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Diarmaid Macculloch:基督教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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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3-托马斯.阿奎那:哲学与信仰

世界并没有在1260年结束,约阿希姆的预测以及很多人的期望都落了空。十三世纪中间这十年代表了克吕尼改革时代的最高阶段。因为在这十年里多明我会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的职业生涯达到了顶峰。如果说格里高利教皇是十一世纪西方教会最关键的人物,克莱尔沃的贝尔纳是十二世纪最伟大的布道者,那么十三世纪阿奎那的思想体系托马斯主义就代表了中世纪西方神学的决定性时刻。阿奎那是意大利南部城市艾奎诺当中某位贵族的儿子,但是他的职业生涯却很有其所属时代的国际化气派。当时只要你会说拉丁语,就可以与欧洲各地的上层社会人士自由交谈,从斯德哥尔摩到塞维利亚通行无阻。加入多明我会之后,他开始了学习事工两不误的生活,不仅将自己局限于意大利,还去过巴黎和科隆的大学。阿奎那的等身著作显示了西欧对于亚里士多德的热情(阿奎那干脆就用“哲学家”一词来指代他),他还鼓励了亚里士多德全套作品的拉丁文翻译工作。许多神学家对于他的作法表示反对与担忧,尤其以十三世纪后期为甚。官方教会一直担心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会对基督教信仰构成挑战,但是阿奎那的著作终究还是打消了他们的恐惧。

阿奎那著作的基础在于他相信亚里斯多德的思维体系与理性分析系统并没有否认信仰的中心位置,而是说明甚至于证明了信仰的真理。亚里士多德的分类法以及他关于“形式”的讨论反映了上帝创造的人类本质,人性的形式是理性的灵魂,而灵魂自然倾向于采取理性行动。人们不应提出任何与理性相悖的主张。理性是上帝为我们提供的通向真理的路径。而且理性的运用就应当斗字当头,通过经院哲学——从经院哲学问世开始到阿奎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轰轰烈烈的辩论方式进行争论与反驳,从而形成理智层面上可接受的结论。阿奎那发现,在通过理性辩论接触信仰的过程中,亚里士多德非常有用,尤其是关于逻辑和形而上学方面新近翻译的亚里斯多德作品。亚里士多德认为一切造物之所以能存在都必然有原因,在这一思想的基础上,阿奎那可以构建一个系统,其中一切得到且可以得到描述的事物都能通过因果关系的链条回溯到上帝那里,上帝就是一切事物的第一原因。这个上帝依然是柏拉图口中“不动的原动者”(Unmoved mover),一位完美而全无感情的神。所以单纯认为阿奎那反对柏拉图而赞成亚里士多德是很可笑的看法。他只是在使用任何手头现有的智识资源以便创建自己的体系。这一点的最充分体现就是阿奎那的伟大著作《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ae ,“神学总集成”)*27*

《神学大全》涉及了上帝存在与本质的的最抽象问题,但它同时也非常务实地讨论了看待日常生活的方式以及我们应该如何作为上帝意旨的组成部分而生活。通过讨论问题与区分定义所得出的结论,这部著作提出了一整套关于上帝的人世与天堂造物的和谐观念,在这套架构当中,格列高利七世的接班人可以将自己视为上帝的体系在人世间的最高点。托马斯还为借助理性理解这种和谐的行为设下了限制。在全书开篇,他立刻就带领读者得出了一项结论,很久以前亚略巴古的丢尼修就得出过相同结论,拜占庭的神学家对此也很熟悉:“看来我们毕竟不能以任何言语来指代上帝。”考虑到标准英文版的《神学大全》共计61卷,而且直到阿奎那去世的1274年仍未完成,这这番话可能看起来很奇怪。但这位最伟大的经院神学家理解了问题的核心:所有关于上帝的语言都不得不借助比喻与比方,充其量只是对上帝的侧眼一瞥。因此阿奎那对于真理的判断是多种可能性的总和,是各种争论的折中平衡:那些为了寻求确定性而翻开这本著作的人并不总能欣赏他的作法。

托马斯始终在具体说明和无言意指之间寻求着平衡。他笔下将这一点体现得最明显的一段文本拥有无数天主教徒读者,远远超过《神学大全》的读者数量。这就是他所创作的伟大的圣餐礼赞美诗《鼓舌弥撒曲》(Pange lingua)(“唱吧,吾舌,歌唱荣光圣体与珍贵圣血之奥秘”)。阿奎那在1264年应乌尔班四世教皇本人的要求为新兴的圣体节写下了这篇作品,这也是他的圣职工作的一部分。几个世纪以来,天主教信徒对于《鼓舌弥撒曲》最后两节歌词的体验都是西方拉丁语礼拜仪式所提供的最激动人心的戏剧性时刻之一:这就是所谓的圣体赐福(Benediction of the Blessed Sacrament),对于1215年第四次拉特兰会议精神的最到位表达,尽管有些姗姗来迟。这种圣餐礼崇拜活动是独特的拉丁语西方传统,由圣体节发源而来。在中世纪西方人的眼里,这个节日的唯一缺点就是意犹未尽,每十二个月仅仅过一次。因此在教会年度的剩余时间里发展起来了一套 “圣体保留”(reservation of the Blessed Sacrament)仪式:人们会将圣餐礼上经过祝圣的面包“保留”一部分,存放在安全的会幕(tabernacle)当中。日后会幕将会得到越发豪华的装饰与遮蔽。很快这些保留下来的面包就成了俗语当中的“圣体”。在会幕(通常也被称为“圣体之家”)当中,信徒们可以随时将这些面包当做崇敬的焦点,神职人员也开始习惯于将教众集中在会幕前,领着他们进行祈祷。

阿奎那的时代又过了三个世纪后,圣体的保存方式就没这么简单了。这项活动自身演化成了名为赐福祈祷(Benediction)的仪式,成为了整场圣餐礼的焦点与压轴戏。在形式最繁复的赐福祈祷仪式当中,身着盛装的神父或者执事会将祝圣过的面包从会幕里请出来并用它来为面前的信众祝福。主祭会在祭坛前缓慢而虔诚地高举起圣体(一般会罩住双手以免直接接触盛放圣体的容器)并在空中画十字,在实体世界凸显这个属灵的象征。在圣餐礼的所有组成元素当中,赐福祈祷最能够有力体现西方教会的“圣体实在”教义。当神父准备以这种方式聚集上帝的赐福时,在场的其他人则会咏唱阿奎那的《皇皇圣体》(Tantum ergo),这首歌是《鼓舌弥撒曲》的高潮段落:

“皇皇圣体尊高无比,

我们俯首致钦崇;

古教旧礼已成陈迹,

新约礼仪继圣功。

五官之力有所不及,

应有信德来补充。”

“赞美圣父赞美圣子,

欢欣踊跃来主前;

歌颂我主荣光伟力,

万世不尽永无边。

圣灵发自圣父圣子,

同尊同荣同威严。”

“五官之力有所不及,应有信德来补充。”《神学大全》当中提出的难题就这样得到了解答。的确没有任何言辞可以用来形容上帝,但这并不要紧。随着祝颂结束,高潮时刻过去,神父还会率领教众吟诵一段同样出自阿奎那手笔的祷文:

“天主,您在这神妙的圣事内,给我们留下了您苦难的纪念;求您使我们虔诚钦崇圣体圣血的神圣奥跡,必能常常领受您救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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