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level 7(01-03)(日) -- 吴佳
level 7(02-23) (日 宫部美雪)
第二章 23
回到PALACE新开桥时,已经到了晚上。在公寓前下了出租车,等待在大厅里的三枝跑着迎了过来。
“到底干什么去了?做什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嗯?”
三枝的脸色都变了,这使他感到有些意外。明明是为了那手提箱里的钱,在枪口下结成的合作关系,可三枝惊慌的样子里,竟饱含着关切。所以,他不由得说了句:“对不起。”
“倒是没必要道歉。不过,真让人担心啊。”
“有一件让人担心的事儿。”——他看着三枝问道:“你知道‘幸山庄事件’吗?”
三枝呆立在那儿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说话之前,喉结‘咕噜’了一声。“这事儿你怎么知道?记忆恢复了?”
他在后一个疑问时摇了摇头。
“说来话长。”
“进去说。”——三枝用下巴向门那边翘了一下。“别太吓人啊。我这边儿也是,查诊所的那些车时,发现了那个事件的相关人的车也停在里面。正吃惊呢……”
706室的桌子上,散放着报纸和杂志的剪报。全是有关‘幸山庄事件’的。
三枝想先听听他俩那边的情况。在他介绍事情经过的时候,三枝一直在站着抽SHOTHOPE。
听完后,三枝轻声说道:“哎呀,难得你们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因为那个叫太田明美的人很热心。”
“还因为,只交给我做总有些不放心吧。”
被三枝说中了,他没有回答。
“咳,算了。可有一件事你得跟我说一下,你们俩在听太田明美说起‘幸山庄事件’时,有没有在直观上认为这事件也许和自己有关联?”
女子睁大眼睛看着他那边。他点了点头。
“嗯,我这么想过。那个——有手枪吧,那很难弄到。和到处都有的小刀不一样。”
三枝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狠狠地把刚点燃的烟摁灭了。
“知道了。好了,现在轮到我了。”——三枝拉过一把椅子。
“诊所前院停着的五辆车当中,有一台是矢部制药的吧。我查了四辆,这些是车主。”
三枝取出详细的登录事项证明书给二人看,并用手指点着持车人的地址姓名栏。
“四辆里面只有一辆是国产的,车主是安西裕子。就是挂号处的那个女子吧。看样子是用私家车通勤。剩下三辆全部是外国车。最里边有辆奔驰吧?车主叫村下猛藏。是‘泻户友爱医院’的院长,从规模上讲,那是在全国屈指可数的精神病专科医院。
女子猛地抬起头,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那人是不是就是太田小姐说的‘老太爷’?”
三枝点头说道:“我想肯定是。‘神木诊所’的院长神木达彦是村下猛藏的女婿啊。奔驰旁边的银灰色庞蒂亚克是神木的。然后,第三辆——”
三枝指着第三页登录证明说道:“保时捷。是猛藏的长子村下一树的。好像今天我们去的时候,村下一家正聚在‘神木诊所’开家庭会议似的。”
三枝从散乱的剪报下取出笔记。
“进入‘幸山庄事件’正题之前,先了解一下村下家族的成员构成。不知道这个,听也听不明白。”
笔记上画着简单的图表。
“括号里的是事件当时的年龄。三位夫人前面的数字是同猛藏结婚的顺序。”
看到图之后,他也理解了太田明美说(老太爷很恶心)的理由。这个男人反复的离婚再婚,现在的妻子比自己女儿还小。
三枝把村下的家族关系尽量简洁明白地向女子做了介绍。女子边问边听,最后似乎理解了。
“村下猛藏,我刚才说过了,经营着大医院——泻户友爱病院。他本人也是精神科的医生,直接给患者看病。两个女儿虽然不是医生,可都嫁给了精神科医生。长女碧的丈夫是‘神木诊所’的神木达彦,次女惠利佳的丈夫远山显是泻户友爱病院的副院长。到这儿为止怎么样?”
“嗯,能理解。”
“接下来是长子一树。他也没当上医生。现在在东京,据事件当时的报道,是在经营酒馆。”
“碧、惠利佳和一树三人都是第一个夫人清子所生的啊。就是说,他和第二位夫人俊江还有现在的夫人宽子之间没有孩子?”
“是这样。现在该轮到‘幸山庄事件’的犯人,问题成员宫前孝出场了。”
三枝取出几张用订书钉钉好的剪报。看样子像是杂志的专题报道。页面上跃然斜穿过标题——‘幸山庄事件’凶残罪犯的过去隐藏着什么。
“说起来,俊江和猛藏能够相识,还多亏了孝。他十六岁的那年——就是六年前——由于殴打就学高中的老师,被学校做了停学处分。但此后也没间断过使用暴力。无可奈何的俊江最终去了以积极接受逃学者和使用家庭暴力的孩子而闻名的泻户友爱病院,做了咨询。”——之后,孝被送去住院治疗。母亲俊江不时前去探望,并且和医生商量今后的治疗方法,在这期间,同院长猛藏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当时,猛藏的第一任妻子已经过世。宫前俊江这边儿好像和丈夫的关系不太好。孝的事儿,再加上其他各种原因。因此,俊江和丈夫分手,然后同猛藏再婚,之间也没什么特别的阻碍。碧、惠利佳、一树当时又都已成年……”
“‘泻户友爱病院’在六年前就已经是全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医院了。总住院患者人数达到了800余名,挺厉害吧。既然是和这样医院的院长结婚,虽说是再婚,可俊江的结婚仪式还是很盛大。仪式在东京的酒店举办,据说现场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国会议员。”
“可,他只是医院的医生呀。”女子不住地眨眼问道。
“嗯,倒是不错。可村下猛藏这个人,与其说他是医生,倒不如说是个实业家。有一段时期,还曾在东京经营过酒店。只是,本人不出面罢了。即使是现在,猛藏在东京还有别宅。他是一边在泻户站稳脚跟,一边还不忘向东京发展呀。”
三枝又拿出一份剪报。
“他的出生地是——”,三枝瞥了一眼二人,“因为这个和以后的事儿有关联,所以要记住了啊。猛藏的出生地是宫城县松梼郡的一个叫松代的地方。家里务农,他是第二个儿子。从小就很优秀,被看成是家族的希望之星。医大仅用一次就考取了,当然,国家考试也一样。取得资格后,在大学的医疗部工作了四年,二十七岁时和第一任夫人清子相亲、结婚,两年后搬到了清子的老家泻户町。从位置上说,是在——”;三枝拽出关东地区的地图。“在房总半岛的东北。看,等高线延伸到海边的地方。这里有叫‘泻户’的车站。那里气候宜人,海景也很漂亮,确实是个充满魅力的地方。”
三枝合上地图,接着说道:“姓氏倒是没改,还叫‘村下’,可对于猛藏来说,这次婚姻其实就是做了人家的入赘女婿。清子的父亲在泻户町开着一家小型的内科医院。来五个患者就能把候诊室装满。可是,就这么个简陋的医院,却是后来‘泻户友爱医院’的前身。所有这一切,都是村下猛藏用一双手干出来的。”
他一边听着三枝的介绍,一边拿起手边的剪报看着。那像是从写真杂志上截取下来的,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
上面是一个身材矮小,体格有些地方像女人的男子。头发稀疏,干瘦的脖子周围,皮肤松松垮垮。像是从什么酒店之类的地方出来时拍下的照片。身后还站着个门童。被他高挑的身材一衬,中间的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寒碜相。
但是,那个中间的男子,正是村下猛藏。
在脑海的深处,有一个东西——一个像暗夜一般黑的东西,忽地出现又消失了。他感到,自己见过这个男的。和他在某处见过面。
他一直盯着那张照片。
“乍一看,不像那种大人物吧?”三枝说道:“可是呀,对于泻户町的人来说,他可是励志书里面的人物呢。因为,他个人成功的故事自然很精彩,对泻户町的贡献也非常令人赞叹呐。”
“在泻户町,出了农业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产业。友爱病院这个巨大的医疗设施对当地人来说,就像是聚宝盆一样。围绕着医院,产生了大量的食物和日用品的需要。还出现了接待探望者的旅馆,也许这些人还需要出租车。要是自驾车,也需要停车场和加油站。当然,友爱病院本身也需要各式各样,大量的人手,这些被雇佣的人聚集在这里,娱乐设施和酒馆的生意自然就好了。这样一来,小镇整体有了活力,银行也在这儿设立了支店。还能拉动道路建设,连车站都建起来了。这样的话,房地产业开始盘活,地价上涨。全都是好事。说不发展简直是骗人。实际上也发展起来了。刚才一直说‘泻户町’,那里拥有的人口足可以称其为泻户市了。这全是托了村下猛藏的福。”
“这样,小镇越富饶,村下家族就越繁荣。”
“对呀。一切都有回报的。现在的村下家族,除了医院之外,还经营着房地产公司、停车场、酒店、餐馆之类的。多少有些联合垄断的意思。在镇议会选举中,保守派、革新派争斗激烈。可两方阵营的竞选资金都是从猛藏的兜里拿出来的——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三枝苦笑了一下。
“村下家的宅邸和泻户病院宏大的建筑,建在了泻户町最高的位置上。在小镇的西侧,从那里可以俯瞰全镇。太阳每天从那里落下。我到实地去看过,感觉那像是某种象征。”
“你去过泻户町?”
“当然去过。我说过自己是个无名的记者吧?‘幸山庄事件’时,凡是和记者这名沾边的人都被赶了出来,大伙儿忙活得够呛。”
冲着墙壁的方向发呆的女子,循着声音转向三枝问道:“要是村下家族那么有势力,那‘幸山庄事件’对他们家来说岂不是个大丑闻。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是村下猛藏的儿子犯下的杀人案呐。”
“的确如此。”三枝说道。“可是,猛藏这个人的确做事漂亮。敢于直面继子犯下的事件,绝对没有逃避。出席了记者见面会,还接受了电视采访。‘虽说是孩子犯下的罪行,可责任在我’除了这样的道歉外,还下跪谢罪。当然了,对待遗属他更是表达了超乎以往的歉意,而且在金钱方面给予了超乎寻常的补偿。”
他感到,三枝对猛藏好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偏袒。针对某个特定人物,直截了当地用‘做事漂亮’来形容,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没准儿是在演戏。”。一听到这话。三枝马上用力地摇头。“猛藏做不了那么狡猾的事儿。他是真的担心孝这个孩子。”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才更得关心呐。”三枝强调道。“这方面,猛藏的态度很坚决。实际上,社会对村下一家的批评,也出人意料的和缓。从事件的残忍程度来考虑,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比起这些来,那么爱护孝的猛藏恐怕还是有些自责吧。”
这次用了‘爱护’。一点儿都不像是从三枝嘴里说出来的。
“自责?”
“啊。俊江在和猛藏结婚一年后,便因为交通事故死了。短暂的婚姻生活。当时孝只有十七岁,母亲一过世,他就离家出走了。或许是觉得母亲过世后,没有自信同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继续一起生活吧。把孝逼到了那一步,据说猛藏一直为此感到后悔。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在‘幸山庄事件’发生后,马上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一边听着三枝的描述,他一边浏览了几张报道和照片。其中也有猛藏下跪道歉时拍的,略显秃顶的脑袋叩在了地板上。
“因为孝是胡搅,猛藏和俊江的再婚,原本就不是那么平静的。一年之中,他连续伤人两起,都由猛藏尽力协商解决了。要不然,孝早就进少年院了。”
他真能那么爱护这个继子吗——他思索着。
“猛藏也许是想与孝建立一个和名分相应的父子关系吧。可这个想法却随着俊江的过世而未能实现。孝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靠近过村下家。只是每年在母亲的忌日拿着花到泻户町的墓前去拜祭,也不同继父和其他兄弟姐妹见面,就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而猛藏还抱着一线希望,找过几次孝。甚至还委托过私人调查所。在我看来,猛藏可是尽心尽力了。要用孝这件事来责备猛藏,那可就太不公平了。”
女子像是征求意见一样,把脸转向他的方向。他把目光从村下猛藏的照片上移开,看着三枝。
“怎么了?”三枝问道。
“我和这个村下猛藏见过面。”
女子猛吸一口气,摸索着找到他的胳膊,然后又摸到他的掌心,把温暖的手放在了上面。
“你确定?”
“嗯,多半是。”
三枝拿出香烟,慌慌张张地点着了。猛吸了两三口,说道:“其实,我预先也想到了,从知道那个‘神木诊所’同‘幸山庄事件’的村下家族有关联时就想到了。”
他攥了一下女子的手,又松开,之后说道:“请接着说关于事件本身的事儿。”
三枝又拿起其他的剪报。
“事件的发生是在,去年的平安夜。”三枝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幸山庄是从前年开始的,泻户町的开发事业之一。泻户町面积开阔,东西狭长。因此,虽说是小镇东端朝海,可那里像是从山上直接坠入海中一般的陡坡,海水浴是不可能了,浪也太大。所以,一直以来都被认为不适合做旅游景点。”
“可是,最近以来,海边的休闲也不仅限于海水浴了。泻户町也有了余力把思路转向这边。这里与东京的距离一日之内即可往返,有未开发的闲置土地,还有绝美的风景。”
“可是,这个再开发事业,村下猛藏却没有参与。那片土地山林都是个人的私有地,是土地持有者和东京的开发商联合开发的。他们先是按照地形的自然起伏建造了高尔夫球场。之后又种上抗得住海风的草坪。那是个由外国权威设计建造的特别球场。对球场的其他设施也是一掷千金。接着又建造了漂亮的度假别墅、有夜场装备的网球场,还有屋顶可开闭的、一年四季都能舒适使用的游泳馆——还有,反正,能想到的都有。之后,开始零售别墅区。‘幸山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建造,并被出售的首批商品之一。”
三枝把一本薄薄的宣传册放在他面前。那上面印着‘气候温暖的景胜之地,欢迎来泻户观光旅游’
“第一期出售了十二户,一个月左右就卖完了,这还是去年九月的事儿。离东京这么近,就商品而言又的确不错。当然卖得快了。出事的‘幸山庄’就是那十二户当中的一个。建在离海边最近的地方。从内园跨过一道隔栅,稍走几步,就是令人眼晕的陡峭的海岸。从这个意义上讲,对家里有小孩的来说确实很危险,但也因此是景色最好的。
他翻看着宣传册。三枝说得不错,山景海景都很美丽,碧绿的土地上,是蔚蓝的晴空。
“买下‘幸山庄’的是两个男的,一个叫三好一夫,另一个叫绪方满。两人合资买房。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关系一直很好。另外,两人都是宫城县松梼郡出身。这不是和某人一样吗?”
就是刚才三枝说过的(记住了。)的那个。
“村下猛藏。”
“对。三好和绪方都认识猛藏。小学、中学都是并排坐在一起的。可是,到了高中和大学就分开了。成年之后就音讯不通了。因为猛藏离开家乡了吗。两人在买下‘幸山庄’时,从当地有势者那里得知了猛藏,这才得以和几十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实在是太偶然了。”
可结果,这个偶然却成了悲剧的开始。
“老友重逢,当然很高兴。猛藏邀请两人领着家人来别墅时,一定要到自己家来玩。于是,三好和绪方两家在去年第一次使用别墅时,去了猛藏的家。两家的每一位成员,都接受了邀请。”
三枝说着,叹了口气。
“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
也许接下来的故事里含有沉重的内容吧。三枝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
“三好带着一个女儿去了。他是个鳏夫,一个人抚养了两个女儿。跟他来的是小女儿,名叫雪惠,当时二十岁。”
“绪方领着夫人去了。夫人名叫育子,时年五十岁。他们有个儿子,那天并没有一起去。”
“村下家招待的就是这四个人。然而,正在这一天,孝也回到了泻户町。一开始我说过吧?孝会在母亲忌日回来扫墓的。那个忌日,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原原本本从报纸上照搬过来的。”三枝事先说了一句。“村下家族的菩提寺和墓地都位于离村下府不远处的山腰上。孝扫墓后下山时,看到继父家来了几个没见过的客人。其中还有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子——实际上,三好雪惠是个美丽的女孩,是个让人百看不厌的美女。”
“孝立刻迷上了雪惠。因为原本就和继父的关系不好,所以孝也就没顾及那是他家客人的女儿。为了想方设法接近雪惠,当天孝竟然很难得的在村下家露了面,这让家人大吃一惊。”
听到了这儿,配合着傍晚太田明美说的话,他也能想象出‘幸山庄事件’的发生过程了。
“孝想得到雪惠,结果他做了什么给父亲脸上抹黑的事儿吗?”
他这么一问。三枝绷着脸点点头。
“事件发生后,警察调查时,猛藏在第一时间就说出了这个事儿。孝趁着屋里的人不注意,要把雪惠带走。结果雪惠很害怕,大叫起来。所以孝的这次莽动以失败告终。”
“那,第二天的‘幸山庄事件’,是孝在泄愤了?”
“事件发生在平安夜的深夜零点。”三枝说着,拿出一张边角微微泛黄的剪报,端在面前遮住了脸。
“警察说,一开始,孝拿着手枪只是为了威胁一下——只是一开始啊。他只想偷着把雪惠带走就完事儿了,可没成想被三好和绪方夫妇发现,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激烈反抗,才不得不开枪射击了——事件因此而发生了。”
他马上说道:“但是,孝把‘幸山庄’的电话线切断了,是不是?”
三枝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在梦里见到的。”
(电话线被切断了)
“还有。孝用过的手枪,和藏在我们房间里的那只是不是相仿的?不,也许是相同的。”
三枝一下儿站了起来,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女子靠近他,轻声问道。
三枝转身回来了,手里拿着枪。“这玩意儿是私造的。”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轻轻叩击,像开箱盖一样毫不费事地卸下了弹夹。
里面没有子弹。六个窟窿看起来像是掉牙的野兽一样。
“现在没有装弹。可我从你们那儿接过来的时候,六发都装满了吧?”
“对,是这样的。”
三枝把手伸进后屁股兜,像是要开始一场愉快的游戏一般,一下露出了笑脸。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掌面上放着子弹。
他浑身一阵。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子弹应该归我保管。”
“别说得那么死嘛。”
一发,一发,试探着装弹。他在旁边注视着,在他看来,装弹的举动,像是没有退路的,为了寻找通向毁灭的关键词而正在进行的纵横字谜游戏。
三枝手上不停,嘴里说道:“我也不能判断这把枪是不是宫前孝杀人时用的。也许是,也许不是。关于孝用过的枪,我只知道口径是四十五,弹道稍微偏左,应该是使用起来非常危险的那种。估计是私制手枪。原型是现在警察使用的——就是随身警用手枪,‘新南部’,我认为就是那个型号的。”
三枝推上弹夹,像盖好陷阱时发出的声音。
“只能做出推测是因为,杀害四人使用的手枪,此后下落不明。和孝混在一起的那帮家伙——主要都在东京——里面的确有暴力团成员,在把菲律宾那边儿制造的手枪运向国内。可是,把这条线追查到底,也没法确定孝用的是什么枪。”
“那孝呢?他没被逮捕吗?”
三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缓缓抬起眼睛盯着他。他也盯着三枝。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感到呼吸甚至变得困难起来。女子的呼吸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三枝双手持枪,把枪口冲向这边。
“我在这里,从这个距离向你们射击。”
三枝闭上一只眼睛,边瞄准边说。
“你们会被打到后面的墙上。后背会被击出一个咖啡杯大小的口子。”
“你说什么呢?”
女子的声音里,有些惊慌。语尾有些嘶哑。
他慢慢地把女子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之后说道:“下落不明的,不仅是孝的手枪,孝本人也是吧?就是说,‘幸山庄事件’的罪犯还没有被逮捕。”
女子双手掩住嘴。
“宫前孝,不就是我的名字吗?”他说道。“在逃亡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丧失了记忆。然后,被继父村下猛藏和他女婿神木达彦给藏起来了——不是这样吗?”
三枝慢慢地歪着嘴角笑了起来。
“别急着抢先呐。”
三枝突然像失去兴趣一样,放下胳膊,迅速地转过身子,背向他们。
这时,里面房间的电话响了。铃声响过一次、两次,停止了,之后,便听到‘咝咝’的声音。
三枝像是宣告一样,清晰地说道:“宫前孝死了。”
“死……”
“逃离‘幸山庄’途中,掉下了悬崖。可能是由于夜晚,走错路了。天亮之后,巡山人发现了坠崖的尸体,在断崖绝壁的下面,尸体一半浸在海水里,一般摔在岩石上。据说是正惊慌失措地准备打捞时,尸体被海浪给冲跑了。因此,孝的尸体还有他的手枪,都不知所踪了。”
女子哆嗦着吐了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但是他在听着三枝说话的同时,却被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什么?那个,“吱——”似的声音。
是传真。
可能是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三枝说道:“知道神木诊所和幸山庄事件有关联后,我把有关那个事件的资料全都重读了一遍。不仅如此,我还向更了解那个事件的人咨询过了。”
吱——。声音停止了。
“刚才我故意漏下一件事儿没说。四人被害是在半夜,而且附近也没人,尽管如此,警察在四人被射杀后就立即出动了,因为有人到了‘幸山庄’发现了尸体。”
“究竟——”女子嘟囔了一句,之后像失语一般沉默了起来。
三枝站起身来,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因为迟到而捡来一条命的,有两个人。三好一夫的长女和绪方夫妇的独子。他们事先商定偷偷赶过来,想给父母和妹妹一个惊喜。”
耳边又响起了声音,他的大脑深处又翻过一页。(像圣诞老人那样,吓他们一跳)(一定不会生气的,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三枝拿着传真回来了。
“那两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家人。两人都还很年轻。总之,是个很悲惨的事件。对社会震动也很大。媒体不住地报道,可是警察和二人周围的亲友为了不让他们成为报道战的材料,拼命地将二人保护住了。所以,这二名遗属没有对大众公开姓名也没在媒体上刊登照片。连记者会见也没召开。所以,只有当地人知道那两个人的长相。”
冷汗从他的后背流下,这次与以前的完全不同。
“可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手里,有那两人的照片。现在他传了过来。”
递过来的白纸上,排列着两张脸部写真。很明显,是他和她的脸。
“初次见面。”三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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