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芮传明--论古代民间教团之变(一)ZT -- 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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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芮传明--论古代民间教团之变(四)ZT

从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专制统治者们对于民间宗教性群体的敌意,绝对不是来自意识形态方面,因为他们自己也十分热衷于这类信仰,经常有意无意地鼓励和推进着这些信仰的发展、流行,以至有不少民间“淫祀”实质上是官方祀典的翻版和演变。可以认为,统治者们至少以自己长年累月的实际行动,为民间教团提供了大量意识形态方面的“资助”。

专制统治者出于其切身的政治利益,决不允许他人,特别是广大民众与其共享权力,因此必然会千方百计地使人们相信,他所拥有的一切,是“天然的”,是理所当然地属于他的。于是乎,“君权神授”之类的理论就出笼了,亦即“造神”运动开始了。所以,越是想保住自己特权的专制统治者,就越是努力地制造神灵,制造迷信,以便愚弄民众,使之轻信“权威”的一切言行都是正确的,使之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而只知盲目地崇拜权威,乃至愿意为其流血、献身。

经过千百年长期的精心渲染,民众确实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改造了,“愚民”由此形成:他们会盲目地高呼“万岁,万万岁”,对统治者敬畏如神灵。然而,“愚民”也是双刃剑,他们既易于盲目崇拜现成的帝君,也易于盲目崇拜帝君以外的其他人物,而宗教性群体的首领,不仅像帝君一样也是个被神化者,还不时施展一些貌似真实的“法术”或“奇迹”来提高“神性”,更重要的是,他们通常还能兼顾民众的切身利益,为民众提供统治者所未能提供的服务(诸如治病、济贫之类)。因此,他们往往取代了帝君在“愚民”心目中的地位。

至此,我们不难发现,专制独裁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权而积极推行的愚民政策,最终很可能为自己制造了一个乃至多个强大的对立面。所以,当人们嘲笑那些愚昧的“善男信女”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了“邪教首领”明显的谎话时,当统治者惊惧于教团首领对于其徒众非凡的驾驭能力时(“宗师之御其徒,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而其徒之奉其宗师,凛然如天地神明之不可犯,较然如春夏秋冬之不可违也,虽使之蹈白刃赴汤火,可也。” [44] ),应该想到,这都是拜专制统治者及其体制所赐。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的专制社会越是发展到后来,即越是“成熟”,教团变乱就越是频繁和激烈:因为它本来就专制社会的特产。

再看历代民变所建立的组织和体制,几乎都以专制体制为模仿对象,足见专制统治者及其体制本身,无时不刻地孕育和培养着教团和民变。

例如,三国时期,以五斗米道徒众为基础的张鲁,占据蜀地三十年,自称“师君”,最后因曹操的招抚而全家归附,当上了“镇南将军”和“阆中侯”。 [45] 张鲁的所思所行,不正是以世俗的政体为模仿对象么?

又如汉末张角以太平道徒众为核心力量,发动以“黄巾”为标识的暴动。其组织为“三十六方”,而“方”即将军之号;充任首领的三弟兄分别号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其起事的宣传口号则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46] 显然,“将军”云云的组织形式,源自当时的世俗政权;至于以“黄天”取代“苍天”,则更包含了“轮流做皇帝”的意思,是翻版的另一专制政体。

北魏时“大乘教”主法庆谋反,对属下封爵封王(如李归伯被封为“平魔军司”、“定汉王” [47] ),其做法与专制帝君毫无二致。隋炀帝大业九年(613)十二月,向海明以弥勒教徒举兵造反,更是明白地自称皇帝,改元白乌。 [48] 五代后梁时,陈州的毋乙率摩尼(=末尼)教团造反,“末尼党类立毋乙为天子” [49] ,也只是想当专制的“天子”。北宋的方腊由于家乡“相传有天子基”,故“益得凭信以自信”;后来则“自号圣公,建号永乐”,真正尝试“天子”的甜头 [50] 。元代至元四年(1338)六月,江西袁州的周子旺率领白莲教徒众举事,自称“周王”,并建立年号 [51] ,依然落入称王称帝的“俗套”。明代白莲教魁首李松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九月聚众暴动,他宣传自己道:“左手有山河,右手有社稷,脚底有乾坤二字,实系真命主”;“天下该换,我已各处招兵,你们亦招兵助我。明年三月内起兵,成事俱有大官。” [52] 足见李松所追求的,只是纯粹的世俗君主!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综观古代教团的变乱,无论其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到头来,几乎无一例外地试图建立另一个专制政权,首领自己则充任独裁者――帝君。正是专制的社会环境为教团提供了最好的“奋斗目标”,所以,如若追根溯源,则可以认为,专制统治者及其体制是最大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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