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就曹操墓的真实性与天地一沙鸥商讨 -- 方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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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台湾论坛上一个牛人的帖子(5)

我個人的看法上,認為曹操的後人給他準備的死後世界,或許會有記錄生前事功的物件,或許是文字或許是圖畫形式。另外也或許會依著他恆常的喜好興趣去稍微布置的。在三國志裡記載著:

...是以刱造大業,文武並施,御軍三十餘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絃,皆成樂章。才力絕人,手射飛鳥,躬禽猛獸,甞於南皮一日射雉獲六十三頭。及造作宮室,繕治器械,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雅性節儉,不好華麗,後宮衣不錦繡,侍御履不二采,帷帳屏風,壞則補納,茵蓐取溫,無有縁飾。攻城拔邑,得靡麗之物,則悉以賜有功,勳勞冝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豪不與,四方獻御,與羣下共之。常以送終之制,襲稱之數,繁而無益,俗又過之,故預自制終亡衣服,四篋而已。

從這裡看得出曹操是相當喜歡閱讀、工於文藝的,後人依其生前慣習,投其所好是十分有可能的;只可惜挖掘公布的資料並沒有任何簡牘之類的物件(就算毀損也會有跡可循的)。

另外,文中也提到"故預自制終亡衣服,四篋而已",篋是竹製的衣箱,很有可能的,這樣的衣箱會連同衣服一起擺進墓室的,我猜測這些生活用品會擺進墓室裡,無非是滿足一個給予亡者宛如生前作息需要的想望,所以這四箱衣服,或者是依照四季不同來收納的...目前這點也沒看到一點蛛絲馬跡。

昭明文選中從三國志輯出的曹操、卞太后的誄文、哀策,雖然是感性抒情的,但也多少能看出當時的實況:

武帝誄(曹植)

於惟我王 承運之衰 神武震發 群雄殄夷 拯民于下 登帝太微 德美旦奭 功越彭韋 九德光備 萬國作師 寢疾不興 聖體長歸 華夏飲淚 黎庶含悲 神翳功顯 身沈名飛 敢揚聖德 表之素旗 乃作誄曰

於穆我王 冑稷胤周 賢聖是紹 元懿允休 先侯佐漢 實惟平陽 功成績著 德昭二皇 民以寍一 興詠有章 我王承統 天姿時生 年在志學 謀過老成

奮臂舊邦 翻身上京 袁與我王 平交若神 張陳背誓 傲帝虐民 擁徒百萬 虎視朔濱 我皇赫怒 戎車列陳 武卒虓闞 如雷如震 攙搶北埽 舉不浹辰

紹遂奔北 河朔是賓 振旅京室 帝嘉厥庸 乃位承相 總攝三公 光受上爵 君臨魏邦 九錫昭備 大路火龍 玄監靈蔡 探幽洞微 下無偽情 姦不容非

敦儉尚古 不玩珠玉 以身先下 民以純樸 聖性嚴毅 平修清一 唯善是嘉 靡疏靡昵 怒過雷霆 喜踰春日 萬國肅虔 望風震慄 既總庶政 兼覽儒林

躬著雅頌 被之瑟琴 茫茫四海 我王康之 微微漢嗣 我王匡之 群桀扇動 我王服之 喁喁黎庶 我王育之 光有天下 萬國作君 虔奉本朝 德美周文

以寬克眾 每征必舉 四夷賓服 功踰聖武 翼帝王世 神武鷹揚 左鉞右旄 威淩伊呂 年踰耳順 體愉忠肅 乾乾庶事 氣過方叔 宜並南嶽 君國無窮

如何不弔 禍鍾聖躬 棄離臣子 背世長終 兆民號咷 仰愬上穹 既以約終 令節不衰 既即梓宮 躬御綴衣 璽不存身 唯紼是荷 明器無飾 陶素是嘉

既次西陵 幽閨啟路 群臣奉迎 我王安厝 窈窈玄宇 三光不入 潛闥一扃 尊靈永蟄 聖上臨穴 哀號靡及 君臣陪臨 佇立以泣 去此昭昭 于彼冥冥

永棄兆民 下君百靈 千代萬乘 曷時復形 聰竟神理 人事既關 總鏡神理

卞太后誄(曹植)

率土噴薄 三光改度 陵頹谷踊 五地互錯 皇室蕭條 羽檄四布 百姓歔欷 嬰兒號慕 若喪考妣 天下縞素 聖者知命 殉道寶名 義之攸在 亦棄厥生

敢揚厚德 表之旐旌 光垂罔極 以慰我情 乃作誄曰

我皇之生 坤靈是輔 作合于魏 亦光聖武 篤生帝文 紹虞之緒 龍飛紫宸 奄有九土 詳惟聖善 岐嶷秀出 德配姜嫄 不忝先哲 玄覽萬機 兼才備蓺

汛納容眾 含垢藏疾 仰奉諸姑 降接儔列 陰處陽潛 外明內察 及踐大位 母養萬國 溫溫其仁 不替明德 悼彼邊氓 未遑宴息 恆勞庶事 兢兢翼翼

親桑蠶館 為天下式 樊姬霸楚 書載其庸 武王有亂 孔歎其功 我后齊聖 克暢丹聰 不出房闥 心照萬邦 年踰耳順 乾乾匪倦 珠玉不玩 躬御綈練

日昃忘飢 臨樂勿讌 去奢即儉 矌世作顯 慎終如始 蹈和履貞 恭事神祇 昭奉百靈 跼天蹐地 祗畏神明 敬微慎獨 執禮幽冥 虔肅宗廟 蠲薦三牲

降福無疆 祝云其誠 宜享斯祐 蒙祉自天 何圖凶咎 不勉斯年 嘗禱盡禮 有篤無痊 豈命有終 神食其言 遺孤在疚 承諱東藩 擗踴郊甸 灑淚中原

追號皇妣 棄我何遷 昔垂顅復 今何不然 空宮寥廓 棟宇無煙 巡省階塗 髣佛櫺軒 仰瞻帷幄 俯察几筵 物不毀故 而人不存 痛莫酷斯 彼蒼者天

遂臻魏都 遊魂舊邑 大隧開塗 靈將斯戢 歎息霧興 揮淚雨集 徘徊輀柩 號咷弗及 神光既幽 佇立以泣

武帝哀策文(曹丕)

痛神曜之幽潛 哀鼎俎之虛置 舒皇德而咏思 遂腷臆以蒞事 蚓乃小子 夙遭不造 煢煢在疚 嗚呼皇考 產我曷晚 棄我曷早 群臣子輔 奪我哀願 猥抑奔墓 俯就權變 卜葬既從 大隧既通 漫漫長夜 窈窈玄宮 有晦無明 曷有所窮 鹵簿既整 三官駢羅 前驅建旗 方相執戈 棄此宮庭 陟彼山阿

再來,是時代稍晚的陸機(他的祖、父可是東吳名將陸遜、陸抗)的弔魏武帝文並序

元康八年,機始以台郎出補著作,游乎秘閣,而見魏武帝遺令,愾然歎息,傷懷者久之。

 

客曰:夫始終者,萬物之大歸;死生者,性命之區域。是以臨喪殯而後悲,睹陳根而絕哭。今乃傷心百年之際,興衰無情之地,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識情之可無乎?

機答之曰:夫日食由乎交分,山崩起於朽壤,亦雲數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豈不以資高明之質,而不免卑濁之累;居常安之勢,而終嬰傾離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內,濟世夷難之智,而受困魏闕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於區區之本;光於四表者,翳乎蕞爾之土。雄心摧於弱情,壯圖終於哀志,長算屈於短日,遠跡頓于促路,嗚呼!豈特瞽史之異闕景,黔黎之怪頹岸乎?

觀其所以顧命塚嗣,貽謀四子,經國之略既遠,隆家之訓亦弘。又雲:“吾在軍中,持法是也。至小忿怒,大過失,不當效也。”善乎,達人之讜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托人。同乎盡者無餘,而得乎亡者無存。然而婉孌房闥之內,綢繆家人之務,則幾乎密與?又曰:“吾婕妤妓人,皆著銅爵台。于台堂上施八尺床篔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朝十五輒向帳作妓。汝等時時登銅爵台望吾西陵墓田。”又雲:“餘香可分與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作履組賣也。吾厲官所得綬,皆著藏中。吾餘衣裘,可別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既而竟分焉,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違,求與違,不其兩傷乎?悲夫!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智惠不能去其惡,威力不能全其愛。故前識所不用心,而聖人罕言焉。若乃繫情累於外物,留曲念於閨房,亦賢俊之所宜廢乎!於是遂憤懣而獻吊云爾。

接皇漢之末緒,值王途之多違,佇重淵以育鱗,撫慶雲而遐飛。運神道以載德,乘靈風而扇威。摧群雄而電擊,舉勍敵其如遺。指八極以遠略,必翦焉而後綏。釐三才之缺典,啟天地之禁闈。舉修網之絕紀,紐大音之解徽。掃雲物以貞觀,要萬途而來歸。丕大德以宏覆,援日月而齊輝。濟元功於九有,固舉世之所推。

彼人事之大造,夫何往而不臻,將覆簣于浚穀,擠為山乎九天。苟理窮而性盡,豈長算之所研。悟臨川之有悲,固梁木其必顛。當建安之三八,實大命之所艱。雖光昭於曩載,將稅駕於此年。惟降神之緜邈,眇千載而遠期。信斯武之未喪,膺靈符而在茲。雖龍飛于文昌,非王心之所怡。憤西夏以鞠旅,泝秦川而舉旗。逾鎬京而不豫,臨渭濱而有疑。冀翌日之雲廖,彌四旬而成災。詠歸途以反旆,登崤澠而朅來。次洛汭而大漸,指六軍曰念哉。

伊君王之赫奕,實終古之所難,威先天而蓋世,力蕩海而無拔山,厄奚險而弗濟,敵何強而不殘,每因禍以噙福,亦踐危而必安。迄在茲而蒙昧,慮噤閉而無端,委軀命以待難,痛沒世而永言。撫四子以深念,循膚體而頹歎。迨營魄之未離,假餘息乎音翰。執姬女以嚬瘁,指季豹而漼焉。氣沖襟以嗚咽,涕垂睫而汍瀾。違率士以靖寐,戢彌天乎一棺。

諮宏度之峻邈,壯大業之允昌。思居終而恤始,命臨沒而肇揚。援貞吝以惎悔,雖在我而不臧。惜內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紆廣念於履組,塵清慮於餘香,結遺情之婉孌,何命促而意長?陳法服於帷座,陪窈窕于玉房。宣備物於虛器,發哀音於舊倡。矯戚容以赴節,掩零淚而薦觴。物無微而不存,體無惠而不亡。庶聖靈之響像,想幽神之複光。苟形聲之翳沒,雖音影其必藏。徽清弦而獨奏,進脯糒而誰嘗?悼篔帳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爵台而群悲,佇美目其何望?既睎古以遺累,信簡禮而薄葬,彼裘紱於何有,貽塵謗于後王。嗟大戀之所存,故雖哲而不忘。覽遺籍以慷慨,獻茲文而淒傷。

從史料體現出來的曹操個性,遠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複雜,在不同人筆下竟然風貌差異可以到達天南地北的程度,我們在上文中看到他勤儉、慷慨的兩個面向。但在三國志裡後人添引進去的曹瞞傳卻又有:

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被服輕綃,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時或冠帢帽以見賔客。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恱大笑,至以頭沒柸案中,肴膳皆沾洿巾幘,其輕易如此。然持法峻刻,諸將有計畫勝出己者,隨以法誅之,及故人舊怨,亦皆無餘。其所刑殺,輒對之垂涕嗟痛之,終無所活。初,袁忠為沛相,甞欲以法治太祖,沛國桓邵亦輕之,及在兖州,陳留邊讓言議頗侵太祖,太祖殺讓,族其家。忠、邵俱避難交州,太祖遣使就太守止燮盡族之。桓邵得出首,拜謝於庭中,太祖謂曰:「跪可解死邪!」遂殺之。甞出軍,行經麥中,令「士卒無敗麥,犯者死」。騎士皆下馬,付麥以相付,於是太祖馬騰入麥中,勑主簿議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罰不加於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不可自殺,請自刑。」因援劔割髮以置地。又有幸姬常從晝寢,枕之卧,告之曰:「須臾覺我。」姬見太祖卧安,未即寤,及自覺,棒殺之。常討賊,廩穀不足,私謂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後軍中言太祖欺衆,太祖謂主者曰:「特當借君死以猒衆,不然事不解。」乃斬之,取首題徇曰:「行小斛,盜官穀,斬之軍門。」其酷虐變詐,皆此之類也。

這樣差異巨大的外人觀點也許肇因於他本身複什的性格,以及靈活的領導風格。事實上,史料裡有很多事例顯示出曹操可能是Transformational Leaders 類型的領導風格;但是在決機斷疑上,他又經常是剛愎自用的。從官渡之戰及前後的幾次戰役裡,我們了解到與其說是機運,不如說是他對自己的高度自信,使他能在相對弱勢下贏得勝利。但反觀赤壁之戰、巢湖、漢中、襄樊的幾次戰役,又讓人感覺到,曹操之所以會在相對優勢的情況下嘗到苦頭的原因,正也是他對自己的高度自信使然。當強大的意志有條件去控制、改變現實時,獲得的成績是相當偉大的;可是一旦這樣的意志與現實過度脫節,又不願遷就調適,從而引致的災難就會是毀滅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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