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危层(危层三部曲第一部)1 -- 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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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危层 3

等送走了小白之后,凉给苇挂了个电话。

几乎是刚刚拨通对面就传来了苇那种甜甜糯糯的声音:“喂?是谁啊?”

“是我。”凉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因为他发现拨通苇家的电话是一个未经大脑的动作,提起电话来说什么他一点都没考虑过。

倒是苇先发问了:“她是不是走了?”

“是。”凉答道。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来吗?”

苇没想到凉会这么快就问这句话。她当然知道昨晚凉是多少有点无奈地送她回家的,但经过昨晚的事后听到凉的话,作为一个女孩子很容易就会想:她走了你就叫我来,那我究竟算什么呢?但苇从来不会用话伤害别人,更何况他信任凉,于是她只是问:“你准备拿她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凉又怔住了。在这方面,他总是略显迟钝。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于是他答道:“没什么怎么办,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是你说的吗?”

“可是,”苇有点同情凉地缓缓道,“再小也是一个女孩子啊。无论是怎样的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真的睡着的。”

凉默然了。苇于是小心地问:“她不是因我才走的吧?”

那无疑是有关系的,所以凉承认了。但他没有停顿地又问了一遍:“那么,你来吗?”

苇鼻子酸了,她知道不止是她信任凉,凉也信任她。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后者更需要勇气。

“我来,”苇伤感地道,“我一定会来的,你等我。”

挂断电话后,凉便静静地坐在沙发中央等待苇的到来。发了一会儿呆后他忽然感到房间里太暗了,于是他跑去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照得人暖洋洋的。凉走上了阳台,抬头看是蓝滢滢的天,低头望去是灰蒙蒙的都市,人车川流不息,像一群乱哄哄的蚂蚁。然而在这茫茫的人流之中将会出现一个洁白的亮点,她将为凉带来一种暖意。这种暖意是即便如此明朗的太阳光也一样无法替代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电话铃声响起。当他走回房间时,看到墙根里有什么东西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拾起来才发现,原来是那只被他用力摔碎的玻璃船的一块碎片,上次清扫时遗漏下的。凉的心里闪过一道阴影,他将碎片搁在茶几上,跑过去拿起了话筒。

电话是小白从医院打来的,她说她早上出来时被车撞了,医生让家属快赶来,于是她就给凉打电话。

“你为什么不叫你的父母来?”凉问道。

小白听见问话突然不作声了。凉“喂”了几声,却听见小白在电话那端哭了起来:“凉,你真的不要小白了吗?”

凉的心里在流苦水,但他仍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不会的,我马上就来。”

挂上电话,凉象雕塑一样在原地立了两秒钟,然后他飞快地穿上外套出门而去。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苇依旧穿着昨天的装束来到凉的家门前,按了按门铃,然后静静地等待凉把门打开。苇的双唇红彤彤的,显然她擦了点唇膏。她很少用那玩意儿,上一次还是她参加联谊会去找凉的时候,可那次凉虽然看着她,但却什么也没发现。想到这里苇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望着那扇门,那扇门却没有开。她又按了按门铃,门仍然没有开。苇忽然感到莫名其妙,她站在凉的门前眩惑起来,要知道,苇并没有凉的房门钥匙,不能去睡在凉的沙发上等凉回来。更何况,为什么凉竟会不在呢?

当凉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小白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看到凉朝这边走过来,小白习惯性地跳了起来,随即她大叫一声,痛得弯下腰去。

凉忙上前扶住了她,问道:“怎么啦?伤在哪儿?”

小白听见问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在屁股上。”

“怎么会撞到那里?”凉又好气又好笑。

“人家走在车前面嘛!”小白委屈地道。

“可是……”凉本来想问“你不是坐在那里吗”,但随即想到也许小白说屁股其实是不想说出真相,于是就没再问下去。

“医药费付了吗?”凉问道。

“嘻嘻!”小白忽然窃笑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在凉面前晃了晃,“我在你的衬衫口袋里找到的!医生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就说是我大哥让我出来买高兴买的东西的,不信你们等着瞧,他一定会来接我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本来想说是我男朋友的,我怕他们不会相信。”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凉一把抢过皮夹子放进口袋里。

“我只是报复你嘛!谁让你赶我走。”小白抢白道。凉刚想问“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却听小白接着道:“反正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否则你刚才该打开看看里面少了多少钱。”

“我会看的。”凉冷冷道,“但现在得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小白几乎是喊着道,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

“那你想怎么样呢?”凉一点也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问小白。

这下子小白反而不知所措了。“我们,我们……”小白一边说一边在转动着脑子,“对了,我们去外滩!”

凉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小白,定定地足有一分钟之久。

然后他说:“行。”

“然后去麦当劳吃饭!”小白叫道。

“行。”凉说。

“然后你陪我买衣服!”

“行。”

一连说了好几样,凉想也不想地说“行”。

“是不是今天什么都行?”小白疑惑地问。

“什么都行。”凉仍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小白眨眨眼道,“你抱我行不行?”

凉没有回答。他二话没说就将小白拦腰抱起,象背麻袋一样背在肩上。小白哇哇大叫:“别弄痛我呀,啊唷!啊唷!”

“你活该。”凉没有表情,径直向医院大门外走去。

当凉回到自己家楼下时,已是傍晚时分。都市华灯初上,一切都已渐渐沉静下来。虽然是城市,但夜晚终究是夜晚,在夜晚每个人都有静下来的愿望,想静下来享用晚餐,喝一碗热汤,然后与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被那些矫情老调的剧情所愚弄,日子过得愚蠢却安乐。

凉已将小白送回了家,这次不是凉强迫的,而是小白自己要求的。凉这一天里一句要走的话也没有说,从头到尾他都非常耐心,最后小白叹了口气,道:“你的心肠真硬。”

“什么?”凉问。

“你敢说你在我走后没有打电话让她来?”小白盯着凉。

凉没有否认。

“我是了解你的,凉。”小白从凉脸上移开她的目光,“你若是想让她来你不会推三阻四,甚至不会婉转地表达。你一定是命令一样叫她来,而且不容回绝。”

凉心想他并没有命令,他是问苇的。但他也明白他的问话与命令的差别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而且他也确乎知道苇一定会同意的。

有些事情,要确信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不是吗?

“于是她就巴巴地赶来了,”小白叹了口气,“可你却将她独自关在门外,你真狠!”

凉想象着苇在门口等待的样子,是不是和那夜的小白一样呢?他忽然发现其实苇也只是一个孩子。小白本是一个孩子,可她的内心却很倔强,倔强得超过她的年龄;而苇虽比小白大得多,但却内心柔弱,凡事总是退让的多,坚持的少。正因为如此凉才敢发出那一夜的初次邀请。从这一点上说苇更象一个孩子。

那么,她这次会不会退让呢?也许她是喜欢自己的,但她会不会因这几次三番的落空而退让呢?凉越想越有可能,于是脸上不由流露出焦急之色。

“你知道她一定会等你的,是吗?”小白幽幽地问。她并未看凉,否则会发现凉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一点凉也没有否认,但他心底的担忧正愈来愈浓,他已不再有当初对小白说“行”时的信心。

“你的确对她够狠,”小白咬了咬嘴唇道,“但你对我更狠,虽然你陪了我一天而不是陪她,但你却对我更狠。”

凉望了望小白,不知她想说什么。

小白继续道:“早上你对我说什么都行时,我以为你真的把我看得比她更重要,可这一天里你的人虽在,你的心却常常不在。你是没有流露丝毫的着急,但你是想用你的完全让步来向我表明:无论我怎样做,都是无法影响到你的心意的,你以你的彻底放弃来逼迫我放弃,你难道不狠吗?”说着小白的眼里就充满了泪光。

凉这一回是真的动容了,他从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对他的感情竟会这样深,深得一再超出他的想象。她这一天的笑容背后隐藏起的痛楚她那幼小的心灵如何能负担得起?

小白又望着凉,泪眼汪汪却很镇定地道:“你现在成功了,我放弃了,我把你还给她。”

凉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竟想不出话来安慰小白。他的确在这一天中放弃了很多事,但他知道他即使放弃再多,他至少还有一个苇在等他,而小白虽然只是放弃了一次,却是放弃了她的所有,也是她的仅有。

“你送我回家好吗?”小白擦了擦眼睛,对凉说。

凉照做了。于是在送小白回家后,他往自己家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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