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采采而食 -- 商略
斑楂是一个传说,不可寻找,只能偶遇。
在山路上,石崖下,柴草中,看见如藤一样的小枝,横长着,斜伸着,下挂着,小枝上挂着胶囊模样的小果子,便是斑楂。它似乎脱离了枝条,似乎埋没在树叶底下。
就算是青色的斑楂,我们也会摘下来吃。摘的时候,嘴里就冒酸了。
斑楂的核很大,皮薄薄的,裹着少少的一点浆汁。这点浆汁的味道极猛,让人完全忘了它的少,反而嫌它多。
它酸得如此强烈,你轻轻咬破薄皮,就如咬破一个酸炸弹,嗡一声将酸汁炸开,满嘴生津,汹涌流淌,酸涩的爆炸冲击波直达鼻腔,只能皱眉闭眼歪鼻,咝咝倒吸冷气,眼泪汩汩冒出,后脑勺连着脖子的筋,也禁不住痉挛并且变得空洞。
小小一颗青色斑楂,蓄积了强大的“酸当量”,也算是酸出了天际。
吃一颗青色的斑楂,吐出核,就需要歇一歇,鼓一鼓勇气,吃第二颗。再歇一歇,鼓更大的勇气,吃第三颗。找虐就是这么找的。
酸是一种奇怪的味道,会迫使你细细体味,于是青斑楂就能尝出它深邃的清秀,颇有吸引力,所以嘴里的紧张才缓解,又会拈起一颗吃,吃得嘴唇麻木,灵魂出窍。
斑楂的颜色变黄,酸味就减弱了。红色的斑楂则酸中有甜,吃时就用不着这么严阵以待了,印象反而不深,倒是它从青色变成半透明的黄玉色,甚是喜人。
斑楂树少见,不经意间遇上,也不意外,摘过吃过就过了。因为酸,大多时候会摘下带回家慢慢吃,如果是红黄斑楂,如果装在衣服口袋里,回到家,它的皮已经破了,摸着湿湿的,舔一下,自然也是酸甜的。
也许有人会记得哪里长着一株斑楂,但我从来记不大住。斑楂还有一首歌谣,好像是“跌杀绊绊,绊到南山”,我也记不住。
照惯例,斑楂有无数个别名。在舟山宁波一带,斑楂叫判楂。季米说,在乐清叫奔楂。它长得像奶头,所以又叫羊奶子、牛奶子、马奶子、母猪奶、鼠奶子、黄婆奶。但我觉得,斑楂只是略似羊奶子,这名字还不如送给一种叫“冷饭团”的野果子(也许叫黑老虎),非常像许多羊奶子攒成的球。
还有很多奇怪的别名,比如雀儿酥。说鸟雀爱吃也就罢了,可说它酥,酥在哪里呢。就像我们叫斑楂,它固然有很多斑,可它又不是楂。它又名半含春,这两个别名恐怕也是“半含春”。
它又叫卢都子。我猜说的是它的酸,吃时嘴巴不免嘟起,因而得名。卢都是嘟起嘴巴的意思。古人说:“眉毛厮结口卢都”,倒是像吃斑楂的模样。
古书上叫它胡颓子或蒲颓子。《群芳广谱》说它“冬花春熟,最早诸果,其实酢涩,小儿食之当果”。它冬花春熟的作息,杜若说在诸暨叫“斑楂扳过年”。不晓得它从开花到结果之间的寒冬,在用什么方法酝酿它的酸。
斑楂在人类历史上似乎没放过光彩。有点影响力的事,也只是南朝时候作为路树甲出场过两次。
第一次,它在《宋史·五行志》似乎微言了休咎:
废帝升明元年,吴兴余杭舍亭禾蕈树生李实。禾蕈树,民间所谓胡颓树。
斑楂上结出了李子,不知自然界在影射什么事。那一年七月七日,14岁而以残暴闻名、有杀人怪僻的熊孩子皇帝刘昱被废掉砍头,而刘昱的身世据说与李家有点关系。
第二次,出现在梁宣帝的笔下。梁宣帝是梁武帝的孙子,昭明太子的儿子,名叫萧詧,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也是个有怪僻的人物,讨厌女人,讨厌看见头发,据说他“性不饮酒,安于俭素”。看他的文字,或许也是个吃货。他写过一篇《游七山寺赋》,提到了二三十种果子,包括斑楂:
红莓蘡薁,车李胡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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