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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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4-54) (日 宫部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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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4

第四日(八月十五日 星期三)

“想一想,有几点可疑的地方。”

佑司话一出口,三枝就挑动了一下眉毛。

“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过于顺利了。无论是从复印件上查出传真号,还是成功地到达‘神木诊所’,或者是迅速把它们与‘幸山庄事件’联系上。”

“那是,因为我调查的方法好。”

“仅凭方法好,可没法儿在着暑期高峰那么容易地拿到新干线的车票呀。”

佑司断然否定道。

“去仙台,是从一开始就列入预定的行动吧,这样想,要自然的多。”

三枝尴尬地摇摇头。

“你,原本就是猛藏一伙儿的。”

佑司说道。他感到巨大的失望,可极力不让这种失望从脸上表现出来。

“你不是被我们雇佣,而是被猛藏雇佣了。是这样吧?所以现在才会把我们引诱到这里。”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引诱’这个词在屋内回响着。与意识相反,心情是郁结的。

“你说,我引诱你们?”

“对!一直以来,你不断地给我们灌输着道理绝佳的假设,从我们不是自己意志的睡在PALACE新开桥707号的那张床上开始,到房间里残留的手枪、现金和带血的毛巾含义为止。解释得太令人心服口服了,可那不是当场考虑到的吧。是事先,为了在实况中应付我们而演练的台词的一部分吧。”

三枝没有说话。撇着嘴角笑了。

“最可疑的是,今天在友爱病院,你和这个院长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当时又不知道倒底哪里不对劲。”

“现在,清楚了?”

佑司点点头,看着猛藏。

“院长先生,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偷着观察三枝的脸。当时,我还以为你在戒备着他手中的枪。可是,不对。你说话时,是在担心,(这样说可以吧?蒙得过去吗?)——你是在征询三枝的意见。”

猛藏扭曲着脸,不住地揉着鼻子下边。佑司大笑起来。

止住笑声后,佑司平静地说道。

“最妙的地方是,三枝说到‘海量使用镇静剂芬必坦’的时候。村下先生,你是怎么说的来着?‘用不着连这个也说出来吧’——当时没立即觉察出来,——这连我们都替你万幸。”

“一件件,都是不起眼的小事。”三枝说道“可凑在一起,事情就明朗了。”

“对。还有你房间里的自来水,有股铁锈味,——也是其中的一件小事。你说搬进去一个多月了,可那股铁锈味可就太奇怪了。住进去,其实没有一个月吧?”

三枝仰面叹道:“哎呀哎呀,我算服了。”然后,又看着佑司说:“没错,分析得太对了。我仅比你们早两三天住进去而已。家具什么的,也只买了最低限度的。”

“刚见面那天,你也是为了监视我的行动,才在停车场洗车,之后很自然地和我打了招呼吧?”

三枝点点头。

“一直监视到晚上,闯入我的家中为止?”

三枝又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失明。倒是准备了不少别的借口。

“为了能在现场临机应变。”

“是啊,临机应变。”

猛藏不耐烦了。“跟他胡扯什么,简直是浪费时间。”

“费了那么多时间和钱,却被他看穿了,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佑司感到一阵眩晕。虽然嘴里在一点点揭穿着他们,可在心底却企盼着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惠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演了这样一场戏?”

“因为,就像你们见到的一样。”三枝冲着横卧在床的另一侧,用塑料布包好尸体轻轻抬了抬下巴。“想借你们的手杀死孝。”

之后冷漠地转头看着阳台上的猛藏。

“老头儿,过来,把事儿跟这两个人说说。比起站在那儿一声不出地挨上一枪要好吧。”

“好,我跟他们说。”猛藏慢慢走入房间。脸上还是浮现着神秘的微笑,可却目光敏锐地盯着佑司端着的手枪。

“一切都是从四月中旬的时候,这个三枝跑到我这儿来后,开始的。这家伙说,你的儿子宫前孝在我这儿,你想怎么处理呢?”

三枝听到这儿,翘起嘴角笑着,却用平和的语调说道。

“我当时住在泻户町旁边的一个叫三崎的地方。‘幸山庄事件’后的第二天,深夜,……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海边钓鱼台,发现了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孝被海浪冲了上来。”

明惠冲着墙壁尖叫了一声。

“我在黑道很吃得开,这事儿自然没法儿用健康保险,所以我把他弄到有钱就给办事的医生那里,把伤给治好了——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报警?”

三枝像是给自己鼓劲一样,沉默片刻。

“因为,我把孝捞上来,他恢复意识后是这样说的。‘妈的,上了老头子的当了。“

佑司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以,在直觉上,我感到这事儿能诈出点儿钱来。——于是,一等到孝复原了,就马上和这老头儿联系,结果,他马上跑了过来。”

“我是做梦也没料到孝还活着呀。”

猛藏有些恼火地看着三枝。

“从那样的悬崖上掉下来能生还,到现在也无法相信。”

“但你还是信了。”

“是呀。因为指纹完全一致。”

佑司又看了一眼那被塑料布包裹着的尸体。

“我又不是傻子。”三枝说道。“和这个可怕的老头儿做交易,得慎重呀,要绝对慎重。”

猛藏张了一下鼻翼。

“我也不是傻子。村下猛藏是靠脑瓜混饭吃的。一开始你说的孝还活着那套话,我根本就没信——就算有奇迹发生,被推下山崖的孝也不可能活下来。”

是呀,他不可能活着。

“真的推下去了吗?”

“这种事,谁会撒谎?”

“那,看到孝倒在悬崖下的证词,还有证人联络警察期间,尸体被冲走的说法,都是——”

“都是真的,要是连这些都是捏造的,那可就太冒险了。”

佑司觉得自己真可笑,简直像个傻子。在仙台,在东京,自己完全考虑错误,居然会对孝还活着深信不疑。

“那,警察呢——”

“他们早就确认孝是凶犯了。这可不错,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因此,我倒是希望他们能早点儿发现孝的尸体。可我万万没想到孝会被冲走。冲到三崎海岸,被这家伙救了上来,算不上是发现凶手,反倒让我放心不下,损失惨重。”

三枝举着双手,津津有味地听着,不住地挑动眉毛。

“之后,这个家伙,先是拿着那周的周刊来到我这儿,说‘封面上有一个人的指纹,那个人自称是宫前孝,而那个宫前孝又在我那儿。你把这指纹和医院的样本比对一下。”

比对的结果是,一致。完全一致。

“我亲自比对的,不会有错。周刊上也没有做手脚,看看发行日就知道了。”

猛藏像是至今还无法相信一样,摇摇头。

“孝还活着。我不得不承认,孝还活着。这样一来,没办法,只能答应和三枝做交易了。之后就是按他提出的条件去做,——这些,都是五月初的事儿了。”

猛藏哼地笑了一下。

“不过,万幸的是,这家伙的目的是钱。被救活的孝不过是件商品而已。”

明惠用悲哀的目光注视着三枝,三枝只是苦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可是,被你救了的孝,一直对你深信不疑。直到今夜,还安静地躺在这儿睡觉。”

“这倒不错。”

“太残酷了。”

“世间就是这么残酷的,小姐。”

佑司用眼神示意明惠(跟他们说这些,没有用)。

“孝对事件还记得多少?”

“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由于药物的作用,他一直在睡,刚一睁眼就被人推下了悬崖,而且还被认定为毫不知情的事件的凶犯。可就算是这样,他很清楚是谁给他注射的药物,心里也知道是谁让他背的黑锅。所以才会说出‘被老爷子给算计了’这样的话来。”

三枝观察着猛藏的表情,微微一笑。

“然后,我试探了一下这位老太爷,结果他反应过度敏感,说只要把孝交给他,要多少钱都行。——不打自招。我算定这场赌局必胜。然后拿着那份带有指纹的周刊,给他确认。我也不想冒险。所以等到交易时,如果不能确定自身绝对安全,我是不会让着老太爷和孝照面的。”

猛藏大声咳嗽了一下,接过了话头。

“和三枝的交易,进展得很顺利。可就在这时,你们俩打探到了我这里。判定孝还活着,甚至要潜入医院。”

佑司明惠二人立即对视了一下。

“这可把我吓坏了。你们俩看起来是在胡说八道,可在孝还活着这一点上,你们猜对了。这个连我都感到吃惊的事实,居然被你们蒙对了。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放任你们不管了。不然,没准儿连孝在哪儿都能被你们蒙到。”

“所以,就把我们囚禁在友爱病院了?”

“怎么可能!当时是,我请求你们悄悄地做笔交易。在这泻户町,不知谁曾经见到过你们。你俩要是在这儿突然消失了,流言一旦传开了,我岂不是自找苦头,那才是要命的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猛藏想了想,“八月初吧。嗯,是八月初。”

佑司点点头,催他接着说。这样的话,在那份邮局保留的文件中,还没来得及写上潜入友爱病院的经过。文件也没有返还到东京的家中。

猛藏接着说道。

“我,说实话,很困扰。只好先让人监视你们二人,看看会做出什么举动。你们俩最终都没能潜入医院,一副颓丧的样子。也许,是我这副绅士的样子,让你们扑了个空。”

“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你们还是在怀疑,孝还活着。”三枝说道。

猛藏点头说道。“对。这可是大麻烦。我对三枝说遇到了麻烦。在把你俩解决之前,交易延期。”

“解决?”

“对,曾经有这个打算。”

明惠抱起了胳膊。

“可是,三枝不同意。说是太招人耳目。无论是在东京,还是在泻户,你们俩的失踪,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要是在牵扯上媒体,他们把杀人案件当成过节一样,过个一年两年,编辑个‘那个事件的遗属的现在’之类的特别报道,找来找去的采访你们也说不定。到那时,要是发现你俩失踪了,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三枝分析得很有道理,佑司和明惠想,他遇事冷静。

“之后的事,你来说。方案都是你制定的。”

猛藏像是在命令三枝。

三枝没有看任何人,平缓地说道。

“我考虑了很久,想出一个方案。一下子把这两个人同时处理掉——”

“处理?”

“说处理挺难听。但没打算要杀害你们二人。我们只想让孝死,因此,可以巧妙地利用你们,引导你们来杀死孝。”

所以才会这样,佑司渐渐理解了。

“你们俩认为孝还活着,躲藏在猛藏这儿。而老太爷却希望侥幸活下来的孝死掉。因此,利用你俩的手杀死孝,可以说是一石两鸟。这样做,你们不也称心满意了吗?我们这边儿也少了麻烦。我还能有笔外快。等你们杀死了孝,我还会劝说你们,为了这种人不值得去坐牢,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这样,事情真相彻底会被掩盖。孝,反正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

心中,难以置信的底部,涌出了几近于安心的理解。

“今晚,你是怎么把孝哄骗到这儿的?”

“我说,这叫灯下黑。——他也想和这老头儿来个决斗。曾经扬言说,警察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复仇。可是报仇先得靠近这位老太爷,所以我说寻个机会隐藏在泻户,地方嘛,这个幸山庄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的话他深信不疑。所以就乖乖地来这儿了。”

明惠听完,转身背对着三枝。

“你们两个是在八月十日晚上,高田马场公寓附近,被抓住的。之后被带到了一树经营的酒馆。在那儿用了两个晚上,封存了你们的记忆。之后,就是PALACE新开桥的那个房间……”

三枝满意的看着佑司。

“是我,搜查了那个房间,取走了你手头所有的记录。在实施引导你们俩的方案时,特意把你们引到那个房间,就是为了引出后面相应的故事。我当时以为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可当我发现那张不在配送通知时,着实吃了一惊。你办事的确精明周到。”

“我要是真的精明周到,就不应该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是吗?”

佑司吸了口气。快速地在脑中整理了一下。

“抹消我们的记忆,之后你出现了,用巧妙的谎言引导着我们——这些,方案进展得都很顺利。”

“是呀。”三枝微笑着。“要不是在最后,你想起了厨刀之类的事,计划会执行得很完美。”

“你的报酬和人身安全呢?”

“两样都很安全。事情经过的录音磁带,还有印着孝的指纹的周刊杂志,我都保存在某个地方了。这位老太爷找不到的地方。一旦我死了,那些东西就会出现。钱这方面嘛,半数已经到账了,剩下那一半,等我把你俩安全地送出这里后,你们就应该付账了吧。”

“原来是这样。”

三枝稍微抬了一下眉毛。

“之后,你怎么办?打算干什么?”

“我还有要问的呢。”

佑司看了看猛藏。

“为什么要杀死我父亲?”

三枝点点头。说道。

“是呀。我也想知道。实际上,我也是今天刚听说这个老太爷是真正的凶手。之前尽一门心思地要他交出孝了。”

猛藏仰起脸。

佑司见了吓了一跳。心想,这下算是看到了真实的猛藏了。

他的脸色骤变,撇起了嘴,眼睛血红。

“因为那帮家伙跑到这个小镇上和我作对!因为他们想从我手里抢走泻户町!”

猛藏赤裸裸地暴露出了自己最纯粹的憎恶,令佑司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想学着本地财主的样子,也要来欺负我。这里是我的!是我把它壮大起来的。怎么能让别人抢走!”

佑司感到一阵眩晕。

“就因为这点儿事?”

“这点儿?这点儿事!”

猛藏看似忘了佑司手里还有枪,几步走了过来。

“站住!”

被佑司连喝几声,猛藏才意识过来,他用手背擦着汗,退后半步。

“对我来说,这个小镇是最宝贵的财产。我的全部血汗,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根基。他们居然敢在我的家乡欺负我,还想夺走我辛苦建成的小镇。还在不停地嘲弄我,这些我都明白。”

“我听说,你小时候是很优秀的。没人会嘲弄你的。”

“可是,人缘一直很坏。”三枝突然插嘴问道:“是吧?”

猛藏没有回答。

小孩子的时候耍滑头,这是谁都有过的事。可是,佑司仅仅把从父亲那里听到的零散故事汇集起来,就能发现,从小时候起,猛藏耍的滑头就不一般——

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是小时候的猛藏,为了表现得像个好孩子,而把淘气犯下的错嫁祸于别的小伙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还是聪明听话的猛藏,因为嫉妒而被周围的人疏远了,所以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不能把现实犯下的罪行推卸给过去。即便猛藏真的被嘲弄过,可世上有那麽多在各种各样的嘲弄中长大的人,也有很多因各种理由而被疏远的人也有很多——世上的人,多是在不如意中活着。

可这些人都能以被‘嘲弄过’作为杀人的理由吗?

不可能。这些归根结底是在狡辩。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促使猛藏去杀人,去榨取医院,去虐待患者,将小镇视为私有物的,原因只有一个。

彻彻底底的自私自利。只能是这个。

“我不许别人夺走我的小镇。”猛藏说道。“无论那人谁,我都不能容忍。”

“没人要夺走你的小镇。”

这小镇原本也不是你的——这句话,佑司没有说出口。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猛藏叫道。“他们搭积木似的修建了那么多别墅,等到游客们蜂拥而至时你再看看!我的医院会被赶出小镇的!他们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提升小镇的形象什么的。这么长时间,我的医院到底为小镇做了多大贡献,他们都忘了!他们会说,小镇里有这么庞大的医院太不像话了!咱们这儿修建了这么漂亮的别墅!”

猛藏用脚跺着地板,最后强调了一句,“他们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猛藏的哀嚎让佑司感到一阵恶心。

三枝缓缓说道,“的确,我也认为这些不仅仅是你的受害妄想。可是……”,“三枝神情哀伤,“老头儿,你做起事来,未免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佑司曾经这样猜测过,单单选中幸山庄,来制造残忍的杀人事件,其原因很明显,就是为了长期中断这里的开发计划,赶跑游客。

现在看来,事实正是如此。

这样一来,猛藏就有了时间争取主动,稳站上风;如果进一步运作得当,没准儿还能不声不响地把整个开发区囫囵吞下。因为这里的业主们,也不是拿着闲钱来玩儿的。所以开发计划一旦受阻,他们只能无奈收手。

那时,泻户町还是猛藏的天下。

“你,是怎么……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佑司厉声问道,“我看,爸爸他们不像是你亲手开枪打死的。下手太利索了。”

猛藏漫不经心地答道,“我雇了杀手。”

“本地的黑帮?”

“这里要变成度假胜地的事儿,让那帮家伙们也很头疼——害怕村民们联合起来,清除黑社会。”

猛藏的语气中露出了自嘲。

“和我的医院一个德性。因此,那些家伙很高兴来帮我。”

“他们当然会很高兴——靠上了你这么个财神爷。”三枝说。

“小镇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黑帮也是你的。”

佑司问,“为什么要选择孝来顶替杀人罪?只是因为他恰巧回了一次家?”

“很久以前,我就考虑用他了。”

孝,一直在疑心母亲的死因,怀疑是猛藏做的手脚。

“那小子特别烦人。别的孩子养熟了就会亲近起来,可那家伙……”

“他肯定不会。难道你忘了?孝曾在你的医院受过洗礼,怎么可能跟你亲近?”

三枝木然说道。猛藏火了,“那家伙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

“三枝,你别说话。”佑司喝止住三枝,看着猛藏,问道,“我听说,孝的母亲俊江,和你结婚后不久,夫妻关系急剧恶化。——这也是孝影响的吗?”

猛藏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所以,你觉得厌倦了,就杀死了她?”

“那是场事故。”

“真是事故吗?”

也许,结了婚,安定之后,俊江才能冷静地看一看猛藏这个人——不是给孩子看病的那个村下医生,而是作为男人的猛藏——才能有工夫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

“怎么看出孝有精神异常的?”

猛藏还是不说话。

“是你编出来的,想蒙我们吧?”

果真如此。要是孝真的有精神障碍,那猛藏就不会让他假扮失足落水,而是才用更加合理有效的办法了。

“为什么要用孝来顶罪?”

这一次,猛藏麻利地开口了,“事前计划好了的。因为我知道,那家伙会在俊江忌日,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回小镇来。那时趁机捉住他,然后用他做事。谁知节外生枝,那天,那家伙看到了三好和绪方来我家;还极力找机会去接近他们……”

明惠急速插了一句,“他是要接近雪惠吧?”

“是呀。她可真是个美女——你也很漂亮嘛。”

猛藏盯着明惠,好像要重新估值一样。

“我还真是相中了那姑娘。孝那小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找机会接近她,告诉她什么猛藏是个恶人,叫你爸爸他们注意一些,之类的。多嘴多舌的。”

后来,这件事被改编成,事件前日,‘孝骚扰了雪惠’。

“当时,孝那家伙显得异常兴奋,吓着了雪惠。可他的话却引起了三好和绪方二人的注意。我这才感到,挺危险。”

“爸爸他们,为什么要去你那儿?”

这个问题,佑司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要深入虎穴?而且,还带着雪惠。

“他们,说是来拜望,其实倒像是来宣战的。说什么,今后就打算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请多关照,之类的屁话。三好那家伙还加了句,‘我女儿,请你高抬贵手……’”

“那是因为,你曾经跑去仙台,企图泡雪惠,作为家长,我爸爸当然会那么说了。”

明惠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了。

是摊牌去了。佑司在醒悟的同时,不禁暗生悔意。摊牌宣战,冲突太过于表面化了。

孝不仅试图接近佑司的父亲他们,当天晚上,还去了‘幸山庄’。

“我派人跟着去查看。这对我来说,可是个绝好的机会——早就猜出孝是去那儿商量怎么对付我的了。”

也许,孝认为父亲他们会对他说的事情感兴趣,想更进一步的了解。也许,是孝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援,想去提醒父亲他们不要操之过急。

幸山庄里,孝的指纹等痕迹,不是事件那天留下的。而是前一天,即二十三日留下的。普通的清扫,是不能完全消除指纹、毛发等物的。可却被警察们细致的搜查给发现了,并判断为二十四日遗留物。

即便没有这些,警察们也有足够证据怀疑孝。

“特意做成射杀现场,也是因为孝曾被怀疑持有枪支,并且枪法不错吧?”

“当然得那样!谁都不傻!”

二十三日夜间,猛藏派人逮住了刚从幸山庄回来的孝,先关进友爱医院的监护室里。然后,在第二天,二十四日的晚上,又把孝绑好,推上面包车,驶向幸山庄。当然,之后向警察编造了孝借走面包车的谣言。

“雇佣的杀手,步行至别墅区附近,之后上了车。”

猛藏领着人赶到幸山庄时,家里却没人。

“我们一直等着。结果,你俩先来了。”

这么说,水果篮坠下,消防梯打开,这些猛藏他们也看到了。

“你俩走后,他们回来了。我领着杀手,叫开们。里面的人还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丝毫没有防备,就打开了门。”猛藏得意地笑道。“不愧是职业杀手,过程非常简单。我一直在现场,大部分场面都看到了。”

明惠痛苦地抱着头。

“杀完人后,我看现场有些干净得过分,就特意弄乱了些。因为得非常仔细小心,所以费了很长时间。”

切断电话线,把厨刀插进沙发靠背,都是那时干的。

“为什么要找把厨刀,插在那里?”

“那样,看起来才像是孝干的。”

仅仅因为这个吗?佑司琢磨着。同样的举动,猛藏刚刚做过。

说到底,那还是猛藏的习惯。

“可是,在处理现场的过程中,你俩回来了。我命令杀手也向你俩开枪。”

明惠猛地仰起脸。

“可那家伙却说太危险了。说什么,如果想让孝来顶罪,就得让人相信他是因为疯狂地喜欢上了雪惠,并由此升级为情杀。可是要在现场连你俩也杀了,就很难自圆其说了。”

“这是什么道理?”

“那杀手确实很专业,他说由于风向风速的关系,枪声可能会飘得很远。万一被谁听到了,察觉出前四枪和后来的两枪相隔这么久,会立刻生疑——那样就不像是激情杀人了。成了孝杀完人后,没有马上逃走,反而磨磨蹭蹭的赖在现场了。”

所以,我俩才捡回一条命。——想到这里,佑司心里怪怪的。

“在你俩跑去报警之前,我和杀手一直躲在房间里。等到你俩出门不见了,我们才出来。”

孝一直被绑在面包车里。因为打算让他坠崖后浮出海面,以便被警察发现,所以就没注射药物。

“我们带着孝,到了崖边。小心的将他击昏,不留下伤痕,然后让他攥着手枪,朝海里打了一枪。”

佑司想起来了,自己写的备忘录中,记录着,有人证言,事件当晚,曾听见崖边传来一声枪响。

“这样一来,他的手上,衣服上,就会有硝烟反应残留。之后,把他推下海,我们悄悄回家。根本没担心不在场证明,因为是平安夜嘛。我这样的人只能在自家书斋里安静地度过了,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装模作样地工作,反倒招来嫌疑。”

猛藏说完了,可佑司没能马上接过话头。

有人在拍手……是三枝。

“精彩,精彩。”他假意地笑着,“干得漂亮。”之后转眼看着佑司,问道,“怎么办?”

“报警!”

猛藏‘哼’地嘲弄道:“你也是杀人犯!别妄想借口说是被我们骗了。没有杀心,怎么能扣扳机!杀死手无寸铁的孝的人,是你!”

这些话贯穿了佑司的全身。“我有精神准备……”

“像个爷儿们。”三枝说。

“别开玩笑!”明惠大声嚷道。

“我可什么都不会承认!”高声叫道,“我什么都不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全托付给律师处理。怀疑我?谁有证据?托你的福,孝也被你干掉了。”

猛藏用一副救世主的眼神盯着佑司,“怎么样?还是息事宁人吧?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好?今晚的事儿,除了我们四个之外,没其他人知道。”

“还有神木医生。”

猛藏轻蔑地哼了一下,“那是个窝囊废。小虾米。任我摆布。”

“我可以现在一枪干掉你。”

听了佑司的恐吓,猛藏笑得更厉害了。“你有那个胆量吗?”

“那个……首先,这在客观上就不可能?”,三枝冷静地插了一句。

“为什么……”话还没说完,佑司便吸了一口冷气。

三枝从口袋里取出子弹,扔在床上。一颗,两颗,三颗……

三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佑司,“你以为我有那么粗心大意,会把上了子弹的手枪随便扔在那儿?”

佑司的脑子里像跳闸一样,漆黑一片。明惠的尖叫声,才让他回过神来——猛藏手中攥着菜刀,抵住了明惠的脖子。

“老头儿,动作挺利索呀!”三枝说。

“混蛋!子弹退了就说退了,早点儿说嘛!”

看着怒吼的猛藏,三枝笑着说道,“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佑司不甘心,连扣几下扳机——都是喀嚓喀嚓的空响。

空空如也的手枪,只会放空。

“对不住哇。”三枝伸过手去,“给我。”

佑司叹口气,把枪扔在了床上。三枝拾起手枪,也不看着猛藏,问道,“老头儿,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干掉他俩。”

“是吗?”

“是呀!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干掉他们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后患。”猛藏喷着吐沫星子说道。

被厨刀抵住的明惠的面孔,因恐惧和厌恶而扭曲着。

猛藏接着说道,“都怨你,磨磨叨叨地,给拦住了,这才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还不是一样?纯粹浪费时间!”

“是吗?”

“是呀。”

“杀了这两人,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了。”

“为什么非要杀死他们?”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这不是全跟他们说了吗?”

“老头儿,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事儿了?”

猛藏瞪大眼睛,“你,这是怎么了?”

“谢谢了。”三枝说道,“很完美。”

“真是太完美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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