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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5:晋周——类能而使

公元前五七五年(鲁成公十六年,周简王十一年,晋厉公六年,楚共王十六年),晋国打赢了鄢陵之战,洗雪了邲之战失败的耻辱,重新对楚国占了上风。

但晋国的卿,中军佐范文子(士燮)却看到了危机,他本来就认为“外宁必有内忧”,此时他立于戎马之前,曰:“君幼,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谓。”

范文子已经是个老人,可他的“君”晋厉公还年幼,大约十五岁,心高气盛,并没听他的劝。

范文子从鄢陵回来以后,看到“难将作矣”,无可奈何,只好自己“祈死”,好让范家别掺和进去,我猜范文子一死,继位的范家族长就得因丧事而暂时退隐到他们家的采邑“范”去,范家也就避开了争斗。第二年,公元前五七四年(鲁成公十七年,周简王十二年,晋厉公七年),“六月戊辰,士燮卒”。

而战胜以后,晋厉公却因为“克敌”更加“骄侈”起来,就生了要让自己的亲信取代“群大夫”的想法。

因为此次战胜膨胀起来的还有郤家的三个卿——三郤,他们和晋厉公的那些亲信发生了很多摩擦,那些亲信就鼓动晋厉公先杀掉三郤。他们勾结了也对三郤不满的中军元帅栾书,诬陷三郤,说三郤暗中联络了晋厉公最忌惮的人,他十二岁的堂侄——孙周。

孙周是晋襄公的重孙,此时在周王室重臣单襄公家作家臣,他爷爷桓叔(公子捷)是晋厉公父亲晋景公的弟弟。孙周之“孙”或认为是“公孙”之“孙”,但我以为可能是他的新“氏”,按理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用原来“晋”这个“氏”,他家前辈已经两代不做国君,他已经不是“公孙”,他父亲才是“公孙”(惠伯,公孙谈)。

而且孙周小小年纪已有贤名,整个一小大人:“立無跛,視無還,聽無聳,言無遠;言敬必及天,言忠必及意,言信必及身,言仁必及人,言義必及利,言智必及事,言勇必及制,言教必及辯,言孝必及神,言惠必及和,言讓必及敵;晉國有憂未嘗不戚,有慶未嘗不怡。”(《周語下》2))。孙周既然如此出色,又有单家庇护,从周天子那里得到新“氏”并非不可能。

单襄公在《左传》中最后出现在成十七年,大概就死于此年。《周语下》2中记载了此人最后时刻对自己儿子頃公的遗言:

襄公有疾,召頃公而告之,曰:“必善晉周,將得晉國。……”(晉周就是孙周,既然“將得晉國”,于是就仍称之为“晉周”。)。

孙周如此厉害,晋厉公大概也有耳闻,他手下那些亲信就告诉他,郤至准备“奉孙周”作国君,那些亲信还通过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指令孙周在郤至访问周王室时会见郤至,以此造成二人正在策划阴谋的假象,同时事先告诉晋厉公此二人将要见面,让晋厉公派人去核实。晋厉公派去的人果然看到此二人见面,自然就相信了他们,下决心杀掉了三郤。

杀掉三郤以后晋厉公的下属还曾提议要杀掉其他卿,但晋厉公没同意,结果他反被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联合上军佐荀偃(中行献子)杀掉了,这是公元前五七三年(鲁成公十八年,周简王十三年,晋悼公元年)年初的事。

鄢陵之战时,晋国有八个卿,到了此时:中军佐士燮(范文子)已去世;上军将郤锜(郤驹伯)、新军将郤犨(苦成叔)、新军佐郤至(温季)被杀掉了;下军将韩厥(韩献子)和士燮(范文子)的儿子、范家的新族长士匄(范宣子)不肯参加,下军佐荀罃(知武子)也没有参加;所以参与弑杀晋厉公的只有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和上军佐荀偃(中行献子)。

随后,他们就从周王室那里迎回了十三岁的孙周——晋悼公(现在真正是“晉周”了)。

那些大夫一起到清原迎接晋悼公,一见面晋悼公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孤始愿不及此。虽及此,岂非天乎!抑人之求君,使出命也。立而不从,将安用君?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共而从君,神之所福也。(“孤”原先没想到能来这里,既然到了这里,岂非上天的意愿!而且人们之所以需要君主,就是需要有君主发号施令,立了君主却不能服从,那还要君主干什么?几位大人用我作君主就在今天,不用我作君主也就在今天。恭敬的服从君主,才能得到“神”的庇佑。)”

下面是晋悼入晋可能路线的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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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二月,晋悼公正式继位,他为晋国首次建立了从周王室那里学来的完整的行政结构,也就任命了一大批官员,而且任命的都很恰当,“凡六官之长,皆民誉也”。

不过虽然栾书(栾武子)有带头拥立之功,但弑杀晋厉公这件事毕竟是大罪,当时人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即使多年后,还有人提出:“欒氏之誣晉國久也,欒書實覆宗,弒厲公以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晉語八》1),可见当时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所以他在本年就死掉了。

晋悼公也早已对各大家族及其族长心中有数,趁此机会重新任命了各军的将领,鄢陵之战时晋国的八个卿在此时出现了很大变动:

原来的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由原来的下军将韩厥(韩献子)接替;

原来的中军佐士燮(范文子)由他儿子士匄(范宣子)接替;

原来的上军将郤锜(郤驹伯)由原来的下军佐荀罃(知武子)接替;

原来的上军佐荀偃(中行献子)不动;

原来的下军将韩厥(韩献子)由原来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的儿子栾黡接替;

原来的下军佐荀罃(知武子)由魏相(吕宣子)接替;

原来的新军将郤犨(苦成叔)由士鲂(彘恭子)接替;

原来的新军佐郤至(温季)由魏颉(令狐文子)接替。

这里最突出的就是郤家原来有三个卿,现在一个都没了;魏家则重新进入了卿的行列,而且是两人;士家也增加一人,变成两人。不久魏相(吕宣子)去世,其下两人递补,魏家只剩一人,再提拔赵武(赵文子)当新军佐,赵家重回卿的行列。

在本年七月,楚人帮助宋国五个叛逃的大夫占据了宋国的重镇彭城,宋人曾去进攻,楚人就出兵救援。这年冬十一月,楚人进攻了宋国,于是宋国的首席执政大臣华元来晋国求救,晋悼公亲自出马,在靡角之谷逼退了楚师,到下一年,公元前五七二年(鲁襄公元年,周简王十四年,晋悼公二年,楚共王十九年,齐灵公十年,郑成公十三年,宋平公四年),春天,晋军包围了彭城,彭城投降,重归宋国,晋人则把那五个宋国大夫带回了国。

这一战之后,晋国树立了威信,战前不肯出兵的齐国也把大子光送来为质。

晋悼公通过这一战站稳了脚跟,接着面对的就是郑国与楚国结盟的问题。郑国占据中原的要冲,郑国与楚国结盟对晋国争取霸主地位十分不利。

晋悼公首先接受了鲁国的卿孟献子(仲孙蔑)的建议,在郑国的重镇虎牢附近筑了一些小城,城中驻兵以隔离郑人,防止他们从虎牢出击袭扰晋军的后路。随后他采纳了荀罃(知武子,公元前五六六年——鲁襄公七年,周灵王六年,晋悼公八年——接替韩起担任中军元帅)“三分四军”的建议,轮番出动疲敝楚人,也让自家的“民”充分休息。而且还联络了吴国,从另一个方向袭扰楚国。

同时,在北方,他接受了魏绛(魏庄子)的建议,对游牧族戎狄采取和平蚕食的政策,一方面抓住戎狄各部族的领袖无终子-嘉父派人前来求和的机会,接受他们的臣服;一方面利用戎狄首领“贵货易土”的心理,逐步买下他们的土地。这就不用真正发动战争,避免了腹背受敌,而且还扩张了自己的疆域,巩固了自己的后方。

说到魏绛,他最早给晋悼公留下深刻印象是在他当司马的时候,司马负责军法,那时晋军正在阅兵,还有各家诸侯的军队参加,晋悼公的弟弟扬干所乘的战车扰乱了晋军的阵列,结果魏绛马上把为扬干驾车的人抓起来示众,晋悼公听说后很生气,但在读了魏绛的请罪文书后,明白了魏绛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军纪,就马上赤脚冲出帐幕,阻止魏绛自杀谢罪,向魏绛道歉,并很快提拔魏绛接替去世的魏颉(令狐文子)担任新军佐(赵武升任新军将),进入到卿的行列。

经过晋人多年的努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首先,郑人顶不住了,决定倒向晋国;最终,楚人也顶不住了,到公元前五六二年(鲁襄公十一年,周灵王十年,晋悼公十二年,楚共王二十九年,郑简公四年),“三驾而楚不能与争”,晋国终于彻底压倒楚国,重新确立了霸主的地位。

但此时楚国的盟国秦国又来进攻,并攻到西河以东,在栎打败了晋国下军佐士鲂(彘恭子)率领的“下军佐”部队。

三年以后,公元前五五九年(鲁襄公十四年,周灵王十三年,晋悼公十五年,楚康王元年,齐灵公二十三年,郑简公七年),晋人报复栎之役,晋悼公亲至西河以西督战,全军出动,还纠合了各家诸侯的军队,一直打到了秦国的边界“泾”那条河边。渡过“泾”以后,到达“棫(yù)林”,秦人仍不屈服。此时晋国内部出现问题,只好退兵,于是晋人后来称此役为“迁延之役”。

其实此时离荀罃(知武子)和士鲂(彘恭子)死后诸卿互相谦让,最终由荀偃(中行献子)升任中军元帅只有约一年,当时“君子”就认为“栾黡为汏”,只不过被当时的形势压着,栾黡不敢不随大流。不过,他终于在此次战役中跳出来,不服从荀偃的指挥,擅自退兵,引发了晋军的大撤退。

当然此次战役晋军劳师无功,也是因为那里已经几乎到达晋方力量的极限,十九年前晋军也曾打到“棫(yù)林”,同样无功而返。

下面再贴一遍秦、晋两国一些地点在天地图地形图上的标注,从中可见棫林(靠西那个)所在与晋国的核心区域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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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渭河北岸洛河与泾河之间当时曾有一大片泽薮,大概是修了郑国渠以后才消失的,见下图(出自史念海 《河山集》 九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p 100)《釋《禹貢》雍州“終南惇物”和“漆沮既從”——重读辛树帜先生《〈禹贡〉新解》后记》),因此晋军行军需走过一百多里人烟稀少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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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行动不太像晋悼公的风格,劳师远征,没有成算,何况所要报复的栎之战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似乎此时晋悼公的健康已经出现了问题,控制力下降,所以才会压不住手下的将领。一年多以后,晋悼公就去世了。

晋悼公控制力下降的苗头其实早在三年前,公元前五六三年(鲁襄公十年,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十一年,楚共王二十八年,宋平公十三年,郑简公三年),偪(fù)阳之战的时候,就开始露头了,那次只不过是侥幸成功。当时是荀偃和士匄裹挟了晋悼公和中军元帅荀罃(知武子)去围攻和战略全局关系不大的坚城偪阳,要打下来送给宋国的重臣向戌,可打下来以后向戌已经不敢要了,就送给了宋平公。

晋悼公虽然英明,但并不勇武:公元前五六三年(鲁襄公十年,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十一年,宋平公十三年),他从偪阳战场归来,在宋国观看《桑林之舞》,竟被吓病了,显然他的胆子不很大。

也是,一个小大人被扔在了狼群之中,虽能装模作样,暂时平安,但仍不能完全控制各大家族,只能搞平衡,甚至因为大家族的继承人年幼,就把卿位空悬。他还是过于聪明也就过于敏感了。

如此日夜担惊受怕,恐怕也是晋悼公英年早逝的一个因素吧。

因此,晋悼公喜欢忠心且持重的魏绛就很可以理解了。

从他任用的中军元帅人选,也可反映出他喜欢谨慎持重,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在晋悼公执政期间,三次换帅:

第一次在他刚即位时,他任命了韩厥(韩献子),前面已介绍过了。

第二次在公元前五六六年(鲁襄公七年,周灵王六年,晋悼公八年,楚共王二十五年,齐灵公十六年,郑僖公五年),中军元帅韩厥退休,新的班子为:中军元帅荀罃(知武子),中军佐士匄(范宣子);上军将荀偃(中行献子),韩厥的儿子、上军佐韩起(韩宣子);下军将栾黡,下军佐士鲂(彘恭子);新军将赵武(赵文子),新军佐魏绛(魏庄子)。这是原来的中军元帅韩厥要让自己的次子韩起上位,所以得扶上马,送一程。

第三次则在公元前五六〇年(鲁襄公十三年,周灵王十二年,晋悼公十四年),这一年八个卿当中有两位去世——中军元帅荀罃(知武子)和下军佐士鲂(彘恭子)。于是经过一番谦让,原来的上军将荀偃(中行献子)升任中军元帅,原来的中军佐士匄(范宣子)不动;原来的新军将赵武(赵文子)升任上军将,原来的上军佐韩起(韩宣子)不动;原来的下军将栾黡不动,原来的新军佐魏绛(魏庄子)升任下军佐,实际上仍然敬陪末座;由于各大家族的继承人年幼,就没有任命新军的将佐,而且一年以后就把新军取消了,重新回到六个卿的格局。

这三位中军元帅韩厥(韩献子)、荀罃(知武子)、荀偃(中行献子)之中,前两位都是谨慎持重,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例如:韩厥能顶住压力,不参加弑杀晋厉公的行动;荀罃能拒绝诱惑,不下令进攻在晋、楚之间摇摆的郑人。

至于最后一位中军元帅荀偃,则不那么持重,和前两位不是一种人。我估计这其实反映了早在偪(fù)阳之战前后,晋悼公已逐步失去对朝政的控制,任用荀偃未必是他的本意。

晋悼公于公元前五五七年(鲁襄公十六年,周灵王十五年,晋平公元年,楚康王三年,齐灵公二十五年,郑简公九年)年初去世后,他的嫡子晋平公继位。

晋平公是杞桓公的外孙,名“彪”,杞桓公女儿估计是在晋悼公元年嫁入晋国的,则晋平公可能生于公元前五七一年(鲁襄公二年,周灵王元年,晋悼公二年。晋悼自己曾说过:“国君十五而生子。”此年晋悼正是虚岁十五),此时只有十五岁,晋国的一位大夫司馬侯(叔侯,女叔齊)推荐了“習于春秋”的叔向(羊舌肸)作他的大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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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通宝推:宝特勤,石头布,履虎尾,楚庄王,豹子头,李根,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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