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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政治漩涡中的科学战——1830年的法国生物学大论战(一) -- 尼伯龙根·蜗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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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政治漩涡中的科学战——1830年的法国生物学大论战(七)

风起云涌

杰弗莱继续发展自己的同一体制论,而在他研究中,渐渐地发觉自己的理论可以和拉马克的进化学说结合在一起,这种论点在1820年之后逐渐地为科学界所知。这个可是犯了居维叶的大忌,居维叶开始对杰弗莱的论点开始攻击。但是当时居维叶的权力也开始减退,首先1824年上台的新君主查尔斯10世并不像路易十八一样对居维叶信任,查尔斯是个极端的天主教徒,对身为新教徒的居维叶总有一丝隔阂。而更重要的是,这时又有新一轮科学院的权力斗争了。上面说过,科学院分为了数学院和物理科学院。居维叶是物理科学院的书记,而和他同时任数学院书记的是天文学家德朗贝尔(Delambre,德朗贝尔是制定“米”这个标准的大牛),但实际管事的却是他的弟子:另一位数学物理大牛拉普拉斯。拉普拉斯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法国科学界是叱诧风云的人物,他著作等身,被称为法国的牛顿。我私下的意见是,要是他早出世几十年,可能就没有牛顿什么事了,直到今天,他的拉普拉斯变换和拉普拉斯算符都是数学物理上不可或缺的工具。拉普拉斯早年和拉瓦锡颇有渊源,一起从事过定量化学的研究。而拉普拉斯和居维叶更是渊源深厚,从居维叶一进入巴黎,他和拉普拉斯的关系就非比寻常。他们志趣相投,在政治上互相扶持,科学院内一片和谐。

但是拉普拉斯的权威在20年代开始就不断受到挑战,挑战的人亦非善辈,而是在另一位大牛傅立叶(Fourier,发明傅立叶变换)为首的,以阿拉果(Arago)、菲涅耳(Fresnel)和安培(Ampere)为主力的集团。19世纪初的法国科学和政治密不可分,傅立叶集团和拉普拉斯在学术上固然有分歧,比如拉普拉斯支持光的粒子性,而傅立叶集团支持光的波动性(这些写起来又是一篇长篇),但是他们更本质的分歧还更在于政治上。傅立叶集团属于自由派,而拉普拉斯和居维叶属于保守派。以政治派别为分界线,各个领域的科学家自动站队,大战一触即发。

最后傅立叶集团于1818年在一系列精心策划的演示实验中彻底地打击了拉普拉斯的权威,使他颜面尽失。随着1822年德朗贝尔的去世,而傅立叶在和拉普拉斯的竞争中胜出,成功接任数学部书记,这无疑宣告了拉普拉斯的彻底失势。傅立叶和杰弗莱是有渊源的,当年他们一起跟随拿破仑远征埃及,虽然当时傅立叶不大看得上杰弗莱,但总算是战友一场,而且他们政治理念相近,以往的不快就放下了,自然而然地联成一线。居维叶少了政治同盟,势力圈就被打开了缺口。而拉马克,杰弗莱等人的学生也渐成气候,从1825年开始,法国科学界中批评居维叶的声音逐渐增多。杰弗莱的反攻也就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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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拉普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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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傅立叶

1825年的科学院院士补选是居维叶权力衰退的一个表现。科学院院士的位置是固定的,新人要入选科学院,只有等某一个前任去世才能补选进入。1825年,居维叶的好友拉希佩蒂(Lacepede,此人还是一个音乐家,写过几部歌剧,和德国著名作曲家格鲁克Gluck有深交)的去世让科学院空出一个位置。居维叶希望自己的弟弟弗雷德里克·居维叶接替他的位置。居维叶的弟弟一直是自然历史博物馆珍稀动物馆的馆长,发现了小熊猫,论资历和成绩足够担任院士一职。可是杰弗莱却支持一个和居维叶交恶的动物学家贝兰维尔(Blainville)。这个贝兰维尔原先是居维叶的学生,后来因科学见解和居维叶不同而分道扬镳。贝兰维尔是一个偏执的改名狂,他主张把所有动物分类的名字通通改掉,不如爬行类要改为鳞片类,哺乳类要变成毛发类等等。贝兰维尔的这套多此一举的东西在科学界并不受到支持,杰弗莱自己也对之不以为然。但是为了对抗居维叶,他就转为支持贝兰维尔。最后贝兰维尔成功在杰弗莱、傅立叶和阿拉果等人的支持下进入科学院。居维叶的弟弟在哥哥的支持下居然进入不了科学院,这件事就成为居维叶开始失势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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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希佩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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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兰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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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里克·居维叶

从1820年开始,杰弗莱就不断地对居维叶进行挑衅。针对居维叶理论的三大基石:功能解剖学、灾变说和动物四界分类说,杰弗莱都提出针锋相对的理论。为了打破居维叶的动物分类,杰弗莱把他的同一体制论推广到无脊椎动物上面。他认为无脊椎动物比如昆虫,他们的身体构造也和脊椎动物一样,来源于同一个模子,比如它们都有脑、胃、心脏等等,而昆虫的外壳也和脊椎动物的骨骼是同一个来源,它们的不同仅仅在于发育的层次不同而已。这个就直接挑战了居维叶的动物分类学说。因为居维叶认为四类动物——脊椎动物、软体动物、节肢动物和蠕虫——都是互不相干完全独立的门类。尽管杰弗莱没有明言,但他的理论,在现代人的观点看来,完完全全就可以归结到进化论上去。

杰弗莱和居维叶的斗争,还有着深刻的国际背景。杰弗莱的同一体制论,其实早在18世纪末就被德国大牛歌德独立研究出来,时间还在杰弗莱之前。大家多数只知道歌德是个文学家,其实他是了很多其他“家”,比如博物学家。歌德青年时是狂飙运动的先锋,晚年就搞浪漫主义去了。在他看来,同一体制论和浪漫主义的精神非常符合,绝非死板的居维叶式的目的论可相媲美。在歌德以及另一个德国生物大牛Oken的推动下,德国解剖学家都沿用同一体制论的观点进行比较解剖学的研究。具有嘲讽意味的是,居维叶出身于德国学派,但是德国的科学家却站在了传统法国派的杰弗莱一边。很多在法国期刊上无法刊登的杰弗莱派的文章,都转到德国刊物上出版,然后再出口转内销,翻译成法文作为外国参考资料再出版,这样一来就大大扩充了杰弗莱的舆论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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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歌德

居维叶当然不能容忍杰弗莱这种把人和水螅相提并论的理论,并不断发文批驳。但是居维叶一直很有策略地不和杰弗莱公开面对面辩论,以免被杰弗莱趁机上位。可是形势对居维叶越来越不利。除了学术上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多以外,法国政局也开始不稳,查尔斯十世的极端保守政策令国内的自由派极度不满。1830年,查尔斯十世提出的全面天主教化的政策,这个政策连一向保守和支持国王的居维叶也觉得太过分了。而议会更是群情汹涌地通过反对动议,革命一触即发。万一发生革命,居维叶的地位随时可能不保。而这时傅立叶正好去世,傅立叶虽然和居维叶不和,但是在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而接任的年轻一辈的阿拉果对居维叶显然就不这么客气了,不但越界对物理科学部的事务插手,还明刀明枪地站在了杰弗莱一边。就在这一时刻,杰弗莱终于发出了致命的一刀,成功地迫使居维叶和他进行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大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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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阿拉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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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宝推:晨池,五藤高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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