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或许有人会觉得阿拉巴马州政府不应该将金的伪证案看得太重,以至于不惜押上自身的骄傲也要把金送进监狱。在金被判无罪之后的第一个周一,帕特森州长向这些人传达了一条气势汹汹的信息:他针对《纽约时报》提起诽谤诉讼并且主张一百万美元赔偿金,理由是该报纸刊登了拉斯廷为金筹集辩护资金而撰写的广告。与早些时候由蒙哥马利治安专员苏利文提起的诉讼相比,帕特森案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把金本人也列为了被告,尽管金并不是广告发起人。此前接到帕特森正式要求的《纽约时报》已经刊文表示收回所有冒犯阿拉巴马州政府官员的言论,但是帕特森仍然提起了诉讼。同时州长还实施了更加针对金本人的报复:他命令阿拉巴马州立学院院长特伦霍姆解雇学院中十多名金的朋友与支持者,其中包括金的传记作者雷迪克,金的老朋友罗伯特.威廉姆斯,还有在罗莎.帕克斯被捕当晚帮助起草妇女抵制请愿书的乔.安.罗宾逊。雷迪克直接遭到了解雇,其他人则主动辞职以免特伦霍姆感到难堪。
帕特森不仅亲自上阵伤害金并且威胁要剿灭他的组织,而且他的复仇还加剧了金在政界遭遇到的困难。金希望借助总统选举实现若干政治目标,而帕特森的存在对他来说则是个大麻烦。帕特森是肯尼迪参议员的支持者,早在1956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这两人就开始相互靠拢,到了1959年帕特森已经成为了肯尼迪的公开拥趸。他投靠肯尼迪的时间如此之早,支持肯尼迪的热情如此旺盛,以至于肯尼迪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金非常想要拽着肯尼迪与民主党远离帕特森的种族隔离诉求。要做到这一点,金必须设法让总统候选人遭受足够强大的压力,从而确保自己与他们打交道时不至于在原则问题上做出妥协。同时这些压力又不能过于严苛,以免过犹不及,反而为总统候选人培养出数百万计更认同帕特森而不是金的选民。这项任务既微妙又野蛮。帕特森的游说有多么公开,金的大部分游说就有多么机密。
金在民主党国会议员当中有一位身居要职的盟友切斯特.鲍尔斯(Chester Bowles)——前任康涅狄格州州长以及驻印度大使。鲍尔斯是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主席,对于民主党民权纲领的制订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在政界表现卓著,并且还登上了哈里.杜鲁门认可的总统候选人名单。另一方面,他与金一样热衷于甘地非暴力主义,并且还是哈里斯.沃福德的老熟人。这三个人与贝亚德.拉斯廷以及其他许多人一起为民主党起草了一份“理想”的民权纲领。为了推进这套纲领,他们必须对抗南方民主党党员的反对势力,而对抗战术之一就是在洛杉矶会议中心——也就是民主党党代会会场——门外组织一条纠察线。这些谋划者们一直在秘密运作。听命于肯尼迪兄弟的沃福德尤其不希望自己的两位老板得知自己正和金以及鲍尔斯合作,因为他很清楚这哥俩都不喜欢鲍尔斯,认为此人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更糟糕的是,肯尼迪的高级助手认为鲍尔斯会与肯尼迪争夺党内总统候选人提名,而且此人正在利用民权问题将自己打造成为自由派黑马候选人。
沃福德在肯尼迪竞选阵营当中的位置很不稳固,在这一方面他与白宫里面的弗雷德里克.莫罗可谓同病相怜。他负责的任务是通过任何必要手段“拉到黑人选票”。根据美国政治活动的传统,这项任务并不算特别重要,与其他人的任务也没有交集。虽说他的顶头上司萨金特.施莱弗(Sargent Shriver)确实迎娶了肯尼迪兄弟的姐妹,但是施莱弗在肯尼迪家族当中依然仅仅只是一位外戚,算不上核心成员。肯尼迪兄弟经常嘲笑这位妹夫/姐夫的立场过于自由化,还在家门后面戏称他是个“童子军”。肯尼迪参议员最亲密的助手泰德.索伦森(Ted Sorensen)第一次见到沃福德时就建议他不要与施莱弗发展过于密切的联系,因为圈内人都认为施莱弗是肯尼迪家族的“家养共产党”。这句话当然只是半开玩笑而已,但是话语背后传达的态度却令沃福德提心吊胆。平心而论,施莱弗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本人的出身家族可以追溯到独立战争之前的马里兰州,从政之前他还曾在肯尼迪家族族长约瑟夫.肯尼迪的芝加哥商品市场大楼担任经理并且干得有声有色。但是这样的资质在肯尼迪的圈子里并不算特别突出。目前肯尼迪参议员的贴身亲信们正在拼命争取普通选民的投票,力求赢得胜利所需的过半票数。如果他们认为萨金特.施莱弗多愁善感,不切实际,甚至与赤色分子夹杂不清,那么他们恐怕也不会倾心于金。
沃福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按照哈里.贝拉方特的建议为肯尼迪与金安排一次会面。最后这两人于6月23日在老肯尼迪的纽约公寓里一起吃了一顿早饭。两人之间的相互介绍有些仓促,谈话内容也没有涉及深层问题。就像任何一位媒人一样,沃福德正在华盛顿焦虑地等待着,希望会面双方能够相互喜欢。会面结束后双方交给他的报告都有些不咸不淡,但他还是执意做出了正面解读。肯尼迪认为自己在赢得金的支持方面“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而此时急于出国的金却告诉沃福德,这次会面虽然愉快,但肯尼迪对于民权问题的理解却只能说是“缺乏深度”。
与金会面后不久,肯尼迪参议员针对快餐店静坐示威发表了最直接的竞选声明。他告诉一群非洲驻美外交官:“站起来捍卫自身权利是美国的优良传统——即使站起来的新方法就是坐下。”这句有利于静坐运动的评论一定程度上或许是金游说的结果,但肯尼迪的主要针对目标似乎是杰基.罗宾森。在与金共进早餐一周后,肯尼迪与罗宾森举行了一次峰会,会后肯尼迪发表公开信承诺全力支持黑人权利。投桃报李的罗宾森则告诉记者,他看待肯尼迪的态度“远远不如过去那样挑剔了”。但他并没有为肯尼迪背书。
此时金已经飞到了里约热内卢,这次出国是为了参加浸信会世界联盟会议。在会上他向各位浸信会教友大声疾呼要认识到宗教层面的政治自由的重要性。好些保守派牧师听到这番说辞都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一同出席大会的葛培理却为金主办了一场荣誉晚宴,以此表示对他的教会抱负的支持。在里约热内卢,金初次领教了总统选举政治的阴暗面究竟有多么肮脏。众议员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的一位使者联系上了金并且传递了一条消息:如果金不取消在洛杉矶民主党代表大会会场外示威的计划,鲍威尔就会向媒体透露贝亚德.拉斯廷的真实性取向,还会宣称他与金有染。六神无主的金立刻打电话呼叫了与他合作发起纠察线的A.菲利普.伦道夫,想让老前辈为自己拿个主意。可巧的是,国际电话接通时伦道夫刚好不在,在他的纽约办公室里拿起电话的人恰恰正是经常过来帮忙的拉斯廷。极度不适的金一点一点向拉斯廷透露了两人面临的威胁。接下来两人不停地互相询问鲍威尔会不会玩真的。他们都知道鲍威尔的性情反复无常,以前也施行过不少剑走偏锋的政治恐吓,但无论如何这一回他已经越线了。如果鲍威尔真的兑现了他的威胁,那么指控内容的真伪如何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一开口,金与拉斯廷就会双双遭受灭顶之灾,尤其是因为很多记者和大多数活跃的黑人传教士对于拉斯廷的同性恋“问题”都有所耳闻,因此这项指控听上去将会非常可信。
得知此事的伦道夫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搞清楚鲍威尔究竟意欲何为。他知道鲍威尔眼下也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鲍威尔聘任的几名国会助手已经被判有罪,罪名是将各自的一部分政府薪金当成回扣交给他。鲍威尔本人则刚刚在另一场税务审判当中因为陪审团未能达成一致意见而逃过一劫。此外他还面对着其他审判,其中有一起由哈莱姆区某女性提起的诽谤诉讼即将开庭,起诉的由头是他曾在电视上将这名女人称为腐败警察的“贿款代收人”*。最糟糕的是,由于鲍威尔曾在1956年为艾森豪威尔站台,坦慕尼协会的民主党人至今依然在激烈地谴责他。这些人正在动员全国各地的民主党内盟友共同阻止鲍威尔担任众议院教育和劳工委员会的主席职位。按照资历,鲍威尔本来有望成为美国国会历史上第一位常设委员会黑人主席,现在他却不敢打包票了。综上所述,焦头烂额的鲍威尔现在非常不想看到自己的熟人在民主党党代会门外搞事。
伦道夫认为,总体来看鲍威尔正在努力保护自己与主流政治界之间的关系,而金和伦道夫正在与独辟蹊径的圈外人密谋;鲍威尔青睐林登.约翰逊和斯图亚特.赛明顿,这两位总统候选人也得到了民主党国会领导层的支持。伦道夫本人则正在拉拢工人组织,因为他正在谋求劳联-产联主席的职位,与此同时他还与现任主席乔治.米尼为了工会内部的种族问题而争执不休并逐渐走到了公开对峙的地步。此外鲍威尔与现任全国浸信会大会主席J.H.杰克逊同样关系不错。一番计算后,伦道夫决定不介入这个烂摊子,也绝不和金交谈。他的方法很简单:他指示拉斯廷给正在里约热内卢的金打电话.告诉他伦道夫正在继续推进他宣布的计划,这样如果金退出洛杉矶示威,则伦道夫别无选择,只能对外宣称金遵照了鲍威尔的要求。实际上他这是不动声色地反将了鲍威尔一军。
于是拉斯廷给金打了电话,这通电话对于两头的人来说都同样困难。他依然是个同性恋,但也依然不想公开承认。此外拉斯廷也知道,他的个人性取向不仅再次给金拖了后腿,还可能给民权事业本身惹出麻烦。这个想法令他很不好受。金相当坚忍地接收了拉斯廷的消息,几乎就表示了同意。他按计划从里约热内卢飞到了洛杉矶。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