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论史不可势利兼谈郭沫若 -- 丁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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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其实郭老的腰,早在66年前就已经软了

  陈明远是郭沫若沫若的两个儿子即郭世英、郭民英的朋友,比郭沫若小近半个世纪,然而他们两却成了忘年交。通过郭沫若给陈明远的信,可以看到郭沫若的另一面。

  1963年5月5日的信中郭沫若说:“至于我自己,有时我内心是很悲哀的。我常感到自己的生活中缺乏诗意,因此也就不能写出好诗来。我的那些分行的散文,都是应制应景之作,根本就不配称为是什么‘诗’!别人出于客套应酬,从来不向我指出这个问题,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从小就敢对我说真话,所以我深深地喜欢你,爱你。我要对你说一句发自内心的真话:希望你将来校正《沫若文集》的时候,把我那些应制应景的分行散文,统统删掉,免得后人耻笑!当然,后人真要耻笑的话,也没有办法。那时我早已不可能听见了。”他是知道自己文学作品的价值,可是毛泽东曾在给他的一首诗中批评道“劝君少骂秦始皇,十批不是好文章。”所以在文革中不曾一次在公开场合下说过:我文章都要烧掉,大有洗心革面之势,然而他内心痛苦在当时也许只有陈明远一人能读到。

  大跃进中全国大放“卫星”,郭沫若有首诗中说“才见早稻三万六/又传中稻四万三/繁昌不愧是繁昌/紧紧追赶麻城县”;又云:“麻城中稻五万二/超过繁昌四万三/长江后浪推前浪/惊人产量次第传。”可是他内心是很清楚的,1963年11月14日郭沫若的信中说:“来信提出的问题很重要。我跟你有同感。大跃进运动中,处处‘放卫星’、‘发喜报’、搞‘献礼’,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浮夸虚假的歪风邪气,泛滥成灾。……‘上有好之,下必甚焉’。不仅可笑,而且可厌!假话、套话、空话,是新文艺的大敌,也是新社会的大敌。你的文章,是否先放在我处保存起来,不要急于发表。凡事要先冷静地看一看再说。有时候,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1965年9月20日郭沫若在信中说:“在我看来,批评有每个人的自由。你说得很对:一切都要实事求是,对于别人要实事求是,对自己更必须始终要实事求是!但你太年轻,太天真,目前你把世界上的事物看得过于单纯了。现在哪里谈得上开诚布公。两面三刀、落井下石,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甚至不惜卖友求荣者,大有人在。我看不必跟那些无聊无耻的文人去纠缠了。因此,我劝你千万不要去写什么反驳的文章,那不是什么‘学术讨论’,你千万不要上当!”在运动中他的应时诗文,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自己其实已成了他在信所指责的那类为人所不齿的人物了,这正是悲剧的开始。

  他是一个政治嗅觉特别敏锐的人物,所以在文革开始前,他就有了引退之意。1965年12月22日的信中说:“我早已有意辞去一切职务,告老还乡。上月我满七十三周岁了。中国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在世的日子,所剩无几了。回顾这一生,真是惭愧!诗歌、戏剧、小说、历史、考古、翻译……什么都搞了一些,什么都没有搞到家。好像十个手指伸开按跳蚤,结果一个都没能抓着。建国以后,行政事务缠身,大小会议、送往迎来,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近年来总是觉得疲倦。……我说过早已厌于应酬、只求清静的话,指的是不乐意与那帮无聊之辈交往。至于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我的房门永远对你是敞开着的。”名人有时命也苦,你想清闲也不行。其实他已心力交瘁了。他不再是当年写《请看今日之蒋介石》的郭沫若了。如果他真的如愿以偿,那正应了“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的诗意了。那我们也许对文革的剧残酷性,要少了一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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