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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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一九九九年的初夏,我坐在工大二教五楼最靠北的教室里发呆,聂大远坐在北边靠北的角落里。这个夏天的闷热,与往年来的不大一样,平均温度高出一两度,四月十九日晚上通县郊区下起冰雹,阴雨寡照,这一年的相对湿度,能够看见雾状的屁。而我说的这天,是五月里晴朗多风的天气,季风从南北通向的走廊里拐进来,带动窗口的帘子,打落在聂大远的脸上,他腿上原版的《时间之箭》滑落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食指为之大动,他说我想一个姑娘,跟安吉丽娜朱丽一个水准的。

每个有星星的夜晚,我们弹着小曲,要向上帝乞求性爱。在此之前就快认同了苏格拉底那个世界上最来历不明的等式:理性=美德=幸福。不过我意外的搞上了大四姑娘马小红,用事实证明,上帝不是遗忘,只是稍适休息。帷幕再度拉开时,主说,凡祈求,就得到。我们跪倒在床头,齐声阿门。但聂大远想搞的是,安吉丽娜朱丽,劳拉,随时可以把膝盖送进他下身的女人。

九九年我看中一个不错的姑娘,既不是安吉丽娜朱丽,也不是马小红,她是五系环境化学专业的古典流派的女神妮克基德曼。穿着简短的长裙,适度裸露的肩膀,柔软的脊背,目光在所有的黑暗里面闪烁,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她去食堂,我偶尔也会在那里,她去的教室,我早早的占好了旁边的座,搁着三四张桌子,听得见笔尖与纸发出的摩擦声。有那么几次,我们几乎快呼吸到对方的空气了,擦肩而过,却把眼睛放在秋天两旁的杨树上。

鬼迷心窍的,我告诉聂大远,安吉丽娜朱丽既搞不上也毫无搞头,你得搞一个,凡夫俗子们都搞不着的。他听完以后目光熊熊,迅速的回应:汪汪。然后聪明的问,谁呢。“我每天蹲于实验室的台阶之上,透过窗户,澡堂和四号楼中间延伸出来一条小路,经过我的窗口,五十五米的路程,日积月累,我能够看见所有姑娘,可是她们总是在路的尽头消失,每一个都能被我看不见的别人搞到手。”说的没错,聂大远和妮克基德曼,简直他吗的让人头疼死了。你没见过他的样儿,脑门顶上油光铮亮,闪耀着费马尔的光芒,其他地方都是煤矿渣。而妮克基德曼呢,从林荫道上缓缓踩过,世界就此打住,夜间至少得有几百根几吧在午夜准时向上帝祷告。

几吧林立常常让人迷失方向,你会觉得这是一个遥远不可及的姑娘,可是我相信,她不是别人,她是妮克基德曼,不是一般的平原邱陵,是平陵相远,川谷居间的弓弩之地,我鼓励老聂,对面人们浅斟低唱之际,起居精,甲坚密,搭弓上弩,能够以一当十。聂大远相当舒适的笑了。

毫无疑问了解妮克基德曼需要深入浅出,我的马小红,去图书馆的路上我跟她提起这件事,马小红捏捏手指头,“不就是打听个女的吗,给聂大远问就没有问题,我去二楼学宿科翻翻小牌牌啥都能知道,可你不能有坏心眼,不能想别的。”我愤怒了,一脚把自行车踹进矮木丛里,啥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告诉你,咱们现在吹了。话音刚落,马小红扑上来抱住我,眼里的光芒上百种,说,我去,但并非自愿。我说,去,快快活活的。我骑着自行车,在尘埃飞扬的傍晚,流光班驳的林荫道,衬衣的下摆扑打在马小红的脸上,她脸蛋红通通,像晚霞均匀涂抹上去的。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合成了一根线条。短暂流连的时间里,马小红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的脊梁,对我说你要真的对我好,不能老说分手。我说考虑考虑。马小红抱着我的屁股,咱们一块出去租间房子住吧。我车头一歪,撞向二十八年的白杨树。

第二天中午,我两就骑到工大南门的双龙小区去旋,钻进一个塔楼的地下室。此地,和穴居没啥区别。有黄鼠狼的眼睛、猪的嗅觉、狗的听力、鼹鼠的直觉、鲸鱼般博大的胸怀你才能住在那里,可那时还挺几吧高兴,盯上了一间五十块钱的房间,没有窗户,狭长,放着几个脸盆,单人床被箍在两面墙中间,进门上床,出门下床。你每天晚上对一大四女生说亲爱的今天晚上咱们不干别的只上床,没有办法,她再不愿意,也得虚与委蛇。我看中这房,却被一个河南信阳上访的农民捷足先登,连床都不要,他说,“大侄子,床你拿走,我睡觉铺报纸。”我差点没拿刚买的热得快抽丫的,我虽衣着光鲜,可比他穷,他难道不能像一个正经信访者一样住北京南站的上访村?我心中的悲伤,正是阿喀琉斯被阿加门侬带走了美貌布里赛伊斯,怒火中烧无可奈何。我对马小红说,怒了,不租了。马小红赶紧说那就换一间,换旁边一百五那间,还有天窗。

不能小觑此窗,跟往常一样,在床板上点燃一根都宝,把烟灰弹在地上,从下往上看,大地之下,人生换了一种度测的尺规方式。所谓地下的栖居,有如诗的度测,人的仰视,穿透大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其乐也融融。我很多世俗的结论便是在这个角度下了,之后常常采取这种由下至上的窥探方式,很难说这是他吗的什么好事,夏天太多潮湿的内裤,让年轻人二十岁的岁月电光火石般的向前推进,一生当中最受诱惑的时光令人吃惊。随后就在绚烂的边缘唐突的静止,过早的陷入了秋叶的窒息。

我带我们宿舍的人来观摩此房间,他们故作镇定,一人坐在一块塑料片上喝了一缸开水,装模做样的问,你这房间多少平米,日照时间多长,通风怎么样,隔音效果还可以吧,防水层合格吗,水泥标号是多少的,你宿舍的床我们能不能用来堆杂货,这个抽屉没锁吗,抽屉被打开,一条杜雷丝像一排火山口屹立于他们面前,煞笔们化为灰烬,我说,不要客气,一人一个,回去手淫。

有天中午睡觉躺在聂大远的床上,翘起两郎腿,抚摸着聂大远的毛大腿,想象起马小红的腿,摸得他不住的哼哼,在我对马小红思念如潮之际突然扭头问我,我的妮克基德曼呢。我一拍丫的大腿,草,忘了。和马小红同居是一回事,帮助聂大远搞上妮克基德曼是另外一回事,我去双龙旧货市场买热得快的时候几乎把妮克基德曼遗忘了。没有办法,满足性欲后,我想法宽泛了很多,有关妮克基德曼,我宁愿把她远远的当作拉孔奥的叹息,充满艺术情趣的欣赏一个女人。此时的心思如同临空一道大弧,就这么高尚。没满足性欲的聂大远远不如我心情平复,他说你答应过我的,反悔是孙子,我说好吧,穿件汗衫咱们就去。

我在二号楼门口抓住洗澡回来的马小红宿舍的姑娘,说你上去把528的王可给我叫下来,我的语气很乖张。聂大远跟着复述了一遍,老成持重,同学,请你把528的王可同学叫下来。她一甩头,甩了我们一脸水,说我住二楼诶,你叫我去找五楼的。我说小张姐我今天晚上请你看恋爱的犀牛。她说真哒?我说别他吗的废话了,再说就给你换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了。

九九年夏天,孟京辉的话剧火爆人艺小剧场,这一年我身边至少有十个姑娘会背“忘记是一般人能做的惟一的事,但我决定不忘记她”。关于此事,我要是把聂大远拉过来,拍一下他的屁股,就能拉出十个有效句子,掷地有声。可是哪一句也打动不了姑娘。很多玩摇滚的写小说的拍电影的甚至北门烤羊肉串的四川人都喜欢说先锋,有张报纸把这叫做文艺复兴。我想了一下,抽风者所以抽风,是因为:很多事情乃是,,,最普遍的概念,,,毋宁说,,,乃是最晦暗不明的,,,按照中世纪的本体论,,,是个超越者,,,是自明的概念,,,平常而模糊的领悟,,,但“领悟”这个东西,,,重新组织词汇,,,逻辑,,,范畴,,,搅拌,,,大多数问题都能“领悟”,,,诸君磕药,,,就是这个吊样。

马小红的同学下楼告诉我们,妮克基德曼·王可不在宿舍,在二教五楼自习。我们扭头就跑,她在身后大叫,票呐,票呐。我只有跑回去,把票塞进她的搪瓷脸盆里。马小红后来告诉我,这姑娘晚上坐在姜文旁边,在人艺小剧场里把眼珠子瞟抽筋了。

五月九号这天中午,教学楼犹如做完弥撒的教堂般安静,我们蹬蹬蹬踩上楼,在明媚之阳光上留下鞋印,在每个后窗的搜索,把脸贴在玻璃上,扁平的摩挲,抵达妮克基德曼·王可。她一如既往坐在那里,歪着脑袋,美丽的小下巴被手轻轻推向一边,睫毛吧嗒吧嗒响。我发誓,岁月之路冗杂不堪,我已生无眷念。聂大远猛拍我的肩膀,五官挤在一块,指头戳向里面。我把口水咽下去,按捺住他,安静,我看见了,你一辈子得遇见多少不平凡的事儿,不要老在小事上骚首弄姿。我们蹑手蹑足走进去,在里面垂手四顾,准备一亲芳泽的时候,有个鸟像坦克一样碾过教室,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

我觉得一切的开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所有我的哥们,也都是这么开始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们的罪恶,我的灵魂。一九九九年,并非重大年份。聂大远在这一年拿了美国康涅特大学的奖学金,从王府井东堂做弥撒的老太太手里弄来原版的旧约,将右手按于其上说主啊,我们沉闷的呼啸,恩呐,那时候梵蒂冈的主还没有赐予我们姑娘,咒怨跛着足在冰里散步,我们就纷纷占了主的便宜。马丁冲进教室里,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我们差点拿凳子砸死丫的。马丁同学在热情洋溢的邀请我们去砸美国大使馆的时候几乎先行死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找掩护,一边低姿态快速移动,在黑板上点射标语。有些人天生适合巷战,这件事儿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事实就是这么严肃,当我们终于搞明白标语背后还有游行的时候,我们群情激愤了。聂大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妮克基德曼,温柔的问了一句,“你去吗?”我和马丁拍着桌子,“都他吗得去。” 聂大远帮妮克基德曼拎起书包,奇怪的问,“你们凶啥?”

工大班车把我们送到秀水,美国大使馆门前已经华盖云集。公交车送来一茬一茬的学生,倒在秀水街上,像老鼠一样蔓延开。秀水街今非昔比,改成煞笔似的秀水大厦,可是有什么啊,当年只要我们将手中的瓦砾回手一掷,就能够塔顶参天。符坚的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就是这个意思。下午两点,清华、北大占据奇袭美国大使馆最宽阔的视野,标语华美。我们靠在人大后面,科大前面,被民族大学加了塞,民大用行动证实,在抗御外侮方向上,少数民族同胞们更加血勇。可是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拨煞笔里面有多少个未来是属于美利坚合众国的。砸美国大使馆,必须谨慎行事,多少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人群里埋伏着,远处监视着,军事卫星在外太空候着,干什么事,必须谨慎。不出两三年,为了亲吻山姆大叔的屁股,大伙还得回来一趟,一屁杀三士前,趁乱踹上一脚,无声无息,在历史上迅速摁下自己的鞋印。

马丁同学,针对丫现在的职业,有时候你得承认煞笔是有政治头脑的,抑或领悟力和我们截然不同,他带了美刀,令人赞誉的想象,秀水街所有脏字都显得苍白无力,两个亚伯拉罕·林肯和一个华盛顿的脑袋叠在一块捏在他手上,透过温煦的阳光,两个深陷的双颊,一张平静的脸,哪怕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估计还会触碰一下帽檐以示礼貌。我和聂大远把马丁驮起来,煞笔两个小时前还在我俩的凳下呻吟,现在骑在我们身上,好象御骏马两匹,格外意气风发。他在上面爽透了,才打算将手里的美刀化为灰烬,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另外一个,煞笔,举着打火机像火炬一样从人群里小跑过来,我跟聂大远背得实在太累了,把马丁扔下来,夺过火机,喀嚓喀嚓点燃美刀扔在地上。一个身影扑过来,一个身影跟着扑了过去,如果九九年你在CNN电视新闻里发现一把在地上燃烧的美刀和一只镜头前像狒狒和马拉多纳一样咆哮的傻鸟,那么,你见着马丁同学了。

好,这些都是小事,关于马丁的叙述,证明此人让我印象深刻,受烧钱的启发,游行结束后我们将其带回聂大远宿舍,出去打水的空挡,他把挂在宿舍里巨幅匹头士海报撕得剩下约翰列侬的下巴。迅速地,我和聂大远把丫从床上拖下来揍了一顿,边打边说,煞笔就是有钱没文化,撕他吗506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去啊。

李文斯通和祈雨的萨满们在原始部落里长期争论,结论是,“他们对咒语的信赖是无止境的”,这正好是我当年对他的全部看法。

几天前我和丫们在洋桥北里的串屋喝酒。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小腰子和板筋,几年前开在马莲道上,老板叫阿拉木汗,有个年轻的老婆和十六岁的侏儒弟弟。甘家口新疆办事处的羊肉串固然好吃,但小腰子和板筋却无法企及平民阿拉木汗,就像郭靖能打出势大力沉的降龙十八掌却按不了碧海生潮的玉箫,阿拉木汗的小腰子犹如潮汐退却般的干净利落。但是马丁现在贵为海淀工商局的干部,看到这种店面自然而然就想手淫。我说你最好别找抽,这是丰台,关你屁事。我们坐在里面喝青岛大U,串屋整个西面挂着一面镜子,屋里的人多得重复,他们回忆起一九九九年五月的那些事,马丁同学微笑着,反刍的说,我爱美国,更爱美圆;通用公司的马小红说,美国人压根就瞧不起中国人,就像杰瑞瞧不起汤姆;做电视的美女方小芳说,美国电影压根就没有自由,他们的保守派、清教徒多如牛毛,恐惧异端,所谓自由乃是如同清爽皮蛋瘦肉粥,只有四分之一碗米。

时值今时今日,我得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们,我站在九九年的渡口,身边没有教堂的尖顶,没睾丸撞得叮当响的联邦银行,但是岁月在长河冲刷了六年,滚滚白浪中漂下来无数砂砾,我在其中打捞,却一无所获。费孝通说过一段话,所谓美国,并不是一个天堂,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可是他们是一个有理想的民族,因为他们眼睛望着上帝,他们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缺点,肯不惮烦地想在人间创造天堂,这一点他自信,并没有夸大。我很羡慕。我得告诉丫们,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事关一九九九年,不是哪一段哪一段的小说章节。威廉·福克纳写到这一段的时候会写:马丁记得六年前一个周六下午的情景,举着牌子的学生们转过头去,看见几个黑人在栅栏后面讪笑,他们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看上去像几个流浪汉,仔细看又不像,他们举止粗鲁,却穿着登喜路的西装,裤缝笔挺。这么看也挺舒服,但我要说的是,五月九号这天下午,我们被民大的插队搞得头昏脑涨妒火中烧,几个埃及外交黑文秘在大使馆里看热闹的时候,差点被当作美国鬼子被我们埋了。搞错大使馆看起来是件挺容易的事。教务处的小宋屁滚尿流的跑到队伍中间,跟他吗国务院新闻发言人似的说,这是外交事件,影响何其恶劣。我们对其嗤之以鼻,几个探头探脑的玩意在栅栏里猴一般的看我们,不准我们拿起板砖问候他们?煞笔们看热闹的时候难道也代表国家?

很多事情,今天回忆起来仍旧血液翻滚,所以我说,在青春期中后期,总得看点血勇而不失深沉的玩意,愤怒的公牛,四海皆兄弟、教父、七武士,对付那几个黑人和小宋,就应该翻越几个屋顶,从落水管里掏出零碎的组件,组装起来,五枪毙之,使馆区的视野,那是大大的辽阔啊。

这一个下午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我们被清理出场,主要是骂的人太多,而不是我们骂得太多。我们出场,关键就在这个时候,围观的群众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昂首挺胸,目光坚毅,你没法不感觉到自己得是个啥,这一生,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都会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得是个啥。舞台已经谢幕,主角还在春心荡漾呐。

我们出来,校车已经撤退了,我们惯性的骂了一会,摸摸裤兜,想凑出坐公共汽车的钱,只凑出一个整数,足够喝一瓶不带走瓶子的普通燕京。四周都是密密麻麻准备进场的学生,先行者就这么轻易的被历史抛弃在马路对过。聂大远说:“马丁。”我顺着方向看过去,看见煞笔在路边上伸出胳膊,声音清脆的喊了声TAXI。我们迅速的包围了他,我把丫摁进富康前排,拍上车门,我们鱼贯而进后排,说,工大西门,谢谢。

马丁说,真巧。我一拍聂大远的大腿,也说真巧。结果拍在妮克基德曼肌肤雪白的手上。他们手掌盘根错节,犬齿交错,我生平第一次摸到梦中女神妮克基德曼的纤纤玉手,在聂大远的毛爪子之上。

你关注的东西越多,得到的就越少,在参数符合条件的情况下,反比是可以成立的。聂大远关注过两件事,上半身,他去了莱因河畔最好的实验室,下半身,丫人生第一次靠近的胸脯是我的妮克基德曼的,那个高耸的、终年积雪的圣洁的山峰。

我今天去了一趟顺义,吃了一嘴灰回来,去别墅区,你就得吃灰,很多人说,顺义是个好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要是你非得在北京的话。你完全可以去厦门,开家沙茶面馆,一份收三块钱,每天卖上个五六百碗,或者去宜昌码头边上开家小旅馆,和南来北往的煞笔们讨价还价,被流氓们收保护费,可是我还是留在北京,我跟所有认识的人掰扯为什么要留在北京,但是我告诉他们的,和他们猜得到的,统统不对。就算我走在大街上,蹲在华夏银行前面,看和平门前隆隆的修路,我也不会离开北京,和理想、未来,和我的生活一分钱关系也没有,我知道有无数的哥们南辕北辙深圳上海来回穿梭,但我只在一个地方挖掘回忆,震旦世被寒武纪覆盖,寒武纪被奥陶纪覆盖,时间推演,总要不断挖掘,北京,是我在九九年下的第一把锹。

九九年,你能记得什么?我打车的时候问司机,他说对,九九年事可多了,澳门回归,五十周年,我一想还真是,我真没把这两件事记起来,我说你帮我回忆回忆,他说回忆个啥啊,都不记起来了。恩,香港回归的时候你记得苏格兰的风笛、长裙、紫荆花、彭定康的脸蛋、江泽民的脑门,可是澳门回归,你就记不起来了,什么都没有,不是葡萄牙不如大不列颠,而是他们同等的关我屁事。很多屁事九九年以后我就不爱搭理了,奥运会申办、进世界杯、澳门回归,有天晚上我看见很多人打了鸡血一样涌向天安门广场,我正四脚朝天在床上看基督山伯爵,我想起我上北京前我爸再三叮嘱,枪打出头鸟,不禁微微一笑,误伤都没戏。可是有些不关我们的屁事,既不近也不远,既不大也不小,你就怎么也忘不掉,五月底,一个四川女孩在燕园回昌平园的路上被奸杀了,她叫邱庆枫,你见过她的照片,你就再也忘不了她。你认识她时,她就是一个死者。

聂大远和妮克基德曼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就很少再见到他,这是好事,他要是没事就拉着我和马小红吃饭,我看看妮克基德曼,再看看马小红,再看看聂大远,所谓生不如死,就是这个怂样。把别人的人生当作课堂,那么我正好处在课间十分钟,这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我相当丰富,不怎么去双龙地下室,不怎么见马小红,马小红甚至托人带话给我,她走在大街上已经认不出我了。其实,只要我拒绝会面,在浩淼的工大里谋一面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只不过增加了喝酒的次数,去学校的夜市了。

没有德·马小红的支援,我很快弹尽粮绝,困顿程度超过一般非洲难民,一到打饭时间我就敲着饭盆下楼,沿途偷袭那些打着红烧肉和蚝油牛肉的牲口们,这件事情确有其事,而且次数不少,时间长了,你发现打红烧肉的总是那么几个人,我对他们造成的负担就比较重,有些关系比较微妙的煞笔就说,你丫怎么蹭饭还几吧挑食啊。一下就断了我的生计,集体者的智力就这么容易传播,烦死我了。

韩信钻胯,子胥出奔,主角总是在最煞笔的时候从容应对,因为他们知道要是被饿毙,还演个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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