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左传》人物事略10:伍员——日莫途远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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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10附:吴光入郢22/22

《哀六年经》:

秋七月庚寅,楚子-轸卒。((p 1632)(12060006))(110)

《哀六年传》:

秋七月,楚子在城父,将救陈。卜战,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则死也。再败楚师,不如死;弃盟、逃雠,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雠乎!”命公子申为王,不可;则命公子结,亦不可;则命公子启,五辞而后许。将战,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于城父。子闾退,曰:“君王舍其子而让,群臣敢忘君乎?从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与子西、子期谋,潛师,闭塗,逆越女之子章立之,而后还。((p 1634)(12060401))(110)

是岁也,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禜。((p 1635)(12060402))(110)

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雎、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穀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p 1636)(12060403))(110)

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p 1636)(12060404))(110)

我的粗译:

我们哀公的六年(公元前四八九年,周敬王三十一年,晋定公二十三年,楚昭王二十七年,吴夫差七年,秦悼公三年,蔡成公二年,陈闵公十三年),秋七月,楚子(楚昭王)在城父,正准备救援陈国。让人占卜由他指挥开战,不吉;占卜由他指挥撤退,也不吉。于是这位“王”发话说:“然则死也。再败楚师,不如死;弃盟、逃雠,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雠乎!(那我就只有一死了,两次指挥楚军失败,还不如死了好;抛弃盟友,逃避仇敌,也是不如死了好;反正是死,那就死于仇敌吧!)”

于是这位“王”指定公子申(子西)继承他为“王”,但公子申不肯;又指定公子结(子期),他也不肯;最终指定公子启(子闾),他推辞了五次之后才答应。(三位公子都是这位“王”庶出的兄弟。)

正准备开战时,“王”得了病,到庚寅那天(杨注:庚寅,十六日。),昭王指挥进攻“大冥”,随后在“城父”去世(大约享年三十二岁。此时距吴军入郢则已有十七年了)。

子闾(公子启)从昭王身边退下来以后,马上说:“君王舍其子而让,群臣敢忘君乎?从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我们的君王放弃自己的儿子把位子让了出来,我们就敢忘了主上吗?服从主上的意志,是“顺”;拥立主上的儿子,也是“顺”。两个“顺”都不能放弃。)”随后他与子西和子期商议,悄悄起兵,封锁道路,把那位越女(句践之女)为昭王生的儿子“章”接了过来,立为楚王(楚惠王),然后撤军。

就在这一年,前些日子,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楚昭王)就派了人去请问周大史。周大史告诉他们:“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子西)、司马(子期)。(这恐怕是要对“王”自身不利,要是经过禳祭,可以把这不利移到令尹、司马身上。)”可是这位“王”却说:“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把腹心之疾移去股肱那里,这样能有好处吗?不穀如果没有重大过错,上天会让我短命吗?如果不穀有罪,所受的惩罚又怎可移给别人?)”于是决定不举行禳祭。

早些时候,昭王得了病,占卜的结果说是:“河为祟。(黄河之神在作怪。)”但这位“王”不批准去“河”那里献祭,大夫又请求在“郊”那里向“河”献祭,“王”告诉他们:“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雎、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穀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当初三代的时候,指定了祭祀的范围,江、汉、雎、漳,才是我们楚国的“望”,有福有祸,都不会超过这个范围。不穀虽然未能广施恩惠,但还不至于得罪了“河”。)”于是决定不给“河”献祭。

孔子知道这些事以后评论说:“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楚昭王知大道矣。他的后裔能够在楚王的位子上延续下去,宜哉!《夏书》上说:“只有那陶唐,遵行着天常,领有了冀方。现在乱了行,失去纪和纲,马上会灭亡。”又说:“号令所出,自在此处。”依靠自己的力量,遵行天道,可矣。)”

一些补充:

楚昭王少年时与他哥公子结(子期)长得很像,而这子期乃“以力事君”者,在遭遇政变被围攻时能“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p 1702)(12160503))(140),由此看来,昭王长成后也是非常勇武的。

“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是非常特别的天象,说不定是哪个火山大爆发或是掉下个大陨石才会有此天象。后来,“赤鸟夹日”(chì niǎo jiā rì)成了著名兆象,也是个成语。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当时占卜结果之吉或者不吉是看这结果是否“如志”——符合占辞表达的愿望,占辞中如果未涉及某人自身的命运,那么结果之吉与不吉则与此无关,《左传》中也记载过更极端的例子,某人战死则吉,详情可见前面《《左传》人物事略10附:吴光入郢4/22》

二百零一年前,楚军也有一次亲征的楚王猝死,敌前秘密撤退的精彩行动,看来这是楚人的传统:

四年春王三月,楚武王荆尸,授师孑焉,以伐随。将齊,入告夫人邓曼曰:“余心荡。”邓曼叹曰:“王禄尽矣。盈而荡,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临武事,将发大命,而荡王心焉。若师徒无亏,王薨于行,国之福也。”王遂行,卒于樠木之下。令尹鬭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zhā),营军临随,随人惧,行成。莫敖以王命入盟随侯,且请为会于汉汭,而还。济汉而后发丧。(《庄四年传》(p 0163)(03040101))(018)

春秋时期武王、文王、堵敖、成王、穆王、庄王、共王、康王、郏敖、灵王、平王、昭王、惠王共十三位楚王之中,有三位,武王、文王和这位昭王是死在战场上的,还有共王是因在战场上负伤而早死的。加上被弑杀的几位,能寿终正寝的楚王大概也就四五位。

杨伯峻先生注“楚子-轸卒”曰:

轸即昭二十六年之太子壬。壬其本名,楚君即位后例改名,轸其所改名。《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及《楚世家》俱作“珍”,“珍”、“轸”形音均近。

杨伯峻先生注“命公子申为王,不可;则命公子结,亦不可;则命公子启,五辞而后许”曰:

杜《注》以申等三人“皆昭王兄”,然《列女节义传》谓“王病甚,让位于三弟,三弟不听”,又云“王弟子闾与子西、子期谋”,则申等三人刘向以为昭王弟。

桥案:至少当初楚昭王尚未继位时令尹子常(囊瓦)欲立子西(公子宜申),说是“大子壬(昭王)弱”,“子西长而好善”,可见昭王必定年少于子西,且年龄相差不小。而当昭王十五岁时逃亡在“随”,曾由子期假扮自己,可见那时子期亦当犹是少年,与昭王年龄相近。至于子闾,就指定的顺序看,当年少于子期,或者亦年少于昭王。

杨伯峻先生注“潛师,闭塗”曰:

潛师,秘密转移师旅。闭塗,封闭有关道路,不使己情外泄。王引之《述闻》谓“‘塗’当为‘壁’,字相似而误”,不可信。

杨伯峻先生注“逆越女之子章立之”曰:

越女,越王-句践之女,即十六年《传》之昭夫人。《列女节义传》谓其于昭王死前自杀,传说不可信。“章”《列女传》作“熊章”,楚王名常冠“熊”字,而《左传》则省之。

桥案:此时“越女之子章”当甚年幼,十年后白公之乱时,他被软禁在“高府”,逃离时还需要别人把他背到他母亲“昭夫人之宫”(《哀十六年传》(p 1703)(12160505))(140),因此我估计他此时两岁。

杨伯峻先生注“楚子使问诸周大史”曰:

服虔于此有二说,一谓诸侯皆有太史,主周所赐典籍,故曰周太史。此说甚误,周未尝赐典籍与楚,王子朝奉周典籍奔楚,亦不得谓之周太史,如宣二年《传》“大史书曰”、襄二十五年《传》“大史书”,皆晋、齐本国之太史,楚有大史,亦不得称周大史。一谓是时往问周太史,沈钦韩《补注》举《说苑君道篇》为证,是也。《说苑》云:“昭王患之,使人乘馹,东(桥:其实亦是向西,见下图)而问诸太史州黎。”且此时昭王在城父,距周室近,距楚反远,故至王城问也。

杨伯峻先生注“若禜之”曰:

杜《注》:“禜,禳祭。”秦蕙田《五礼通考》三十六云:“《周礼》(《大宗伯》)但言祀风师、雨师,无有言祭云、雷神者,然观《左传》、《楚辞九歌云中君》,则云神之祭,三代已有之,唯雷神未见明文耳。”

杨伯峻先生注“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曰:

腹心,王自比;股肱,比令尹与司马。《说苑》述昭王之言有云,“楚国之有不穀也,由(犹)身之有匈胁也;其有令尹、司马也,由身之有股肱也”,与此同意。

《昭九年传》:“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p 1311)(10090501))(118)

杨伯峻先生注“不穀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曰:

言己有大过,天则夭折我。昭王幼年即位,在位二十七年,此时不过三十余岁,故云夭折。

杨伯峻先生注“大夫请祭诸郊王”曰:

于郊野祭黄河之神。

杨伯峻先生注“帅彼天常”曰:

帅同率,循行也。天常,上天制予人之恒道。

杨伯峻先生注“有此冀方”曰:

冀方即中国,说详顾炎武《日知录》卷二。

杨伯峻先生又注“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曰:

此《逸书》文,作伪古文《尚书》者辑入《五子之歌》。杜《注》谓“灭亡谓夏桀”。阎若璩据《离骚》“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谓指太康,说详《尚书古文疏证》五下。

杨伯峻先生注“允出兹在兹”曰:

此亦《逸书》,在今伪古文《大禹谟》中。

杨伯峻先生在此段之末注云:

《楚世家》全采《左传》,唯让王事叙在疾病时,与《说苑》同,自当以《左传》为依据。刘向或亦参《史记》。

“楚”——“鄀”——“鄢郢”推测位置为:东经112.38,北纬31.46(下鄀,钟祥-胡集镇东罗山遗址)。

“城父”——“夷”——“东夷”推测位置为:东经115.98,北纬33.64(亳州-城父镇,夷-城父,许-昭九年迁来,昭十八年迁析)。

“陈”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8,北纬33.73(淮阳县城)。

“大冥”(杨注:大冥,据《汇纂》,在今河南-周口地区-项城县境。),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4.9,北纬33.5(项城县境)。

下面是楚昭王卒于城父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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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2,北纬34.67(洛阳-西工区为主)。

“雎”(杨注:杨注:雎水即今之沮水,楚子自纪南城西逃,渡沮水,当在今枝江东北。),推测位置为:东经111.03,北纬31.64(保康县-欧家店-大湾,沮河源处)。

“漳”(杨注:杜《注》曰:“漳澨,漳水边。”漳水源出今湖北省-南漳县西南之蓬莱洞山,东南流经钟祥、当阳合沮水,又东南经江陵县入于江。若上文之轑阳、烝野如顾栋高说在江陵境,则此漳澨亦当在江陵,疑在今之河溶镇。若轑阳、烝野如沈钦韩说在河南省-新野,则此漳澨当在荆门县西,漳水东岸。沈说似较合理。),推测位置为:东经111.45,北纬31.60(保康县-龙坪乡-黄龙洞沟,漳河源处)。

下面是楚国中心区域“江、汉、雎、漳”一带的天地图卫星影像,图中上端左半部偏左的红点标识的是沮河源处,偏右的红点标识的是漳河源处,此一带四河的轮廓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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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王幼年即位,少年时未及亲政就赶上他爹惹来的这么一场大灾祸,后来应付得还算得体。尤其是去世前他已得了重病,但在涉及自身疾病的处置时,仍然没有病急乱投医,值得佩服。

而“吴光入郢”这一战反映吴、楚两国最初都是有流寇性质的武装集团,后来的进化还不够,没能形成有效的治理结构,中原那一套生产与治理方式也不适用于南方。那时南方的土地生产效率比中原低,地广人稀。这样一来,统治集团本身人数有限,统治基础又薄弱,所以两国尽管国土广大,但仍然率先覆灭,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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