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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本末分章全译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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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本末分章译文120赐段州田02/02

《昭三年传》:

初,州县,栾豹之邑也。及栾氏亡,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温,吾县也。”二宣子曰:“自郤称以别,三传矣。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文子病之,乃舍之。二宣子曰:“吾不可以正议而自与也。”皆舍之。及文子为政,赵获曰:“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义也。违义,祸也。余不能治余县,又焉用州,其以徼祸也?君子曰:‘弗知实难。’知而弗从,祸莫大焉。有言州必死。”((p 1239)(10030403))(120)

丰氏故主韩氏,伯石之获州也,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p 1240)(10030404))(120)

我的粗译:

在早先,州县,那是栾豹的采邑。十一年前,我们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五五〇年,周灵王二十二年,晋平公八年),栾家破灭,当时晋国执政的中军元帅范宣子(士匄)、以及中军佐赵文子(赵武)和上军将韩宣子(韩起)都想要那地方。文子(赵文子,赵武)先发话:“温,吾县也。(原先管着“州”的“温”,那是我家的县。)”,两位宣子却说:“自郤称以别,三传矣。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自打那地方被郤称分出去,都传过三家了。咱晋国另分出去的县也不止有“州”,谁能再追回来?)”,文子不好意思了,只好放弃那地方。于是两位宣子说:“吾不可以正议而自与也。(我们不能说得冠冕堂皇,却自己拿走那地方。)”,就也都放弃了。

过一年,到我们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五四九年,周灵王二十三年,晋平公九年),范宣子去世,文子执政,成为晋国的中军元帅,于是他一个儿子赵获向他提出:“可以取州矣。(这下可以去拿回“州”了。)”,可文子训斥他说:“退!二子之言,义也。违义,祸也。余不能治余县,又焉用州,其以徼祸也?君子曰:‘弗知实难。’知而弗从,祸莫大焉。有言州必死。(下去!那两位大人的话,代表公利。侵犯公利,就会有灾难。我连自己的县都管不好,要“州”干什么,用它招引灾难吗?贵族们一直说:“不了解就没办法。”,可已经了解了却不在意,招来的灾难更没得比。谁再提“州”,我一定杀了他。)”。文子于八年后,我们昭公元年(公元前五四一年,周景王四年,晋平公十七年,郑简公二十五年)去世,接替他执政、担任晋国中军元帅的是韩宣子。

过去丰家去晋国,都住韩家,这次丰家族长伯石(公孙段)能得到“州”,就因为此时已执政两年的韩宣子先向晋侯提了建议,这也成为韩宣子后来能再拿到“州”的由头。

一些补充:

杜预《注》“栾豹”云:“豹,栾盈族。”

杨伯峻先生注“温,吾县也”曰:

杜《注》:“州本属温,温,赵氏邑。”然据隐十一年《传》,温、州为二邑,或属晋后,曾并为一县。州在今温县北,温在今温县南,其后又分为二。

杨伯峻先生注“自郤称以别,三传矣”曰:

郤称为晋大夫,划州与温为二,始受州,又传于赵氏,又传于栾豹,故云三传。

杨伯峻先生注“晋之别县不唯州”曰:

晋将一县区分为二,不仅州邑。

杜预《注》“谁获治之?”云:“言县邑既别甚多,无有得追而治取之。”

杨伯峻先生注“文子病之”曰:

范、韩二人之言,文子甚以为愧。

杜预《注》“弗知实难”云:“患不知祸所起。”

杨伯峻先生注“丰氏故主韩氏”曰:

丰氏即公孙段之氏族,以子丰为氏。主,住于其家也。列国大夫至他国,或住国之客馆,谓公馆;或住友朋之私宅,曰私馆。《礼记•曾子问》“自卿大夫之家曰私馆,公馆与公所为曰公馆”是也。此主即私馆。定六年《传》宋-乐祁聘晋,“陈寅曰,昔吾主范氏,今子主赵氏”,亦主私馆。《孟子•万章上》“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即此主字义。

杜预《注》“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云:“后若还晋,因自欲取之。为七年丰氏归州张本。”

“州”推测位置为:东经113.16,北纬35.04(西张计村-州城遗址)。

“温”——“苏”(杨注:温,周王畿内之小国,当在今河南省-温县稍南三十里之地。#温,在今河南省-温县西南三十里。会于温,《经》文未书,盖书“盟于瓦屋”可以包括之。#成公十一年《传》云“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则苏忿生乃周武王时司寇而受封于温者也。温即隐公三年“取温之麦”之温,故城在今河南省-温县西稍南三十里。依庄公十九年《传》观之,温于庄公十九年仍为苏氏邑。以金文证之,如敔簋铭云“王赐田于[含攵]五十田,于旱五十田”,则此所谓温田者,亦王田之在温者耳,非以其全邑与郑,故温仍得为苏氏邑。#温为苏氏邑,成十一年《传》云,“苏忿生以温为司寇”,则温为苏氏始封邑。故僖十年《经》云“狄灭温,温子奔卫”,而《传》作“苏子奔卫”以邑言之则曰温子,以氏言之则曰苏子,一也。#温,今治西南,湨水所经。),推测位置为:东经112.93,北纬34.91(温县城西16公里处的招贤乡-上苑村北地,温邑故城平面呈方形,东西长400米,南北宽近400米)。

“晋”推测位置为:东经111.31,北纬35.62(成六年后,新田遗址,4000万平方米,在同一区域内有6座城址。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

“郑”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1,北纬34.40(郑韩故城)。

下面是伯石获州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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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七年传》:

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宣子辞。子产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施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宣子受之,以告晋侯。晋侯以与宣子。宣子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县于乐大心。((p 1290)(10070801))(111、120)

我的粗译:

“伯石之获州”四年后,到我们昭公七年(公元前五三五年,周景王十年,晋平公二十三年,郑简公三十一年,宋平公四十一年),正月,伯石去世,于是在这年夏天,郑国实际执政的卿子产(公孙侨)要替伯石的继承人、其子丰施(子旗)把“州”那块田地归还到韩宣子手上。子产告诉韩宣子说:“日君以夫公孙段(子石)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当初主上认为那个公孙段很称职,赏给他“州”那块田地。如今他没福份,这么早就去世了,没能多享受主上的恩惠。现在他儿子不敢再保留那块田地,又不敢直接和主上打交道,所以要私下归还到大人手上。)”。

宣子(韩宣子,韩起)要拒绝,但子产又说:“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施(丰施,子旗)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古人有话:“父亲砍下的柴,儿子背不下来。”,那个“施”以后只怕背不下他先人的福份,哪还背得下大国的赏赐呢?就算大人您执政的时候没问题,可以后的人要因为那块田地争执,我们这小地方会有麻烦,而丰家更会遇到大灾难。大人您拿回“州”,是让我们这小地方少了麻烦,更能让丰家平平安安。所以我斗胆来请求您。)”。

于是宣子就接纳下那块田地,然后,报告给晋侯(晋侯-彪,晋平公),而晋侯还是赏给了宣子。可宣子因为自己先前的话,不好意思把那块田地留在自己手上,于是从宋国大夫乐大心(桐门右师)那里换了“原县”。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

杜《注》:“丰施,郑-公孙段之子。三年晋以州田赐段。”襄三十年《传》云:“罕、驷、丰同生。”杜《注》:“丰,公孙段。”据十六年《传》及杜氏《世族谱》,丰施字子旗。

杨伯峻先生注“今无禄早世”曰:

据下《传》,公孙段死于此年正月。

《昭七年传》:

郑人相惊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铸刑书之岁二月,或梦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也。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也。”及壬子,驷带卒,国人益惧。齐、燕平之月,壬寅,公孙段卒,国人愈惧。((p 1291)(10070901))(098、111)。

杨伯峻先生注“不获久享君德”曰:

《韩非子•二柄篇》云:“庆赏之谓德。”则久享君德犹言久享君赐,指州田。

杨伯峻先生注“其父析薪”曰:

《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则析薪犹言劈柴。此譬喻语,犹其父勤劳以兴家立业。

杨伯峻先生注“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曰:

属,副词,会适,碰巧。疆埸之言谓以晋之州田与郑人。

杨伯峻先生注“以易原县于乐大心”曰:

乐大心,宋大夫。宣十五年《传》有乐婴齐,程公说《春秋分纪•世谱》三谓大心为婴齐四世孙。此盖以州田与乐大心换取原县。原本晋邑,不知何时属宋-乐氏。

“宋”——“商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5.60,北纬34.38(宋国,商丘-老南关。有遗址,西3050,南1100以上,北1400。东周)。

“原”(杨注:原,今河南省-济源县北而稍西有原乡,当即其地。顾栋高《大事表》以为济源之原为庄十八年原庄公之原,此则另一原邑,疑未能明。#《通志•氏族略》云:“周有原庄公,世为周卿士,故以邑为氏。”余详隐十一年《传•注》。顾栋高《大事表》以今河南省-济源县西北之原乡为其国,实则采邑也。#杜《注》以为文公以其女妻赵衰。赵同、赵括、赵婴齐各食邑于原、屏、楼三地,故《传》谓之原同、屏括、楼婴。原即赵衰为原大夫之原,亦即隐十一年《传》周桓王与郑庄公十二邑之原,在今河南省-济源县西北。屏地未详。楼,据《春秋地名考略四》,在今山西省-永和县南十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2.55,北纬35.16(济源-原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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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最早“国”只是一个城邑,田地也是一块一块的,用“疆”围着,常常并不相邻;而且当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家诸侯都同属于一个大家族,都是“兄弟甥舅”;也就没有后世那种明确的国界的概念。因此,各家诸侯的疆域犬牙交错,飞地屡见不鲜,这里的“州”和“原”也是例证吧。另外,这也反映此时“兄弟甥舅”之间尚未彻底翻脸,这要是到了战国,恐怕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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