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蝶影翻 序 -- 丁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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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齐物论之二:待可待 孰可待

庄子对绝对自由的向往自然导致他对依靠-待的摒弃,这在逍遥游一篇中已经表现得很清楚。

而关于待的思考,并没有结束,在齐物论中,这也占了重要地位。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

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按一般的解释,这段话的意思是:

影外微阴问影子,你怎么一会坐一会儿力,没有定准呢?

影子回答,我所待的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而他之所以要这样,因为他也自有所待,由不得

他。我有所待就象蛇有待于蛇蚹,蝉有待于蜩翼,谁知道这样的来由,谁又知道不这样的办法?

这段话的妙处在于,同时引入了罔两,影子,影子的所待者,所待者的所待者,实际上引入了

整个相待的无穷长链,这里思考的就不仅局限于待对于自由的局限这一生存论内容(尽管这仍

很重要),而扩张到了世界万物之间因果回溯的认识论内容。

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是探求因果关系时的必然区分。

而某个特定的然一旦被探求出所以然,这个特定的所以然本身又成为一个然,一个需要探寻所

以然的对象。这个思路在西方哲学那里,一直会追溯到亚里斯多德的第一推动,而在神学家托

马斯·阿奎那那里,则由第一因来确保上帝的位置。

丁坎:【原创】庖丁解字 之 故垒西边 上

庄子没有在这个待的因果链条上下求索,他只是简单地弃绝这个因果链条。

但这一次,与逍遥游的拔地而起的真人不同,这一次,他的弃绝不需要真人,每个普通人都可

以完成。

现实和现实中漫长的因果链是沉重的,也许我们可以说,沉重如整个地球,置身其上的人如何

能搬动地球呢?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

当然,他还得有个地球之外的立足点。

庄子也用了一个支点--相对性。

当然,他也找到了一个现实之外的立足点--梦。

然后,他就开始撬地球了: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现实自身无法证实自身的现实性,既然如此,梦与现实都可以自我声称为现实,以现实为现实,则梦为梦,为附属品。以梦为现实,则现实为梦,为附属品。

这种梦与现实之间的相对性,作为齐物论中论及的种种相对性中最独特的一种,构成了一个搬动现实的支点。

这种橇动现实的方式其实一直埋藏在我们每个人的意识深处,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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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在埃舍尔这幅画面前,我们都能感受到一种震撼,这是脚下大地被橇动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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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的席卷全球,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橇动?

如果说逍遥游中乘云气,骑日月的绝对自由是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梦

那么,

齐物论中的蝴蝶梦就是从现实掉头而去,径直树立梦的现实

相对于蝴蝶梦的家喻户晓,下面这段不大引人注意。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陈鼓应先生对这一段的翻译:

有时梦中还在作梦,醒了以后才知道是作梦,

只有非常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的一生就是一场大梦。

可是愚人却自以为清醒,自以为什么都知道。

应该说这是不忠实于原意的。

原意是说,在梦中还可以梦到自己做了梦而占梦,占梦之时是小觉,小觉知小梦--被占之梦。

而要领悟到占梦之举也是梦,就得等到大觉--这个梦醒了才知道。

大觉不是相对于愚者的非常清醒的人,而是相对于-从小梦中醒来的,从大梦中醒来。

虽然陈译意思上看起来没有大的出入,但失去了这里的妙味--

由于一梦套一梦现象的存在,使得人生每一个清醒时刻都丧失了可靠性--

这可能正处于一个更大的梦里。

相对于蝴蝶梦的橇动,

这是庄子用梦颠覆现实的另一种手段--吞噬:

梦变成了一个血盆大口组成的无穷长链,无论现实如何从一个环节虎口脱险,它总是无法

确保自己不处在另一张血盆大口之中,因而无法确立自身的可靠性。

可以说,在齐物论中庄子用两种手法使得梦颠覆了现实的现实性,力图树立梦的现实性。

然而,作为生理功能的梦本身是有很大局限的,

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梦的内容没有自主性,我们不能安排自己梦到什么,而只能听之任之,

就这一点来说,对梦的依赖-待,与对现实的依赖相比,并没有任何优越性。

梦,对于现实无奈的解构,是锋利的兵刃,而对于精神自由的建构,又是一副镣铐。

所以梦的现实,最终还是只能落脚到精神的现实。

庄子的人生,始终是濠梁上(思辩)的人生,而不是卧榻上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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