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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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圣诞前夕的奥尔巴尼3

谢罗德、里根和琼斯目前的处境好比身体悬空吊在窗台外面。他们是推动当前局势的催化剂,最近的公共集会上对于他们的支持显著增长,但他们能感觉到这股支持并不稳定。如果再发动一次反对种族隔离的行动,新近加入运动的成年人很可能会把他们当作煽动分子并且群起而攻之;然而如果他们按兵不动,那么运动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就会消弭于无形。为了打破僵局,他们想了个主意——从亚特兰大引些火花过来。这样既能重新点燃运动的激情,又能尽量避免来自运动内部的抵制与反对。于是他们就给非学委新任行政秘书詹姆斯.福曼(James Forman)打了电话,建议他组织一批自由乘车者来到奥尔巴尼火车站探探情况。

福曼很喜欢这个想法。他是一位来自芝加哥的政论作家,来到南方是为了写几篇关于非暴力运动的文章。福曼的为人具有生硬粗暴的一面——他曾经前往田纳西州菲亚特县失地佃农们兴建的“帐篷城”里进行采访,结果却因为“宗派主义”的罪名被人赶了出来。他还为非学委秋季会议带来了一股末日英雄的气息,让鲍勃.摩西觉得很是有趣。但是福曼的凌厉手段恰好弥补了非学委的一块短板。他筹集了足量资金,还清了许多拖欠已久的账单。正当各路记者们急于寻找门路以便紧密跟踪难以预测的南方学生示威运动时,他通过电话沟通与新闻发布会为非学委添加了一重新闻报道机构的角色。福曼在以白人为主的国家学生联合会内部同样表现积极,他曾经鼓励纽约精英院校莎拉.劳伦斯学院的学生们给身陷在密西西比少年感化院的布兰达.特拉维斯发送通电以示支持,造成了颇为可观的社会反响。此外他还招募了国家学联的白人活动家汤姆.海登(Tom Hayden)参加前往麦库姆的宣传之旅,这次活动期间海登被当地暴徒拖出车厢痛打了一顿。

非学委总部实在是穷的叮当响,没有多少行政工作好做。因此福曼认为离开这里组织一场前往奥尔巴尼的自由乘车运动也未尝不可。他拉起了一个成员身份五花八门的自由乘车团体——包括他自己、他的新任办公室经理、一名学生志愿者、一位丹麦作家、纳什维尔自由乘车运动参与者塞恩.麦科勒姆(Selyn McCollum)以及三名在麦库姆经受过暴力考验的白人,分别是鲍勃.泽尔纳和刚结婚的汤姆.海登及凯茜.海登夫妇(Tom and Casey Hayden)。这些人全都没钱买火车票,于是福曼就联系上了伯纳德.李。自从在当年夏天非学委内斗期间逐渐远离这一组织之后,李就一直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模仿马丁.路德.金。他离开了妻子儿女以及两所学院,搬进了怀亚特.沃克家中,多少有点像个受监护人。李直接把福曼的想法告诉了沃克,沃克同意承担这一行人的火车票开支。然后李也参加了这次乘车运动。福曼向谢罗德通报了自己的行程。谢罗德转头就告诉了奥尔巴尼运动组织。然后普里切特警长也听到了风声。

12月10日星期天下午,搭乘自由乘车者的火车停在了奥尔巴尼联合铁路站。普里切特警长只允许查尔斯.琼斯和柏莎.戈伯接车,另外黑人报纸编辑A.C.瑟尔斯也来到了车站,声称自己是媒体观察员。瑟尔斯一边摆弄着相机与媒体证件一边紧张兮兮地与普里切特开玩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我说警长,您总该不会逮捕我这样的记者对吧?”福曼、李以及其他七位自由乘车者出现在了气氛抑制的欢迎现场。他们面前的车站几乎空空如也,因为一队警察封锁了白人区。普里切特和几个警察想赶紧陪着这些人走出车站,然而这些人却突然转身坐进了白人候车室。普里切特立刻命令他们离开。他们听从了命令,跟着戈伯和琼斯朝出口走去。

这一队种族混同的自由乘车者毫发无损地走出了出站口,几百个等在车站外面的奥尔巴尼运动支持者们看到他们之后全都松了一口气,爆发出了欢乐的呼声。普里切特警长立刻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布置在现场的警力只能拉起一道颇为稀松的警戒线,根本约束不住此起彼伏的拥抱、握手与欢呼。普里切特大声喊叫,想把人群挤到人行道上。人群则聚在一起朝着等待接站的车队慢慢挪动。普利切特原本还想说服呆看着的白人过路人以及市委员会的代表们相信这帮快乐的人群不会严重影响种族隔离主义,可是现在看来这是不太可能了。

普里切特终于忍不住发火了。“警察,站出来!”他朝后备队喊道。然后他扭过头来冲着正在欢庆的人群怒吼道,“别动!你们都被捕了!”他挤进人群,揪出了自己打算逮捕的罪犯——九位自由乘车者还有戈伯与琼斯。有些人已经坐进了等在路边的车,其他人则分散在欢迎人群当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抓人的警察仅仅犯一个错误:混乱之中他们错抓了奥尔巴尼州立学院的学生,放走了一位自由乘车者。十一位犯人很快就被塞进警车押送到了市政厅,罪名是妨碍治安、阻塞交通以及不服从警方指挥。被警车甩下的车队变成了一支哀兵,撤回了示罗浸信会教堂。

这次不需要再费心拉人头组织集会了。两百多个见证者一起成为了现成的会众,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很快赶来了。集会人员的歌声高亢激昂,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席卷奥尔巴尼运动的大事件,将会把这座城市裹挟进入未知的领域。回到市政大厅后,劳里.普里切特试着向记者们解释自己的行动:“当时的情况很紧张,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骚乱。”

周一早上,奥尔巴尼运动的领导人聚在一起制定解决危机的策略。其中有一小部分人认为不能虚度这一天,必须采取行动。斯莱特.金的妻子玛丽安.金(Marion King)也加入了他们。他们来到市政大厅门外跪地祈祷正义得到伸张,然后很快就被警方依照自由乘车者先前承受的罪名关进了监狱。尽管按照警务规章来说这次逮捕与昨天的逮捕从本质上是一样的,但留在示罗浸信会教堂的人们却意识到年轻外来者的游行示威与奥尔巴尼最受尊重的黑人进行的守夜祈祷有着很大的不同。玛丽安.金是斯佩尔曼毕业生,主业是理疗,专门帮助残障人士恢复身体机能。像她这样的人居然都会被关起来,这一事实甚至惊动了很多保守派黑人赶来参加当晚的弥撒大会。结果参会人群一直从示罗浸信会教堂蔓延到了锡安山浸信会教堂。奥尔巴尼运动投票决定明天早上要一直游行到市中心,支持被逮捕的人们。

那天晚上谢罗德没有参加合唱,而是与一群被他称作“王牌小队”的年轻高中生——多数是女生——开了个碰头会。目前警察似乎会逮捕任何拒绝解散的人,谢罗德认为这一点这意味着他们也许有机会挤满整个监狱。全员上阵的时刻到了。“你们这次进监狱可不是为了坐一坐就出来,”谢罗德说道。“你们必须留在监狱里做出牺牲。你们将成为这个镇上尽人皆知的英雄。”谢罗德私下里告诉科德尔.里根,自己也将亲自进监狱,告诉里面的人下定决心把牢底坐穿。而里根则应该留下来组织下一拨人,直到谢罗德或者查尔斯.琼斯被放出来为止。谢罗德很兴奋。学生运动进行了两年,一直想找机会挤满监狱,现在在奥尔巴尼他们终于有机会实现夙愿了。里根怀疑这样兴师动众的行为足否真的能瓦解种族隔离,谢罗德则大笑道:“我叔叔常说,只要压力足够大,猴子也会吃辣椒。”

尽管12月阴雨连绵,可第二天早上还是有四百多名黑人来到了示罗浸信会教堂。他们跟在谢罗德身后排成三队朝着市政厅走去。市政大厅里针对自由乘车者的审判刚刚开始,于是示威者便围住市政厅高唱《我们无所畏惧》。他们绕着市政大厅转了两圈,警察的巡逻车就跟在后面。市政厅外围的围观人群同样越聚越大,不仅有黑人,也有白人,人数达到了游行者的三倍还多,大部分人手里还举着伞。游行者转到第三圈时,普里切特强行止住了大家。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单独挑出领导人,而是让手下呈扇形散开,把所有游行人员都赶进了监狱后面的一条死胡同。一排警察站在胡同口,其他人则每次带领几十个人出来登记监禁。查尔斯.谢罗德意识到大家全部被逮捕后高兴地大喊起来:“我们要把牢底坐穿!我们终将胜利!”警察们冒着雨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处理完了胡同里的每一个人。

12月13日星期三的《纽约时报》第五十一版刊登了一篇美联社的文章,题目是《佐治亚州奥尔巴尼监禁267名黑人青年》。报纸传遍曼哈顿大街小巷前已经有大约一百人被保释了出来,还有包括谢罗德在内的一百五十人左右仍旧关在里面,他们不仅挤满了只能容纳三十人的市政监狱,还挤满了县监狱和劳改农场。普里切特警长前一晚熬到深夜,忙着与殖民地县区的警察们一起安排牢房。凌晨时分,临时车队开始将众多犯人运往佐治亚州西南地区。玛丽安.金得知自己和另外四十名女性将要被卡车运到约翰逊警长所在的贝克县监狱时感到恐惧不已。谢罗德则在前往科勒尔监狱的路上颇为讽刺地自我安慰道,这次他终于能在一直想待着的地方住一晚了——科勒尔的黑人太过畏惧,之前一直不敢留他过夜。

在示罗浸信会教堂,一大早就有传言声称所有犯人们都要被转移到臭名昭著的偏僻县区。这条传言致使慌乱情绪传播到了教堂之外。奥尔巴尼运动的战略家们目睹了白人警察的强烈反应,因此一时间拿不准下一步应当寻求和解还是继续坚持强硬路线。市政大厅里也弥漫着同样的犹疑气氛。普里切特警长与凯里市长进进出出,忙着参加一场接一场的市委员会会议。普里切特认为大规模逮捕也许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反而为奥尔巴尼运动招募到新的游行者。市政委员们则认为毫不动摇的高压措施将最终摧毁反叛势头。普里切特告诉记者,自己一度打算同意奥尔巴尼运动最近提出的几条和解要求,比如雇用黑人警察。但是市委员会对于游行极其愤怒,以至于现在哪怕仅仅讨论一下和解事宜都是“徒劳且无用的”。尽管双方意见相左,但是普里切特依然得到了市政委员们的信任。当天早上,一个只有七十五人的小团体来到市政大厅,在自由乘车者们受审时跪在法庭外面进行祈祷示威。普里切特并没有逮捕所有人,而是与这批人的领袖斯莱特.金搭上了话。警长将斯莱特.金带进市政大厅,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审判法官解释为什么要在法庭外祈祷。斯莱特详细阐述了奥尔巴尼运动的诉求,但艾伯纳.伊斯雷尔法官(Abner Israel)并未被他打动,反而以藐视法庭的罪名判处他五天监禁。辩护律师C.B.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法警把自己的兄长带进了监狱。

对阵双方的心态再次急转直下,就像扭在一起的两个摔跤手一起滚落山坡一样。在示罗浸信会教堂,斯莱特.金的命运点燃了一大群人的斗志。起初他们想组织大规模游行并进行守夜祈祷,但越来越多保守的黑人认为白人肯定会严惩祷告的行为。科德尔.里根决定激活自己的秘密交流系统。收到他的消息后,志愿者们分头给自己的姐妹和表亲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亲友团成员全都是乐意与非学委合作的中学教师,这样的老师数量很少。之后这些老师们又悄悄建议值得信赖的学生群体在特定时刻溜出学校。大批学生纷纷赶到示罗浸信会教堂,此时里根正打算带领会众再次向市政大厅进发,两路人马随即兵合一处。普里切特警长一开始听任这批人围着市政大厅转了一圈。市政委员们都认为这次游行纯粹是政府前一天太过宽容而种下的苦果,迫于压力的普利切特再次下令把游行者全都赶进死胡同。

到了傍晚时分又有二百零二名游行者被捕入狱。全国各地的记者纷纷涌入奥尔巴尼,向普里切特与凯里市长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凯里宣布市政委员会认为市政府与奥尔巴尼运动在种族融合或者释放犯人的问题上“不存在达成协议的余地”。普里切特表示奥尔巴尼“随时可能爆发暴力冲突”,愤怒的黑人与三K党都很有可能首先发难。他发誓,如有必要他会把游行示威者“塞满佐治亚州的监狱”。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我们绝不容许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非暴力学生委员会或任何黑人组织通过大规模游行占领奥尔巴尼。”

当天下午,伊斯雷尔法官按照州法院新近提出的非法集会指控对于周日自由乘车运动期间被捕的十一人进行了责令待审处理。福曼、鲍勃,泽尔纳以及其他四个人仍需收监。其余三个人得以保释。汤姆.海登前往纽约为一个学生团体做演讲,查尔斯.琼斯代替了科德尔.里根的位置,而伯纳德.李则迫不及待地赶回了亚特兰大向怀亚特.沃克汇报情况。李告诉沃克发生在奥尔巴尼的事态可谓前所未有。黑人女仆顶着假名走进监狱,免得白人女主人得知自己被捕的事;许多孩子们已经进了两三趟监狱。李声称奥尔巴尼运动的成员们每天都能在自己身上发现新的奇迹。每当他们的热情达到极点时就会称颂马丁.路德.金的姓名,各种溢美之词简直令人惊讶。李发现,只要他提到自己是领导大会的现场秘书,人们几乎总会一阵晕眩,然后就充满希望地一把抓住他发问道:“你是马丁.路德.金的人吗?”李认为马丁.路德.金应该考虑亲自来到奥尔巴尼压阵,但他同时警告沃克说,有几个当地领导人对于马丁.路德.金很有意见,可能会反对这个想法。沃克立刻询问这些人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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