,令我浑身颤抖起来。
他轻轻走到我身后,离我很近,天!我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它包围着我,呼唤着我,挑逗着我的神经,倾轧着我的意志。
“小熠,对不起。”
我闭上眼,泪滴进杯子里:“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
我愤懑地转回身,我要告诉他,我花了多少力气去远离他,花了多少夜晚去忘却他。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眼,它蒙了水汽,宛若青山薄暮,令人心碎。
不,别哭,我的爱人。我再也不能自制,双手搂住那熟悉的身躯,嘴唇沿着那脖颈攀援而上。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忘记?”
“对不起,”“大哥”的泪滴在我脸上,“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是,”他轻轻摇摇头,“听说你在这里,就再也管不住自己。”
说罢他捧起我的脸,用力吮吸我的唇,吻遍我脸上每一个角落。我们象两股岩浆,被无数高山隔着,却挣扎着想汇作一处。
筠红!
那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如一道惊雷震得我踉跄后退。“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大哥”点点头。我抱紧他,直看到他眼睛里去,“我们再不能见面了。再见面,我就没法活了。”
“大哥”依旧是点头。他凝视我片刻,忽然死死攫住我的唇,舌尖在我嘴里狠命地缠绕。
然后,他突然松开,边退边说:“我不会再来。”
他,就这样走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三面进光的房间,可以清楚地看见楼前那株老树。此时它繁花盛开一树雪白。我可以想象,那对坐在树下的情侣,定然是满身的槐花了。
林绿野或许永远不明白,当初我为何坚持要定下这层楼做办公室。如果我说为了那树槐花,会有人信吗?
我笑起来,“大哥”,什么时候,我心里那棵槐树才能死去?
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楼前的槐树一片碧荫,再不见一星纯白。仿佛春天那几日花香蝶舞,只是一场豪华的梦境。
飞机又晚点了。同学们只得到机场二楼喝点什么。几个人起哄让我买单,我笑笑,点点头。紧挨着“水果王”和她的胖子坐下,两个人一毕业就结婚,简直一天都没糟蹋,跑步进入小康生活。“水果王”挽住我的手,使劲传播同学们的小道消息。谁婚了,谁有了,谁老板了。。。
突然她拱我一下,示意我靠近:“有人说在上海看见小薇了,特象!”
我浑身一震:“你怎么才跟我说?在哪儿看见的?”
“新世界。”莹莹见我迟疑,又补了一句,“南京路上的商场。”
我咬牙切齿:“这个你也信?明知道我一直在找她,简直是涮我!”
“所以我没敢跟你说。”见我沮丧,她又拱我一下,“听说小薇跟的那位也”她抹了下脖子,又翻了个大白眼。
我轻轻捶她一拳:“别胡说!”
“那就是说你有内幕?”
我摇摇头。
去年,贺疯子失踪了。他那个项目马上倒了,手下的人一哄而散。据说有几个拥戴那个叫阎王的,成立个公司。再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没有人知道贺疯子去了哪里。市里谣言传得很斜乎。有人说他被仇家弄死了,剁碎喂鱼了。有人说他本来是修道的,一道白光闪过,已经回灵山归隐了。
我倒是心里盼望着,他是去找小薇了。他这个人神神道道,一定能找到。我常常骗自己说:他们现在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很多很多小孩。
我想不下去了。转开脸看着窗外的停机坪。
同学越聚越多,居然有二十几个。有的老远的从外地赶回来,可见孟雷的人缘实在是好。
来的人里头,女生倒占了一小半,害得孟雷的小女友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松。我坐得远远的,省得小姑娘一次又一次看我。
“听说了吗?”同桌一个据说是孟雷排球队哥们儿的,四周看看,神秘兮兮地说,“上个月,咱们市那个姓董的副市长,就是从这个机场跑掉的。”
“跑哪儿了?”
“人家中间愣是转了两次飞机,每次身份都不一样。连公安都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厉害!”“一定是赚够了。”
“听说他儿子没跑掉?”
“是。这小子比较冤,都跑到广西了,愣给抓住了。知道吗,这小子居然是混黑道的,还当了个老大。叫什么来着?反正跟他老子不一个姓。”
“龙骨!人家那叫匪号,傻得冒烟。”
“这小子最猛了,啥事儿都往他爸身上推。一问摇头三不知。找他爸贪的那个数,毙三次都够了。他愣是只判了六年!”
“我靠!”
我静静喝着咖啡,心头隐约闪过那个跳舞的少年,那张骄傲的面孔。六年?我微闭了眼,足够蹉跎一个人的青春,和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飞往美国洛杉矶的C261航班,开始登机。”
大家纷纷站起来。男生一人一个箱子替孟雷他们俩拎着。依依惜别的时刻到了。男生之间,或是握手,或是拥抱。倒有些易水萧萧的意思,搞得孟雷家里人和小女友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轮到女生了。“水果王”拉着她的胖子走到孟雷面前,突然张开双臂振振有词:“校草,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友好地拥抱一下吧!”
孟雷的脸腾地红了,见身边的小女友没有反对,只得弯下高大的身躯,尴尬地抱了抱。这下不得了,女生纷纷涌过去要“抱抱”,孟雷没办法,只得一个个抱过去。
剩我一个了,“水果王”喊:“李熠,该你了!”我心头挣扎一下,索性笑着趋前,老远就伸长了两个胳膊,样子难看表情尴尬。
孟雷也将我抱了抱,同时在我耳边说:“冷饮我已经替大家付了。”我浑身一震,他在我后背拍拍,直起身子说:“多保重。”然后转身拉住小女友的手,向前走去。
从机场到公司,一路堵车,待挣扎到公司已经夜色阑姗了。站在走廊里就闻到一股极好闻的味道。我毫不犹豫推开林绿野的办公室,果不其然,孕妇大人摆了一桌子好吃的,正在大嚼。
我饥肠辘辘在她对面坐下来:“林老师,医生不是说了吗,让你控制体重!”
“别听他们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特别饿。”
我叹口气,忽然很罪恶地想:抢孕妇的食物,算犯罪吗?
“你不是饿了吧?坐下一起吃。”
我眼睛一亮:“真的?”
“那还有假?没看我这儿每份菜都是双份。”
我感动了:“难为你还想着我。真以为你一结婚就只有小家没有大家了呢。”
林绿野勉强咽下一口辣鸡翅,嘴巴油油地说:“不是为你,我本打算吃不完当夜宵呢。”
我的脸敦了下来:“那我吃了,你晚上怎么办?”
“哈!”她笑笑,拿起一支凤爪,“我冰箱里全是吃的。就是来场世界大战也饿不着。”说着往冰箱上一指。
我见冰箱上放着一个不错的礼盒:“那是什么?”
“韩国花痴给你上的贡。”
“你怎么又动我东西?”
“站起来干什么?别激动,坐下。”说着她拍拍身边的沙发。我只得坐下,抓起一支鸡腿,恶狠狠咬下去。“今年他送的什么?”
“韩国年糕。”林绿野吐出几块鸡骨头,“外带情书一封。”
“告诉你了,那只是韩国古代汉诗,不是情书。”
林绿野边吃边随口念道:“远滩影绰约,疑是一白鹭;长空风萧萧,江上渐日暮。”
看来连李俊基给我的“情书”也拆了,而且倒背如流。我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熏鱼:过目不忘是吧?我也补补脑子!
两个人闷头大吃,最后撑得倒在沙发上。林绿野的肚子象扣了个大锅,我的肚子象扣了个小碗。
“不行了。”我呻吟。
“又吃过了。”林绿野说。
“以后不许在公司吃饭!”
“为什么?”林绿野挣扎一下没坐起来。
我边扶她边说:“一屋子饭味儿,弄得跟下水道似的。”
“别胡说了。五谷最香。这盒年糕我要了阿,反正你又不会做。想试试龙虾炒年糕。”
我摆摆手:“拿去拿去。吃饭时叫我。”
她拍拍我的肩:“你和这个外国花痴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了快一年了,愣没看明白。”
“革命友谊!”
“少来了。他那对桃花眼看人时,我只读出斗大一个色字儿。”
“以为人人都象你似的。”
“我跟你堵一张,在全世界,肯定不止你一个收到他这个礼盒。这小子家里是开大商场的,规模效应是他老本行。乖乖,一屋子韩国年糕,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的。”说着她一捂嘴。
我赶紧替她拍后背:“别说了。都回汉城了,你还念叨人家干什么。不是单相思吧?”
“不是。本来想着这个小子还不错,如果真对你有意思,咱们就勉强一下答应算了。谁想他今年一包年糕,去年一盒特产,就是不把话挑明”
这时有人敲门,喜欢探头进来:“林老师,熠姐姐,我走了。”
等喜欢走远了,林绿野才说:“看看,人家和顺子这小日子过的。你比她们还大,咱们得抓紧了。”说着竟然打开电脑,真的往日历上写起来。
我吓得一身冷汗:“林老师,你怎么当真了?咱们是开玩笑的。”
林绿野根本不理我,自说自话:“先在咱们学校找找,都是一个系统的,知根知底。范围吗,你今年23,小于30,大于23。条件特殊者可以适当放宽。你看怎么样?”
我倒在沙发上一声哀号:“林大妈,我不要相亲~~”
又一年过去了。
拉着行李刚进上海锦江饭店,林绿野的电话已经追过来了。
“李熠,我一个师兄的哥哥,海龟了。被上海普华永道聘为高层经理。对你很有兴趣。我已经安排你们见面了。”
“林老师!”
不等我说完,林绿野已经继续:“人家男方很通情达理阿。知道你今天刚到,愿意到锦江的59MILESTONE酒吧和你碰头。你们只要和酒吧的服务生说:我是林老师叫来的。就万事大吉了。”
“好,好,我是林老师叫来的。我记住了。还有什么?手里要不要拿个塑料花?”
“塑料花?这倒是不怕刮风下雨,不过诚意显得不足。”
“有暗号吗?三长两短?”
“你给我严肃点!快二十五的人了,又没个残疾啥的,整天在外面瞎逛荡。让人家怎么想咱们公司阿?”
“可是”
“没有可是。作为公司领导,方方面面要做表率。”
“我已经很努力了。你数数今年我见过多少人了?国家干部,海龟,副教授,博士,博士后,解放军,私企老板”
“得得得,不都被你卖力演砸了吗?穷的你就拿钱砸人家,阔的你就跟人家玩智力游戏,胖的拉去跑步,瘦的拉去游泳。你的损招儿哪儿那么多啊?”见我不吭声,
林大妈语重心长起来,“小熠,女孩子就象这圣诞节蛋糕。一过了二十五号,就得进垃圾箱了。”
“你认识坚哥的时候好象已经二十八”
“别拿我说事儿!我那是为了事业!”
59milestone很好找。也意外地不太吵闹。那浓郁的印度音乐象一枝金色的羽毛,把我的心刷得痒了起来。海龟姓侯,握手的瞬间眼光定定地在我脸上狠扫了几下,大概还算满意,银边无框眼镜下,一对不大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请坐,请坐。”他热情地示意我坐下。举手投足显然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有些洋派。“想不到你这样年轻。”
好多相亲的姑娘,不管真实年龄,都爱说自己二十四。听起来,这位也是相坛老手了。我略一点头,轻轻坐下。
他沉吟片刻,显然在尽量掩饰自己的兴奋。我有好戏即将开演的好奇,心却象深冬的湖水,没有哪怕一丝丝波澜。
“喝点什么吧?我来点印度啤酒。你呢?”
“黑咖啡,不加任何东西。”
“哦,很少听说女孩子这样喝东西。”
“我喜欢纯粹的东西。”
我几乎听见海龟侯心中“冰果”一声,知道自己又被加了一分。恐怕已经从尚可,提升到值得研究档了。我微微一笑,有些无奈于自己这种看热闹的心态。看在林绿野抱着孩子还在给我做媒的份上,我就好好演一出戏吧。
我上身略略后仰,靠住沙发垫。坐了几小时飞机,后背已经有点僵了,要好好慰劳自己。
海龟侯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顺口答了。眼睛在周围扫了一扫,已经看见几个白领在往这边看。显然不是看我了。回头再细细打量海龟侯,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是难免的,也还不算太胖。衣服整洁,人从头发到指甲都修饰得异常干净。右手中指带了美国某名校的毕业戒指。还算过得去吧。一看就是个事业蒸蒸日上的金龟,难怪几个女孩英雄所见,都相中了。
海龟侯随便问了点我的个人爱好,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上海工作?”
我想了想:“目前没有这个打算。将来的发展要看情形。”
“听说李小姐年纪轻轻就做到公司高层了。请问高就何职阿?”
“经理。”
“哦。”有些失望的口气。可我们公司的经理只有一个,这就不必告诉他了。
“贵公司的名字我好象没听说过,请问是做什么业务的?”
“图书。”
“只做图书吗?录像带、电影什么的不做?”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盈利状况如何?”
我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盈利,一直负债经营。”因为我们正在与福来集团合资开发商业大厦。银行贷款大笔地欠着。自然,这个也不必告诉他了。
一个入不敷出外的外地小公司的杂牌经理?我几乎可以听见海龟侯心中那声“好险”。到底见多识广,没有当场撂下脸来:“我去用下洗手间。”一定是偷着打电话骂媒人去了。
这简直容易得没有技术含量嘛。我开心地打开手机,准备“向北京报喜”。入目全是林绿野留言:“李熠马上与我联络。”“李熠快点!”“李熠,死哪儿去了???”
赶紧拨通林绿野家号码,入耳那声狮吼,几乎把耳膜震破了:“不知道我满大街找你吗?藏哪儿去了?这么呼你都不回?公司要是有急事怎么办阿?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了?”
我忙堵住耳朵。咱们虽然不靠耳朵吃饭,可听电话是我们职业的基本要求。堵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就听电话里“喂?喂!喂!”估摸着差不多了,捡起电话轻轻说:“在相亲呢。你介绍的海龟。”
“哦。”见我忠实执行领导命令,林绿野的态度立刻缓和下来,“相得怎么样?”
“估计没戏了。人家觉得咱们公司在外地,目前又不盈利。”
“什么?!这是相亲还是查帐阿?咱们不相了。”
“哎。”
“先别走。你坚哥跟你有话说。”回头不知说了什么,好象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我隐约听见阿坚喊别打我别打我、孩子看着呢。奇怪,林绿野不是老说她洗心革面了吗?自从生了蛋蛋,她在公司的形像迅速向知心姐姐靠拢,外号林大妈就这么来的。
辟里扑哧的背景噪音总算停了,林绿野喊:“李熠,阿坚有话要跟你说。你快说阿!”
“喂?李熠吗?你好吗?工作好吗?上海住得惯吗?你林老师说专门给你定了锦江饭店,让你享受一下老牌帝国主义,以后就没这待遇了”
啪!“胡扯什么呢你?快说正题,一会儿手机都叫你说的没电了!”
“阿,阿,是这样的。嗯~~那个~~~大哥”
我的心一沉:“他怎么了?”
啪!阿坚好象又挨了一巴掌。他咬着牙说:“大哥和筠红,离了。”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嗯,听说,我是听他们说阿,大哥和筠红,可能去年就已经离了。”
“去年?为什么?”
“嗯,不知道。其实~~~”啪,阿坚又挨了一掌,“别打了,脖子都让你扇红了。孩子在学步车里看着呢!”
“看着怎么啦?该是给他立规矩的时候了!”
我要急疯了:“坚哥!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别叫,嗨,你也别打了。这一下一下没完没了的,还让不让我说话了?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阿?”
“你别说了,给我!小熠,换我了,你林老师。阿坚和忠信这帮真不是东西,蒙了咱两年!何家盛和筠红,除了领了那张纸,根本什么也没有!筠红搬进何家盛那个大宅子,他就去省城忠信分公司了。筠红没住几个月也就搬出来了。现在何家盛那个大房子是空的!”
“你给我,没有根据的事情咋能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儿呢?”
“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只是说听说!”
“得了吧,你们公司就鸡窝大点地方,谁还不清楚谁?!你就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向外拐。你们忠信一个个都把筠红宠得女皇似的。我们小熠怎么办?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我们?我们不是不喜欢李熠,可是她毕竟年龄还小。学历又高。学校里找谁不行?人家筠红喜欢大哥多少年了,现在都奔三张的人了,你让人家怎么办?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那何家盛来省城时,你为什么不及时向我汇报?”
“汇报?我这儿一汇报,瞅瞅,你掉头就得捅到李熠那儿去。那俩人要是真分开也还罢了,要只是吵吵架,斗斗嘴,把李熠牵扯进来,不是毁她吗?”
“看不出,你还有点水平。”
“水平?可不止一点两点。那两个人的事情,除了他们俩,没人能整得清楚。要不是凑巧知道他们办了离婚手续,我们还以为他们就要这样过呢。”
“对了,去年办的离婚手续,你为什么今年才来告诉我们?你安的什么心阿你?”
“又戳我!告诉你了,那俩人的事情,那玩艺儿整不明白。上个月,筠红正式离开忠信,在51路终点站那儿开了一个玩具店。我才相信,他们兴许真没戏了。”
“哼,起开!咱俩的帐今晚上慢慢算。小熠?”她一叫,我才醒觉,昏头涨脑竟然穿着单衣举着手机在大街上游荡,手里死死抓住自己的钱包。我暗道侥幸。
“注意力集中!听我说,我已经给你订了明天早上第一趟飞回省城的机票。酒店的房间我也给你改了。你马上回房间整好行李,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四点起床,五点到机场。到了机场,去前台取票。六点的飞机,四个小时到省城。十一点半那趟火车是特快,你有月票。三个小时就应该到本市了。到时候你直接杀到筠红那儿,痛哭也罢哀求也罢撒泼打滚也罢,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
她长喘一口气,郑重地说,“然后该怎么办,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何家盛在咱们省,算得上钻石王老五了。如今狼多肉少,那是随时在敌人严密的炮火下经受考验的。反正你也被他迷得五迷三道不可救药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千万别犹豫,先扑上去拿下再说。大伙儿也过两天消停日子。天天给你做媒我容易吗?。。。”
回到宾馆房间,我的逻辑乱做一团,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大哥,大哥,大哥。。。哆嗦着手写下林绿野的话,拥着被子坐了一夜。
每换一次交通工具,就离大哥更近一些,心也变得更加热切。从上海一路归程,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春光明媚地照着。
进了本市,我的心开始缩紧,熟悉的街道一条条在眼前掠过。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激情、哀婉、牵挂、愤懑,如一波波海浪此起彼伏,将人一次次淹没。
“51路终点站到了。一共是三十三块七毛三。”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
我递过去五十块钱:“不用找了。”
“哎哟,这太多了。”
“不用找了。谢谢。”
“那,就多谢了。”司机兴高采烈打开钱包,将钱装好。见我不动,又加了一句,“我劝您有事儿快点办。这儿晚上不太安全。”
“为什么?”
“您不知道?劳改释放回来那帮人全是坐51路到这儿,然后再换车。”
什么东西在心中一闪而过,我没有抓住它。谢了司机,钻出车厢,那里,就在街的对面,一副崭新的淡蓝色招牌,上面画着一支胖胖的正在打呼噜的小熊,旁白是粉红色俏皮的大字“等待的小睡熊玩具店”。
等待的小睡熊?等待的,小睡熊?
我推开店门,一身红衣的店员转回身来,三年后,筠红就那样站在我面前。我们震惊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筠红瘦了很多,显得更高了。她的头发烫了极小的波浪,细细编了盘在头上,给人细密而俏皮的感觉。那身红色的连身裙不知是什么料子,妖娆地衬托着她的身姿,却不给人紧崩的感觉。她的唇鲜艳动人,仿佛刚刚亲吻了最美的红玫瑰。这三年于她,似乎是回到了从前,她是如此年轻,如此动人。
“红姐姐。”我想做梦一样叫了一声。
筠红极缓极缓地点头,手迅速地在眼帘上抹了一把,豪气地笑着:“李熠,好吗?”
“好。你呢?”
她骄傲地看看自己的店:“非常好!”
我注意到店里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在购物,她们的眼睛隔着一排排小熊,好奇地打量我们。
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筠红毫不犹豫地握住。我使劲忍住泪:这一刻,那些牺牲,全部值得。
“咱们出去说。”筠红将我领到屋外。和过路的邻居打了招呼,转回身看向我:“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一愣,张开嘴,又闭上了。我想知道什么呢?我想知道三年里每一个分分秒秒,他是怎样渡过的。我想知道他是否幸福。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还有可能。我想知道,今生,我是否还有机会。
“我和大哥分手了。”她无所谓地看着我,手背到后面,象一个乖觉的女孩子。“是我提出来的。我知道,如果我不提,他永远也不会提。”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仿佛不能忍受那笑容的沉重,她微微闭了下眼睛,笑笑说,“其实我早就该明白,大哥他从来就不想和我好。他可以把什么都给我,可他”筠红咬了咬下唇,“他自己,不可以。不是不可以,是他不愿意。”
“你说,他为什么当初不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呢?告诉我,筠红,我不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了当说这句话呢?”她偏着头,象是在问“大哥”,更象是在问自己。“或许是我不好吧。从前我喜欢他,简直喜欢到瞎了聋了的地步。我觉得我这么爱他,他也一定会爱我。即使没有那么爱我,将来也一定会发了疯地爱我。我真的就这么想的。一块石头在怀里揣上五年都会热乎了,何况人心呢?”她难受地抿紧嘴唇,“现在想来,我全想错了。”
“我一直以为,大哥就是在公司看到的那个样子。后来住进他的房子才知道,原来他还会那么多东西。有那么多书。”她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嗔怪地看向我,“他把那把笛子拿走了。你知道吗?我搬进去那天,他把我安顿好,从墙上取了那把笛子下来,对我说,我走了。厨子叔叔会好好照顾你。有事情尽管给我打电话。他就,”筠红委屈地哭起来,“他就再也没回来。我恨死那个大房子了。我不明白,”她倔强地抬头直视我,“我长得不好看吗?我不会做事吗?我对他不体贴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冷落我。”
“不是的。”我冲口道。
筠红擦擦眼泪:“那一阵,我真是糊涂了。我去省城找他,可他整晚整晚呆在办公室里,连旅馆都不回。我给他带饭去,他总是那么客气。让人没法冲他发火。后来我明白了,他要么是恨我,要么是心里已经装了别人。”筠红回眸看向我,“我猜,大概两样都有。”
我无言。
“看到他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吹笛子一吹吹半天,在岚山顶上发呆,在一个小破湖边发呆,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还是龙骨跟我说了,我才突然明白,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大哥”!我泪流满面。不得不偏开头去。
“我喜欢龙骨!”她突然说。
我一惊:“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他,他不是好人!”
“那是他爸爸逼的。他那时小,不懂事。我要在这儿等他。六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已经去看过他,让他好好表现,争取提前出狱。他下车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他。。。”
我不由得松开手。又一个轮回吗?这样美丽的生命,就要在这一次次等待中老去吗?我想大喊,但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胸口。
筠红推了我一把:“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嗯?”
“还不快去找大哥,小心他被人抢走了!”
“筠红”
“快去阿!”
“你”
“快走!再不走,我可抢大哥去了。他这两天正好为了和平小区的事情回来,都上电视了。”
手包夹层里掏出那个藏了三年的粉红色手机,好久没用了,按动开关,居然还有一点电。按下快捷,听著耳际那熟悉的拨号音,心,狂跳。三年了,这个号还通吗?
开始震铃,我的心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我用力按住它:拜托,帮帮忙。
线路通了,片刻迟疑,终于问:“喂?”
“大哥,是我。”我看着远处,眼圈红了。
“你在哪里?”
“我,你呢,你在哪里?”
“在市文联的小院。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看槐花的地方。”
“花开了吗?”
“开了。到处都是。香极了。”
“等我。”
三年来,曾经无数次回到这里。大多是泪湿枕巾的梦里,有时是心思无属的白天。那次数多得我已经无法计数,以至于真的站在这里,脚下竟有些不真实的虚浮。
迟疑着向前走去。几座路灯依旧忠实地站在树下,小径时而左转时而右弯,槐花香越来越浓。踩着小石子路,我再不会走错。转过最后一个弯,拨开几根柔软的树枝,是那湾静静的湖水,环湖的树上开著胜雪的槐花。
湖边轻轻的一层,水面上悠悠的星星点点,这不会融化的香雪,它无处不在。
湖边树下的长椅上,只有一个人坐著。听见我的脚步声,身体一震,却并不回头。悄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自然而然地依偎过去,被搂进那温暖的怀里。仿佛从不曾离开。
微风过处,香雪无穷无尽地飘落。好象每朵花上,都有一只辛勤的蜜蜂在忙碌。天地间都是它们不急不躁的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
“鱼怎么还不来阿?”我坐在餐桌边,揉着手里的面包,撅着嘴。
大哥呼地从水里站起来,边甩掉头上的水边说:“再等等。鱼还不认识你,它们正在观察你呢。”热带的太阳照着,身上的肌肉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他从身后抱住我:“要不要我背着你游泳?”
“不要。我要等着喂鱼。”
“来吧,背着你再游两百米,我就凑够五公里了。”
轻轻把我拉进齐膝深的水里。我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放在他胸前。那里抹了防晒油,水珠在皮肤上滚动。忍不住摸了摸,感觉真好。
“你也运动运动,这样才会有食欲。”
我用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水,腻声说:“人家偏要生命在于静止。”
说着挑衅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两个人的嘴唇和手臂得了命令似的,立刻纠缠在一处。
电话响了。大哥抱住我,三赶两赶,总算从桌子上捡起了无线电话:“妈妈,是我。。。小熠很好。。。很乖。是,没有发脾气。小熠,妈妈电话。”说着递过来。我摇头,被他在脑门点了一下,硬将电话塞进手里。
“妈”
“小熠,今天有什么感觉?吐没吐?没有乱吃东西吧?你那张嘴呀,得好好管管”
“妈~~~这些问题昨天不是问过了吗?”
“我这不是操心嘛。好好听盛子的话,别乱吃东西,阿?”
“那我饿死好了。早知道这样,我还度什么蜜月阿?!跑到国外还是每天稀粥馒头的,什么新鲜东西都不让尝!水上飞机不让坐,滑降不让试,现在想喂个鱼,连个鱼影子都没有!”
“啧,你这孩子。谁叫你自己那么不小心,怀孕了都不知道。还打国际长途来问你杜叔叔,丢人不丢人?哎?喂?怎么不说话了?喂?”
大哥把电话接了过去。我把头埋在臂弯里,委屈地想哭。大哥放下电话,凑过来:“不会是哭了吧?有鳄鱼泪吗?哇,真有阿,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忘了带脸盆了?哎!我是逗你开心的,你怎么真哭呢?别哭别哭。走吧,我背你回去吃好吃的。”
“我不要!什么塔希提渡假圣地的中国名厨,就会做海鲜捞面!”
“小声!我好象看见鱼来了。”
又哄人家!我发了性子跳进水里,要自己走回去,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搂住:“小鱼快来看啊,这个姑娘好漂亮阿。手里的面包好香阿。小鱼?小鱼~~~”
我说不出的开心,反手搂住他的脖子,“盛哥哥,今后咱们每年来这里,好不好?”
“来吃海鲜捞面?”
“来。。。嗯,嘿哟。”
大哥笑笑,脸有点红,嘴凑到我耳边,气息灼人:“那巴黎怎么办?罗马好象也听谁念叨过。希腊太小就算了”
“那怎么行?要不,五年一次?”
“嗯。就这些?”
“还有,我要你今后每天工作不超过八小时,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小熠,我现在每天工作就不到八小时了。再少,就和看楼的赵大爷那个待业的儿子差不多了。”
“嗯~~~,反正只许减不许增。”
“我以为你会规定每天嘿哟的次数。”他轻轻咬着我的耳垂。
“那好,至少~~~ 一次。”
“没有上限吗?”
“没有。”
“这是你说的。”
“嗯。哎呀!”什么东西从我腿间游过去,痒兮兮的。
我们低头看去,水晶一样淡蓝的海水里,五颜六色的热带小鱼心急火燎地到处找吃的呢。这里碰碰,那里啄啄,养熟的小狗似的,丝毫不避人。有条黄脑袋的,干脆在我大脚指上一下一下啄起来。
我边跳边叫:“鱼!鱼来了~~~”
---THE END----
大哥这样做也太对不起筠红了:要是不喜欢,就不要结婚,要是结婚了,哪怕是对付着过日子,也要过下去啊.就象是宝玉和宝钗一样也是好的嘛.
筠红和龙骨?唉,他们成一对简单不可想象.还有那个百合呢?龙骨以前没吃着碗里的(百合),看着锅里的(筠红)?!不好,就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