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左传》本末分章全译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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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本末分章译文055盾主诸侯05/05

《宣六年经》:

六年春,晋-赵盾、卫-孙免侵陈。((p 0687)(07060001))(055)

《宣六年传》:

六年春,晋、卫侵陈,陈即楚故也。((p 0687)(07060101))(055)

我的粗译:

又下一年,我们宣公六年(公元前六〇三年,周定王四年,晋成公四年,楚庄王十一年,卫成公三十二年,陈灵公十一年,郑襄公二年),春天,晋国和卫国去进犯陈国,还是因为陈国站到了楚国一边。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六年春”曰:

二月初七丁亥冬至,建亥。有闰月。

关于“晋-赵盾、卫-孙免侵陈”,杨伯峻先生引刘文淇《疏证》云:“孙免,杜无注。免,止见此年《经》,当是卫大夫。”。

杨伯峻先生注“六年春,晋、卫侵陈,陈即楚故也”曰:

刘文淇《疏证》云:“蒙上年《传》‘陈及楚平’而言。”《年表》于晋、卫、陈载此事年代皆与《传》合。

“晋”——“绛”——“故绛”推测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成六年迁新田)。

“卫”——“帝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5.10,北纬35.65(濮阳县-高城村南,安寨、七王庙、冯寨、东郭集、老王庄。僖三十一年——前629,卫迁于帝丘)。

“陈”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8,北纬33.73(淮阳县城)。

“楚”——“鄢郢”——“鄢”(杨注:鄢,水名,源出湖北省-保康县西南,今名蛮河,流经南漳、宜城两县入于汉水。楚师济渡处当在今宜城县南三十里处。洪亮吉《左传诂》谓杜预本“以济”下脱“淇水”二字,又谓鄢为地名,皆不可信。详梁履绳《补释》。#鄢今湖北-宜城县南,桓十三年《传》“及鄢”,即此。#杜《注》:“夏,汉别名。顺流为沿。顺汉水南至鄢。”服虔云:“鄢,楚别都。”在今湖北-宜城县西南九里。鄢水北岸。),推测位置为:东经112.31,北纬31.65(鄢郢,宜城东南楚皇城遗址。宣五至宣八)。

《宣六年传》:

楚人伐郑,取成而还。((p 0689)(07060501))(055)

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欲为卿。伯廖告人曰:“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 (101100)之《离》 (101101),弗过之矣。”间一岁,郑人杀之。((p 0689)(07060601))(055)

我的粗译:

这年冬天,楚人进攻郑国,逼迫郑国求了和,然后撤回。

两年前,郑国的公子曼满和另一位大夫王子伯廖(伯廖)谈到,他想当卿。听了这话,伯廖(王子伯廖)就告诉别人说:“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 (101100)之《离》 (101101),弗过之矣。(这人名声不好还贪心,《周易》里有《丰》 (101100)之《离》 (101101))那一卦,说是‘三岁不觌,凶’,正跟他合得上,他肯定过不去三个年头了。”。结果隔一年,也在这年,公子曼满就被郑人杀了。

一些补充:

这位公子曼满我前面讨论过:

郑穆公生了十三个儿子,除了七穆之始祖——公子喜(子罕),公子騑(子驷),公子平(子丰),公子偃(子游),公子睔(舒?子印),公子发(子国),公子去疾(子良)——之外,还有六位公子,分别是:郑灵公-夷(子貉,幽公),郑襄公-坚,公子嘉(子孔,司徒,其子公孙洩,其孙孔张名申),公子某(子然,未能立“氏”,其子子革奔楚为楚左尹),公子志(子孔,士子孔,未能立“氏”,其子子良亦奔楚),公子挥?(子羽,其孙马师羽颉后奔晋为“任”大夫)。另外,还有一位女公子夏姬(子貉之同母妹),大大的有名。

其实我怀疑还有两位公子也是穆公之子:公子曼满,公子鱼臣,两人在郑襄公时被杀。郑穆公生于公元前649年,公子曼满被杀在公元前603年,距穆公之生46年;公子鱼臣被杀在公元前597年,距穆公之生52年。如此二人确为穆公之子,则当时不过二十多岁,年龄上是可以符合的。如果此二人为文公之子,郑文公在位55年后死于公元前628年,距公子曼满被杀25年,距公子鱼臣被杀31年,亦可以符合,但按年龄可能偏大了点。因此,我觉得此二人更可能也是穆公之子。

如上所言,公子曼满既是现任国君郑襄公-坚的弟弟,想当卿还是不那么过分的,他的兄弟们除了两位国君,还包含所谓七穆,大多当上了卿。因此我怀疑他是为当卿勾结了来进攻的楚人,才在这一年被杀。

另外,这里利用《周易》来解说公子曼满的行为,而并没经过占筮,正是所谓“圣人不烦卜筮”,反映《周易》超越了单纯的卜筮书,而成为了解人们行为模式及其后果的指南。

杨伯峻先生注“楚人伐郑,取成而还”曰:

杜《注》:“九年、十一年《传》所称厉之役,盖在此。”沈钦韩《注疏考证》云:“九年《传》曰:‘楚子为厉之役,故伐郑。’杜《注》:‘六年,楚伐郑,取成于厉。既成,郑伯逃归。’十一年《传》曰:‘厉之役,郑伯逃归,自是楚未得志焉。’杜《注》:‘盖在六年。’此《传》既曰‘取成而还’,郑伯又何至于逃归乎?杜《注》前后皆言‘盖’,盖者,疑辞也。”

小狐《讀《繫年》臆札》所附《系年》通行释文《第十二章》:“楚莊王立十又四年,王會諸侯于厲,鄭成公自厲逃歸,莊王遂加鄭亂。晉成公會諸侯以救鄭,楚師未還,晉成公卒于扈。”。

杨伯峻先生注“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曰:

杜《注》云:“二子,郑大夫。”沈钦韩《补注》云:“王子似是周人,非郑大夫,郑无王子也。”惠士奇说同。周自有王子,楚自称王,亦有王子;然列国亦有王子,文十一年《传》齐有王子成父,襄八年及十一年《传》郑有王子伯骈,则此王子伯廖或亦是郑大夫。俞樾《平议》谓此王子伯廖实为楚大夫,无据。——桥:王子如流亡在郑,则自可为郑大夫。流亡在郑之王子后裔,亦可能称王子或以“王子”为“氏”且为郑大夫。

杨伯峻先生注“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 (101100)之《离》 (101101)”曰:

刘文淇《疏证》云:“《传》言占筮,多援《易》文或《繇词》。此口语,非占、筮比。然第举‘《丰》之《离》’,下‘弗过’‘间一岁’之文无所蒙承,疑有轶脱。”《丰卦》之第六爻由阴变阳,则为《离卦》,故杜《注》举《丰卦•上六•爻辞》云:“《丰•上六》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义取无德而大其屋,不过三岁,必灭亡。”丰其屋,犹言高大其屋。蔀,遮蔽阳光之意。蔀其家,犹言庭院架布棚或窗牖挂帘幕。屋宇虽高大,而门庭寂静,三年不见其人焉,故凶。

下面是《丰》之《离》的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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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预《注》“弗过之矣”云:“不过三年。”

杨伯峻先生注“间一岁,郑人杀之”曰:

据《汉书•五行志》中之上师古《注》,间一岁者,中间隔一岁之谓。连前带后,则历时三年。

“郑”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1,北纬34.40(郑韩故城)。

《宣七年经》:

七年春,卫侯使孙良夫来盟。((p 0690)(07070001))(055)

《宣七年传》:

七年春,卫-孙桓子来盟,始通。且谋会晋也。((p 0691)(07070101))(055)

《宣七年经》:

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于黑壤。((p 0691)(07070005))(055)

《宣七年传》:

郑及晋平,公子宋之谋也,故相郑伯以会。冬,盟于黑壤。王叔桓公临之,以谋不睦。((p 0692)(07070401))(055)

晋侯之立也,公不朝焉,又不使大夫聘,晋人止公于会。盟于黄父,公不与盟。以赂免。故黑壤之盟不书,讳之也。((p 0692)(07070402))(055)

我的粗译:

转过年来,到我们宣公七年(公元前六〇二年,周定王五年,晋成公五年,楚庄王十二年,卫成公三十三年,郑襄公三年,宋文公九年,曹文公十六年),春天,卫国的卿孙桓子(孙良夫)来我们这里盟誓,这是他们头一次来。同时要和我们商量下面该怎么去见晋人。

郑国向晋国求和,是公子宋(子公)策划的,所以由他辅佐郑伯(郑伯-坚,郑襄公)参加盟会。这年冬天,各家诸侯在“黑壤”会盟。周王室派了王叔桓公到场,大家一起商议对付那些不肯来投靠的诸侯。

当初晋侯(晋侯-黑臀,晋成公)上位的时候,我们“公”(鲁宣公)没去朝见,又没派大夫去祝贺,于是晋人在这次盟会上把“公”扣了。结果“黄父”(黑壤)的盟誓,我们“公”就没参加。后来我们送了财物,“公”才脱身。《春秋经》上没记录“黑壤”之“盟”,是不想提这事。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七年春”曰:

正月十八日壬辰冬至,建子。

杨伯峻先生注“卫侯使孙良夫来盟”曰:

孙良夫即孙桓子。《春秋》书他国大夫“来盟”者凡五次,此及桓十四年“郑伯使其弟语来盟”皆用“使”字。闵二年“齐-高子来盟”、僖四年“楚-屈完来盟于师”、文十五年“宋司马华孙来盟”皆直书“来盟”而已。成三年《传》云:“卫侯使孙良夫来聘,且寻盟。”寻盟,即寻此次之来盟也。

杨伯峻先生注“七年春,卫-孙桓子来盟,始通”曰:

鲁宣即位七年,卫始修好,故曰始通。

杨伯峻先生注“且谋会晋也”曰:

即黑壤之会。

杨伯峻先生注“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于黑壤”曰:

黑壤即黄父,见文十七年《传•注》。

杨伯峻先生注“王叔桓公临之”曰:

杜《注》:“王叔桓公,周卿士。衔天子之命以监临诸侯。”《读本》云:“王叔桓公不书,但临之,不与会盟也。”

杨伯峻先生注“晋侯之立也,公不朝焉,又不使大夫聘”曰:

晋成迎立于鲁宣二年。襄元年《传》云:“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也。”此则鲁于晋之不朝、不聘为失礼。

杨伯峻先生注“故黑壤之盟不书”曰:

黑壤只书会,不书盟。

杨伯峻先生注“讳之也”曰:

成十六年沙随之会,晋侯不见成公,仍书于《经》;昭十三年平丘之盟,昭公不与盟,亦书于《经》。其所以不讳者,虽被摈,未被止也。被止则讳,故昭十六年《传》亦云“王正月,公在晋。晋人止公。不书,讳之也。”

“鲁”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0,北纬35.60(曲阜鲁国故城)。

“宋”——“商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5.60,北纬34.38(宋国,商丘-老南关。有遗址,西3050,南1100以上,北1400。东周)。

“曹”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5.53,北纬35.11(今城西北四里,汉城)。

“黑壤”——“黄父”(杨注:据宣七年《传》,黄父一名黑壤,其地即今山西省-翼城县东北六十五里之乌岭,接沁水县界。#黑壤即黄父,见文十七年《传•注》。#黄父在今山西-沁水县西北、翼城县东北,详文十七年《传•注》。),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01,北纬35.74(沁水县-东坞岭)。

“王城”——“周”——“周宗”——“郏”——“郏鄏”——“京师”——“京師”——“雒邑”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3,北纬34.67(洛阳-西工区为主)。

《宣十五年经》:

王札子杀召伯、毛伯。((p 0758)(07150005))(055)

《宣十五年传》:

王孙苏与召氏、毛氏争政,使王子捷杀召戴公及毛伯-卫,卒立召襄。((p 0763)(07150401))(055)

《宣十六年经》:

夏,成周-宣榭火。((p 0767)(07160002))(055)

《宣十六年传》:

夏,成周-宣榭火,人火之也。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災。((p 0769)(07160201))(055)

为毛、召之难故,王室复乱,王孙苏奔晋。晋人复之。((p 0769)(07160401))(055)

我的粗译:

八年后,在我们宣公十五年(公元前五九四年,周定王十三年,晋景公六年),周王室那边,王孙苏与召家和毛家争执政权,他让王子捷(王札子)杀掉了召戴公及毛伯-卫,然后立召戴公儿子召襄(后来的召桓公)当召家族长。

一年后,在我们宣公十六年(公元前五九三年,周定王十四年,晋景公七年,楚庄王二十一年),夏天,“成周”那里的宣榭起了火,是人放的。凡火灾,人放的《春秋经》上就用“火”字,天灾就用“災”字。

这年秋天,因为毛家和召家那事,王室再次动荡,王孙苏逃往晋国,然后晋人恢复了他的地位。

一些补充:

十九年前,王孙苏曾与周公-阅争政未成。

杜预《注》“王孙苏与召氏、毛氏争政”云:“三人皆王卿士。”

杨伯峻先生注“夏,成周-宣榭火”曰:

“榭”《公羊》作“谢”,字通。“火”,《公羊》、《谷梁》并作“災”。成周见隐三年《传•注》。宣榭,吕大临《考古图》所载周 [弁阝]敦铭文有“王格于宣榭”,虢季子白盘铭文有“王各(格)周庙宣 [广/射](榭)”,盖字本作射,其后加偏旁作榭,指土台上之厅堂式建筑,用以习射讲武者。《楚语上》云:“故先王之為臺榭也,榭不過講軍實,臺不過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臺度于臨觀之高。”《贾子•礼篇》云:“岁凶,谷不登,台扉不塗,榭彻侯。”皆可以证成此义。《公羊》、《谷梁》俱谓宣榭为藏乐器之所,非。谓之宣榭者,孔《疏》引服虔云“宣扬威武”之义,《公羊》以为在宣王之庙中。然宣王庙恐不得在成周,《公羊》说非也。说参孙诒让《籀膏述林》卷七。 [(臼/莫)阝] 簋云:“正月初吉,王在周-邵宫。丁亥,王各(格)于宣榭。”宣榭又在邵宫,则不必宣宫矣。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虢季子白盘跋》论此尤详。

杨伯峻先生注“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災”曰:

《经》书鲁国之災者六,桓十四年御廩災、僖二十年西宫災、成三年新宫災、定二年雉门及两观災、哀三年桓宫、僖宫災、四年亳社災是也。诸侯之災者五,庄二十年齐大災、襄九年及三十年宋災、昭九年陈災、十八年宋、卫、陈、郑災是也。唯此年书“火”耳。

杨伯峻先生注“为毛、召之难故,王室复乱,王孙苏奔晋”曰:

毛、召之难见去年《传》。杜《注》:“毛、召之党欲讨苏氏,故出奔。”

“成周”(杨注:成周,《尚书•洛诰•序》所谓“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者是也。其后迁殷之遗民于此。故城在今河南省-洛阳市东约四十里,偃师县西约三十里。#杜《注》:“子朝之乱,其余党多在王城,敬王畏之,徙都成周。成周狭小,故请城之。”),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8,北纬34.69(瀍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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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再说说赵盾“为正卿,以主诸侯”这事:因为晋国是霸主,所以后人把夏启,商汤,周武王、周成王、周康王、周穆王,齐桓公,晋文公并称为“六王、二公”,认为他们都是当时天下实际的主宰。但若从当时正统观念看来,赵盾只是一家“诸侯”的“正卿”,在周王室那里只是“陪臣”,他来“主诸侯”,可说是另一种“陪臣执国命”,只不过是“公”家的“臣”执了“王”家的“命”,总而言之是不正常的。何况,赵盾有一位前辈,就是齐国的管仲,也是霸主家的执政大臣,他就没有“主诸侯”。

其实,作为齐桓、晋文这春秋头两位霸主下面的权臣,管仲的做派和赵盾大不一样:首先,管仲其实没能“为正卿”,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所以周襄王要“以上卿之礼”接见他,还被他推辞了。其次,管仲作为齐国执政大臣一直是在齐桓公手下,而赵盾当上正卿时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也快去世了,再次,赵盾上头的三位国君都比他小很多,他是名副其实的权臣。而因为以上三点,这二人和他们国君的关系完全不同,赵盾对他们国君可是师长的姿态,所以,这位“夏日之日”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作为中原诸侯的实际领袖,赵盾后期面对的主要对手是楚庄王。赵盾当上晋国的正卿大体在公元前六二一年,七年后,公元前六一四年(鲁文公十三年,周顷王三十二年,晋灵公七年,楚穆王十二年),一代名王楚庄王上位。再过三年,楚庄王一鸣惊人,整合了楚国。又过五年,公元前六〇六年,赵盾刚料理完晋灵公,楚庄王就开到“雒”,向周王室的使节“问鼎之大小、轻重焉”,赵盾此后又支撑了四五年,但已是强弩之末。赵盾死后四五年,公元前五九七年(鲁宣公十二年,周定王十年,晋景公三年,楚庄王十七年),楚庄王在“邲”击败晋军,春秋时期楚军唯一一次在大战中对晋军占了上风。看来,要不是赵盾如“夏日之日”般酷烈逼人,换别人,没准还真撑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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