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 五鼠闹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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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一九九九年的初夏,我坐在工大二教五楼最靠北的教室里发呆,聂大远坐在北边靠北的角落里。这个夏天的闷热,与往年来的不大一样,平均温度高出一两度,四月十九日晚上通县郊区下起冰雹,阴雨寡照,这一年的相对湿度,能够看见雾状的屁。而我说的这天,是五月里晴朗多风的天气,季风从南北通向的走廊里拐进来,带动窗口的帘子,打落在聂大远的脸上,他腿上原版的《时间之箭》滑落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食指为之大动,他说我想一个姑娘,跟安吉丽娜朱丽一个水准的。

    每个有星星的夜晚,我们弹着小曲,要向上帝乞求性爱。在此之前就快认同了苏格拉底那个世界上最来历不明的等式:理性=美德=幸福。不过我意外的搞上了大四姑娘马小红,用事实证明,上帝不是遗忘,只是稍适休息。帷幕再度拉开时,主说,凡祈求,就得到。我们跪倒在床头,齐声阿门。但聂大远想搞的是,安吉丽娜朱丽,劳拉,随时可以把膝盖送进他下身的女人。

    九九年我看中一个不错的姑娘,既不是安吉丽娜朱丽,也不是马小红,她是五系环境化学专业的古典流派的女神妮克基德曼。穿着简短的长裙,适度裸露的肩膀,柔软的脊背,目光在所有的黑暗里面闪烁,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她去食堂,我偶尔也会在那里,她去的教室,我早早的占好了旁边的座,搁着三四张桌子,听得见笔尖与纸发出的摩擦声。有那么几次,我们几乎快呼吸到对方的空气了,擦肩而过,却把眼睛放在秋天两旁的杨树上。

    鬼迷心窍的,我告诉聂大远,安吉丽娜朱丽既搞不上也毫无搞头,你得搞一个,凡夫俗子们都搞不着的。他听完以后目光熊熊,迅速的回应:汪汪。然后聪明的问,谁呢。“我每天蹲于实验室的台阶之上,透过窗户,澡堂和四号楼中间延伸出来一条小路,经过我的窗口,五十五米的路程,日积月累,我能够看见所有姑娘,可是她们总是在路的尽头消失,每一个都能被我看不见的别人搞到手。”说的没错,聂大远和妮克基德曼,简直他吗的让人头疼死了。你没见过他的样儿,脑门顶上油光铮亮,闪耀着费马尔的光芒,其他地方都是煤矿渣。而妮克基德曼呢,从林荫道上缓缓踩过,世界就此打住,夜间至少得有几百根几吧在午夜准时向上帝祷告。

    几吧林立常常让人迷失方向,你会觉得这是一个遥远不可及的姑娘,可是我相信,她不是别人,她是妮克基德曼,不是一般的平原邱陵,是平陵相远,川谷居间的弓弩之地,我鼓励老聂,对面人们浅斟低唱之际,起居精,甲坚密,搭弓上弩,能够以一当十。聂大远相当舒适的笑了。

    毫无疑问了解妮克基德曼需要深入浅出,我的马小红,去图书馆的路上我跟她提起这件事,马小红捏捏手指头,“不就是打听个女的吗,给聂大远问就没有问题,我去二楼学宿科翻翻小牌牌啥都能知道,可你不能有坏心眼,不能想别的。”我愤怒了,一脚把自行车踹进矮木丛里,啥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告诉你,咱们现在吹了。话音刚落,马小红扑上来抱住我,眼里的光芒上百种,说,我去,但并非自愿。我说,去,快快活活的。我骑着自行车,在尘埃飞扬的傍晚,流光班驳的林荫道,衬衣的下摆扑打在马小红的脸上,她脸蛋红通通,像晚霞均匀涂抹上去的。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合成了一根线条。短暂流连的时间里,马小红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的脊梁,对我说你要真的对我好,不能老说分手。我说考虑考虑。马小红抱着我的屁股,咱们一块出去租间房子住吧。我车头一歪,撞向二十八年的白杨树。

    第二天中午,我两就骑到工大南门的双龙小区去旋,钻进一个塔楼的地下室。此地,和穴居没啥区别。有黄鼠狼的眼睛、猪的嗅觉、狗的听力、鼹鼠的直觉、鲸鱼般博大的胸怀你才能住在那里,可那时还挺几吧高兴,盯上了一间五十块钱的房间,没有窗户,狭长,放着几个脸盆,单人床被箍在两面墙中间,进门上床,出门下床。你每天晚上对一大四女生说亲爱的今天晚上咱们不干别的只上床,没有办法,她再不愿意,也得虚与委蛇。我看中这房,却被一个河南信阳上访的农民捷足先登,连床都不要,他说,“大侄子,床你拿走,我睡觉铺报纸。”我差点没拿刚买的热得快抽丫的,我虽衣着光鲜,可比他穷,他难道不能像一个正经信访者一样住北京南站的上访村?我心中的悲伤,正是阿喀琉斯被阿加门侬带走了美貌布里赛伊斯,怒火中烧无可奈何。我对马小红说,怒了,不租了。马小红赶紧说那就换一间,换旁边一百五那间,还有天窗。

    不能小觑此窗,跟往常一样,在床板上点燃一根都宝,把烟灰弹在地上,从下往上看,大地之下,人生换了一种度测的尺规方式。所谓地下的栖居,有如诗的度测,人的仰视,穿透大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其乐也融融。我很多世俗的结论便是在这个角度下了,之后常常采取这种由下至上的窥探方式,很难说这是他吗的什么好事,夏天太多潮湿的内裤,让年轻人二十岁的岁月电光火石般的向前推进,一生当中最受诱惑的时光令人吃惊。随后就在绚烂的边缘唐突的静止,过早的陷入了秋叶的窒息。

    我带我们宿舍的人来观摩此房间,他们故作镇定,一人坐在一块塑料片上喝了一缸开水,装模做样的问,你这房间多少平米,日照时间多长,通风怎么样,隔音效果还可以吧,防水层合格吗,水泥标号是多少的,你宿舍的床我们能不能用来堆杂货,这个抽屉没锁吗,抽屉被打开,一条杜雷丝像一排火山口屹立于他们面前,煞笔们化为灰烬,我说,不要客气,一人一个,回去手淫。

    有天中午睡觉躺在聂大远的床上,翘起两郎腿,抚摸着聂大远的毛大腿,想象起马小红的腿,摸得他不住的哼哼,在我对马小红思念如潮之际突然扭头问我,我的妮克基德曼呢。我一拍丫的大腿,草,忘了。和马小红同居是一回事,帮助聂大远搞上妮克基德曼是另外一回事,我去双龙旧货市场买热得快的时候几乎把妮克基德曼遗忘了。没有办法,满足性欲后,我想法宽泛了很多,有关妮克基德曼,我宁愿把她远远的当作拉孔奥的叹息,充满艺术情趣的欣赏一个女人。此时的心思如同临空一道大弧,就这么高尚。没满足性欲的聂大远远不如我心情平复,他说你答应过我的,反悔是孙子,我说好吧,穿件汗衫咱们就去。

    我在二号楼门口抓住洗澡回来的马小红宿舍的姑娘,说你上去把528的王可给我叫下来,我的语气很乖张。聂大远跟着复述了一遍,老成持重,同学,请你把528的王可同学叫下来。她一甩头,甩了我们一脸水,说我住二楼诶,你叫我去找五楼的。我说小张姐我今天晚上请你看恋爱的犀牛。她说真哒?我说别他吗的废话了,再说就给你换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了。

    九九年夏天,孟京辉的话剧火爆人艺小剧场,这一年我身边至少有十个姑娘会背“忘记是一般人能做的惟一的事,但我决定不忘记她”。关于此事,我要是把聂大远拉过来,拍一下他的屁股,就能拉出十个有效句子,掷地有声。可是哪一句也打动不了姑娘。很多玩摇滚的写小说的拍电影的甚至北门烤羊肉串的四川人都喜欢说先锋,有张报纸把这叫做文艺复兴。我想了一下,抽风者所以抽风,是因为:很多事情乃是,,,最普遍的概念,,,毋宁说,,,乃是最晦暗不明的,,,按照中世纪的本体论,,,是个超越者,,,是自明的概念,,,平常而模糊的领悟,,,但“领悟”这个东西,,,重新组织词汇,,,逻辑,,,范畴,,,搅拌,,,大多数问题都能“领悟”,,,诸君磕药,,,就是这个吊样。

    马小红的同学下楼告诉我们,妮克基德曼·王可不在宿舍,在二教五楼自习。我们扭头就跑,她在身后大叫,票呐,票呐。我只有跑回去,把票塞进她的搪瓷脸盆里。马小红后来告诉我,这姑娘晚上坐在姜文旁边,在人艺小剧场里把眼珠子瞟抽筋了。

    五月九号这天中午,教学楼犹如做完弥撒的教堂般安静,我们蹬蹬蹬踩上楼,在明媚之阳光上留下鞋印,在每个后窗的搜索,把脸贴在玻璃上,扁平的摩挲,抵达妮克基德曼·王可。她一如既往坐在那里,歪着脑袋,美丽的小下巴被手轻轻推向一边,睫毛吧嗒吧嗒响。我发誓,岁月之路冗杂不堪,我已生无眷念。聂大远猛拍我的肩膀,五官挤在一块,指头戳向里面。我把口水咽下去,按捺住他,安静,我看见了,你一辈子得遇见多少不平凡的事儿,不要老在小事上骚首弄姿。我们蹑手蹑足走进去,在里面垂手四顾,准备一亲芳泽的时候,有个鸟像坦克一样碾过教室,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

    我觉得一切的开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所有我的哥们,也都是这么开始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们的罪恶,我的灵魂。一九九九年,并非重大年份。聂大远在这一年拿了美国康涅特大学的奖学金,从王府井东堂做弥撒的老太太手里弄来原版的旧约,将右手按于其上说主啊,我们沉闷的呼啸,恩呐,那时候梵蒂冈的主还没有赐予我们姑娘,咒怨跛着足在冰里散步,我们就纷纷占了主的便宜。马丁冲进教室里,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我们差点拿凳子砸死丫的。马丁同学在热情洋溢的邀请我们去砸美国大使馆的时候几乎先行死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找掩护,一边低姿态快速移动,在黑板上点射标语。有些人天生适合巷战,这件事儿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事实就是这么严肃,当我们终于搞明白标语背后还有游行的时候,我们群情激愤了。聂大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妮克基德曼,温柔的问了一句,“你去吗?”我和马丁拍着桌子,“都他吗得去。” 聂大远帮妮克基德曼拎起书包,奇怪的问,“你们凶啥?”

    工大班车把我们送到秀水,美国大使馆门前已经华盖云集。公交车送来一茬一茬的学生,倒在秀水街上,像老鼠一样蔓延开。秀水街今非昔比,改成煞笔似的秀水大厦,可是有什么啊,当年只要我们将手中的瓦砾回手一掷,就能够塔顶参天。符坚的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就是这个意思。下午两点,清华、北大占据奇袭美国大使馆最宽阔的视野,标语华美。我们靠在人大后面,科大前面,被民族大学加了塞,民大用行动证实,在抗御外侮方向上,少数民族同胞们更加血勇。可是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拨煞笔里面有多少个未来是属于美利坚合众国的。砸美国大使馆,必须谨慎行事,多少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人群里埋伏着,远处监视着,军事卫星在外太空候着,干什么事,必须谨慎。不出两三年,为了亲吻山姆大叔的屁股,大伙还得回来一趟,一屁杀三士前,趁乱踹上一脚,无声无息,在历史上迅速摁下自己的鞋印。

    马丁同学,针对丫现在的职业,有时候你得承认煞笔是有政治头脑的,抑或领悟力和我们截然不同,他带了美刀,令人赞誉的想象,秀水街所有脏字都显得苍白无力,两个亚伯拉罕·林肯和一个华盛顿的脑袋叠在一块捏在他手上,透过温煦的阳光,两个深陷的双颊,一张平静的脸,哪怕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估计还会触碰一下帽檐以示礼貌。我和聂大远把马丁驮起来,煞笔两个小时前还在我俩的凳下呻吟,现在骑在我们身上,好象御骏马两匹,格外意气风发。他在上面爽透了,才打算将手里的美刀化为灰烬,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另外一个,煞笔,举着打火机像火炬一样从人群里小跑过来,我跟聂大远背得实在太累了,把马丁扔下来,夺过火机,喀嚓喀嚓点燃美刀扔在地上。一个身影扑过来,一个身影跟着扑了过去,如果九九年你在CNN电视新闻里发现一把在地上燃烧的美刀和一只镜头前像狒狒和马拉多纳一样咆哮的傻鸟,那么,你见着马丁同学了。

    好,这些都是小事,关于马丁的叙述,证明此人让我印象深刻,受烧钱的启发,游行结束后我们将其带回聂大远宿舍,出去打水的空挡,他把挂在宿舍里巨幅匹头士海报撕得剩下约翰列侬的下巴。迅速地,我和聂大远把丫从床上拖下来揍了一顿,边打边说,煞笔就是有钱没文化,撕他吗506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去啊。

    李文斯通和祈雨的萨满们在原始部落里长期争论,结论是,“他们对咒语的信赖是无止境的”,这正好是我当年对他的全部看法。

    几天前我和丫们在洋桥北里的串屋喝酒。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小腰子和板筋,几年前开在马莲道上,老板叫阿拉木汗,有个年轻的老婆和十六岁的侏儒弟弟。甘家口新疆办事处的羊肉串固然好吃,但小腰子和板筋却无法企及平民阿拉木汗,就像郭靖能打出势大力沉的降龙十八掌却按不了碧海生潮的玉箫,阿拉木汗的小腰子犹如潮汐退却般的干净利落。但是马丁现在贵为海淀工商局的干部,看到这种店面自然而然就想手淫。我说你最好别找抽,这是丰台,关你屁事。我们坐在里面喝青岛大U,串屋整个西面挂着一面镜子,屋里的人多得重复,他们回忆起一九九九年五月的那些事,马丁同学微笑着,反刍的说,我爱美国,更爱美圆;通用公司的马小红说,美国人压根就瞧不起中国人,就像杰瑞瞧不起汤姆;做电视的美女方小芳说,美国电影压根就没有自由,他们的保守派、清教徒多如牛毛,恐惧异端,所谓自由乃是如同清爽皮蛋瘦肉粥,只有四分之一碗米。

    时值今时今日,我得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们,我站在九九年的渡口,身边没有教堂的尖顶,没睾丸撞得叮当响的联邦银行,但是岁月在长河冲刷了六年,滚滚白浪中漂下来无数砂砾,我在其中打捞,却一无所获。费孝通说过一段话,所谓美国,并不是一个天堂,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可是他们是一个有理想的民族,因为他们眼睛望着上帝,他们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缺点,肯不惮烦地想在人间创造天堂,这一点他自信,并没有夸大。我很羡慕。我得告诉丫们,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事关一九九九年,不是哪一段哪一段的小说章节。威廉·福克纳写到这一段的时候会写:马丁记得六年前一个周六下午的情景,举着牌子的学生们转过头去,看见几个黑人在栅栏后面讪笑,他们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看上去像几个流浪汉,仔细看又不像,他们举止粗鲁,却穿着登喜路的西装,裤缝笔挺。这么看也挺舒服,但我要说的是,五月九号这天下午,我们被民大的插队搞得头昏脑涨妒火中烧,几个埃及外交黑文秘在大使馆里看热闹的时候,差点被当作美国鬼子被我们埋了。搞错大使馆看起来是件挺容易的事。教务处的小宋屁滚尿流的跑到队伍中间,跟他吗国务院新闻发言人似的说,这是外交事件,影响何其恶劣。我们对其嗤之以鼻,几个探头探脑的玩意在栅栏里猴一般的看我们,不准我们拿起板砖问候他们?煞笔们看热闹的时候难道也代表国家?

    很多事情,今天回忆起来仍旧血液翻滚,所以我说,在青春期中后期,总得看点血勇而不失深沉的玩意,愤怒的公牛,四海皆兄弟、教父、七武士,对付那几个黑人和小宋,就应该翻越几个屋顶,从落水管里掏出零碎的组件,组装起来,五枪毙之,使馆区的视野,那是大大的辽阔啊。

    这一个下午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我们被清理出场,主要是骂的人太多,而不是我们骂得太多。我们出场,关键就在这个时候,围观的群众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昂首挺胸,目光坚毅,你没法不感觉到自己得是个啥,这一生,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都会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得是个啥。舞台已经谢幕,主角还在春心荡漾呐。

    我们出来,校车已经撤退了,我们惯性的骂了一会,摸摸裤兜,想凑出坐公共汽车的钱,只凑出一个整数,足够喝一瓶不带走瓶子的普通燕京。四周都是密密麻麻准备进场的学生,先行者就这么轻易的被历史抛弃在马路对过。聂大远说:“马丁。”我顺着方向看过去,看见煞笔在路边上伸出胳膊,声音清脆的喊了声TAXI。我们迅速的包围了他,我把丫摁进富康前排,拍上车门,我们鱼贯而进后排,说,工大西门,谢谢。

    马丁说,真巧。我一拍聂大远的大腿,也说真巧。结果拍在妮克基德曼肌肤雪白的手上。他们手掌盘根错节,犬齿交错,我生平第一次摸到梦中女神妮克基德曼的纤纤玉手,在聂大远的毛爪子之上。

    你关注的东西越多,得到的就越少,在参数符合条件的情况下,反比是可以成立的。聂大远关注过两件事,上半身,他去了莱因河畔最好的实验室,下半身,丫人生第一次靠近的胸脯是我的妮克基德曼的,那个高耸的、终年积雪的圣洁的山峰。

    我今天去了一趟顺义,吃了一嘴灰回来,去别墅区,你就得吃灰,很多人说,顺义是个好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要是你非得在北京的话。你完全可以去厦门,开家沙茶面馆,一份收三块钱,每天卖上个五六百碗,或者去宜昌码头边上开家小旅馆,和南来北往的煞笔们讨价还价,被流氓们收保护费,可是我还是留在北京,我跟所有认识的人掰扯为什么要留在北京,但是我告诉他们的,和他们猜得到的,统统不对。就算我走在大街上,蹲在华夏银行前面,看和平门前隆隆的修路,我也不会离开北京,和理想、未来,和我的生活一分钱关系也没有,我知道有无数的哥们南辕北辙深圳上海来回穿梭,但我只在一个地方挖掘回忆,震旦世被寒武纪覆盖,寒武纪被奥陶纪覆盖,时间推演,总要不断挖掘,北京,是我在九九年下的第一把锹。

    九九年,你能记得什么?我打车的时候问司机,他说对,九九年事可多了,澳门回归,五十周年,我一想还真是,我真没把这两件事记起来,我说你帮我回忆回忆,他说回忆个啥啊,都不记起来了。恩,香港回归的时候你记得苏格兰的风笛、长裙、紫荆花、彭定康的脸蛋、江泽民的脑门,可是澳门回归,你就记不起来了,什么都没有,不是葡萄牙不如大不列颠,而是他们同等的关我屁事。很多屁事九九年以后我就不爱搭理了,奥运会申办、进世界杯、澳门回归,有天晚上我看见很多人打了鸡血一样涌向天安门广场,我正四脚朝天在床上看基督山伯爵,我想起我上北京前我爸再三叮嘱,枪打出头鸟,不禁微微一笑,误伤都没戏。可是有些不关我们的屁事,既不近也不远,既不大也不小,你就怎么也忘不掉,五月底,一个四川女孩在燕园回昌平园的路上被奸杀了,她叫邱庆枫,你见过她的照片,你就再也忘不了她。你认识她时,她就是一个死者。

    聂大远和妮克基德曼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就很少再见到他,这是好事,他要是没事就拉着我和马小红吃饭,我看看妮克基德曼,再看看马小红,再看看聂大远,所谓生不如死,就是这个怂样。把别人的人生当作课堂,那么我正好处在课间十分钟,这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我相当丰富,不怎么去双龙地下室,不怎么见马小红,马小红甚至托人带话给我,她走在大街上已经认不出我了。其实,只要我拒绝会面,在浩淼的工大里谋一面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只不过增加了喝酒的次数,去学校的夜市了。

    没有德·马小红的支援,我很快弹尽粮绝,困顿程度超过一般非洲难民,一到打饭时间我就敲着饭盆下楼,沿途偷袭那些打着红烧肉和蚝油牛肉的牲口们,这件事情确有其事,而且次数不少,时间长了,你发现打红烧肉的总是那么几个人,我对他们造成的负担就比较重,有些关系比较微妙的煞笔就说,你丫怎么蹭饭还几吧挑食啊。一下就断了我的生计,集体者的智力就这么容易传播,烦死我了。

    韩信钻胯,子胥出奔,主角总是在最煞笔的时候从容应对,因为他们知道要是被饿毙,还演个屁股啊。

    ………

    元宝推荐:铁手,
    • 家园 对这种文字功夫就一个字:高山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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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正常人缺钱应该怎么办?是去找工作,上班。我也是这样,也选择了工作。九九年的工作,我可以去师大和人大帮书商修改世界名著,这样煞笔们可以另行出版,譬如把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里面一段“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切地说,直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我总是带着我的鼓,蹲在演讲台下”云云,修改成“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这段准确的时间,我和我的鼓蹲在演讲台下。”这种手工业的写作方式叫人抽搐不已,因为我如果笔耕不辍,一天能收获八十大洋,几乎赶上那帮搞促销的小妞了。还有一个赚钱的方法是倒黑车,我从车棚里顺了一把大钳子,本意是要修地下室濒临解体的铁丝床,要是愿意,每天还可以夹掉七八把车锁,送到西四小胡同里卖掉。一个人,脑力活体力活都能挣着钱,就挺知足了。不过这一年我比较有野心,参加了一个创业公司。

      具体是这么回事,我在夜市喝酒的时候遇见一个哥们,和我一届,短发,大胡,脸上横肉乱飞,端的是条好汉,我为之色动,加上有人说这比能请喝酒,我们就迅速的凑了过去。他说我认识你,我很讶异,后来才知道他住在三号楼二楼,我饥肠辘辘时,他有可能被我误伤过。

      过了几天我没搭理他,他自己跑到我们宿舍,我们宿舍人挺怕他,因为丫长得实在迅猛,而且精干,像那种杀人藏尸还能全身而退的主。我就给他拉到天台上去,说咱们跟这说吧,朗朗清风,符合咱俩的性格。煞笔就说,兄弟,我没看错人啊,大家搞了一个公司,你入股吧。九九年的夏天刚至,我就如此燥热,一分钟前我还为吃饭忧愁,一分钟后一个人类就给我勾画成为洛克非勒的蓝图了。没错吧,九九年学生创业的风潮,一不小心,就叫我给赶上了。我在我第一份简历里郑重其事的写下,维达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外联部主任,一九九九年。马丁来找我组织棋牌社,找学生会要间教室打麻将被我严词拒绝,我把花了十块钱印好的名片给他看,瞅瞅,兄弟干实业了。马丁腆着肚子说,搞什么飞机,一帮小比孩。煞笔有钱就是有气势,平常我爱打爱骂的,当时我愣就没敢反驳。他来劲了,骂骂咧咧的走出去,口里忿忿的说,草,什么鸟玩意。我站在那里想,真的,虽然智力低下,但煞笔以后一定能成气候。

      今天我去岳各庄买螃蟹,下班时间和一个朋友开车过去,南三环居然没怎么堵车,就在玉泉营停顿了一小下。我们在北京的拐角聊了一下天,他说,兄弟,赚着钱的其实都是目标很单纯的人。我也感觉是这么回事,我默默祝福着我一些目标单纯的朋友们,岁月如梭,你们早晚能搞着钱的。

      好了,自从开篇以来,我是第一次喝多了坐在电脑前,这种感觉,你们是知道的。我因为吃螃蟹而拉了一天肚子,现在只能排泄液体,固体,不能从众神之门向外流淌了。这种感觉也挺好,至少我能够思考很多东西而不忌惮会涉及什么人。

      如果按照写这篇东西的进度印证九九年的时间推移,九九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跟马小红老师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很简单,我们不再见面,我当它是分手了。马小红一年后在妮克基德曼面前抹眼泪,说是我甩掉了她,说实话,我很乐意承担,我,让人感觉天性凉薄,一点也不介意,我更乐于做你的朋友,事实证明,当我和马小红再度相遇时,我们相当平静,虽然我们会迅雷不及掩耳的睡上一觉,但是,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从床上爬起来,就不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去,我宁愿马上就走,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拿起一本联邦党人文集,翻上个一两百页。

      脱离马老师,是我在九九年不肯向生活妥协的一个重要标志,今天喝酒的时候有人说生活如此荒诞不经,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觉得人得到一定阶段才说这种屁话,你随便揪个煞笔出来,丫也能摆一两句二十二条军规,可那不是事实,缺乏证据,生活再荒谬,丫也无法感知,吹什么牛比啊。所以今天这哥们发起感慨我就素腕秉烛红袖添香的听着,因为他比我有理想多了,是我说的那种单纯的人,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能听听。

      让我们回到一九九九年,想说的话太多难免信马由缰,我为此不断高潮,但总不是个事,我们言归正传。工大九九年搞的公司一开始并不隶属于工大创业园,而是这拨煞笔自己搞了几张存折注册的科技股份公司,他们在百子湾的居安写字楼租了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才知道,我已经不是元老了,第二代了。后来一个叫马林的老师统管毕业分配办公室把这个公司接纳进创业园,在知心园拨了一间无比宽敞的办公室,场面之大,能搭棚拍毛片了。我直接参与的几笔业务,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怎么搞得太明白,一家是要做网站,一家是河北的农民企业,现在赵本山在广告里说的蚁力神我在九九年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人家做的是蚂蚁酒,叫我创业的哥们专门去河北看了看蚁蝼人生而感慨万千,煞笔当时给我规划了一个二千万的未来,全部寄托在来这群蚂蚁上。总而言之,在意识形态上,中国的蚂蚁的确壮阳。

      五月底我去西直门中仪大厦谈了一次业务,老头特别客气,那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骗子,其他人更难察觉。我们畅谈不已,老头又请吃了顿饭,吃到十二点,丫问我,你是自己开车回去还是司机接你?我说,打车回去,先把您送到家。就这么着,我把他送到马甸,等他步履蹒跚的消失,我马上跳下车来,牢牢的握住最后一块钱。

      我从马甸走到长安街,一九九九年初夏,长安街上刮着雄风,我的目标是走回工大,那一阵我坚忍无比,除了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相信,走回工大,不过是跋涉一条齐膝的小溪,可走到长安街我就打算蹭车了,凌晨一点多,我蹲在百盛对面站牌下,胳膊放在膝盖上,脑袋搁在上面,就这操行,我估计眼神还是坚忍无匹,我可真是一个小王八蛋。旁边一个背登山包的问我,出口就是一大嘴巴辽宁话,这哪啊?我站起来,用手指戳着站牌说,瞅见不,复兴门。他说你说我搭啥车合适啊?我说你去哪?他说八王坟。我给他指了一夜班车,继续蹲下,我还在琢磨蹭哪辆车呐。他又问我,你去哪。我站起来,用手指戳着站牌说,八王坟。煞笔高兴坏了,说原来咱们去一个地方啊。我干脆把一块钱掏出来,说我钱不够,连到上车都不够。煞笔一拍兜,我有啊。

      我下了车,和丫握手郑重告别,我真希望,有一天的北京,他能够站在站牌子下,昂首望站,我能加塞把他挤在一边先上车,在丫身前多投进三枚一块的硬币。

      理性的白昼,欲望的黑夜,这种区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但也能给一个大致的时间,我是在说我自己,不是人类之历史,英国的汉默顿写了几本伟大的思想,还系列,我建议大家不要看,提纲挈领容易把历史坐标指向几个煞笔功业,我是在说我自己,现在我相信,只要生命在上升,幸福便与本能相等。

      我记错了,邱庆枫的死亡是在二千年五月中旬发生的,我太愿意把它记成一九九九年,本来这对我是件很重要的事,但既然如此,我不得不把某些事情停止叙述,关于她的,关于十周年,实际是十一周年的,这一年,我所预想的事情大多没有发生,或者发生了,实在微小,那就没啥好说的,天色渐暗,天色渐暗,胡不归。

      我心里有一把小锉刀,要把它磨平,它就愈坚利。六月初,聂大远带着妮克基德曼要和我去看电影,九九年奥斯卡最佳影片还没有出来,出来以后是美国丽人,大海报是一只玫瑰压在平坦的小腹上,我说去电影院没啥意思,我不去,聂畜告诉我,此电影,非同一般,乃是某人的告别之作,诉离别,我说谁我也不去了,我要留在教工俱乐部的二楼看莎翁情史,看昆虫总动员,聂畜说那人就是我啊,我去美国了。

      北门偏门有家饭馆叫惠善缘,他们家有道名菜叫大漠风沙鸡,鸡块腌制后裹面油炸,内滑外脆,我给过他们建议,加一道长河落日鸭,乃是芥末鸭掌配咸鸭蛋。这两菜写在菜谱上是啥气势。我和聂畜在这吃了顿告别饭,我被告知他有段日子才走,我说多长时间,他说俩月,我说那吃你吗的吃你大爷啊吃。六月底我从那家公司出来了,接了三份家教,一份在劲松西口,一份在方庄,还有一个在大望路,闲暇时间泡了一阵图书馆,借了几本上册的书,下次再借,下册统统不见,我很恼火,把情绪排遣在学生脑袋上,草,我一认真,小煞笔们的学业日益精进,我也日进斗金了。那阵我去饭馆点的都是糖醋里脊、松鼠鱼、东坡肘子、油闷大鳝,高级菜,聂畜吃得呼哧带喘。

      我结完帐先走,在门口遇见妮克基德曼,我说你也来吃,她脸上一红,我想说话不能这么说,改口说你也来吃饭啊。她嘤咛一声低着头进去了,我又心神激荡了一会,站在那,吹了会风,看了一下两栋高楼间的落日,拉长我的影子,我心想,神啊,上帝啊,阿波罗啊,克丽奥女神啊,沙玛什神啊,我不管你们谁在啊,再给我一妮克基德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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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还愿意记得诸世纪,这本名躁欧洲的预言书出自法国人诺查丹玛斯之手,其中最负盛名的篇章是一九九九年七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而实际上整个一九九九年天上连飞机都很少掉,埃航事件,只发生在这一年的末尾。我不知道欧洲人为什么笃信这部诗集,除了部分关于法国本土和德国的篇章,其它晦暗不明,我的意思是,预测未来已经很牛比了,干吗还得覆盖全世界呢,九八年莱温斯基口 交克林顿,有人说诸世纪里早有记载,“被人吹捧得洋洋得意的君王,不顾自己的身份和权利,去侮辱妙龄少女,卑劣残忍的人,容不下他人,垂涎他们的妻子,国王将他们流放至死”,在下不才,古今中外,伸出脚指头扒拉一下,也能找出数十头,淫人妻女,克林顿算哪根葱啊。流火七月,我苦苦等待,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像叶岚对我说的,物种灭亡这事,你总不能催促上帝吧。

        我在图书馆借的书,有两本下册落在叶岚手里,她在找上册,打算先霸占下册。我老老实实的把两本上册放回书架上,被她发现了,借书卡上有我的学号,她就这么喊我,一,一,三,六,你怎么借书的。我说什么情况。她说你一下子拿走几本上册,别人怎么看。我说看看好不好看,不好看就还回来。我说的没错吧,我借走上册,下册多半就得原地候命。她说我不就把下册拿走了吗。这样,我们互换了上下册,彼此留下呼机号码,必要时集体行动。

        我只在六七月份去图书馆借几本书看,没她那么喜欢看书,她要找我,那是没道理的。除非她打算找个男朋友,其他事情我爱莫能助。这几天马丁找我帮他上选修课,煞笔居然选了一门智能化啥的公共课,晚上八点开始上,十点结束。这个时间段,我应该在,发呆。马丁说兄弟,你有权利,发呆。当然不是,我得搬张椅子,在天台上,发呆,是吐纳调息,舒筋活络。他说这课漂亮姑娘多得邪行,美女大概对智能化,有比较独特的见解。晚上我去实验楼上课,快考试了,我几乎占不着座位,只有第一排,我看见叶岚孤伶伶的坐在那里。她给我腾出一个座位,说我从来没见过你。我盯着她的脸蛋,说他吗的我上当了。

        马小红及其同侪一起毕业了,他们在礼堂前的广场上照学位照,没学位的十五块钱一位也能租着袍子帽子,照完以后众煞笔在草地上把帽子往天上一扔,千百个帽子争先恐后的奔向天空,有位仁兄仰起脖子,眯着眼睛看着帽子们消失在明晃晃的太阳中,那都是啥,四年光阴如期终止,剩下的不可期许,他盯着脑门顶上出了神,帽子落下来砸断了他的鼻梁,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周围的人捡回帽子围起来使劲晃他,煞笔哭得更凶了。

        好了,丫们一走,四周顿时清净下来,我骑着车在礼堂前晃了一圈又一圈,横着骑,竖着骑,在大方砖上骑,在台阶上骑,在空气里空蹬,不一会,有几个人骑车经过这里,我一扭车头,和他们一起骑进旁边的小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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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我希望九九年是这样,平静,强大,寡言少语,思维敏捷,这几条,几年下来,非但没达到,而且有点混乱。九九年夏天我帮建筑系写了一篇论文,关于彩绘玻璃,参详了不少教堂,法国的沙特尔,圣礼拜堂,英国的林肯,坎特布里,这里面哥特的尖拱居多,罗曼的圆穹很少,这些地方,漂亮,复杂,阴森,但是一到白天,阳光透过神秘的蓝,土耳其玉,紫英石,血红,感觉就不一样了,基督徒能够感觉到天国的圣光,你仔细看它,确实漂亮,把它们拆卸下来,还不如马赛克,但把它们举过头顶,放在太阳底下,灵魂都几吧靠近上帝了。

          一个人对自己特别内疚,才在这些神圣的光芒下激动不已。一九四五年有人给巴顿发了一封电报,让他去沙特尔教堂,将军,这座教堂没有任何的破坏,但是所有的玻璃荡然无存。他说,兄弟,可是我觉得教堂比以前漂亮多了,因为充足的阳光给教堂增添了美丽。

          这个夏天逐渐热了起来,我每天躺在席子上,伸着舌头,散热,太无聊了。叶岚每天在图书馆拿几个小本本给我占了座位,春困秋乏时可不错,宽敞,温煦的阳光,闭上眼睛,睡个红彤彤的午觉,但在四十二度夏天的某下午,我只能趴在那流汗,频繁的做噩梦,所以我没有去,但也没不让她留。我确信不去的时候,就躺在席子上,扇着小腿肚,啪嗒啪嗒。热啊,我躺在那里,谁也不搭理,也没人理我,只有那些推销小商品的人,充电电池,耳机,牙刷,牙膏,刮胡刀,CD,单放机,袜子,内裤,扑克牌,他们无一例外的和我搭讪,我有时候躺在那哼哼,他们也有兴趣,您要是对我们的产品哼哼,那不妨一试。走的时候,他们会说谢谢,鞠躬,轻轻带上门,十足劲头的奶克死特。就躺在那,一句话也不说,不断有人和你交谈,这辈子,估计没法再持续的,稳定的看到那一群长的一模一样,礼貌谦卑的人了。

          前面晚上有人对我念了一阵马可福音,代表主说了会话,我瘫在沙发里,我说恩,恩,他说你怎么老恩啊,你听着不,我说,恩,他就说那我继续给你念,我说,恩,他说你喜欢听,我也蛮开心的,也许你会得救也说不定。恩,恩。

          工大东门不远的地方有两个鱼塘,土堆在湖的东侧,有十几米高,知道的人很少,我偶尔会在夜里爬爬山。到那去,得穿过鱼塘的铁门,旁边木杆上绑着昏黄的路灯,一大片空地,爬上去的风很大。因为九九年的关系,我在风声鹤唳中嗅到了一丝腥味儿,旷野里的钟声。这种感觉,现在开车在五环上从南边到昌平多少还有一点。九九年我只带马丁爬过一次此山,我们在四川人那里喝大了,我感觉有挺多事要讲,在山顶上喝了两三瓶小二,吃了三十多串凉了吧唧的肉串,我又啥都不想说了,拽着他下山,回学校的路上煞笔掉进鱼塘,打了一把深夏里的窝子。

          聂大远,煞笔提前回家了,丫把最后的时光,当然是奉献给了妮克基德曼,他们在二教里,二号楼的藤蔓下,南区的小树林,实验楼的写字台,食堂油腻的板凳,电教的世界地图下比划,你看太平洋,一揸两揸三揸四揸五揸,不过五揸的距离,仿佛太平洋上浓雾业已散去,拿个望远镜就能看见夏威夷的棕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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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我看朋友写的一篇小说,里面有句话这么说的:他到这个城市来是要发财的,友情或者狗屁爱情都不是他的初衷。情同如此,我来北京是捕鲸鱼的,露脊鲸,抹香鲸,逆戟鲸、白鲸,却打捞了绵延几海里,像麦地一样细小的黄鱼。当初。我从西客站下来,坐公共汽车经过西单,天安门,东单,广渠门,劲松最后来到平乐园,那时工大西门前还有一条土路,汽车行驶在土路上,上下颠簸,尘土飞扬,我快绝望死了——校门口这样一条土路,对于当年一个目高于顶的煞笔,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现在我得说,工大是个不错的学校,我在里面虽然没有收获鲸鱼,但小黄鱼之多,简直不用伸手,就兴致勃勃的塞满了你的裤裆。它差点给了我一个错觉,这一辈子,不用起床,就可以文凭在手,黄金我有。

            在九九年的深夏,五楼有个哥们,酷暑里干着与我同样的事,睡觉。我们一起起床,赤膊相见,首如飞蓬,一块在洗水房洗衣服。他喜欢在水房晾晾衣服,我喜欢在天台上晒。我们就这么点交情。今年我参加了一个工作聚会,碰巧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们生平第一次聊天,他认为我是他在学校里见过最闲的闲人,这可缺乏点证据,而我则承认,兄弟,倘若你还记得,我拿走了你冰在水池子里的西瓜。那一年,老聂已经离开北京,我躺在床上,他打来电话,说夏天这么热,你给我媳妇弄点啥消夏的东西吧。我穿上衣服,跑到洗衣间,看见水桶里翠绿荡漾,水还卜卜地流着。我关上水管,抱着西瓜去找妮可基德曼了。我看见她,说这是聂大远嘱咐买的,见瓜如见人。诚如斯言,我抱着西瓜,她大概就没看见我。回到宿舍。这哥们在洗衣间里正为了西瓜的事儿暴跳如雷,我心情糟透了,一点也不内疚,煞笔只不过丢了西瓜,而我丢了什么。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我把马丁从池塘里捞出来后,他就消失了,不知道躲在哪个姑娘的怀抱里说妹妹你能相信这事吗,p×q与q×p,它们不等。掉进池塘这件事儿,他还挺记得,逢人就说是我把他推进去的,现在我们一块吃饭,有陌生人,他就指着我说读书的时候这逼心情不好,就把我给推进鱼塘里了,一身腥臭,弄得都没法见人。他已经偷换记忆,脑子里真有这么个事。不过我无所谓,只要他幸福安详。

            到了中旬,快考试了,就像午夜里教堂钟声响起,学院路上又是一通自杀。工大不大出这样的事儿,搞得平常我们都有点自卑,好象不出心理问题是我们的错儿。这年同期,工大果然栽下来一个,我们奔走相告。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是在实验楼擦玻璃失足跌落的,还没给摔死。死人不是啥好事,但我必须承认,当时,在内心深处,阴暗的角落里,我们是有那么一点失望。关于这事情,过了几年,我才想明白:这几年,我对工大的感情并非滥情,作为中国大学生中罕见的煞笔群,工大学生们的内心还算明媚。年轻的时光,就像麦尔维尔所说的,心中激荡着一种大丈夫的气概。我得说,人类历史上混淆因果的谬误,事件的联系并不常因正确的因果律而发生,而为事件发生的先后所左右,没什么不好,原始逻辑将我们引向一个明亮的、白沙遍地的海滩,但大多数人选择走向丛林。不过说到考试,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我,也难安稳卧榻。躺在床上孤独静谧的浪漫时光已经过去,我让叶岚牢牢守住图书馆的座位,自己像个战士一样跳出床头,去争夺课堂笔记——它们灼灼发亮,已经像硬通货一样流传起来。我去聂大远宿舍借笔记,挨他们宿舍坐着一个东北哥们,脾气暴躁,知道我来干吗的后,说草你大爷,你自己干吗不记。我说废话,我记了还来借个屁股啊。他说诶,你他吗个逼的怎么说话带脏字啊。我差点被丫气乐了,刚准备反唇相讥,他已经操起椅子冲上来了。晚上我们去校医院看伤口的时候,我才知道,煞笔坐在宿舍里一本正经,也是个借笔记的。当年工大就这么个情况,大多数人的生活就跟在沙滩上拣贝壳似的。

            考完试,收拾完行李,匆匆回家。临走前的中午,我在工大的天台上听见鸽哨的余响掠过天际。当然,现在,我必须承认,行走在地面上,很难再看见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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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园 再继续

              二千零六年已到来,二千零五年业已是一张电影院门口的过期海报,铜版纸加膜,贴在布告栏里,又像法庭上的一件证物,四周被打磨过,中国制造,2005。很多事情没来得及记录,势必永久封存,就这么着吧,我不可能留住所有的东西。

              我在一九九九年即将踏上回家之旅,回家之前我给叶岚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亲爱的,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妮克基德曼守望聂大远,我爱上了叶子老师。怎么说呢,德芙巧克力,丝般感觉。丝绸从桌子上滑落,这是我的感受。她穿着一双圆头的红皮鞋,皮索贴在脚背上,走起来虎虎生风。二年以后我去看她,她还是穿着这双皮鞋,我摸她小腿肚时,她坐在人大附近的马路牙子上,它们呈外八字撇着。

              她挺着一个蒜头小鼻子,分布着一些小雀斑。她盯起眼睛看着你,眼角就将世界陷进比马里亚那海沟更深的深渊。她比大多数人笑得勤奋,但多半是因为懒得做别的表情。这样的相貌,固然可爱,大概无法勾起异性的情欲。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个年代,我们的确与众不同。

              一个晚上,一个白天的下午,我们达成了共识,这事儿完全有得商量。我十分高兴,趁机摸了把她的小腿肚子,咬了咬她的耳垂,对于我,这就足够了。我那个时候热情似火,今天很难想象。现在很多人以为我从来就是天性凉薄,对不起,这是误会,我热情得工大二教的花岗岩也要战栗。

              我们去中山公园的音乐堂听歌剧,我困得要死,她在认真的听一场交响乐。没有办法,当时我手上只有这几张票,如果可以,我想带我那时的爱人看一场人艺小剧院话剧,那样我们前后的快乐将分别以千克和吨来计量。歌剧宽敞冗长沉闷,把我吵醒,我轻轻抚摩她洋娃娃一样的头发,她总是不胜孤独的把脑袋向反方向倒去,我就像伸手去够一个遥远的世界。

              那个短暂的时期,我大量写诗歌,和许多民间题材一样,欢快而忧伤。凭心而论,我历来有点怀古之思,希望进行一种耕读生活。但是少年轻骑从来卷平冈,膘悍用强是草原民族作风,桀骜奔放是骑士性格,诗歌,咖啡屋,散文,酒,晚餐,拥抱,玫瑰,微笑,手势,都是因为手臂颤抖而洒落在杯外的酒珠。人类尚需进化,我们怎么能不从奔腾的河流奔向宽广安宁的大海。不过,现在看来,这条恣意的河流,肯定有那么一点,不成熟。

              时间匆匆,等到她走的那天,我去火车站送她,起晚了差点没赶上火车,于是我骑上自行车,在北京深深的巷子里做无障碍穿梭,老爷子们都以为我快要骑到墙上去了,我把车头一拧,像个职业摩托手一样贴地滑行,离开他们的视线。等我赶到西站,只有十五分钟,这种情形,非浪漫主义者一定会精神错乱的冲向站台,可一个拜伦式的人物,他愿意甘冒奇险,先去楼下商铺买几支玫瑰花。

              于是一九九九年夏的北京西客站的一号站台上出现这么一幕:多少年来,我拙劣的语言描述都遭到众多世俗煞笔的奚落,我不怪他们,好桥段只能出现在少数电影中,好诗歌都是临时凑出来的。西客站一号站台高出其它站台,顺着车厢走过去,他们就像成群簇拥在麦当劳里的人们,站台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做最后的告别。我斡旋于时空之间,带着墨镜,把T恤扎进牛仔裤里,袖子卷在肩膀上,捏着三多玫瑰,像个骑兵一样在站台上奔跑。来到她那节车厢,我俯下身子去找她,可我走到厢尾,还是没有看见她,火车已经做最后的笛声,长长的站台,再也空无一人。

              我再转过身,叶子老师穿着白衣,站在车厢那头,眼泪汪汪的。

              我冀望一场灾难。我承认浪漫使人暴力而不可理喻,但我需要,在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的一人坐在麦地里,为她背诵中国诗歌。

              我们有时候想做一个果决的人和民族。像希罗多得《历史》里波凯亚式人物。当哈尔帕哥斯兵临城下,丫们镇定自若,举城扬五十桡大帆而去(在科西嘉岛经历一场卡德美亚的胜利后,他们才结束了浪漫而残忍的征伐之旅)。我倒不是说他们有多优秀,不过他们背靠大海,最早进行远洋,因而生机勃勃。我们当然不可能成为他们,我想说的是,我们缺乏退路。到夏天之前,这条路或许还摆在眼前,就像博尔赫斯花园里分叉的小径,当你迈起右腿,一条路从你脚边雾化消失,你踏上的第一脚泥土永远不会更替成为通往其它方向的小路。我说的是人择原理。这条小路,是回家之路。

              我以前认为具象的家乡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不过这几年我观察了我父亲这代人,发现其意义不外如是。就像布恩地亚所说,一个人只要没有个死去的亲人埋在地下,那他就不算是这个地方的人。短暂的记忆,二零零四年我做出一个举动,在厚重的、结满青苔的水泥板上,撩开野百合,找到回到过去的窗户。人类对记忆的追溯,往往能够寻找到更远的边界,我们挖掘更广袤的从前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我们再度言归正传,一九九九年的夏天,七月下旬,某团体东窗事发,这个词用得不大严格,事实上,你们都知道是咋回事,总而言之,如果记史,二十号这几天,其它事件都将退却,史称XXX之乱。我在工大有个朋友,今年春节我在宜昌还见到他,这个人,相当不错,有些人,在我们的记忆中,是一条各种事件的线索,就像黑夜里半空游走的蜡烛,而另一些人,在你记忆里留下清澈的面容,方方正正的一寸大头照,这个朋友就是这么个人。九九年在工大,我常常去他隔壁的宿舍下棋,他笑眯眯的进来看棋,那时候我行棋膘悍凌厉,下兵攻城,常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煞笔意外的跟着兴奋、乱叫、悚动、高潮,我被将死那一下,丫就瘫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烦死我了。除此之外,丫热情、善良,我们在工大勤工俭学中心干的煞笔活几乎是丫一手包办。我下完棋去他宿舍,他给我推荐英文版的XXX,烫金封面,看看,他说,我不,我说,我不能告诉他我正忙着泡妞,我只是淡淡的说,我在布伊诺斯艾利斯迷失了方向。

              其后几个月,他在东单发传单被抓住,由学校处理,退学遣返回家。他大概再没有回到过北京,现在在宜昌做装修装饰,春节我和他一起吃饭,他告诉我,如果在宜昌买房子,装修可以找他。我倒没看出他有什么变化,如果命运还不足以摧残一个人的心灵,能够平和的与世相处,我就觉得没什么了。

              我终于拾掇自己的行李,坐上南下的火车,和此时众多人类心中的大理想不同,我充满着恋爱的喜悦,在火车的硬座上铺陈诗篇。热浪仍然伴随着我们,窗外的黄昏降临,大地铺陈明亮的血色,在淡淡玫瑰花色的车厢里,我们仿佛闲坐在秋天平原上的游廊上,拿着一把木制吉他,弹唱乡村民谣。

      • 家园 有趣。斑竹何不转到西河文苑呢?

        兄台是不是看《晃晃悠悠》看多了?

        咔咔。

    • 家园 花你出营,小样,别以为穿了马甲俺就认不出你,嘿嘿
    • 家园 好看,花之。 还会有吧
    • 家园 五鼠闹东京

      一驴下西河……

      呵呵,请别忘了添加适当的分类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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