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侯景之乱(电影剧本)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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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侯景之乱(电影剧本)2

仆人小心翼翼地:“王爷还要不要孝敬朱大人?”

肖正德不答,却突然放肆地狞笑。笑声阴森可怕,惨人。

二十九,太子永福宫,玄圃

香炉内烟雾缭绕。八卦坛上太子肖纲和众道士在单调沉闷的钟声伴和下讲道。肖纲面无表情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试想世人碌碌却因何?无非是功名利禄。无是无非,无欲何求?”一名小宦官进园禀报:“乞禀殿下,圣上诏请殿下至同泰寺议政。”肖纲一动不动,继续道:“山木自寇,源泉自盗,”一侍从贴近他耳边低声提醒:“殿下,这是圣上第二次召见了。”肖纲冷笑:“礼节。不会第三次召见的。无欲何求,无欲则刚。父皇可以安心了。”

三十,寿阳城外,侯景兵营

侯景在王伟等人陪同下正在检阅队伍。王伟道:“高澄派人到金陵议和,肖衍有意静寇息民。如此一来将使大王何地自处?”侯景:“哼,老子不是肖衍老儿菜案上的肉。”王伟:“大王与其坐等结果,不如先试探一下。”凑到他耳边耳语,侯景大笑。

三十一,金陵,同泰寺,厢房

夜,肖衍正在秉烛阅览经文。一法师入内禀报:“老佛祖,北朝使臣有要事求见。”肖衍诧异地:“不是刚走了一拨儿吗?”示意法师带他进来。法师闪身,一使者持书入内叩见肖衍:“乞禀陛下,肖渊明将军有书信在此。”肖衍接过书信展开阅读,情绪渐渐激动,不禁读出声来:“帷幕寒冰,边土惨裂。不见孤烟不知苏武之苦,不听胡笳不明李陵之悲。渊明,苦了你。”马上提笔给高澄回信。

葡伏在地上的使者抬头,是侯子鉴。

三十二,寿阳城外,侯景营帐

肖衍的回信拿在王伟手中。王伟念道:“贞阳,就是肖渊明,贞阳旦至,侯景夕归。肖衍是要拿大王换肖渊明。”侯景啪桌而起:“我就知道吴老公薄心肠。”侯子鉴大声道:“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大王裁察。”王伟阴沉地:“大王还要看看肖正德。”正说着肖正德已掀开帘门进来,面有得色的拱手对侯景道:“愚兄唯贤弟马首是瞻。”

三十三,寿阳,临贺王府,堂屋

“清君侧?这是造反。”肖老夫人大发雷霆,痛骂儿子。肖正德站在屋中央一言不发。肖子玉紧紧抓着祖母,怯生生地望着父亲。云儿和其他丫环婆姨站在她们身后。肖老夫人指着肖正德的鼻子说道:“我问你,当今对你那点不好,他还对不住你这个奴才?”肖子玉劝道:“老祖母不要过于激动。父亲是一时想不开。”乞求地对父亲使眼色,肖正德却始终铁青着脸。肖老夫人号啕大哭:“他那里是一时的糊涂。他是铁了心的要做乱臣贼子。我那贤明的圣上哟,我这老脸还怎么见人。逆子呀。”转身朝后堂去,腰间的碧玉佩随身乱晃。众女眷跟在后面鱼贯而出,只留下肖正德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大厅中。

片刻,一个小丫环惊慌失措地从后堂跑来:“王爷不好啦,老夫人不行了。”肖正德惊诧地连忙向后堂奔去。

三十四,后堂

肖老夫人躺在床上,大气不出。肖子玉手里紧握着原在老夫人腰间的碧玉佩,和众人围在床前哭喊。见肖正德过来,都给他让开道。肖正德来到近前嘶哑着嗓音哭喊:“母亲,你醒醒,我不糊涂,不是糊涂呀。”老夫人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抓着肖正德的手直到咽气才松开。

肖子玉将手中的玉佩递给肖正德,怯生生地:“老祖母要父亲转交给圣上。”肖正德接过玉佩,凝视着它缓缓起身,然后狠命将其砸向地面。碧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肖子玉混身一哆嗦。云儿忙扶住她的肩头。

三十五,寿阳城外,侯景兵营

黄昏,太阳已经落山。校场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杆书有清君侧三个大字的大旗在悠长的号角声中无力地飘动。肖正德孤独地站在旗下,阴郁的眼中泪痕犹存。侯景悄然来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默默无言地同他站在一处。两人共同望着那面低垂的大旗。

三十六,金陵,同泰寺,大雄宝殿前

法号呜咽,经蟠飘荡。肖衍手持柳条,一副观世音打扮正在殿前平台上主持传经大法会。台上台下簇拥着若干大臣,宦官,法师和和尚。朱异手持红玛瑙捻珠饴然自得站在肖衍身后。

肖纲头戴战盔,手握短剑,全身甲胄带领众兵将入内,肖衍诧异地停住布道。肖纲对肖衍拱手:“侯景在寿阳举兵谋反。”肖衍大笑:“此何能为?我当摘柳苔捶之。正德呢?”肖纲:“肖正德勾结侯景,同为叛逆。”肖衍琅呛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殿前摆放的法椅上。肖纲咄咄逼人:“乞父皇禀授剿贼方略。”肖衍有气无力地:“肖纲,是你指点江山的时候了。朕以内外诸军事一概付汝,望你便宜行事,好自为之。”肖纲轻蔑地望了老皇帝一眼转身面对群臣,决断地:“孤奉旨出留中书省,指挥内外诸军事。以尚书羊侃都督五城兵马使,戒严京师。湘东王肖绎为西道大都督,总领荆襄九郡诸军事,克日起兵勤王。王质水军速往采石接防,邵陵王肖伦持节督军,率采石大军赶赴寿阳会讨叛贼。”众将扎地一声领命。朱异慌忙劝道:“殿下,采石是京畿重地,大军不宜轻动。”肖纲对他冷笑道:“朱大人,侯景传檄清君侧说的可是你。”朱异瞪着眼竟不敢出声。肖纲继续:“我看你还是闭上嘴,留在父皇身边白衣效力吧。”说完大步下坛,扬长而去。群臣看看肖衍,又看看肖纲都有些不知所措。

三十七,寿阳通往金陵的小路

侯景和肖正德并辔率轻骑向金陵进发。肖正德嘟囔道:“寿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贤弟不该轻易放弃。”侯景笑道:“咱们这是犯上做乱,若不乘朝廷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来日必为朝廷所困。城池虽坚也只有做瓮中之鳖。”侯子鉴率小队骑兵从前方回来:“二位大王,采石大军已动,正向寿阳前进。”侯景哈哈大笑。肖正德依然摇着头。

三十八,长江北岸

黎明前,侯景蹲在江边望着对岸。肖正德在旁边焦虑地来回走动。忽然有人喊道:“侯子鉴从南岸回来了。”话音未落只见侯子鉴拿着一树柳枝过来,肖正德忙迎上去,侯子鉴激动递上柳条:“江南的柳条,江南的柳条,看,王爷。”侯景面带微笑身体还是蹲着没动。

三十九,采石,长江江面

宽阔的江面上风平浪静,十几条小船顺风扬帆横渡长江。侯景和肖正德站在船头迎着江风得意洋洋。

四十,江南,田野

战事已毕,田野上散落着梁军的旌旗,刀枪和衣甲。一个吓傻了的士兵坐在地上狂叫:“铁甲骑兵,铁甲骑兵。”

四十一,金陵,同泰寺,大雄宝殿前

肖衍昏昏欲睡坐在平台的角落处,显得毫不起眼。朱异身穿普通百姓服装垂头丧气站在他身后。平台下方站着一众大臣,个个唯唯诺诺,呆头呆脑。只有肖纲显得精神亢奋独自在台上指手划脚。

探马甲入内报告:“禀殿下,采石大军移动,贼军乘虚渡江。”

探马乙入内报告:“禀殿下,贼军过江以后,官私蓄奴纷纷响应,数日内已拥众十万。”

探马丙入内报告:“禀殿下,贼军已到慈湖,前锋逼近朱雀门。”

探马丁入内报告:“禀殿下,采石大军仓促回援,误中贼计,全军覆灭。”

群臣大哗,齐唰唰的目光对准肖纲。

肖纲脸色大变,手足颤栗,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从采石大军移动到王质水军接防个中不过一天间隙,贼人如何知道?”转眼突然看见朱异,厉声喝道:“朱异。”朱异茫然抬起头痴呆地望着肖纲。肖纲走过去奸笑道:“朱大人,你不是常说临贺王好吗?”朱异顿时明白了肖纲的用意,惊慌地跪下:“殿下饶命,朱异冤枉哪。”肖纲不在理他,转对朝臣又恢复了从前的果决形象:“朱异奸佞骄贪,勾结匪人,祸乱朝廷,罪不容赦。来人,把犯人朱异拉下去打入死囚。着籍没全家为官奴,所有男丁到军中服苦役,所有妇女赏赐有功将士为妾。”

朱异爬在地上不知道该哀求谁,一会儿叫“殿下冤枉。”一会儿又叫“陛下你说句话呀。”几名兵士走过来象拉死猪一般将他拖下去,一路上惨叫声不绝。肖衍手捻佛珠,始终无动于衷。

一大臣对肖纲拱手道:“侯景伪称是清君侧。殿下不妨让老臣以劳军为名前去探探虚实。”肖纲随意挥挥手:“那你就去看看吧。”

四十二,慈湖

侯景和肖正德在路旁看着大军行进。王伟带着一名梁使前来。王伟:“二位大王,圣上派人前来抚慰劳军。”侯景觉得耳朵不对,大声问:“什么?吴老公疯了吗?”梁使上前拱手道:“圣上想知道王爷举兵究属何名?”侯景没好气地;“老子当然要做皇帝。”王伟连忙掩饰道:“实为奸佞乱政,故兴师清君侧。皇帝一语不过开开玩笑。”梁使笑道:“当然。天下神器唯有德者居之。”侯景挥舞马鞭道:“有德?什么是德?眼下是天下大乱,谁抢在先谁就做皇帝。凭力气凭本事,老子为何做不得?”肖正德洒脱的微笑打断:“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皇上肯屈尊抚慰臣下,我们也该派人看看他老人家。”侯景指着王伟道:“那好,你去。看吴老公有什么话说。”

四十三,金陵,同泰寺,大门

肖纲在群臣簇拥下出寺门。王伟和数名随从到来。王伟在马上拱手致意:“殿下,王伟请求面见圣上。”肖纲冷笑:“哼,来自贼军情伪难测,如何敢让你见圣上?”王伟朗声道:“王伟一介书生,岂能做刺客勾当?”肖纲气绥,缓和语气道:“尔等既然带甲入朝,还是用刀剑去说话吧。”王伟沉下脸:“殿下如何自不量力?”

肖纲凝望苍天对身边众臣说:“放弃金陵外城,退守石头城。在太极殿前设坛,祷告天地,举烽征军,闭城拒贼。”

四十四,石头城,城门

军民百姓携家带口纷纷涌向城内。肖衍乘车来到城门前,卫兵挥刀乱砍试图清道,人群中顿时鬼哭狼嚎。又一波逃难的人流冲过来,将卫士们冲散,肖衍的马车也被挤到路边,险些翻倒。肖衍下车面无表情地念叨:“罪过,罪过。”

四十五,同泰寺,大门

侯景,肖正德等人骑马一溜烟来到门前,彼此相视大笑。

四十六,钟山

侯景,肖正德和王伟等人在山顶俯览远处云雾缭绕依稀可辩的石头城。肖正德道:“听说这山中有位隐士,颇得肖衍敬重。肖衍屡屡劝他出山他都推辞不就。”王伟说:“王爷所说莫非是人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我在北朝也时有耳闻。”侯景说:“那我们看看他去。”肖正德说:“此人号称清高,贸然求见恐怕会委屈贤弟。”侯景说:“他敢。老子大老远来看他,他还穷酸?”王伟媚笑道:“那是,那是。”

四十七,钟山,陶弘景茅舍

茅舍前只有一个白首看门老妪坐屋外闭着眼晒太阳。肖正德引一行人来到门前。肖正德问老妪:“老人家,贞白先生今日在堂吗?”老妪眼都不睁只是嘴里呜噜呜噜。肖正德又大声道:“老人家,我们来看贞白陶先生。”老妪依然嘴里呜噜呜噜,肖正德凑近了听后才笑对侯景等人道:“老人说他现在住后山。”

四十八,后山

光秃秃的后山只有一座土坟,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贞白先生墓。肖正德和侯景等人见状不禁笑起来。王伟转到墓碑后面叫道:“咦,这后面还刻着一首诗:夷甫任散诞,平叔善论空,岂悟朝阳殿,逐做单于宫。”侯景:“什么乱七八糟的。”肖正德道:“是说西晋的事儿。夷甫和平叔都是宰相,整天谈玄论道亡了国。”王伟摇头道:“我看象讥讽朝政。肖衍信佛,不也崇尚空谈吗?这还是肖衍所敬重的人呢。”肖正德笑对侯景道:“要把贤弟比着匈奴单于,这老头儿还有点先见之明。”侯景一只脚踏在碑石上望着满布山谷的云烟手摸下颌道:“南朝,阴,太阴,阴气太重。”

四十九,石头城内

城墙根儿下死囚犯们在凶恶监工的皮鞭下抬运土石。他们个个面色灰白,形容枯槁,仿佛只剩下最后一点筋骨。在这些不时有人倒下的人群中已看不到朱异的身影。只有几颗散落的红色玛瑙珠子在地上的烂泥浆中时隐时现。

突然,四下里金鼓齐鸣,号角震天。肖纲在黄罗伞下步步沿石台阶登上旌旗招展的城头,在他周围是前呼后拥的将士们。肖纲在城楼逗留片刻,又顺胸墙继续巡视,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高举兵刃,齐呼万岁。

城外大雾弥漫不见人影,只听到进军号角中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五十,石头城外,侯景军帐

侯景,肖正德和王伟等人正在帐内商议军情。侯子鉴满面血污进来报告:“大王,石头城城墙坚固,我军数次进攻均被打退,损失惨重。”侯景一拳砸在桌上恨恨地:“筑长围,困死他们。”

五十一,横江,湘东王军营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湘东王三个大字。

江面上战船帆墙林立,陆地上车马轴轳相接。湘东王肖绎意气风发一马当先率众将士驰入军营大门,直奔中军大帐。一个守门的军士躲避不及竟被快马撞倒。

五十二,中军大帐内

肖绎跨进帐中,两排将士同时起身,拱手道:“殿下千岁。”肖绎随意摆摆手,两眼望着帐顶,目不斜视,走到主帅位后傲然地说:“而今两宫危迫,滑寇滔天。此诚朝廷危急存亡之秋,也是忠义之士奋起忘身之时。绎虽不才,愿与诸君共勉同赴国难扫除叛逆重拾天阙。”

众将士齐声道:“愿为朝廷竭忠效力。”

肖绎:“好,陈将军,你速率一军前往寿阳,断贼退路。”

“尊令。”陈将军出列接令。

肖绎:“柳赵二将军。”

两人应声站出。

肖绎:“明日分左右两翼向青塘进发,某要亲率大军从中央直捣金陵。”

柳赵二将:“尊令。”

肖绎豪迈地:“今我数十万健儿龙腾虎跃。以此泰山压顶之势击贼,何贼不灭?大丈夫立不世之功,此其时也。”

五十三,青塘

早晨,大雾中肖绎率军向青塘前进。树林中的小路上人喊马嘶,数步之外不见人影。副将从后面赶来见肖绎:“殿下不可孤军深入,左右柳赵二将军没有跟上来。”肖绎大惊:“速速派人催促两位将军。”迟疑,语气犹豫地:“前军继续,”话未说完只听前哨一阵惊呼:“贼军。贼军到了。”还没等肖绎反应过来侯景军已渗入梁军队伍中,四下里砍杀开来。浓雾中不分敌我只有一个个黑影在晃动,还有沉闷的砍折声伴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肖绎拔出腰间宝剑一面高喊:“冲呀,杀呀,为国尽忠。”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显得十分孤单。突然一只流矢飞来射中肖绎左眼,他嚎叫一声翻身落马。

五十四,横江,湘东王军营

湘东王的大旗无力地垂搭在高大的旗杆上。

中军帐中主帅位上空无一人。帐下众将士面色惶恐,议论纷纷。“唉呀,三千人哪。”“这侯景真不可小瞧。”“厉害,难怪人说北人善战。”“会不会是妖术。”“是呀,先前连声响都没有。”

肖绎面复白纱在随从的扶持下从帐后走出,站到主帅座位后。众将士连忙归位,肃静。肖绎压抑着愤怒:“柳赵二将军何在?”无人回答。肖绎暴躁地大喝:“柳赵二将军。”一老将出列:“禀报殿下柳将军说他今日身体欠佳,不便前来。请殿下鉴谅。”另一位将军也站出来说:“赵将军说他的部下粮草未备,不能随殿下出征,请殿下包涵。”肖绎大怒:“胡说,军法官何在?”老将忙劝:“殿下息怒。柳赵二将军久历戎机手握重兵,连圣上都要让他们三分。何况今日中外音信断绝,殿下从那儿去弄圣旨。”

肖绎咽住,愤怒得只能以拳击桌连呼苍天。鲜血从蒙眼的白布中汩汩渗出。

五十五,寿阳城门

寿阳城城门大开,城内的官绅百姓兴高彩烈迎接陈将军的队伍进城。

五十六,城内,临贺王府大门

黄昏,两支队伍手持兵刃从街两头跑步过来汇集在王府门前,然后齐声大喝冲进府内。王府内顿时鬼哭狼嚎。

五十七,肖子玉闺房

肖子玉正在屋中收拾东西。云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快逃吧,官军冲进来了。”肖子玉拿过小包袱牵着云儿从闺房后门跑上临湖小路。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进屋,急得云儿在门外跺脚。肖子玉冲到橱柜前拉开抽屉,打开一个小盒。盒中丝绒布上躺着老夫人留下的那块碧玉佩,已被重新粘住。她用绸布包好玉佩塞入怀中。然后急步出门,和云儿一起沿小路跑到墙跟的草丛中,小心地拔开草丛找到一处隐蔽的洞穴。云儿急忙钻出去。肖子玉回头留恋了最后一眼王府。但见四面人影惊慌乱跑,哭爹叫娘。湖面上那只硕大的彩船陡然升起一股冲天大火。整个王府很快就被滚滚浓烟所吞没。

五十八,王府墙外

王府院外环着一条小路。横过小路不远是大片快要成熟的稻田。一队士兵手持火把从小路上巡行过去。肖子玉和云儿从墙根儿的蒿草丛中站起身,镇静地穿过小路向田野走去。离她们不远有一家小酒馆,若干男女正在门前的空地上闲聊。他们看见两人从墙根儿冒出都有些意外。半晌一个中年胖女人突然朝过去的士兵们大喊:“嘿,当兵的,贼人家眷,从王府里跑出来的,下地了。”士兵们急忙掉头,肖子玉和云儿撒开脚步飞也似地逃进稻田中。士兵们在后面大呼小叫,紧紧追赶。

五十九,野地

肖子玉和云儿深一脚浅一脚在稻田中飞跑,不料田地尽头竟是一条宽宽的河面。欲待回头只见身后火光点点,追兵渐进。云儿慌张地:“小姐,这可怎么办呀。”肖子玉急中生智,抓过云儿手中的包袱连同自己的一块儿扔进河中,然后拉着云儿沿水边湿地往上游反向跑了几步,回头重又钻入稻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士兵们脚步踢沓从她们身边的田埂上跑过去,只听他们在河边叫喊:“咦,人呢。那去了?”“河面上有包袱。跳水啦,她们跳水啦。”一个小头目的声音传来:“快往下游追,那儿有渡口。”脚步声渐渐去远。肖子玉和云儿才松了口气。

六十,坟地

肖子玉站在肖老夫人的墓前,死盯着摊在手中的碧玉佩,不哭也不说话。云儿站在离她不远处轻轻地连声催促。午后的太阳晒得四周焦黄,不时刮起的怪风夹带着沙石击打在碑石上,一只乌鸦刮地一声从她们头上略过。

六十一,渡口

灰朦朦的夜色中一只小船离开渡口驶向对岸。肖子玉和云儿一副农妇打扮埋头在船上的人群中。

六十二,石头城外

不远处石头城城头旌旗破烂,城墙烟熏火缭,城下尸体枕籍。围城军队军营的鹿角,壕沟和木栅栏后士兵们正警惕地监视城头动静。侯景沿途巡视,一会儿在抛石机前停下,亲手放上一块巨石,一会儿操作连弩发射数枚松脂火箭。不多时他登上一座土石高台,肖正德正在那里观察。侯景走到他身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子玉,哦,寿阳家眷有下落吗?”肖正德没有回答。

这时侯子鉴飞马跑来,汗流夹背地:“大王,我部明日就断粮了。”侯景烦躁地:“派人去抢。”侯子鉴:“方圆百里,无论什么只要能吃,统统都被一抢而空。京畿一带升米万钱。”侯景对肖正德道:“正德兄,这江南号称鱼米之乡,怎么会弄不到吃的?”肖正德阴沉地冷笑:“咱们不好过,难道这城里的人就好过?我看他们还能支持几天。”

六十三,石头城内

城墙根儿下没有人活动的迹象。倒在地上的已分不清谁是囚犯谁是监工。百姓和官绅,将军和士兵全都变成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几只硕大的老鼠在死人堆里大摇大摆的自由出没。从墙根儿顺石头台阶向城楼上去然后沿胸墙前行,到处是濒临倒毙的饥饿士兵,他们中还有一两个柱着长枪挣扎着要站起来,然而更多的人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从胸墙向外看依旧是大雾弥漫不见人影,只听到进军号角中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六十四,石头城内,宫城城头

暮色黄昏,天色阴郁,肖衍独自一人呆呆站在城头茫然若失。肖纲身形憔悴,精疲力竭的上来禀报:“父皇,臣儿已经尽力。”肖衍苦笑:“朕既得天下又失天下,有何遗恨?想不到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完美王朝却如此脆弱。太平盛世,朕只看见祥云瑞符,看不到国弊民疲。朕以为衣冠人物尽在江南,殊不知北国英雄早已是今非昔比。真可谓世上千年而不明汉魏。”言毕潸然泪下。

六十五,石头城外,侯景中军大帐

侯景在帐内搓手揉拳,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紧张。王伟进帐通报:“临贺王到。”话音未落肖正德已春风得意的进入帐内:“侯贤弟,时辰已到,该咱们做臣下的给圣上抖抖威风了。”侯景干脆地:“好,立即出发。”从桌后快步转出,不料大腿部撞在桌子角上,疼得他捂着腿弯下腰。王伟忙过去扶着他:“大王小心。”侯景抬头笑对肖正德:“肖兄见笑了。”肖正德手捋长髯又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六十六,石头城内,宫中太极殿

宫门层层开启,太极殿内只有肖衍和肖纲两人。肖衍合目垂首斜靠在龙椅上,肖纲站在他身边,怒目面对殿门。

侯景,肖正德等人率大队铁甲士兵跨进殿内,径直来到肖衍面前。肖纲低沉地:“二王诣阙朝圣请行君臣大礼。”侯景肖正德稍微犹豫,还是双双跪倒殿阶前叩首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肖衍没有睁眼:“侯爱卿戎马操劳,辛苦了。”侯景不敢抬头:“臣孤身投奔陛下,陛下待臣有误。”肖衍微笑,错开话题:“爱卿贵庚?”侯景没听懂,转头对王伟做询问状。王伟忙代侯景回答:“侯王虚岁四十有五。”肖衍又问:“原籍?”侯景还是不懂,王伟又代答:“侯王是朔州人。”肖衍:“族考?”侯景完全懵了。还是王伟代答:“侯王当初不过在漠北牧羊。”肖衍:“卿举兵之时,拥众几何?”侯景:“不过千人。”肖衍:“渡江之初?”侯景:“大致十万。”肖衍:“而今呢?”侯景:“率土之内,莫非己有。”肖衍无奈:“爱卿挺而走险成就大业,不知今后有何打算?”侯景:“挟天子号令诸侯,别人做得,臣也能做。”肖衍中气不足地:“朕素以仁信治天下,当初并无意背卿。”侯景干脆地:“受人主宰不如主宰他人。”肖衍微微讥刺:“卿欲以霸道经营天下,其能久乎?”侯景:“生死有命,成败在天。”肖衍:“朕为蝉,卿为螳螂,谁是黄雀?”肖正德:“臣等本无意功名,但求陛下整顿朝政,肃清奸佞。”肖衍稍有迟疑:“正德,老夫人尚好?”肖正德:“臣母已不幸遽逝。”肖衍一楞,两滴老泪溢出眼角,喃喃道:“吴姑真烈性女子,终不肯负朕。”肖正德:“臣临阕涕泣,不知所云。”肖衍伤感地:“诗经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正德,日后还有得哭呢。”侯景讥讽地:“陛下早念叨念叨大臣?也不至于有今天。”

肖衍无言以对,站起身长叹:“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身体一歪,摔倒在龙椅上。肖纲上前扶住,急切地呼唤:“父皇,父皇。”侯景不耐,起身退出大殿。肖正德回头望望,没有跟随离去。

六十七,太极殿外

侯景出大殿殿门,快步下汉白玉台阶,边走边嘟囔:“加派卫兵,给我把这爷俩看紧些。”转头对王伟道:“王伟,你说真有真龙天子吗?老子血里火里也见过些世面,怎么今儿个见肖衍老儿会发怵?”王伟:“大王过虑了。现在该我们说话,轮不到他们。”侯景使劲用脚跺跺地面:“是吗?怎么我踏着这地皮发软。”

一个骑兵从宫外进来,到侯景面前翻身下马禀报:“大王,临贺王爷的千金有下落了。”

六十八,通往金陵的大路

大路一侧旁山,山上林木葱郁。泉水从长满青苔的岩石缝隙中渗出,爬过错杂缠绕的灌木根藤,汇聚成潺潺细流从无数状若蚯蚓的沟壑中滚落到路旁的小渠中。大路的另一侧视野相对开阔,从行驶的马车车窗向外瞧但见成片的树林,稻田,水塘毗邻相连,间或有几座农家小院点缀其中。

然而恬静的田园风光被四处残留的战争痕迹破坏无遗。散落的白骨,新起的坟头。路旁的小渠中倒着一两具死尸,树林中横亘着烧焦的原木,农家小院徒剩下断壁残垣,稻田荒芜,淤泥中还陷着一乘断了轴的战车。

午后,肖子玉和云儿坐着一辆马车沿大路往金陵去。云儿显得有些兴奋,不住地从车窗向外看,肖子玉则精力不济在车内闭目打盹。云儿问车夫:“老人家,这是那儿了?”车夫答道:“板桥,前面就是金山。”云儿:“金山?那不快到观象台了吗?”车夫:“姑娘好记性。”云儿忙摇醒肖子玉:“小姐快到观象台了,还记得从前我们住金陵时来过这儿。”肖子玉懵懵地探头向外看,正好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坐在路边乞讨。她恶心的赶快缩回头。

六十九,半山腰

黄昏,马车在半山腰停下,车夫下车喝口水道:“二位小姐下车走走吧。老马不得劲儿,喘口气才能走。”云儿服侍肖子玉下车,问车夫:“老人家,这儿就是观象台吧?”车夫:“从小道再往上走一小段儿。”云儿对肖子玉:“听人说看天象可以知道祸福,小姐我们也去看看。”车夫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世道算命还用看天象吗?”

七十,观象台

肖子玉和云儿登上平坦的观象台。暮色渐浓,繁星满天,几颗流星划过湛兰的夜空。云儿指着西方天际的一颗耀眼星辰道:“长庚星。”肖子玉虔诚地:“好像是。太白老人天天看着我们,谁好谁坏他都有数。”

两位姑娘站在山顶指指点点,好象夹在在虚无的天空和凝重的大地之间,看上去显得如此单薄如此渺小。

七十一,金陵,临贺王府(原中书令府),大门

马车辘辘来到王府门前停下,几个老嫫嫫和丫环过来服侍肖子玉和云儿下车,正好肖正德送侯景从府内出来。侯景和肖子玉相互一楞,注视着对方但都没有答话。肖子玉款款走到父亲面前道了一个万福,肖正德伸手扶住女儿仔细端详:“没伤,没伤着就好啊。”几滴老泪流下。

七十二,长江江面

夜,一叶孤舟漂浮在江面,若行若止。

肖绎蒙着眼躺在船舱中,满脸通红发着高烧。他碾转反侧,烦躁不安,突然象听到什么,坐起大叫道:“谁在击鼓?谁在击鼓?”见身边侍立的两个小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其所云,便起身一把掀开船舱的窗户向外张望。窗外除了波涛拍击船帮的声响更无别物。肖绎失望地坐回床上,两眼发呆望着舱顶片刻,示意小童,小童给他被上衣服,戴好肖纲所赠佩剑,扶着他一步一挪走出舱外,站立船头。淡谈的薄云如游移的精灵在月光下隐约透出紫红色的光晕,远方山色如黛,逶迤起伏于一线水波之上。江心鳞光闪动,洄浪旋转,船行中流,清风拂面。肖绎放开小童,拔出短剑,剑尖遥指苍穹。突然一个大浪轰然击在船头,肖绎站立不住,单膝跪倒,以剑柱立船板支撑身体,哽咽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

七十三,金陵,临贺王府,书房

书房内桌椅纸笔书籍摆放得还有些凌乱,显然正在清理之中。肖正德站在屋中央,一手背在身后用手卷起墙上的字幅凝视着壁龛。壁龛内摆放着一顶小巧精致的皇冠。仆人进来报告:“侯丞相派人前来,要见王爷。”肖正德慢慢放下字幅遮住壁龛向外走去。字幅上写着:随心所欲。

七十四,临贺王府,内院曲廊

肖子玉和云儿快步沿曲廊向客厅走。边走云儿边唠叨:“哎呀,小姐快去看看吧,晚了兴许来不及了。这么大个事老爷也该早和小姐商量商量。终不成就把自己女儿胡乱许人的道理。”两人来到客厅侧门,隔着门帘向内张望。

七十五,客厅

桌上红红绿绿放着一大堆娉礼。王伟恭敬地站在边上,肖正德捋须含笑道:“侯王的意思小王领了。只是小女自幼受老母宠爱,性子未免有些执拗,不好办啊。”这时肖子玉突然走进来。肖正德和王伟都吃惊地看着她。肖子玉对父亲施礼道:“父亲不必担忧女儿心事。妇道人不敢说尽忠朝廷但不能不孝顺父母。”又对尚在愕然中的王伟道:“请转告侯王,就说子玉不敢忘记前约。”说完立即退出客厅,留下肖正德,王伟和云儿各自在那里目瞪口呆。

七十六,石头城宫中,太极殿

肖纲扶着颤巍巍的老皇帝向床头去。侯子鉴跪在地上呈上奏折:“侯丞相请陛下赐封平乱功臣。”肖衍喘息答:“侯丞相?呸,谁封的?狗脚丞相。”侯子鉴也不反驳,继续道:“陛下可封丞相为宇宙大将军。”肖衍讥笑道:“将军还有叫宇宙的吗?笑话。”侯子鉴只象没听见:“谢陛下恩准。”收起奏折竟大摇大摆的起身离去了。

肖衍挪到床边,指着喉咙对肖纲道:“朕口中干苦,那里有蜜桔?”肖纲对殿外大喊:“侍卫,快去取蜜桔。”跑进来的侍卫一听,嘻皮笑脸地:“殿下别想美事了,眼下京师的人都快饿死光了,哪儿去找桔子。”肖衍用手指着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你,你。”说不出话。侍卫一溜烟地退了出去。肖纲用衣袖揉揉眼角,肖衍看见道:“哭有何用?若社稷有灵,终当克复。还是读读你的庄子吧。”弯腰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

七十七,同泰寺,大门

门里门外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侯景从寺内向大门走来,部下纷纷前来道贺。一个满脸横肉的将军大叫道:“大王快做皇帝吧,我们哥几个都指着圣上封侯呢。”侯景笑骂道:“小子还嫌不快活,图这个虚名。”将军赖皮地:“嗨,谁没个脸面呢。”

这时门外鼓乐齐鸣。肖正德骑高头大马在前护送,新娘乘八人大轿过来,云儿跟在轿旁。肖子玉掀帘对云儿悄声道:“云儿,玉佩还在吗?”云儿点点头。肖子玉叮咛道:“记住瞅空往宫里去。”云儿努嘴示意大轿已经到了同泰寺门前。肖子玉忙缩回头,用手扶扶胸前的护身符,不安地望着轿前方。前方司仪喊道:“新人下轿。”鞭炮霹雳叭拉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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