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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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向华盛顿进军4

针对克拉伦斯.琼斯的窃听刚刚开始没几天就收获了重大成果:监听人员在一次通话中听到金表示要在两天后搬进琼斯家里借宿一段时间。这个巧合简直令联邦调查局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一网撒下去居然把金这条大鱼捞了上来。在接下来的三周里,原本为琼斯预备的窃听器却让联邦调查局高层第一次截取了金与利维森以外的其他人之间的谈话。金与利维森的谈话充满了褒贬品评的高论,两人之间从没说过哪怕一句粗鄙之语。他们是投身于同一场伟大事业的血盟兄弟,凑在一起只会谈正事,没工夫瞎胡闹。毫无疑问,与利维森的交情体现了金崖岸卓绝的一面。但是这一次的窃听内容却揭示了金不为人知甚至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另一面:一位生活作风开放的布道人,一位热爱夜生活的黑人上层阶级成员。金的每一项坚定品行都对应着全然相反的性格弱点:暴躁易怒,肆意求欢,以及近乎亵渎的绝望心态。

借宿在琼斯家期间,金少有地显现出了作为居家男人的一面,因为科瑞塔一直在身边陪着他。用她的话来说,琼斯夫妇位于瑞文戴尔的公寓 “宽敞而又舒适,并且设备齐全。”为了民权运动,金已经连续三年没能在8月份休假了。因此在借宿期间夫妻二人参加了好几场短途观光旅行,努力想要挽回些许失去的二人时光。就像之前的假期那样,金偶尔也会从妻子身边溜走到别处去发表演说,或者忙着筹备华盛顿大游行。伯明翰运动之后持续不断的各方邀约也一直在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佐治亚州检察长决心不让他消停片刻,还有五六座城市邀请他前来发动民权示威游行。尽管如此,他几乎还是每天都会逃到附近的瑞文戴尔汽车旅馆。克拉伦斯.琼斯在那里安置了一位名叫艾尔.达克特(Al Duckett)的作家帮助他撰写关于伯明翰运动的书。达克特是一位与洛克菲勒家族以及共和党人关系密切的黑人公关专家——他还是杰基.罗宾逊的报纸专栏的捉刀写手。此人的加盟充分证明了利维森已经彻底放弃了手头的编辑工作,因为利维森历来很看不上达克特,认为此人能力低下,性情浅薄,只会招摇卖弄。当他得知琼斯选择此人帮助金出版新书时忍不住连声哀叹。

此时金已经降低了他对琼斯的心防,向对方吐露了关于自己的私生活的重要秘密。金看人看得很准,只有他选中的男男女女才有资格倾听他告白。这些人全都口风严密,能够将他的话深埋心中,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而遭到刺激甚至长出水疱。这些人并不会斥责金私生活堕落,以至于配不上布道人的立身标准,也不会因为看到一个远远算不上伟光正的金而吓得手足无措。他们不仅容忍了金在恶魔的领域里寻欢作乐的行为,甚至还对此颇为称道。他们认为金的坦诚布公彰显了他更具人性的一面,他们与金本人以及民权运动之间的纽带也更加紧密了。往往金还没能原谅自己,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原谅了金。他们当中有认为猎艳求欢是男性气概的天然表现,有人认为痴迷于爱的伟大布道人理应到处寻觅爱情,有人认为桃花运旺盛是成功人士的身份标志,还有人认为遭到白人世界严密钳制的黑人总要找一条发泄渠道。在他们看来,金之所以情妇众多无非是出于工作需要,别忘了当初年高老迈的大卫王在创作诗篇的时候同样征集过众多美貌童女为自己暖床。金坚持认为自己罪孽缠身,而且永远都在享乐主义与自我反省之间来回摇摆,致使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不胜其烦。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总归还是根据金的态度做出了调整——有人摇头叹气,有人心照不宣,也有人急于效仿——做出此类调整的人们都是金的贴身小圈子成员:阿博纳西、沃克、扬、琼斯、伯纳德.李以及一张主要由布道人组成的小型人脉网络。这些人是金的旅伴,金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尽管可以放浪形骸。至于利维森则与金另外形成了一个容不得第三者的更小圈子。

克拉伦斯.琼斯知道金的秘密。而且他具有敏感的保护本能,不肯轻易信任金的身边人。他必须敏锐地衡量哪些人可疑,哪些人脆弱,哪些人危险,并且确定所有这些特质在他们身上的深浅程度。他已经预感到他的妻子安只能接受她心目当中理想化的金,以至于稍微知晓一点金的负面信息就会陷入崩溃与幻灭。悲剧的是,他的预见完全正确。日后来自其他来源的蛛丝马迹引发了夫妻之间的危机,致使她首先与琼斯日渐疏离,然后婚姻破裂,再然后陷入了抑郁与酗酒,最终英年早逝。在此期间金的婚外情简直就像琼斯的婚外情一样让她备受煎熬。“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么我再也不想见到马丁了。”她一直这样说。不过在1963年8月这一切对于琼斯来说还都只是日后的风险而已。虽然金在纽约的长期情妇他全都认识,还会协助安排他们的幽会,但他此时依然小心翼翼地与妻子住在一起,只会通过电话与瑞文戴尔汽车旅馆保持联系。

虽然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只能通过琼斯的电话线抓住只言片语,但金的语言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平时只要窃听对象随便聊两句政治他们就怀疑人家要搞政变,如今窃听到的内容简直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满嘴黄腔荤话与黑人俗语的金,致使胡佛越发坚信金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毫无骨气可言的共党傀儡,以及贪图安逸的“人形种马”。8月13日,胡佛向尼古拉斯.卡岑巴赫发送了一份两页纸的保密摘要。(1977年联邦法官约翰.刘易斯.史密斯(John Lewis Smith)下令将一大批涉及金的资料封存五十年,这份简报就是其中的第一份。)这份摘要的内容十分生猛,首先让司法部长大吃一惊,然后又被他捅到了肯尼迪总统本人面前。 “我以为你会对附带的备忘录非常感兴趣的。”罗伯特在私下里不乏揶揄地给哥哥写到。

金的口风泄露为联邦调查局提供了全新的突破口。他们监听到了一次关于华盛顿大游行的讨论,一位朋友忧心忡忡地告诉金:“你那个老伙计伯克.马歇尔都快吓死了,司法部长也是一样。”

金表示同意,然后也表达了他自己的担心:大游行的敌人正在着手挖掘贝亚德.拉斯廷的背景。 “他们肯定会搞出一大堆烂摊子来的,”金说。他预测南方人肯定会针对拉斯廷与美共的瓜葛以及他的“道德罪名”进行“混合式”攻击。

“我希望贝亚德在游行之前不要喝酒,”这位朋友表达了心照不宣的忧虑。

“就是说啊,”金也表示同意。“我就怕他喝多了之后又往别人裤裆里伸手。趁着酒劲乱摸人家小兄弟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窃听速记员迅速将金的话传达给了联邦调查局纽约办事处特别探员约翰.马龙(John Malone)。马龙在联邦调查局的序列里可谓是个异类,因为他的日常形象总是大大咧咧呆头呆脑,以至于胡佛送给他一个“水泥脑袋”的绰号。但是他还算没有笨到家,一看到这份窃听记录就直接向胡佛发送了逐字电报,胡佛立即将金的“摸小兄弟”评论加入了他发给司法部的秘密备忘录。联邦调查局早就收集了十几份有关拉斯廷与美共有染的资料——内容包括他如何在三十年代后期为美共服务,如何在1957年以观察员身份参加美共全国代表大会——其中一部分内容还被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斯特罗姆.瑟蒙德在演讲当中披露了出来。现在出自金本人之口的评论更是促使联邦调查局将拉斯廷在加利福尼亚州犯下的鸡奸案抖落了出来。 8月13日,在胡佛传播“摸小兄弟”言论的第二天,瑟蒙德在参议院斥责拉斯廷是个居无定所且思想污秽的性变态,并将他的受拘押文书插入了国会记录。瑟蒙德的叫嚣并没能招致多少新闻媒体的注意,原因大概在于这段言论的品味过于低下而且政治意图明显,于是联邦调查局开始寻找更加明白无误且令人震惊的证据。两天后联邦调查局洛杉矶办事处通知总部,拉斯廷曾在1953年与两名白人男子进行过口交以及鸡奸,而且“拉斯廷是积极主动的一方。”自从这次通知之后,关于本案的一切细节都成为了紧急电传的内容,无论听上去多么低俗、陈腐或者隐晦。联邦调查局总部直到11月还在督促洛杉矶办事处多挖一点猛料出来。

从联邦调查局的角度来看,尽管罗伯特拒绝授权针对金的窃听,但8月初发生在台面之下的事件依然很令人满意。胡佛尽管输掉了这场冲突,却趁机变动了辩论的前提条件。从今往后联邦调查局再也用不着像金一开始要求的那样证明克格勃或美共控制着斯坦利.列维森了,甚至都用不着表明利维森或者奥德尔正在与金合谋进行犯罪与颠覆行为了。通过直捣下三路的手段,胡佛迫使金与肯尼迪兄弟放弃了这些标准。迫于联邦调查局咬住就不松口的狠劲以及缺乏可靠信息导致的惶恐心态,金与肯尼迪兄弟不得不逐渐承认了一条更简单的新定义:金与被禁止的人之间的丝毫联系都会威胁到美国的国家安全。联邦调查局试图通过一系列新的报道来扩大自己的优势,证明金依然还在接收来自利维森的消息。8月7日,伯克.马歇尔给司法部长写报告称:“我认为目前无法确证这两人之间有无任何继续联系,调查局应该继续调查,我们应该静观其变。”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拉斯廷的问题已经从具体的罪行扩大到了他的人际圈子。针对琼斯的窃听又提供了关于金的性生活的诱人线索。因此胡佛越发底气十足地认为肯尼迪政府与一帮街头瘪三勾结在了一起。一项品格问题与另一项品格问题纠结勾连,这其中的联系又触及了大多数美国人——尤其是白人——心中的可怖禁忌:充斥着黑人凶犯的偏僻街巷,身份诡秘的颠覆分子,还有来自地狱的变态行径。对于联邦调查局来说,金的运动的本质简化成了他是否曾与不受欢迎的人接触——这个基本问题很适合调查局的技能与品味。要想证明或反驳这些接触,只需要对金实施全面监视就够了。罗伯特.肯尼迪很快就碰上了全新的考验:此前在胡佛面前撤退了这么多次之后,他手里还剩下多少可供防御的阵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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