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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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4)优质新闻的冲击

于是他们再次用心倾听起来。部分原因在于911事件令海外新闻市场再次恢复了健康。不过尽管英国的大报与小报在名人新闻与消费新闻方面基本已经合流,但是不同报纸报道海外新闻的专业水平却天差地别。《每日快报》,《每日邮报》以及《每日镜报》等报纸曾几何时都是优秀海外报道的代名词,可是如今几乎已经没有隶属于本报社的海外记者了。对于读者们有直接冲击作用的新闻不能直接通过电台、网络或者电视与受众见面,必须先在办公室里被人上下其手一番。但是市场的另一端却重新燃起了对海外新闻的兴趣。我们已经见过了《独立报》如何依靠九名驻外记者勉力维持。《每日电讯报》虽说近来也削减了驻外记者人数与海外新闻版面篇幅,但是以历史标准衡量目前做得还算不错。《卫报》目前雇佣了十六名全职驻外记者,十名与报社独家签约的自由撰稿人,还有四名守在伦敦的留守驻外记者或者说“救火员”。除了各个热点地区之外,《卫报》在内罗毕、悉尼、萨格勒布与伊拉克都安排了全职工作人员,兼职特邀通信员则分布在德黑兰、墨西哥以及雅典等地。《卫报》海外新闻主编赫瑞特.舍伍德称“我觉得我们目前唯一一个严重缺乏人手的地方就是南美。不过在那里的大多数国家当中我们都有经常性的自由撰稿人,那里就是我下一步的重点关注区域。”

她十分嫉妒《泰晤士报》。在澳大利亚裔的新任主编罗伯特.汤姆逊(1)手下,《泰晤士报》极大地增加了海外新闻的篇幅。海外新闻主编马丁.弗莱彻(2)认为汤姆逊本人的兴趣取向比911事件起到了更大作用。“自从他接手以来,(海外新闻)版面就从一天三版上升到了一天六版,经常还有八版的时候。最近我刚刚又雇佣了四个全职海外记者。”《泰晤士报》目前雇佣了十七名全职海外员工,十来个多少算全职的特邀通讯员,另外还有三十三个签约写手。除此之外,报社内部还有从冰岛到匈牙利、从秘鲁到柬埔寨等世界各地联系人的姓名、地址与联系方式。但是即便是《泰晤士报》在《金融时报》的全球新闻采集大手笔面前也要相形见绌。同时拥有德国版与美国版的《金融时报》一直以全球性报纸自居,麾下海外记者共计172人,分布于全世界43座办事处当中。《金融时报》是一份专业报纸,在商业与金融领域都有着深重的成见,但是这份报纸的海外采访范围却是自经常提到的五六十年代英国报业黄金时期以来任何英国报纸都无法比拟的。当然BBC的海外新闻采访规模还要更大,海外记者共计250人,全球设点41处,规模大小不一,既有一名员工一台电话的小门脸,也有占地广大装备齐全的华盛顿新闻编辑室。的确,BBC的电视与广播服务面向全世界——后者的规模同样不小,但是与五十年代《全景》栏目记者拿着前往纽约或肯尼亚的机票所进行的试探性远征相比,今天的海外新闻采访在规模上远胜以往。就像主要报纸一样,BBC目前也在阿拉伯世界与远东地区集中了比以前更多的人力物力与注意力。

在高端市场,绝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海外新闻正在“越来越傻”。像《独立报》那样没有大量人手的报纸会强调现有员工的写作质量,不过当年詹姆斯.卡梅隆手下的《新编年报》也会这么办。《卫报》与其他报纸相比更喜欢用海外新闻做头版,这些新闻往往并不在其他报社的当天新闻清单上。此外《卫报》在发掘不同事件内在联系的方面也很下力气,文章篇幅普遍比竞争对手更长。赫瑞特.舍伍德谈到911事件之后自己的读者们“越发意欲理解全球事件的来龙去脉”。她开始刊登越来越多的海外新闻,力求展现世界不同地区各种事件之间的联系,尤其为了如何令欧洲报道更加吸引人而操心不已——比方说针对欧洲各国在身份证、欧洲穆斯林或者教育收费问题上的不同看法而刊登泛欧洲分析文章。“我还鼓励记者们寻找涉及文化差异、情感兴趣或者幽默搞笑的题材。”无论是扩充了海外新闻版面的《泰晤士报》还是BBC的大流量海外新闻版块,这些事例都可以很好地说明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英国迎来了海外新闻的黄金时期,而二十年前许多资深记者还在担心这一行当将会消亡。

当然驻外记者还会一如既往地哼哼唧唧抱怨下去。他们不喜欢一切顺利的想法,因为他们都是天生的牢骚篓子。的确,值得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前文中我们谈到了二十四小时新闻对于驻外广播记者外出寻访带来的压力,以及如何令观众与读者面对中东或非洲地区看似循环往复的无解死局仍能保持兴趣的问题。除此之外电视也往往会在落地的时候创造新闻,吸引当地人发动抗议或暴力活动。我作为BBC记者参加G8集团热那亚峰会期间,当地的反全球化暴力示威尤其激烈。抗议者们知道全世界的镜头都对准了这里。东京、特隆赫姆以及多伦多的记者们全都在老旧的热那亚机场里排成了人挤人的长队,将新闻发往全球各地。结果全世界最强大国家的领导人们气愤之余作出决定,以后再开会一定要找最偏僻的角落——例如加拿大高山的山顶或者美国海军巡逻艇重重包围的海岛。对于未来几十年里打算监督权力的正经新闻业来说这一趋势的确是个问题。此外例如美国这样的强力政府对待战地记者与海外记者的方式还为新闻带来了许多严肃问题。人们一般认为伊战期间英军与美军的随军记者到头来并没有特别煽动好战情绪,尽管特定的广播主持在后方演播室里一直在十分卖力地摇旗呐喊。但是反恐战争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得到水平上乘的报道。例如拉登去向之类的关键问题干脆就不知所终了。

2002年票选成为年度驻外记者的英国《泰晤士报》记者安东尼.劳埃德(3)在同年5月记录了阿富汗的一次小型军事行动如何在军官们的吹嘘之下变成了反恐大捷,滞留在巴格拉姆机场不得单独行动的记者们也按照这种口径进行了报道。根据报道,三名基地组织恐怖分子向联军特种部队开火,打死打伤两人。美军在反击行动中发现了恐怖分子的弹药武器储备与洞穴工事。实际上根据劳埃德的报道,一小队可能是阿富汗人的武装人员遭遇了六名澳大利亚SAS。

“惊慌之下,武装人员举起武器并立刻被SAS射中胸部而死。呼叫回收死尸的澳军惊讶地等来了两架满载美军伞兵的支奴干直升机,美军落地之后立刻对周围一村庄进行了搜索。根据澳军说法,美军承认他们找到的两件武器之一是一件老旧的恩菲尔德步枪,这是他们从当地村民家中缴获来的。他们发现的洞穴里则饲养着牲畜。这一事件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

正是这样的小事十分典型地表明了为什么英军与美军的军事行动会在英美两国国民如今听闻甚少的地区如此不招人待见。劳埃德继续道:

“少数几名不愿呆在巴格拉姆,而是亲身赶赴战场的英国记者被军方视为‘捣乱分子’,‘没有站在我们这边’,并且得不到信任。可耻的是,胆敢挑战国防部信息政策并且将自己的记者从军方集中通报体系当中撤出来的新闻机构如此之少。对于‘咱们的小伙子’的镜头如饥似渴的媒体基本上出卖了职业道德与原则……事实上公众根本不知道目前阿富汗的真实情况或者英军的实际战况,假如有人听信了军方发言人的说法,以为这种不咸不淡的集中通报式新闻足以反映事实真相,那也未免太可悲了。”

战后伊拉克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对于记者来说这是很危险的。我问过罗伯特.菲斯克,驻外记者的生活是否依旧如此迷人。他承认自己曾经坐在贝鲁特某公寓的天台上,透过棕榈树的叶影观赏过地中海的粼粼波光,也曾经在自己的新闻或照片荣登头版传遍世界的时候兴奋不已。但是他又补充道,真正的驻外记者很不好当,他们必须脱离大部队亲自探寻事件进程,这样的生活很艰苦,很危险,也很孤独。采访期间他经常开着行将散架的破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长途跋涉,往往会成为各方火力的目标。他曾在采访期间遭遇食物中毒,也曾经出于直觉突然取消了好几次前往危险地区的旅行。“说到底这份差事的确很伤人。有时候我的确觉得非常累,非常生气。”但是就像绝大多数真材实料的驻外记者一样,菲斯克的抑郁情绪只是表面功夫。他很快就转向了另一个故事,投入了另一场豪赌,为了将至关重要的图像与文字发回伦敦不惜冒着以色列海军的炮火开车上路。“我还记得事后我坐在那个天台上心里想: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们他妈的成功了!我们承担的风险全都值了。”

从最好的方面来说,这就是这份工作的本质。他们承担了风险而且完全值得。干得漂亮。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Thomson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rtin_Fletcher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thony_Lo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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