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 五鼠闹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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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一九九九年的一点描述 继续

一个正常人缺钱应该怎么办?是去找工作,上班。我也是这样,也选择了工作。九九年的工作,我可以去师大和人大帮书商修改世界名著,这样煞笔们可以另行出版,譬如把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里面一段“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切地说,直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我总是带着我的鼓,蹲在演讲台下”云云,修改成“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这段准确的时间,我和我的鼓蹲在演讲台下。”这种手工业的写作方式叫人抽搐不已,因为我如果笔耕不辍,一天能收获八十大洋,几乎赶上那帮搞促销的小妞了。还有一个赚钱的方法是倒黑车,我从车棚里顺了一把大钳子,本意是要修地下室濒临解体的铁丝床,要是愿意,每天还可以夹掉七八把车锁,送到西四小胡同里卖掉。一个人,脑力活体力活都能挣着钱,就挺知足了。不过这一年我比较有野心,参加了一个创业公司。

具体是这么回事,我在夜市喝酒的时候遇见一个哥们,和我一届,短发,大胡,脸上横肉乱飞,端的是条好汉,我为之色动,加上有人说这比能请喝酒,我们就迅速的凑了过去。他说我认识你,我很讶异,后来才知道他住在三号楼二楼,我饥肠辘辘时,他有可能被我误伤过。

过了几天我没搭理他,他自己跑到我们宿舍,我们宿舍人挺怕他,因为丫长得实在迅猛,而且精干,像那种杀人藏尸还能全身而退的主。我就给他拉到天台上去,说咱们跟这说吧,朗朗清风,符合咱俩的性格。煞笔就说,兄弟,我没看错人啊,大家搞了一个公司,你入股吧。九九年的夏天刚至,我就如此燥热,一分钟前我还为吃饭忧愁,一分钟后一个人类就给我勾画成为洛克非勒的蓝图了。没错吧,九九年学生创业的风潮,一不小心,就叫我给赶上了。我在我第一份简历里郑重其事的写下,维达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外联部主任,一九九九年。马丁来找我组织棋牌社,找学生会要间教室打麻将被我严词拒绝,我把花了十块钱印好的名片给他看,瞅瞅,兄弟干实业了。马丁腆着肚子说,搞什么飞机,一帮小比孩。煞笔有钱就是有气势,平常我爱打爱骂的,当时我愣就没敢反驳。他来劲了,骂骂咧咧的走出去,口里忿忿的说,草,什么鸟玩意。我站在那里想,真的,虽然智力低下,但煞笔以后一定能成气候。

今天我去岳各庄买螃蟹,下班时间和一个朋友开车过去,南三环居然没怎么堵车,就在玉泉营停顿了一小下。我们在北京的拐角聊了一下天,他说,兄弟,赚着钱的其实都是目标很单纯的人。我也感觉是这么回事,我默默祝福着我一些目标单纯的朋友们,岁月如梭,你们早晚能搞着钱的。

好了,自从开篇以来,我是第一次喝多了坐在电脑前,这种感觉,你们是知道的。我因为吃螃蟹而拉了一天肚子,现在只能排泄液体,固体,不能从众神之门向外流淌了。这种感觉也挺好,至少我能够思考很多东西而不忌惮会涉及什么人。

如果按照写这篇东西的进度印证九九年的时间推移,九九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跟马小红老师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很简单,我们不再见面,我当它是分手了。马小红一年后在妮克基德曼面前抹眼泪,说是我甩掉了她,说实话,我很乐意承担,我,让人感觉天性凉薄,一点也不介意,我更乐于做你的朋友,事实证明,当我和马小红再度相遇时,我们相当平静,虽然我们会迅雷不及掩耳的睡上一觉,但是,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从床上爬起来,就不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去,我宁愿马上就走,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拿起一本联邦党人文集,翻上个一两百页。

脱离马老师,是我在九九年不肯向生活妥协的一个重要标志,今天喝酒的时候有人说生活如此荒诞不经,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觉得人得到一定阶段才说这种屁话,你随便揪个煞笔出来,丫也能摆一两句二十二条军规,可那不是事实,缺乏证据,生活再荒谬,丫也无法感知,吹什么牛比啊。所以今天这哥们发起感慨我就素腕秉烛红袖添香的听着,因为他比我有理想多了,是我说的那种单纯的人,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能听听。

让我们回到一九九九年,想说的话太多难免信马由缰,我为此不断高潮,但总不是个事,我们言归正传。工大九九年搞的公司一开始并不隶属于工大创业园,而是这拨煞笔自己搞了几张存折注册的科技股份公司,他们在百子湾的居安写字楼租了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才知道,我已经不是元老了,第二代了。后来一个叫马林的老师统管毕业分配办公室把这个公司接纳进创业园,在知心园拨了一间无比宽敞的办公室,场面之大,能搭棚拍毛片了。我直接参与的几笔业务,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怎么搞得太明白,一家是要做网站,一家是河北的农民企业,现在赵本山在广告里说的蚁力神我在九九年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人家做的是蚂蚁酒,叫我创业的哥们专门去河北看了看蚁蝼人生而感慨万千,煞笔当时给我规划了一个二千万的未来,全部寄托在来这群蚂蚁上。总而言之,在意识形态上,中国的蚂蚁的确壮阳。

五月底我去西直门中仪大厦谈了一次业务,老头特别客气,那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骗子,其他人更难察觉。我们畅谈不已,老头又请吃了顿饭,吃到十二点,丫问我,你是自己开车回去还是司机接你?我说,打车回去,先把您送到家。就这么着,我把他送到马甸,等他步履蹒跚的消失,我马上跳下车来,牢牢的握住最后一块钱。

我从马甸走到长安街,一九九九年初夏,长安街上刮着雄风,我的目标是走回工大,那一阵我坚忍无比,除了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相信,走回工大,不过是跋涉一条齐膝的小溪,可走到长安街我就打算蹭车了,凌晨一点多,我蹲在百盛对面站牌下,胳膊放在膝盖上,脑袋搁在上面,就这操行,我估计眼神还是坚忍无匹,我可真是一个小王八蛋。旁边一个背登山包的问我,出口就是一大嘴巴辽宁话,这哪啊?我站起来,用手指戳着站牌说,瞅见不,复兴门。他说你说我搭啥车合适啊?我说你去哪?他说八王坟。我给他指了一夜班车,继续蹲下,我还在琢磨蹭哪辆车呐。他又问我,你去哪。我站起来,用手指戳着站牌说,八王坟。煞笔高兴坏了,说原来咱们去一个地方啊。我干脆把一块钱掏出来,说我钱不够,连到上车都不够。煞笔一拍兜,我有啊。

我下了车,和丫握手郑重告别,我真希望,有一天的北京,他能够站在站牌子下,昂首望站,我能加塞把他挤在一边先上车,在丫身前多投进三枚一块的硬币。

理性的白昼,欲望的黑夜,这种区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但也能给一个大致的时间,我是在说我自己,不是人类之历史,英国的汉默顿写了几本伟大的思想,还系列,我建议大家不要看,提纲挈领容易把历史坐标指向几个煞笔功业,我是在说我自己,现在我相信,只要生命在上升,幸福便与本能相等。

我记错了,邱庆枫的死亡是在二千年五月中旬发生的,我太愿意把它记成一九九九年,本来这对我是件很重要的事,但既然如此,我不得不把某些事情停止叙述,关于她的,关于十周年,实际是十一周年的,这一年,我所预想的事情大多没有发生,或者发生了,实在微小,那就没啥好说的,天色渐暗,天色渐暗,胡不归。

我心里有一把小锉刀,要把它磨平,它就愈坚利。六月初,聂大远带着妮克基德曼要和我去看电影,九九年奥斯卡最佳影片还没有出来,出来以后是美国丽人,大海报是一只玫瑰压在平坦的小腹上,我说去电影院没啥意思,我不去,聂畜告诉我,此电影,非同一般,乃是某人的告别之作,诉离别,我说谁我也不去了,我要留在教工俱乐部的二楼看莎翁情史,看昆虫总动员,聂畜说那人就是我啊,我去美国了。

北门偏门有家饭馆叫惠善缘,他们家有道名菜叫大漠风沙鸡,鸡块腌制后裹面油炸,内滑外脆,我给过他们建议,加一道长河落日鸭,乃是芥末鸭掌配咸鸭蛋。这两菜写在菜谱上是啥气势。我和聂畜在这吃了顿告别饭,我被告知他有段日子才走,我说多长时间,他说俩月,我说那吃你吗的吃你大爷啊吃。六月底我从那家公司出来了,接了三份家教,一份在劲松西口,一份在方庄,还有一个在大望路,闲暇时间泡了一阵图书馆,借了几本上册的书,下次再借,下册统统不见,我很恼火,把情绪排遣在学生脑袋上,草,我一认真,小煞笔们的学业日益精进,我也日进斗金了。那阵我去饭馆点的都是糖醋里脊、松鼠鱼、东坡肘子、油闷大鳝,高级菜,聂畜吃得呼哧带喘。

我结完帐先走,在门口遇见妮克基德曼,我说你也来吃,她脸上一红,我想说话不能这么说,改口说你也来吃饭啊。她嘤咛一声低着头进去了,我又心神激荡了一会,站在那,吹了会风,看了一下两栋高楼间的落日,拉长我的影子,我心想,神啊,上帝啊,阿波罗啊,克丽奥女神啊,沙玛什神啊,我不管你们谁在啊,再给我一妮克基德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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