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庆祝出营,重发一下编译版《大饭店》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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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阿瑟黑利的书,很值得一看。

      故事的套路基本上一样:

      一个危机重重的企业有一个经理想进行改革,但遭到保守势力的掣肘,某一次事故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事故发生后,经理得以带领企业走出危机。

      不过,作者对故事发生的行业做了深入的描写,使读者对某个行业的运作有了透彻的了解。

      我们从书名看看作者写过的行业吧:最后诊断(医疗),汽车城,钱商(银行业),烈药(制药业),航空港(机场),晚间新闻(电视台)。

      在旧书店里零零星星收全了他的作品。

      • 家园 好像黑利已经过世了

        《大饭店》和《天使的愤怒》是上初中时候看的,黑利和谢尔顿,完全是两个风格的小说,却一样的引人入胜。好。

        支持重译,每帖必花。

      • 家园 还有一本High Places

        不知国内有没有译本。可以翻成,《高处》或《高高在上》? 这本讲的是加拿大(黑利的本国)的事,一个船上的无身份的人,在加拿大办移民的过程中的国会,法院等等的运作,与黑利的老套路不一样。

        七八十年代,还没有商业化,翻译都是慢活,精雕细作。黑利的书翻得都挺好的。记得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

        《晚间新闻》好象也是比较晚的一部,不只国内是哪年翻的。

    • 家园 抗议

      太监贴

    • 家园 六,七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问道,“警察了解的情况有什么变化没有?”

        时间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了。在安静的总统套房里,公爵夫人和她的丈夫再一次焦急地面对着侦探长。奥格尔维挑了一张藤椅坐下,他那痴肥臃肿的身体把整个椅子都填满了。他身体一动,椅子就仿佛提出抗议似的吱吱嘎嘎地响起来。

        他们正在套房内的一间宽敞的、充满阳光的起居室里,房门紧闭。和前一天一样,公爵夫人已经事先托辞把秘书和女仆都打发出去了。

        奥格尔维思忖了一下才回答。“就我目前所探得的消息,他们知道在很多地方可能找到他们正在找的那辆车子。他们动用了所有的人手在城外和郊区各处搜索。还有好些地方要去搜索,但是我估计明天他们就会开始考虑到近处。”

        从昨天开始,克罗伊敦夫妇和奥格尔维之间的关系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以前他们是对手,现在他们成了同谋,虽然还不可靠,仿佛他们都在摸索着结成一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表示过的联盟。

        “要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公爵夫人说,“为什么我们还在浪费时间?”

        饭店侦探长那双卑鄙的眼睛变得冷酷起来。“你认为我该现在就把车子开出去吗?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把它停在坎内尔街上?”

        出乎意料地,克罗伊敦公爵第一次开腔了。“我的妻子已经够紧张的了,用不着对她这样粗暴。”

        奥格尔维的表情——一副狐疑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雪茄,看了一下,又突然把它放回口袋里。“我想我们大家都有点紧张。在事情全部结束前,还得紧张下去呢。”

        公爵夫人不耐烦地说道,“那没有关系。我更感兴趣的是现在情况怎样了。警察是不是知道他们是在找一辆捷豹牌汽车?”

        他慢慢地摇了摇下巴垂着胖肉的大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听到的。我已经说过了,你们的汽车是外国的,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把这一点弄清楚。”

        “有没有什么迹象能……唉,能表明他们不再那么关心这件事了?有时候一件事刚刚发生时会引起相当注意,等过一两天并没有新的情况,人们对它也就失去兴趣了。”

        “你疯啦?”胖子脸上充满了惊讶。“你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没有?”

        “看了,”公爵夫人说。“我看了。我这么问,不过是侥幸心理。”

        “什么也没变,”奥格尔维说道。“只是警察可能更加急于求成了。能否破获这桩肇事逃逸案是脸面问题,这些警察知道,假如他们破不了案,那从上到下都好不了。市长已经放出话来了,所以说现在这里边水可不浅。”

        “那么要把车子开出这个城市就更困难了是吧?”

        “可以这样说,公爵夫人。每一个一线警察都知道,如果他发现了他们要找的车子——就是你的那辆——那么他立刻就能升官。他们全都瞪着眼呢。事情就是这么难搞。”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到奥格尔维沉重的呼吸声。大家心里都明白,接下去会提出什么问题,但是似乎谁也不愿意启口,仿佛回答就会意味着判决,或者是希望的幻灭。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终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车子往北开?”

        “今天晚上,”奥格尔维回答道。“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们的。”

        这时听到公爵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走呢?”公爵夫人问道。“可不能人看见。”

        “我不能保证做到不让人看见,但是我作了些打算。”

        “说下去。”

        “我认为最好的出发时间大约在一点钟。”

        “凌晨一点钟?”

        奥格尔维点点头。“那时候活动不太多。路上车辆少,但又不是太少。”

        “但是你还是有可能让人看见的吧?”

        “随便什么时候都可能被人看见。我们不得不碰碰运气了。”

        “如果你走了——离开了新奥尔良——你准备走多远呢?”

        “六点钟左右天亮。估计那时我已到密西西比州了,可能性最大的是到达梅肯附近。”

        “那可没多远呀,”公爵夫人反对道。“只走过密西西比州的一半,还不到去芝加哥四分之一的路。”

        胖子在椅子里转动了一下身子,椅子又发出抗议的吱嘎声。“你认为我应该超速开车?打破个什么纪录?或者招引那帮动不动就发违章通知的交警来跟踪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车子离开新奥尔良越远越好。白天你又怎么办呢?”

        “离开马路,躲藏起来。密西西比州有的是地方。”

        “然后呢?”

        “天一黑,我再开,一直向北开过亚拉巴马州、田纳西州、肯塔基州、印第安纳州。”

        “到什么地方才是安全呢?真正的安全。”

        “印第安纳州,我认为。”

        “那么星期五你就要停在印第安纳了?”

        “大概是这样。”

        “那么星期六你就可以到芝加哥了?”

        “星期六早上。”

        “很好,”公爵夫人说道。“我丈夫和我将在星期五晚上飞到芝加哥。我们将住在德雷克饭店,在那儿等着你的消息。”

        公爵看着他的手,避开奥格尔维的眼光。

        饭店侦探长直截了当地说,“你等着吧。”

        “你还需要什么吗?”

        “最好给我一张通知车库的字条,万一需要时,证明准许我使用你的车子。”

        “我现在就写。”公爵夫人走到屋子那边的写字台边。她很快地写着,一会儿工夫手中拿着一张对折着的饭店信笺走回来。“这个就行了。”

        奥格尔维连看也没看,就把便条往里面口袋里一塞。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公爵夫人的脸。

        一阵使人局促不安的静寂。她疑虑地说道,“你不是就要这个吗?”

        克罗伊敦公爵站起身来,不自然地走开了。他转过身来,试探地说道,“是钱。他要的是钱。”

        奥格尔维满是肥肉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假笑。“好啦,公爵夫人。我们讲好了的,现在先给一万。星期六在芝加哥再给一万五。”

        公爵夫人连忙把戴着珠宝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全忘了。事情太多啦。”

        “那没有关系,我会记得的。”

        “要等到今天下午才行。我们的银行还得安排……”

        “要现款,”胖子说道。“不要比二十元再大的票面,也不要新票子。”

        她敏锐地看着他。“为什么?”

        “那样不易给人发觉。”

        “你不相信我们?”

        他摇摇头。“干这种事,随便相信人是不明智的。”

        “那么我们为什么就该相信你呢?”

        “我还押了一万五千元的大赌注呢,”那个古怪的假嗓子带有一点不耐烦的声调。“记住——那也得要现款,星期六银行是不开门的。”

        “如果,”公爵夫人说,“到了芝加哥我们不付给你呢?”

        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甚至连假笑都没有了。

        “我很高兴你这样提出来,”奥格尔维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相互了解。”

        “我想我是了解的,可是,说下去吧。”

        “公爵夫人,到了芝加哥,我准备这么干。我要把车子藏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去饭店拿一万五千块钱。拿到之后,我才把钥匙交给你,并且告诉你车子藏在什么地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正要说呢。”那双小小的猪眼睛闪着光。“假如出了什么岔子——比如象你说的,你没有现款,因为你忘了银行不开门,那么我就在芝加哥报警。”

        “那你自己也有许多事情得讲清楚。比如说,你要怎么把车往北开。”

        “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该说的就是,你们给了我一两百块钱——我会随身带着这笔钱——让我把车子开到北面。你们说路太远了。你和公爵要乘飞机。你们要等我到了芝加哥把车子检查过后才来,我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因此……”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

        “我们决不食言,”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向他保证,“不过象你一样,我也要肯定我们彼此之间必须相互了解。”

        奥格尔维点点头。“我认为我们已经相互了解了。”

        “五点钟再来,”公爵夫人说道。“钱给你准备好。”

      奥格尔维走了以后,在屋子那一头的克罗伊敦公爵不再一声不吭了。那边的一只餐具柜上放着一盘玻璃杯和一些酒瓶,这些酒是前一天夜里送来的。他倒了一些烈性苏格兰威士忌,加上苏打水,一饮而尽。

      公爵夫人严厉地说道,“你又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了。”

        “这是净化剂。”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这次是慢慢地呷。“跟那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我觉得可耻。”

        “显然他不是个那么挑剔的人,”他的妻子说。“否则的话,他可能不愿意跟一个压死孩子的醉鬼打交道。”

        公爵脸色发白。他放下酒杯,两手发抖。“这太不公平啦,老婆。”

        她又添上一句,“还逃跑呢。”

        “天哪!——那你也跑不了。”这是一声怒吼。他握紧拳头,好象拔拳就要打出去似的。“就是你!——就是你求着把车子开走的,后来还不许开回去。如果没有你,我是会回去的!你说,回去根本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如此,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甚至在昨天,我还想去警察局自首。你就是反对!因此现在我们把他招来,那个……那个麻风病鬼,他会把我们敲榨得一精二光的。”嗓门渐渐低了下去。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公爵夫人问道,“你的歇斯底里已经发作完了?”对方没有回答,她又继续往下说,“我可不可以提醒你,你几乎没经什么劝说,就这样干了。如果那时你另有想法或有意另外行事,我的意见是绝不会起作用的。至于麻风病,我不认为你会受到感染,因为你小心谨慎地站在一边,跟那个人非打不可的交道,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了。”

        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我不应该和你拌嘴。对不起。”

        “假如需要拌嘴来清醒一下你的头脑,”她冷淡地说,“那我也不反对。”

        公爵又重新喝起了酒,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有趣的是,”他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虽然很糟,却使我们更亲近了。”

        这些话显然是在讨饶,这倒使公爵夫人犹豫起来。跟奥格尔维打交道,使她既耻辱又疲劳。她内心深处渴望能有一刻的安静。

        但是她却拧着性子,毫无和解之意。她回答道,“是吗,我倒没有这种感觉。”然后她更严肃地说:“不管怎样,我们可没有时间来搞浪漫。”

        “对!”仿佛他妻子的话是一个信号,公爵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

        她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你要是能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想得由我来应付银行,但是银行可能还需要你在什么票据上签字。”

        沃伦特伦特准备亲自动手处理两件事,一件比一件不愉快。

        第一件是要同汤姆厄尔肖对质关于前一天晚上柯蒂斯奥基夫揭发的事。“他在放你的血呢,”奥基夫提到酒吧间负责人时这样说道。还说:“看起来这种勾当已经搞了很久了。”

        奥基夫如约把他的揭发写成了书面材料。上午十点钟刚过,一份报告——上面记载着关于观察所得的具体细节、日期和时间——由一个年轻人送给了沃伦特伦特。他自我介绍是奥基夫旋馆公司的肖恩霍尔。这个年轻人直接来到了沃伦特伦特的十五楼套房,好象有些窘。饭店老板向他道谢过后,就坐下来看这份七页的报告。

        他开始看报告时心情就很沉重,越看下去心情越沉重。不单单是汤姆厄尔肖,还有其他一些他素来信任的职工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份调查报告里。沃伦特伦特痛苦地认识到自己是被骗了,而欺骗他的就是这些他最信赖的男男女女,其中包括一些象汤姆厄尔肖这样被他当作知心朋友的人。而且,同样明显的是,整个饭店里的贪污盗窃情况恐怕要比这份报告里所记录的严重得多。

      他把这几张用打字机打的纸小心地折好,放到上衣里面的口袋里。

      他知道如果任性发作的话,他会大发雷霆,还会把这些辜负了他信任的人一个一个抓出来骂个狗血喷头。这样做甚至有助于发泄一下抑郁不乐的情绪。

      但是愤怒不堪的情绪现在使得他筋疲力尽。他决定亲自去找汤姆厄尔肖对质一下,其他的人则不去找了。

        沃伦特伦特想,不管怎么说,这份报告也有好处,就是使他从人情债中解脱了出来。

        直到昨天晚上,他认为饭店职工是忠于他的,因此他在考虑圣格雷戈里饭店时,多半一直受到这个想法的制约。现在,饭店职工对他的不忠已经一清二楚了,这倒使他摆脱了这个限制。

      结果就是为他保持自己对饭店的控制权提供了可能性,之前这种可能性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使现在前景也还是暗淡的,正由于这一点,他才决定在那两件不愉快的事情中先不忙于处理更不愉快的那一件,而先去找汤姆厄尔肖谈谈。

      旁塔尔巴酒吧位于饭店的底层,可以通过饰有牛皮和古铜的双扇转门从门厅里进去。里面走下三级铺着地毯的台阶,就是L 形的地面,这里设有桌子和舒服、装潢讲究的火车座。

        与其他许多的鸡尾酒吧不同,旁塔尔巴酒吧灯火辉煌。这样,顾客彼此都能看得见,而且也能看见一直伸展到L 形房间拐角处的酒柜。酒柜前面有半打为不带伴侣的酒徒准备的皮凳子,他们可以随意转动凳子四面观看。

        当沃伦特伦特从门厅走进来的时候,正是午前十一点三十五分。酒吧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青年和一位姑娘坐在一个火车座里,靠近它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两个别着大会领章的人在低声交谈。再过十五分钟,惯常的中午饮客马上就要蜂拥而来,那时要跟任何人悄悄地谈话就不会有机会了。但是,饭店老板估计,他此来要办的事,有十分钟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一个侍者看到了他,马上就跑过来,但是沃伦特伦特挥手示意他走开。沃伦特伦特看到汤姆厄尔肖站在酒柜里面,背朝着房间,正专心一意地在看着一张摊开在现金出纳机上的小报。沃伦特伦特直挺挺地走过去,在一张皮凳上坐下。他现在看清楚了,这个年老的酒吧侍者看的是一张《赛马报道》。

      他说道,“你就是这么花我的钱吗?”

      厄尔肖大吃一惊地转过身来,继而有点诧异,在认清来者之后,又面有喜色。

        “嗨,特伦特先生,您真把我吓了一跳。”汤姆厄尔肖敏捷地把《赛马报道》折起来,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在他的圆秃顶下面,鬓发苍白,好象圣诞老人的白发一样,他的布满皱纹、粗糙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沃伦特伦特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是谄媚的笑呢。

        “我们好久没有看到你来这儿了,特伦特先生。太久了。”

        “您不是在抱怨吧,是吗?”

        厄尔肖犹豫了一下。“呃,不。”

        “我早就该想到,我不在的时间太长了,对你来说一定很方便吧。”

        这个酒吧间负责人的脸上掠过一阵疑虑的阴影。仿佛给自己安安心似的,他笑了起来。“您总是喜欢开玩笑,特伦特先生。哦,既然您来了,我有一些东西应该给您看一下。本来我是想到您办公室去的,但总不得空。”

        厄尔肖打开酒柜底下的一只抽屉,拿出一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彩色照片来。“这是德里克家的一个孩子——是我的第三个外孙。健康的小家伙——就跟他妈妈一样,幸亏许久以前您帮过她的大忙。埃塞尔——就是我的女儿,您记得吧——常常问起您;总叫我代为问好,我们全家其他的人也都问您好。”他把照片放在酒柜上。

        沃伦特伦特拿起照片,故意看也不看就把它放回原处。

        汤姆厄尔肖不安地说,“出了什么事吗,特伦特先生?”对方没有回答,他又说:“我给您配些什么喝喝好吗?”

        他正要拒绝,又改变了主意。“来杯加气的拉莫斯杜松子酒。”

        “好,先生,马上就来!”汤姆厄尔肖迅速地去拿配料。看着他工作一向是一种享受。过去有的时候,沃伦特伦特在自己的套房里请客,总要把汤姆叫上来掌管饮料,主要因为他那套酒吧服务简直可与他配酒的质量相匹敌。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干净利落,并且象魔术师一样灵巧熟练。现在他又施展起他那套技巧,把酒放到饭店老板的面前后,露出炫耀的神色。

        沃伦特伦特一边呷一边点头。

        厄尔肖问道,“好吗?”

        “好,”沃伦特伦特说。“跟你过去配的一样好。”他的眼光和厄尔肖的相遇了。“我很高兴,因为这是你在我饭店里配的最后一杯酒了。”

        厄尔肖的心神不安变成了恐惧。他不安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您不是当真的吧,特伦特先生。您不可能当真的。”

        饭店老板不理他的话,把酒杯推开。“你为什么这样干呢,汤姆?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

        “别骗我了,汤姆。你已经干了很久了。”

        “我告诉您,特伦特先生……”

        “别再扯谎了!”高声的命令突然打破了寂静。

        酒吧间里轻声低语的谈话声中止了。看到这个酒吧侍者转动着的眼珠里那种惊恐的神色,沃伦特伦特猜想在他背后肯定有好些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感觉到他本来想压制的怒火正在升起。

        厄尔肖喃喃地说,“对不起,特伦特先生,我在这儿已经工作了三十年了。您可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沃伦特伦特从里面衣袋里拿出早先放在袋里的奥基夫的调查报告。他翻过两页,把第三页折起来,用手捂住一部分。他命令道,“念!”

        厄尔肖摸出眼镜来戴上。他双手颤抖着。他念了几行就停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现在是无法再否认了。只有象走投无路的困兽那种出于本能的恐惧。

        “您没有证据。”

        沃伦特伦特用手砰地往酒柜上击了一下。他不顾自己提高嗓子,大发起雷霆来。“我想要就有。一点都不假。你是又骗又偷,而且跟所有的骗子和小偷一样藏不住马脚。”

        汤姆厄尔肖惊慌失措,汗流满面。仿佛一声强烈的爆炸,他心目中的安全世界突然一下子崩溃了。他欺骗雇主的时间之长已经记不清了——而且他早就认为自己的欺骗无懈可击了。就是在他最坏的盘算当中,他也决不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他满心恐惧的琢磨着这位饭店老板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蚂蚁搬家有多大成果。

        沃伦特伦特的食指指着酒柜上放在他们之间的那份报告。“这些人嗅出了这些贪污,因为他们没有犯错误——犯我把你当朋友来信任的错误。”他激动得一时间张不开口。然后又继续说道,“但是我要追究的话,会有证据的。除了报告中提到的之外,还有好多呢。是不是?”

        汤姆厄尔肖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唉,你不用担心;我不准备起诉。那样做,我会觉得是在毁掉我自己的什么东西一样。”

        年老的酒吧侍者的脸上掠过一丝宽慰的神色;他马上把它按捺住了。他请求说,“我发誓,如果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不会再犯的。”

        “你的意思是说,坑蒙拐骗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被抓住了,从此你就诚心诚意不再偷了。”

        “特伦特先生,在我这个年纪再去找工作很难啊。我有家……”

        沃伦特伦特平静地说,“我知道,汤姆。我记得你说过。”

        厄尔肖居然脸红起来。他局促不安地说,“我在这里挣的钱——就是我的工资总是不够。帐单一张又一张;还要给孩子们买东西……”

        “还有那些卖赛马彩票的人,汤姆。我们别把他们忘了。卖赛马彩票的人老跟在你后面要钱,对吗?”这本来是一句无意的话,但是厄尔肖的默不作声,证明这句话击中了要害。

        沃伦特伦特粗暴地说道,“话已经说够了。现在就滚出饭店去,永远不许再回来。”

        此刻,更多的人穿过门厅的门来到旁塔尔巴酒吧,谈话的嗡嗡声渐渐响起来。一个年轻的酒吧助手来到酒柜后面,正在调配侍者们前来领取的饮料。他故意不去看他的雇主和以前的顶头上司。

        汤姆厄尔肖眨眨眼睛。他简直不相信地抗议说,“中午的买卖……”

        “这不关你的事,你已经不再在这里工作了。”

      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这个前酒吧间负责人的脸色慢慢的变了。他早先那种恭顺的假面具已经撕了下来,代之以龇牙咧嘴的一笑。

      “好吧,我这就走。但是你的日子也不长了,不可一世的特伦特先生,因为你也马上要被撵出去了,是人就知道。”

        “他们知道些什么?”

      厄尔肖的眼睛闪着贼光。“他们知道你是个无用的、筋疲力尽的老笨蛋,连个纸袋里的事都管不好,别说管一个饭店了。你他妈的肯定要失去这个饭店,这就是原因,到时候许多人要笑破肚皮,而我就是其中之一。”他犹豫了一下,气喘吁吁,脑子里在考虑是小心翼翼好,还是不顾一切好。终于报复的冲动占了上风。“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你的所作所为,就好象饭店里所有的人都是你买下的似的。当然,你给的工资也许确实比别人多几分钱,还给点小恩小惠,就象你给我的那样,俨然象个耶稣摩西二合一。可是你骗不了我们任何人。你付的工资高那么点儿是为了把工会堵在外面,给点小恩小惠你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其实大家都知道你这一切全是为你自己而不是为他们。所以他们一面笑话你,一面给自己打算,就象我给自己打算一样。真的,还有许多事情呢——这些事你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厄尔肖不再说下去了,脸上流露出底气不足的神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讲得太过分了。

        在他们后面的酒吧间里很快就挤满了人。旁边两只相邻的高凳已经有人坐了。沃伦特伦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咚咚地敲击着皮面的酒柜,越敲越快。奇怪,他刚才的那股怒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决心——他准备马上去处理早先考虑过的第二件事情。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三十年来他以为很了解、实际上却毫不了解的人。“汤姆,你是不会了解其中的原由或情况的,但你最后却为我做了件好事。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你送进监狱以前,赶紧走吧。”

        汤姆厄尔肖转过身子,目不斜视,径直走了出去。

      沃伦特伦特穿过门厅朝通向卡伦德莱特街的大门走去,职工们都看着他,他冷冷地避开他们的目光。他无心说笑,今天早上他获得了一个教训,背信弃义的人往往以笑脸迎人,热诚可能是轻蔑的伪装。汤姆说的他想善待职工却受到讥笑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更加刺痛他的是它听起来确实有点道理。算了,他想,等一两天看吧。看谁笑到最后。

      他走到外面繁忙热闹、阳光灿烂的街上时,一个身穿制服的看门人看到了他,便恭恭敬敬地走向前来。沃伦特伦特吩咐道,“给我叫辆出租汽车。”

        他本来想步行一两条街,可是当他走下饭店台阶时,一阵剧烈的象刀割般的坐骨神经痛使他改变了主意。

        看门人吹了吹哨子,一辆出租汽车穿过拥挤的来往车辆行人,慢慢地开到路边来。看门人扶着打开的车门,沃伦特伦特僵硬地登上汽车,然后看门人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恭敬地举手碰了碰帽边。沃伦认为这种敬礼不过又是一种空洞的姿态而已。对于许许多多过去只看表面价值的事情,从今以后他都得用怀疑的眼光重新审视。

        出租汽车开走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探询的眼光,便吩咐说,“开过几条马路就行了。我要打个电话。”

        司机说,“饭店里有的是电话,老板。”

        “你别管。给我开到有公用电话的地方。”他不想说明,因为他要打的电话太机密了,所以不愿冒险去用饭店的电话。

        司机耸了耸肩膀。过了两条街,他向南转入坎内尔街,又一次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的乘客。“今天天气真好。在港口旁有电话。”

        沃伦特伦特点点头,对片刻的休息感到高兴。

        他们驶过邱皮托拉斯街后,路上车辆就少了。一会儿工夫出租汽车就在港务大楼前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几步以外就是一个公用电话间。

        他给了司机一块钱,找头也不要了。正要向电话间走去时,他又改变了主意,跨过伊斯广场,在河边停步站住,中午炎热的阳光从上面晒着他,热气又从水泥路上通过他的双脚令人舒适地渗透到他全身。太阳可真是老骨头的朋友啊,他想。

        在半英里宽的密西西比河的对岸,远处岸边的阿尔及尔区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发亮。今天,这条河散发着一股臭味,一如往常。这条“江河之父”经常臭气熏人、水流不畅、泥沙淤塞。他想,这就跟生活一样;在你周围充满着淤泥和积垢,永远改变不了。

        一艘货船朝着海洋方向驶去,它的汽笛向一列归航的驳船尖啸着。驳船改变了航道,货船也不减缓速度,继续朝前驶去。很快这艘船就要从孤寂的江河里驶入更为孤寂的大海里去了。他在想船上的人不知对此有没有感觉或者是否介意。也许不。也许象他自己一样,他们也将懂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人不会感到孤独。

        他折回原路走进电话间,小心地把门关上。“记帐通话,”他通知接线员。“接华盛顿特区。”

        电话接了几分钟,还询问了他公事的性质,才接通了他要找的人。最后,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也有人说是最腐败的——劳工领袖的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音色坦率而生硬。

        “喂,讲吧。”

        “早安,”沃伦特伦特说道。“我希望你不是在吃中饭吧。”

        “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那声音简慢地说道。“你已经浪费了十五秒钟了。”

        沃伦特伦特急急忙忙地说,“不久以前,有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提了个试探性的建议。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我总是记得的。有的人就希望我不记得。”

        “那次,抱歉得很,我有点失礼了。”

        “我这儿有只跑表。半分钟过去了。”

        “我想谈个交易。”

        “我开价,别人接受。”

        “假如时间是这样宝贵得要命的话,”沃伦特伦特反击道,“那么别再在这种小事上磨来磨去,浪费时间了。多少年来你一直想插手饭店这个行业。你还想加强你们在新奥尔良的工会势力。现在我给你提供一个实现这两个愿望的机会。”

        “多大代价呢?”

        “两百万元——以优先抵押作担保。你的报酬是到手一个工会企业,并由你自己签订契约。我想这合情合理,因为牵涉到的是你自己的钱。”

        “啊,”对方沉思地说。“啊,啊,啊。”

        “现在,”沃伦特伦特问道,“你把他妈的那只跑表停掉,好吗?”

        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跑表,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这个主意竟然能使人立刻行动起来。你什么时候需要这笔款子?“星期五以前要钱。明天中午以前要决定。”

        “最后还是来求我了,呃?你是到处碰了壁才来找我的,是吗?”

        扯谎已毫无意义了。他简短地回答道,“是啊。”

        “你一直在赔钱吗?”

        “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奥基夫那伙人却认为到了。他们开了个价要买。”

        “接受下来,也许是明智之举。”

        “我要是接受,你就永远也别想从他们那里得到这样的机会了。”

        一阵沉默,沃伦特伦特也不说话。他感觉到对方在思索,考虑。他相信对方正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国际职工工会想渗入旅馆业已有十年之久。

        但是至今为止,与该职工工会大多数的积极争取职工加入工会的运动不一样,他们可悲地失败了。原因在于饭店经营者和较诚实的工会意见不一致——在这一个问题上——饭店经营者害怕职工工会,而比较诚实的工会则蔑视饭店经营者。对职工工会来说,跟圣格雷戈里饭店——它至今还是一家反对工会的饭店——签订契约,那就能在这个有组织的反对的大坝上打开一个缺口。

        至于说到钱,二百万元的投资——假如职工工会愿意投资的话——只占去工会巨大的财库的一小部分而已。多少年来,他们在争取饭店职工加入工会的一无收获的运动中所花的钱要比这多得多呢。

        沃伦特伦特认识到,假如他建议的安排成为事实的话,那么在旅馆业里,人家就要诽谤他,辱骂他是一个叛徒。而在他自己的职工中,至少那些了解内情、深知自己已被出卖了的人将强烈地谴责他。

        损失最大的是职工。假如签订了工会契约,他想,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姿态,工资将一定会略有提高,逢到这种情况,这是常有的现象。但是本来就已经到了该加工资的时候了——事实上,已经迟了——如果饭店能用其他的方法筹集到资金的话,他打算是由他自己来加工资。签约后,为了工会的利益,目前的职工养老金计划将被废除,唯一得到好处的将是职工工会的财库。最值得注意的是,缴纳工会会费——大概每月六到十元——将是强制性的。这样,不仅将不可能马上增加工资,而且职工们的实得工资还会减少。

        唉,沃伦特伦特想,对旅馆业同行们的辱骂还是不得不忍受一下。至于其他,他一想到汤姆厄尔肖和其他象他这样的人,心里也就不太感到内疚了。

        电话里对方生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要派两个财务人员来。今天下午他们就乘飞机来。当晚,他们将分析研究你的帐册。我要真正的分析研究,所以凡是我们该了解的事情,都不要隐瞒。”这种明显的威胁口吻暗示,只有勇敢或蛮干的人才会小看工会。

        饭店老板生气地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凡是有的资料,你都可以看。”

        “假如明天早上我的人向我报告说一切都没问题,你就要签署为期三年的工会企业契约。”这完全是指示的口气,毫无协商余地。

        “我自然愿意签订。当然喽,还得经过职工们表决,尽管我肯定我能保证不成问题。”沃伦特伦特一下子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保证。会有人反对跟职工工会结成联盟;这一点很肯定。但是,许多职工还是会同意他的意见的,如果他态度坚决的话。问题是:他们能达到所需要的多数吗?

        职工工会主席说,“用不着什么表决。”

        “但是法律上肯定……”

        电话里粗声粗气地怒喝道,“别来给我讲劳工法啦!我知道比你多着哪。”停了一停,然后咆哮地解释道,“这是一个自愿承认的协议。法律上并没有规定要表决。不要什么表决。”

        沃伦特伦特让步了,只能这样办了。

        整个过程将是不道德但却完全合法的。在此情况下,他在工会契约上的亲笔签字就要作用于饭店的每一个职工,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嗨,他阴沉地想,就这么办了。这样可以使事情大大地简单化,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他问道,“你对抵押怎么处理?”他知道这是个棘手的问题。过去,参议院调查委员会曾经严厉地抨击职工工会,说他们大量投资于那些与工会订有劳工契约的公司。

        “你开一张票额二百万元、利率八分的票据,付给职工养老基金委员会。这张票据以饭店的优先抵押作担保。押据将由职工南方联合会掌管,代职工养老基金委员会保管。”

        沃伦特伦特知道这种安排是很狡诈的。它违反关于使用工会基金的每一条法律的立法精神,而在操作层面上却没有越出法律条文的范围。

        “票据三年到期,假如你连续两期不能支付利息,就要丧失所有权。”

        沃伦特伦特表示异议说,“其他的我全同意,只是我要五年期限。”

        “只能是三年。”

        这可真是笔毫不妥协的交易,但是三年的期限至少可以给他时间来恢复饭店的竞争能力。

        他勉强地回答道,“好吧。”

        卡嗒一声,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沃伦特伦特从电话间出来,尽管坐骨神经痛又开始发作了,脸上却带着微笑。

    • 家园

        彼得麦克德莫特无精打彩地想,但愿自己永远也不要碰到作出这种决定的时刻。假使你碰到这种时刻或者当真碰到,那简直就是恶梦成真。更糟的是,你的良心、信念、正直和忠诚一样都保不住。他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摸清了门厅里的情况,即使双方还在不断地解释。那个举止庄重的中年黑人现在安静地坐在凹室的办公桌旁,那个愤愤不平的英格莱姆大夫——牙医大会受人尊敬的主席,还有那个副经理因释去重负而无动于衷的冷漠态度——就这些已经说明了彼得所要知道的一切了。

        现在明摆着的是:假如对这个意外的事件处理不当,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他注意到有两个旁观者——一个是柯蒂斯奥基夫,他那张人们经常在照片上看到的、熟悉的脸从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里。第二个旁观者是一个宽肩膀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阔边眼镜,身上穿着一条灰色法兰绒裤子和一件花呢茄克衫。他站着,身旁放着一只已周游过不少地方的小提箱,好象漫不经心地在门厅里东张西望,然而副经理办公桌旁发生的那戏剧性的一幕却都被他看在眼里。

        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的牙医主席挺着身子,红润的圆脸涨得通红,在满头蓬乱的白发下,一张嘴紧闭着。“麦克德莫特,假如你和你的饭店坚持这种使人难以相信的侮辱,我明确地警告你,你会给自己带来一大堆的麻烦。”

        这个矮个儿医生的眼睛闪着怒火,嗓门高了起来。“尼古拉斯大夫是我们这一行中一位非常有名的医生,如果你们拒绝给他房间,告诉你,这将是对我和全体与会人员的人身侮辱。”

      假如我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局中人,我会为这段话喝彩的,彼得想。现实提醒他:这是冲着我说的,我应该设法把这场纠纷从门厅移到别处。

      他建议道,“是不是你和尼古拉斯大夫”——他的眼睛有礼貌地瞟向黑人——“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们可以在那里平心静气地谈谈这件事。”

        “不,先生!我们最好就在这里谈。用不着把这事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情绪激昂的矮个儿医生稳稳站着。“说吧!你到底让不让我的朋友和同事尼古拉斯大夫登记?”

        许多人都转过头来。有几个人路过门厅,也都停了下来。那个穿花呢茄克衫的男子,还是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走近了些。

        彼得麦克德莫特沮丧地想,命运的捉弄竟然如此不堪,竟使他站到了他衷心钦佩的英格莱姆大夫的对立面。这也太讽刺了,就在昨天彼得还为反对沃伦特伦特的种族歧视政策而争辩了一通,就是这种政策导致了今天的这场纠纷。使得那个等得不耐烦的医生提出要求:你让不让我的朋友登记?一时彼得禁不住想表示同意,使事态不致扩大。但是他知道这无济于事。

        他有权对房间登记员下达一些命令,但是接受一个黑人为旅客可不在这些权力范围之内。在这一点上饭店里有一个严格的、长期的指示,只有饭店老板才有权变动。跟房间登记员去争论这个问题只会延长这场纠纷,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我跟你一样感到遗憾,英格莱姆大夫,”他说道,“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幸的是确有一条住房规则使我没法让尼古拉斯大夫住进来。我希望能更改它,但是我没有这个权力。”

        “那么你们证实已定妥的回信就不算数了?”

        “那可是算数的。但是当你们大会预定房间时,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讲清楚。我们没有讲清楚,那是我们的错。”

        “要是讲清楚了,”矮个子医生厉声说,“你就做不成这笔大会生意了。再告诉你,现在你还有可能做不成这笔生意。”

        副经理插嘴说道,“我提出过可以给他找个别的饭店,麦克德莫特先生。”

        “我们不感兴趣!”英格莱姆大夫又转向彼得说,“麦克德莫特,你是个年轻人,而且我想很聪明。你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有何感想?”

      彼得想:何必回避呢?他回答道,“坦白地说,大夫,我很少感觉到这样惭愧。”

      他心中暗暗地在自言自语:假如我有勇气认罪的话,我就应该离开这家饭店,辞职不干。但是理智又替他辩解道:假如他这样做了,对事情会有什么好处吗?尼古拉斯大夫还是得不到房间,另一边反而会使彼得失去向沃伦特伦特提出抗议的权利。他昨天就行使了这个权利,以后还准备要行使呢。就为了这个原因,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呆下去,尽力而为,不是更好吗?然而,他希望自己的话能说得更有底气。

        “岂有此理,吉姆。”那个较年长的医生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恼。“这事情我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黑人摇了摇他的头。“我不愿说什么我的自尊心没受到伤害之类的假话,我想我的激进派朋友们一定会对我说,我应该坚持斗争下去。”他耸了耸肩膀。“其实,我倒是更喜欢搞研究工作。今天下午有一班往北的飞机。我想去搭这班飞机。”

        英格莱姆大夫面对彼得。“你知道吗?这个人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师和研究人员。他是来向我们的大会介绍一篇最重要的论文的。”

        彼得痛苦地想道:一定得想个办法。

        “我想,”他说,“你们能不能考虑我们一个建议。假如尼古拉斯大夫同意住在别的饭店,我设法安排他来这儿参加会议。”彼得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属于轻举妄动。此事将很难保证,并且会牵涉到向沃伦特伦特摊牌的问题。但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或者可以自作主张的,就是如此了。

        “还有参加社交活动——晚餐会和午餐会呢?”黑人的眼睛直盯着他的眼睛。

        彼得慢慢地摇摇头。做不到的事答应下来是没有用的。

        尼古拉斯大夫耸耸肩,他的脸沉了下来。“那就没意思了。英格莱姆大夫,我可以把我的论文寄来以便分发给大家,我想其中有些内容你会感兴趣。”

        “吉姆。”矮个子的白发老人感到非常为难。“吉姆,除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外,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尼古拉斯大夫转身找他的提包。彼得说,“我去叫个侍者来。”

        “不!”英格莱姆大夫把他推到一边。“我才有权拎这个包。”

        “对不起,先生们。”这是那个穿花呢茄克衫、戴眼镜的人的声音。他们刚回过头来,只听到一只照相机卡嚓一声。“很好,”他说。“再来一张。”他眯起眼睛看着禄来照相机的取景器,快门又卡嚓响了一声。他放下照相机,说道,“这种快速胶片好极了,不久前拍这样的照还需要用闪光灯呢。”

        彼得麦克德莫特严厉地问道,“你是谁!”

        “你是问叫什么名字还是做什么的?”

        “是什么都一样,这里是私人企业。这个饭店……”

      “喂,得啦!别来那老一套了。”拍照的人正在调节他的照相机撑架。他抬起头来,这时彼得向他迈了一步。“我什么也不想干,小伙子。等我搞完了,你们的饭店就要声名狼藉了,假如你还想加上一条粗暴对待摄影记者的罪状,那就请便吧。”彼得在犹豫的时候,他倒咧开嘴笑了。“你赶快考虑考虑吧,我会为你报道的。”

      英格莱姆大夫问道,“你是个新闻记者吗?”

        “问得好,大夫。”戴眼镜的人咧嘴笑了。“有时候我的编辑说我不是,我想今天他可不会这样说了。等我在休假期间给他送去这张小小的宝贵照片,他就不会这样说了。”

        “什么报?”彼得问道。他希望是家没有名气的报纸。

        “《纽约先驱论坛报》。”

        “好极啦!”牙医主席赞许地点点头。“他们一定非常重视这事。我希望你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也许可以说我有所了解,”新闻记者说。“我还需要问你一些细节,这样可以把正确的名字写出来。不过,首先我想在外面再给你和另外那位医生一起拍张照。”

        英格莱姆大夫抓住他的黑人同事的胳臂。“吉姆,这可是一种斗争的方式。我们要把这家饭店的名字披露在全国的每一份报纸上。”

        “你说得很对,”新闻记者表示同意。“新闻通讯社会把这个消息发出去的;毫无疑问,我拍的照片也会发出去。”

        尼古拉斯大夫慢慢地点点头。

        彼得阴郁地想,自己是无能为力了,简直是一筹莫展。

        他发现柯蒂斯奥基夫已经走了。

      当大家都走开的时候,英格莱姆大夫说道,“我希望这事能尽快进行。你拍的照片一印好,我就准备把会议撤出这家饭店。打击这些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击中他们的痛处——让他们破财。”

      他那直率的声音从门厅里逐渐消失了。

    • 家园

        这天早上彼得麦克德莫特首先处理的是一件不甚重大的组织工作。在他上午的信件中,有一张定房部的便笺,通知他塔斯卡卢萨①的吉斯汀古贝克夫妇第二天要住进圣格雷戈里饭店。古贝克夫妇所以受到特别待遇是因为古贝克太太送来一张便条,说她的丈夫身高七英尺一英寸。

        彼得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要是饭店里所有的问题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告诉木工间,”他指示他的秘书弗洛拉耶茨说。“他们可能还保存着我们给戴高乐将军使用的那张床和床垫子;如果没有的话,那他们就得设法用别的东西拼长一下。明天在古贝克夫妇来到之前,早一点把房间安排好,把床铺好。也告诉客房部一声,他们需要特大号的床单和毯子。”

        弗洛拉镇定自若地坐在办公桌对面做着记录,跟平常一样,不慌不忙,不提问题。彼得知道指示会正确下达的,明天——用不着他再提醒——弗洛拉会去检查这些指示是否已经执行。

        他一到圣格雷戈里饭店就留用了弗洛拉,从那时候起他就认为凡是一个秘书该具备的条件,弗洛拉一应俱全——富有才干,忠实可靠,年近四十,婚姻美满,外貌平淡,象一垛水泥砖墙一样。彼得想,关于弗洛拉,对他有利的一点是他可以无限地喜欢她——他确是很喜欢她——而不致为之神魂颠倒。他又想,假如克丽丝汀不是给沃伦特伦特而是给他做事,那结果就将大大不一样了。

        自从昨夜他匆勿离开克丽丝汀的公寓后,他几乎老是在想着她,甚至在睡觉时也梦见她。在梦里他们恬静地在两岸绿树成荫的河中飘荡(他说不出是坐在什么东西上面),伴随着令人陶醉的音乐,他似乎记得其中竖琴声特别响亮。今天一清早他打电话给克丽丝汀的时候就把这告诉了她,她还问,“我们是往上游飘的还是往下游飘的?——这可是很重要的。”

        可是他不记得了——他只是觉得高兴极了,他告诉克丽丝汀他还希望今夜能把那个梦在昨夜打断的地方继续做下去。

        不管怎样,在继续做梦以前——在今晚某一时间——他们还要再见面。

        到底什么时候和在哪里见面,他们同意等一会儿再商定。“这使我可以有个借口打电话给你,”彼得说道。

        “谁要借口?”她回答道。“今天早上我还打算找个无关紧要的文件,假装必须立刻亲自送给你呢。”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昨夜他俩的兴奋情绪持续到了新的一天还没消失似的。

        一面希望克丽丝汀能赶紧来,他一面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弗洛拉和上午的信件上来了。

        这是一批混在一起的普通信件,其中有几封打听大会的情况,他先把它们处理了。象平常一样,彼得口授信件时,摆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姿势——把双脚搁在一只高高的皮废纸篓上,他那张有坐垫的转椅危险地往后倾着,他的身体几乎象是平躺着似的。他觉得这种姿势能使他的头脑敏锐,而这种姿势是他通过实践形成的。此刻,他的椅子已经处于平衡的边缘了,只要再过头一点点,椅子就要翻倒了。在记录的间歇中,弗洛拉象往常一样注视着,等待他口授下去。她只是坐在那儿注视着,一言不发。

        他接着回复的是新奥尔良一个居民的又一次来信,这个居民的妻子大约五个星期以前在这家饭店参加一个私人的结婚宴会。在宴会中她把她的野生貂皮大衣放在一架钢琴上,钢琴上同时还放着其他客人的衣服和东西。后来她发现衣服上被香烟烧了一个大洞,把衣服织补好要花一百块钱。她的丈夫想让饭店来付这笔钱,最近这封信措词强硬地威胁着要起诉。

        彼得的回信措辞客气然而态度坚决。他指出——就象他以前所指出的一样——饭店设有衣帽间,而写信人的妻子却不去使用。假如她使用了衣帽间,那么饭店可以考虑赔偿。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圣格雷戈里饭店没有责任。

        彼得猜想这个丈夫的信可能只是一个试探,虽然它也可能发展为诉讼;过去曾发生过不少这样无聊的事。通常法院对这种向饭店勒索的要求均予驳回,但是这些要求使人恼火,因为浪费了人家的时间和精力。彼得想,有时旅客仿佛把饭店看作是一头乳牛,随时可从丰满的乳房里挤出牛奶似的。他又挑了一封信,这时外边办公室有轻轻的敲门声。他抬起头来,希望会看到克丽丝汀。

        “是我,”玛莎普雷斯科特说。“外屋没人,所以我……”她一看到彼得,就说,“哦,天哪!你不会往后摔下去吗?”

        “我还没有摔过呢,”他说——话音未落,他却立刻翻倒了下去。一声巨响,吓得大家面面相觑。

        他躺在办公桌后面的地板上,抬头看看自己的伤势。摔下去时,他的左踝撞在那只翻倒的椅子的一只腿上,感到阵阵刺痛。他用手指摸摸后脑勺,也感觉疼痛,幸而有地毯,大大减轻了撞击力。可是他的尊严化为乌有了——有此为证:玛莎咯咯地笑出声来,弗洛拉也谨慎地微微笑着。

        她们绕过办公桌来扶他起来。他尽管狼狈不堪,但又一次意识到了玛莎令人惊异的活泼而喜悦的神情。今天她穿了一件朴素的蓝色麻布连衣裙,不知怎么的这使他昨天就已感觉到的那种又象少妇又象孩子的模样分外明显了。就跟前天一样,她的富有光泽的长长黑发飘垂在肩膀上。

        “你应该用一张安全网,”玛莎说。“象马戏团里那样。”

        彼得咧嘴苦笑了一下。“也许我还该穿上一套马戏班小丑的衣服哩。”

        弗洛拉把那只笨重的转椅扶起来。正当玛莎和弗洛拉一人一边把他扶起来的时候,克丽丝汀进来了。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纸。她的眉毛竖了起来。“我打扰你们了吗?”

        “不,”彼得说道。“我……唔,我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克丽丝汀的眼睛转向那只稳稳地摆着的椅子。

        他说,“它往后翻过去了。”

        “这种椅子老是这样,是吗?”克丽丝汀瞥了玛莎一眼。弗洛拉已经悄悄地走了。

        彼得给他们作了介绍。

        “你好,普雷斯科特小姐,”克丽丝汀说道。“我听说过你。”

        玛莎用品评的眼光看看彼得然后再看看克丽丝汀。她冷淡地回答道,“我想,在饭店工作,你总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弗朗西斯小姐。你是在这儿工作的,是不是?”

        “我说的并不是指流言蜚语,”克丽丝汀表明道。“但你说对了,我是在这儿工作的。因此等你们忙过以后或者私事谈完以后,我可以随时再来。”

        彼得立刻感觉到玛莎和克丽丝汀之间有一种敌对情绪。他纳罕这究竟是什么引起的。

        仿佛在说出他的心里话似的,玛莎逗人地笑道,“请别为了我的缘故而离开,弗朗西斯小姐。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彼得关于今天晚上吃饭的事。”她转向他。“你没忘吧,是不是?”

        彼得感到心虚。“没有,”他扯谎道,“我没有忘记。”

        克丽丝汀打断接着而来的沉默,说道,“今晚吗?”

        “天哪,”玛莎说道,“难道他还有工作或者什么事情要干吗?”

        克丽丝汀明确地摇摇头。“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干的。我会自己安排的。”

        “那你太好了。”玛莎又面露笑容。“好,我还是走吧。哦,对了,七点钟,”她告诉彼得说,“在普鲁坦尼亚街——有四根大柱子的那所房子。再见,弗朗西斯小姐。”她挥了挥手,就走出去了,把门带上。

        克丽丝汀表情坦率,问道,“你要不要我把它写下来?——有四根大柱的房子。这样你就不会忘掉了。”

        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知道——你跟我有个约会。当我约你的时候,我忘了别的安排,因为昨夜——跟你在一起——使我把其他一切都抛诸脑后了。今天早上我们交谈的时候,我想我搞糊涂了。”

        克丽丝汀轻快地说道,“对,你这个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手里有这么许多女人,谁能不糊涂呢?”

        她下定决心——虽然是勉为其难地——要显得轻松愉快,必要时,还要显得能谅解。她提醒自己:纵使昨晚两人相处在一起,她也没有权利占有彼得的时间,至于他说的搞糊涂了,也可能是真的。她又添上一句:“我祝你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不自然地推托道,“玛莎只是个孩子呢。”

        克丽丝汀想,就是耐心的谅解也是有限度的。她的眼睛打量着他的脸。“我看你真是这么相信了。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让我奉告你,小普雷斯科特小姐长得象个小孩,就跟猫长得象老虎一样。不过我认为一个男人要是给吃掉了,那倒是挺滑稽的。”

        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你完全错了。这只是因为两夜以前她经历了一次难堪的遭遇,而……”

        “而需要一个朋友。”

        “是啊。”

        “而你正好在场!”

        “我们谈了一会。我说过今晚我会到她家去赴晚宴。还有其他的人也去。”

        “是那么回事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电话响了起来。他做了个厌烦的姿势,去接电话。“麦克德莫特先生,”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门厅里发生了纠纷,副经理说请你马上来一下。”

        他放下话筒时,克丽丝汀早走了。

    • 家园 二,三

        赫比钱德勒老早就来到饭店里,但这是为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圣格雷戈里饭店。

        在这位侍者领班名目众多的外快中,有一种在许多饭店里被称之为“剩酒”。

        饭店里那些在自己房间里请客,甚至自己独斟的旅客,当他们离开饭店的时候,总有一两寸酒剩在酒瓶里。大多数旅客在整理行李时,总是不愿意把这些剩酒带走,一是怕酒漏出来,二是省得付飞机行李超重费。但是人类的心理使他们舍不得把这么好的酒倒掉,因此往往就让它留在空出的房间的梳妆台上。

        旅客退房时,叫一个侍者来拎行李。如果侍者看到了这种剩酒,往往就会在几分钟之后回来把酒收掉。如果旅客自己提行李——如今许多旅客都愿意自己提——那么这一层楼的女仆往往就会通知侍者,他会把所得的外快分一点给她。

        这样点点滴滴收集起来的酒都集中到地下贮藏室的一个角落里,这里是赫比钱德勒的密室。它由一个仓库保管员代为保管,作为报答,仓库保管员在他自己的盗窃勾当上也受到钱德勒的关照。

        酒瓶通常是用洗衣袋里带到这里来的,因为侍者拿着洗衣袋在饭店里走动不会引起议论。一两天之间就收集到非常可观的数量。

        每隔两三天——要是饭店里有大型的会议,间隔还要短些——侍者领班就要把他所攒起来的酒倒在一起,他现在正在那样做。

        赫比把盛杜松子酒的酒瓶归在一起。他从中挑了牌子比较名贵的两个酒瓶,用一只小破漏斗,把其他的杂牌酒倒进去。第一瓶装满了,第二瓶装了四分之三。他把两个酒瓶全盖好,把第二瓶放在一边,准备下次倒酒时再把它装满。他用同样方法处理了波旁威士忌酒、苏格兰威士忌酒和麦酒。一共装了七个满瓶和几瓶没装满的。他犹豫了一下,就把无法归并的几两伏特加酒倒入了杜松子酒里去。

        当天过些时候,这七满瓶酒就会被送到离圣格雷戈里饭店不远的一个酒吧间去。酒吧间老板对质量倒不怎么挑剔,他把这些酒按原装酒市价供应给顾客,把所得的钱付给赫比一半。凡是饭店里与此事有关的人,赫比每隔一定时间会分些好处给他们,但往往微乎其微。

        最近这一阵子“剩酒”外快挺不错,要不是赫比心事重重,今天积聚的数量一定会使他高兴。昨天深夜,斯坦利狄克逊打了个电话来。这个年轻人把他自己同彼得麦克德莫特说了些什么告诉了赫比。他还告诉赫比说,麦克德莫特已约定他和他的同伙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下午四点钟在麦克德莫特的办公室见面。狄克逊想打听的是:麦克德莫特究竟知道了多少实情?赫比钱德勒回答不出,只是提醒他要谨慎,并且要他什么也别承认。

        但是他自己却一直在琢磨两夜以前在1126-7 号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副总经理对于侍者领班本人在这件事中干了些什么究竟知道了多少。

        到四点钟还有九个钟头哪。赫比希望时间过得慢些。

        在大多数早晨,柯蒂斯奥基夫总是先洗淋浴然后祷告。通常整个过程要不了多少时间,因为他一洗干净就来到上帝面前,在他跪着的二十来分钟中,他裹在毛巾浴衣里的身体也就完全干了。

        灿烂的阳光照进这个舒适的带空调的套房,使这位旅馆大老板感觉身心愉快。他喋喋不休地祷告时,也同样感觉身心愉快,他的祷告就象亲切而坦率的交谈一样。但是柯蒂斯奥基夫并没有忘掉提醒上帝:他本人对圣格雷戈里饭店依然感兴趣。

        早饭是在多多的套房里吃的。她给他们两人点餐,她皱着眉头把菜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跟房间服务部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在电话中她把整个菜单改了好几次。今天最使她为难的似乎就是挑选果汁——跟服务部隔着电话互相商量就花去了好几分钟时间——菠萝汁、葡萄汁、桔子汁,究竟哪一种好,她就是下不了决心。柯蒂斯奥基夫想到这个冗长的电话使十一层楼下面的服务部忙得乱了套的情景,不免觉得好笑。

        在等待早餐的时候,他翻了一下晨报——新奥尔良的《时代花絮》和《纽约时报》航空版。在本市新闻版里,他注意到压倒新月城一切新闻的那起肇事逃逸车祸案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在纽约的交易所行情栏里,他看到奥基夫饭店的股票下跌了四分之三点。这种下跌无关紧要——仅仅是正常的波动而已。奥基夫联号在新奥尔良即将拥有一家新饭店的消息一经透露出去,肯定就会看涨,这可能不用多久了。

        想到这点,他又想起还得等上恼人的两天这事才能最后确定呢。他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坚持当场就敲定下来;但是如今话已出口,除了耐心等待之外别无他法。他敢肯定沃伦特伦特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事实上,特伦特不可能再有别的出路了。

        在早餐快吃完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多多先拿起来听——是柯蒂斯奥基夫在西海岸的私人代表汉克兰尼兹尔打来的。他对来电的性质有点怀疑,便到自己的套房里去听,随手把联络门关上。

        兰尼兹尔按惯例先汇报了不属于饭店业务的各项财务情况——兰尼兹尔精明地处理得很得当,然后才提起奥基夫盼望提到的那个主题。

        “还有一件事情,奥基夫先生”——电话里传来慢吞吞的加利福尼亚的鼻音。“是关于詹妮拉马什的,那个宝贝儿……嗳,就是您当时在贝弗利希尔斯饭店里感到兴趣的那位姑娘。你还记得她吗?”

        奥基夫记得很清楚:一个出众的瘦长的褐肤色女郎,有一副好身段,美妙动人的微笑,淘气而机伶。他对她四射的女性魅力和她的健谈都有着深刻的印象。他好象记得有人说过她是瓦萨女子大学的毕业生,还跟一家小电影制片厂订有某种合同。

        “是的,我记得。”

        “我曾经跟她谈过一两次,奥基夫先生。不管怎么样吧,她很高兴跟您一起去作一次旅行。两次也行。”

        没有必要再问拉马什小姐是否知道她将在这样的旅行中担任什么角色。汉克兰尼兹尔会去处理的。柯蒂斯奥基夫认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会很有趣。跟詹妮拉马什聊天,或干别的,都将会极其刺激。他们在一起遇到什么人的话,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自行交谈。她也不会为了诸如选择果汁之类的小事情而犹豫不决。

        但是,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奇怪,他居然犹豫了起来。

        “有一件事情一定得保证办妥,就是关于拉希小姐的将来。”

        汉克兰尼兹尔自信的声音从大陆那边传过来。“这个你别担心。我会照应好多多的,就象我过去照应过所有其他的姑娘一样。”

        柯蒂斯奥基夫厉声说道,“不是那个意思。”尽管兰尼兹尔很干练,但是有时候他却不够细心。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奥基夫先生?”

        “我要你专门给拉希小姐找个工作。一个好工作。并且在她离开以前先通知我。”

        声音有些犹豫。“我想我能办到。当然,多多并不是最聪明的……”

        奥基夫坚持不让,“不能马虎,明白吗。必要的话你多花点时间。”

        “那么詹妮拉马什怎么样呢?”

        “她没有别的事情干吗……”

        “我想没有。”他接受了这种古怪的念头,但感觉有点勉强,然后,他又轻松起来了:“好吧,奥基夫先生,照你的话办。您等着我的回音吧。”

      当他回到另一个套房的起居室时,多多正在把用过的早点盘子往房间服务部的小推车上放。

      他怒气冲冲地喝道,“用不着你做!饭店员工是拿了钱的。”

        “可是我喜欢做嘛,柯蒂。”她那双动人的眼睛瞟向他,这时,他看到她眼里流露出一种迷惑不解的委屈神情。但她还是停了手。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发脾气,对她说,“我要到饭店各处去走走。”

        他决定等会儿带多多去市里逛逛,算是向她赔罪。他记得可以乘一艘难看的旧艉明轮船“总统号”到港口游览。船上经常挤满游客,这种玩意儿她一定喜欢。

        在外面门口,他冲动地把这个打算告诉了她。她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回答说,“柯蒂,这太好了!我要把头发弄弄好,免得被风吹乱。就象这样!”

        她挥动一只柔软的胳臂把她那飘拂的灰黄色头发从她脸上往后捋,把它卷成紧紧的一束,她仰起脸,露出一副真挚的快乐表情,她的美是那样动人心弦,一点不矫揉做作,简直使他想改变目前的主意,干脆留下不走了。但是相反他却叽哩咕噜地说了些马上就要回来之类的话,就随手粗暴地关上套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乘电梯到楼下的正面夹层,从那儿他又走下楼梯到了门厅,走到那里时他决心要把多多抛诸脑后。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处溜达。他注意到身旁走过的饭店职工都偷偷地朝他看上一眼。这些职工一看到他,似乎就马上振作起精神来。他不去理会他们,继续观察着饭店的实际情况,把自己得到的印象和奥格登贝利的秘密报告中所说的情况加以比较。他目睹到的一切更进一步肯定了他昨天的想法,就是圣格雷戈里饭店需要有一个得力的管理人员。对于潜在的新的收入来源,他跟贝利也有同样的看法。经验告诉他,比如说,门厅里那些雄伟的柱子可能并不起什么支撑作用。假定它们不起支撑作用的话,那干脆可以把每根柱子挖空一部分,把挖空的地方租给当地的商人作为陈列橱窗用。

        在门厅下方的拱廊里,他发现一个很理想的地方却被一家花店占据了。饭店得到的租金大概是每月三百元。但是假如把它搞成一个现代化的鸡尾酒厅(象游船上的那样!为什么不可以呢?),那么不费吹灰之力每月就可以赚到一万五千元。花店吗,换个地方就是了。

        回到门厅里,他看到还有很多可加以利用的地方。压缩一下目前的公用面积,就可以再摆五六个营业柜台——定飞机票的、出租汽车的、搞游览的、卖珠宝的,也许还有药房——都有利可图。当然这需要在经营特色上来个改变,目前这种悠闲舒适的气氛必须一扫而空,那些花木装饰和厚厚的地毯也都得搬走。现今,光线明亮、到处都可以看到广告的门厅才是饭店的生财之道。

        另外一件事情:这里的椅子大部分都应该搬走。人们要是想坐坐,就得上饭店的酒吧间或者是餐厅里去,这样饭店就更有利可图了。

        关于免费供给坐位,几年前他就有过经验教训。那发生在他最早的一座饭店里,它开设在西南部一个小城里,是一座偷工减料、虚有其表、没有太平门的建筑物。这个饭店有一个特点:它有十二个收费厕所,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每一个农民和牧人都随时来使用。出乎年轻的柯蒂斯奥基夫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来源的收入竟相当可观,但是有一件事情影响了更多的收入:州法律有一条规定十二间厕所中必须有一间免收费用,那些节约的农民就习惯于排队使用这间免费的厕所。他雇用一个城里的酒鬼解决了这个问题。每当繁忙的日子,给那个人每小时两角钱和一瓶廉价的酒,让他泰然地坐在免费使用的马桶上。其他厕所的收入马上就剧增了。

        回忆起这件事,柯蒂斯奥基夫微笑了。

        他看到门厅里在渐渐忙碌起来。一群新到的旅客刚走进饭店,正在登记,后来的旅客则还在查对刚从机场交通车上卸下来的行李。在接待处的柜台前已排了一个短短的队列。奥基夫站在一旁看着。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件显然还没有人看到的事。

        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黑人手里拎着旅行袋,走进饭店。他向接待处走来,漫不经心地走着,仿佛下午外出散步似的。在柜台边,他排在第三个,放下包,便站在那里等着。当交谈时,他们之间的谈话清晰可闻。

        “早上好,”黑人说道。他的声音——中西部的口音——和蔼可亲,颇有教养。“我是尼古拉斯大夫;我在你们这儿已经预定了房间。”当等着的时候,他摘下黑色杭堡帽,露出一头梳得很整齐的铁灰色头发。

        “是的,先生,请先登记一下,”登记员低着头说道。他一抬起头,脸就绷紧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把刚才推出去的登记簿又收了回来。

        “对不起,”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饭店客满了。”

        黑人镇定地微笑着回答道,“我预定了的。饭店还给我一封信证实已经定妥。”他把手伸进衣服内袋拿出一只皮夹,从夹着的纸片中抽了一张出来。“一定是弄错了,对不起。”放在他前面的那封信,登记员连看都不看。“我们这儿有会议。”

        “我知道。”那个黑人点点头,他不象刚才那样满面笑容了。“这是一个牙医大会,我就是来参加会议的大夫。”

        房间登记员摇了摇头。“我没有法子帮你的忙。”

        黑人把信件收了起来。“那么,我想跟别的人谈谈。”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又有许多新到的旅客排到柜台前的队伍里来了。一个穿着束带雨衣的人不耐烦地问道,“前面什么事卡住了?”

      奥基夫仍旧站着不动,他意识到在目前这个拥挤的门厅里,一颗定时炸弹正在滴嗒作响,随时都可能爆炸。

        “你可以跟副经理谈嘛。”房间登记员从柜台后面探出身去,高声喊道,“贝利先生!”

        门厅那头,一个坐在凹室办公桌前的年纪较大的人抬起头来。

        “贝利先生,请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副经理点点头,显得有点疲倦的样子,伸了伸腰。当他不慌不忙走过来的时候,他的满是皱纹的、皮肉下垂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职业性的欢迎者的笑容。

        柯蒂斯奥基夫想,这人是个老手;他做了多年的登记房间工作,现在在门厅里给他安排了一张椅子和办公桌,由他全权处理旅客提出的各种小问题。所谓副经理这个衔头,象大多数饭店里一样,主要是哄哄旅客的虚荣心而已,让他们以为自己当真在跟高级职员打交道。其实饭店里的真正实权掌握在经理室手里,在这里是看不见的。

        “贝利先生,”房间登记员说道,“我向这位先生解释过了,饭店已经客满。”

        “我也已经解释过了,”黑人反驳说,“我已经定妥了房间。”

        副经理和蔼可亲地笑了,显然在向所有排队等候着的旅客致意。“好,”

        他打招呼说,“我们得研究研究该怎么办。”他那只又短又肥、被香烟熏得蜡黄的手拉着尼古拉斯大夫裁制考究的上衣的袖子。“到这边来坐坐好不好?”那黑人被带到了侧室,这时贝利说道:“我想这是偶然情况。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设法补救一下吧。”

        柯蒂斯奥基夫内心承认这个年长的人精明能干。一个一触即发的僵局就这样平心静气而又灵活地被他从舞台中心移到了侧翼。这时,那个房间登记员在另一个房间登记员的协助下,很快地给其他新来的旅客办好了住进房间的手续。只有一个年轻人,宽阔的肩膀,厚厚的镜片后面长着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从排着的队伍里走出未,注视着事态的新发展。好啦,奥基夫想,也许这回终于闹不起来了。他等着瞧。

        副经理摆摆手请对方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也一骨碌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那个黑人把刚才对房间登记员讲的话重述了一遍,副经理不动声色地仔细听着。

        最后,那个年纪较大的人点了点头。“好吧,大夫,”他打着十足的官腔说道,“对这场误会我感到抱歉,但是我肯定能给你在城里另外找个住处。”

        他用手把电话机拉过来,拿起听筒。他用另一只手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来,上面都是电话号码。

        “等一等。”旅客温和的声音第一次变得严厉起来。“你们告诉我饭店客满了,但是你们的登记员却不停地在给旅客办理登记手续。难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预定办法吗?”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那种职业性的微笑消失了。

        “吉姆尼古拉斯!”门厅那头传来了热情愉快的招呼声。声音来自一个红光满面、满头蓬乱白发的矮老头,他脚步急促地走过来。

        黑人站了起来。“英格莱姆大夫!见到你真高兴!”他伸出手去,老头紧紧地握着它。

        “你好吗,吉姆,我的孩子?不,别回答!我自己也看得出你很好。从你的外表上看就是一身喜气。我想你的生意一定不错吧。”

        “是不错,谢谢你。”尼古拉斯大夫微笑着。“当然大学教学工作仍占用了我很多时间。”

        “这我还不知道!这我还不知道!我这辈子就是教你们这些人,可你们全出去开业赚大钱了。”那个黑人咧开嘴嘻嘻笑着,他又说:“不管怎样,看来你两面的成就都不小——你已经名声在外了。你那篇关于口腔恶性肿瘤的论文反响很热烈,我们都在等着第一手的报告呢。顺便说一下,我将很荣幸把你介绍给大会。你知道吗,他们选我做今年的大会主席了?”

        “知道,我已经听说了。我想选不出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们两人在谈天的时候,副经理慢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他的眼睛半信半疑地朝着两个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那个满头白发的矮老头英格莱姆大夫在笑着。他愉快地拍着他同事的肩膀。“告诉我你的房间号码,吉姆。我们有几个人等一会儿要在一块喝酒。我希望你能参加。”

        “令人遗憾的是,”尼古拉斯大夫说,“他们刚通知我没有房间了。看来跟我的肤色有关。”

        这一下谁都不说话了。牙医大会主席一怔,脸涨得通红。然后,他沉着脸,断然说,“吉姆,我来处理这件事。我向你保证,他们一定得赔礼道歉,并且给你一个房间。假如不成的话,我保证所有其他的牙医都从这家饭店搬出去。”

        副经理刚叫来了一个侍者。现在他急切地命令道:“去把麦克德莫特先生找来——快!”

    • 家园 星期三:一

      星期三

        当新奥尔良天空刚现出一线鱼肚白时,奇开匙——坐在圣格雷戈里饭店他自己房间的床上——已是神清气爽,机警灵敏,随时准备行动了。

        整个下午和上半夜他都睡得很熟。然后他走出饭店去溜达了一会儿,凌晨两点回来,他又睡了一个半钟头,按预定时间准时醒来。起床后,刮胡子,洗淋浴,最后他把淋浴调节开关转到了冷水。冰凉的水流浇在身上,让他起初感到有些刺痛,周身用毛巾使劲擦了以后便觉得热呼呼了。

      在进行职业性的偷窃活动之前,他的仪式之一就是要换上新的内衣和一件浆洗过的干净衬衫。现在他换了衣服,感觉神清气爽,他本来已十分紧张,这一来就更感到紧张万分了。头脑里一时掠过种种不安疑惧的短暂念头——万一自己再被逮住,那就很有可能坐十五年监牢——不过他马上就把它们屏除了。

      更为满意的是,他的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自从昨天到达这里以后,他收集的饭店钥匙已经从三把增加到了五把。这额外的两把钥匙中,一把是昨晚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到手的——是向饭店大厅服务台要来的。他自己的房间号码是830 号,他却去要了803 号房间的钥匙。

        他在要803 号钥匙以前采取了一些基本的防备措施。首先吃准了803 号的钥匙确是在架子上,而且架下的信插里没有信件或留条。假如有的话,他就得等一等。因为服务员递给你信件或留条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要问索取钥匙人的姓名。实际上,他先四处闲荡,等到服务台忙碌起来,他才排到其他客人的队伍里去。什么也没问,钥匙就给他了。如果发生什么尴尬局面,他就会滴水不漏地解释说,他把自己房间的号码搞错了。

        他自忖一切这样顺当,这是个好兆头。今天过些时候——看准了值班的服务员换了人——他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搞到380 号和930 号房间的钥匙。押下的第二个赌注也有了收获。前天晚上,通过一个可靠的门路,他跟波旁街的一个酒吧女郎作了笔买卖。这第五把钥匙就是她提供的,并且她还答应以后将不断供应。

        只有在火车终点站——乏味地守候了几次火车离站——没能捞到什么。

        过去在别的地方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奇开匙从中学到了乖,坐火车的旅客显然比坐飞机的旅客来得谨慎,也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对饭店钥匙的保管比较小心。所以今后他要把火车终点站从自己的计划中排除掉。他对了对表。他坐在床上,心里有些不情愿下床,但没有理由再耽搁了。他终于站了起来,做了最后两项准备工作。

        在浴室里,他已经倒好了三分之一杯的威士忌酒。他走进浴室,用威士忌酒认真地漱了漱口,可一点也没喝下去,最后把它全吐到了洗脸盆里。然后他取了一份折好的报纸——今天的《时代花絮》的早版,是昨天晚上买的——把它挟在腋下。

        最后,检查了一下衣袋,他所收集来的钥匙都有条不紊地放在里面,这才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的橡皮底鞋走在职工专用的楼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走下两层到了六楼,大大方方地走着,一点也不慌张。他一踏进六楼的走廊,便迅速地向左右两边环视了一下,即使被人看到了,人家也看不出他是在张望。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奇开匙已经把饭店的布局和房间编号的规律仔细观察过了。他从里面口袋里摸出641 号房门的钥匙,随便拿在手里,不慌不忙地向他已经摸清楚的房间走去。

        这把钥匙是他在莫桑机场弄到的第一把钥匙。奇开匙这个人的主要特点就是有一个有条理的头脑。

        641号房间的门就在面前了。他停步立定。门底下没有灯光透出来,里面也没有声音。他拿出手套戴上。

        他感觉神志更清楚了。不出一点声音,他就把钥匙插了进去,转了一下。门静静地开了。他拔出钥匙,走进房里,轻轻地随手关上了门。

        朦胧的曙光使黑暗的室内依稀可见。奇开匙站着不动,先使自己的眼睛适应这种微弱的光线。老练的饭店小偷所以要选择这个时刻进行活动,灰暗的光线就是一个原因。因为在这种光线下,足够看清室内,又可以避免东碰西撞,而且,如果幸运的话,还不致被人发现。还有其他的一些理由。在任何一家饭店里,这个时候的活动都处于最低点——夜班职工虽然还在岗位上,但是由于换班时间快到,已经有些松散了。日班的职工则还没有来。旅客们——甚至连那些参加晚宴的和夜游神们——都已经回到他们房间里,很可能都在睡觉了。黎明还给人一种安全感,仿佛夜晚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奇开匙可以看到就在前面有一只梳妆台的轮廓。右边是一张床的阴影。从那均匀的呼吸声音听来,躺在上面的那个人睡得正熟呢。

        首先去搜索钱的地方就是梳妆台。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两只脚作弧形前进以便探索前面有没有东西绊着。他伸手碰到了梳妆台。手指头在台面上摸索着。

        他那戴着手套的手指头碰到了一小堆硬币。去他的!——把这些小零钱装进口袋里准得发出声音来。但是有硬币的地方就很可能有皮夹。啊!——找到了,皮夹子胖鼓鼓的,令人高兴。

        房间里突然啪嗒一声亮起了灯光。

        来得这么突然,事先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奇开匙引以自豪的机灵的头脑一时竟完全失去了效用。

        反应是直觉的,他扔下皮夹,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子面对着灯光。开亮床边电灯的那个人穿着睡衣,在床上坐了起来。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怒气冲冲。

        他大声吼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奇开匙站在那儿,傻呵呵地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事后奇开匙认为,可能这个被惊醒的家伙也需要一两秒钟来清清神智,因而他没有觉察出这个不速之客最初的做贼心虚的反应。但是目前,奇开匙意识到已经失去了宝贵的机会,虽然为时已晚,他还是采取了行动。

        摇摇晃晃好象喝醉了酒似地,他叱责道,“我在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我的床上干什么?”他悄悄地把手套脱下。

        “去你妈的!——这是我的床,我的房间!”

        奇开匙向前挪动了几步,呼了一大口气,喷出一股威士忌酒味,因为他方才用威士忌酒漱过口。他看到那个人退缩了一下。就象往常一样,奇开匙这时急中生智,镇静自若,以前他碰到象现在这样的情况时,常常能化险为夷。

        他知道,在这个关头,重要的是要反攻为守,否则,这位合法的房间主人一受惊就会喊救命,尽管这个人看上去象是一个能自卫的人。

        奇开匙装做愚蠢的样子说道,“你的房间?你能肯定吗?”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更火了。“你这个醉鬼!我当然能肯定这是我的房间!”

        “这是614 号吗?”

        “你这笨蛋!这是641 号。”

        “对不起,老朋友。大概是我弄错了。”奇开匙从腋下拿出报纸,他随身带着报纸,目的是使人以为他是从大街上回来的。“这是份早报,专差送来的。”

        “我可不要你他妈的什么报纸。拿着你的破报纸滚出去!”

        这招居然奏效了!细心策划的脱身之计又一次得逞了。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我说,哥们,对不起了。别往心里去,我走啦。”

        他差不多已经走出房间了,坐在床上的那个人还在瞪着眼。奇开匙用折好的手套去旋门把手。接着他开门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房内那个人从床上起来,轻轻地走到门边,门啪嗒一声,保险链条锁上了。奇开匙还继续等着。

        他在走廊里整整站了五分钟,一动也不动,等着听房内那个人是否打电话到楼下去。知道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他打了电话,那么在抓捕开始之前,奇开匙必须马上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可是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听到打电话。眼前的危险过去了。

        但是,后来的情况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到天大亮了,住在641 号房间的先生醒来后可能会回想起所发生的事。到时候他可能要问自己,比如:某人既然是走错了房间,那为什么钥匙却能对上?已经进来了,为什么不开灯却站摸黑站着?还有奇开匙最初做贼心虚的反应。一个有头脑的人,当完全清醒以后,可能会重新回忆那一幕情景,也许还会重新加以思考。无论如何,打一个电话给饭店管理部门投诉,总还有充分理由的。

        管理部门——可能由一个饭店侦探来代表——马上会来辨认脚印。跟着会进行一次例行核实。要去跟住在614 号房间里的人接触,并且,可能的话,还要两个房间的旅客面对面对证。双方都会发誓说过去谁也没有看见过谁。饭店侦探不会感到奇怪,但是这就证实了他的怀疑,有一个职业饭店惯窃现在还在饭店大楼里逍遥法外。消息马上就会传播开来。奇开匙一开始行动,就会引起全饭店职工的警惕和注意。

        饭店还可能跟本地的警察局取得联系,然后警察局就会要求联邦调查局提供有关可能正在国内四处活动的知名的饭店惯窃的资料。名单一送来,其中肯定会有朱利叶斯奇开匙米尔恩的名字。还会有照片——警察局档案里的嫌疑犯照片供给饭店服务台上的职工和其他人轮流传阅。

        他应该做的就是收拾东西溜之大吉。假如抓紧时间的话,用不了一个钟头他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

        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他是下了本钱的——小轿车,汽车旅馆,他定的饭店房间,还有酒吧女郎。现在他手头钱不多了。他必须从新奥尔良捞一笔钱——一大笔钱。奇开匙告诫自己要再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到现在为止,他考虑的都是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那么从另一方面来看吧。

        即使他刚才设想的一连串事情发生的话,那也可能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新奥尔良的警察忙得很。根据早报的报道,所有能调动的侦探都在加班加点侦查一件肇事逃逸悬案——两条人命,满城风雨。警察未必能抽出时间来过问饭店这件未遂盗窃案。不过他们最终会来的。他们总是这样。

        那么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利用呢?保守点说,一个整天,可能两天。他考虑再三。那就够了。

        到星期五早晨,他可以收拾停当,不留痕迹地离开这个城市。

        决心已定,那么,目前下一步该怎么办?回到八楼自己的房间里去,等到明天再行动呢,还是现在仍继续干?不再继续的念头相当强烈。刚才的事件使他感到震惊——假如他是说实话——在程度上远远超过以往所遇到的同样情形。他自己的房间看来是一个安全而惬意的避难所。

        然而他果断地决定:他必须继续干下去。他曾经读到过一本书,说一个空军飞行员失事了,尽管并不是他自己的错,上级在他被吓破胆之前马上又把他送上了天。他一定得遵从同一原则行事。

        他搞到的第一把钥匙没有给他捞到好处。也许这是个预兆,指示他应把顺序颠倒过来,试试最后到手的那把钥匙。波旁街的酒吧女郎给了他1062号房间的钥匙。又是一个好兆头!——“2”是他的幸运数。奇开匙走上职工专用楼梯,一边走一边数着层数。

        那个来自衣阿华的斯坦利,在波旁街上受骗上当以后,现在终于睡着了。起初他还满怀希望地等着那个大屁股金发女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了信心,同时狼狈地意识到自己是十足地受骗了。最后,当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的时候,他终于翻了个身,醉醺醺地睡着了。

        他没有听见奇开匙进来,也没有听见奇开匙小心翼翼、慢慢腾腾地在房里四处走动。他继续酣睡着。这时奇开匙从他的皮夹里拿走了钱,然后把他的手表、图章戒指、金烟盒、配套的打火机和钻石袖钮全装入了口袋。奇开匙悄悄地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动都没有动。

        已经日上竿头了,来自衣阿华的斯坦利才醒过来,又过了一个钟头——还没有从昨夜的酒醉中完全醒过来——他才发现被偷了。老半天他才最后弄清这场无妄之灾的严重性,加上他目前的困境,再加上昨夜付了昂贵的代价却一无所获的遭遇,结果他坐在椅子上象一个小孩子般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奇开匙老早就把赃物窝藏起来了。

        离开1062 号房间,由于天已大亮,奇开匙决定不再冒险潜入别的房间了,于是他回到自己的830 号房。他数一数钱,相当满意,总共九十四元,大多数是五元和十元的票子,并且全是用过的旧钞票,这就意味着不会被认出来。他高兴地把钱塞进自己的皮夹里。

        表和其他东西就比较复杂了。对拿走这些东西是否明智,他起初还感到犹豫,但是由于贪婪和机会难得,他还是拿走了。当然,在今天某个时候失主一定会去报警。人们可能丢失了钱而不知道怎么丢的,或者是在哪儿丢的,但是不见了贵重物品,那就只能是被人偷了。看来马上引起警方注意的可能性很大,那他可以利用的时间就更少了,不过也不一定。这么一想,他感觉自己信心增强了,现在他也更有心去冒冒风险。

        在他的财物中有一只小小的商人手提包——就是你可以在饭店里带进带出而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手提包。奇开匙把偷来的东西全装进了这手提包。他估计这些东西在一个信得过的赃物买卖者那里肯定可以卖到一百块钱,虽然它们真正的价值远远不止一百块。

        他等待着饭店苏醒过来,门厅里的旅客渐渐增多。然后他乘电梯下去,带着手提包走出饭店到坎内尔街的停车场,头天晚上他就把小汽车停放在那里。从那里他把汽车小心地开到歇夫曼多尔公路上汽车旅馆内他租的一个房间里。他在路上停了一下,把这辆福特汽车前面的车盖掀起来,假装引擎发生了故障,实际上他拿出了藏在空气滤清器里的汽车旅馆的钥匙。在汽车旅馆里他把贵重物品移入另外一个有锁的包里后,便马上出来了。在回城路上,他又重演了那套修车的哑剧,把钥匙放回去。他把汽车停好后——这次停在另外一个停车场上——无论在他身上或者是在他的饭店房间里,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把他和这次失窃联系起来了。

        他现在觉得一切都很顺当,于是就到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咖啡馆里去吃早点。

        他是从咖啡馆里出来的时候才看到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的。

        她那时刚电梯里出来走进饭店门厅。贝德林顿小狗——一边三条,另一边两条——在前面蹦蹦跳跳,仿佛精神饱满的警卫。公爵夫人威严地紧紧拉着拴狗的皮带,可是她显然心不在焉,她的眼睛紧盯着前面,仿佛能透过饭店的墙看到很远的地方。她还是象往常一样,现出一副极度傲慢的神气,这是她的标记。只有善于观察的人才可能注意到她脸上紧张而又疲倦的神色,就是化妆品和自我克制也无法把它完全掩盖掉。

        奇开匙停下脚步,先是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继而定睛一看才肯定:这的的确确是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奇开匙喜欢阅读杂志和报纸,他看过她的许多照片,绝不会错。公爵夫人大概就住在这座饭店里。

        他飞快地盘算着。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珍藏的珠宝属于世界一流的水准。不论是什么场合,什么地方,她总是珠光宝气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此刻,他一看到她随随便便地戴着的戒指和一支蓝宝石别针,就眯起眼睛,这些东西准是无价之宝。公爵夫人的这个习惯说明,尽管谨慎小心,她总是有一部分珠宝放在手边。

        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太鲁莽、太大胆、太冒险了,不可能……或者可能吧……逐渐在奇开匙的脑子里形成了。

        他继续注视着。这时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跟在小狗后面,大模大样地穿过圣格雷戈里饭店的门厅,走上了阳光灿烂的大街。

    • 家园 十四,十五

      十四

          “看一个姑娘从手提包里摸自己公寓的钥匙是最有趣不过的事了,”彼得.麦克德莫特说。

          “这是双重象征,”克丽丝汀一边说一边摸着。“公寓表明一个妇女的独立自主,但是把钥匙丢了又证明她究竟是个女人。嗨!——我找到啦!”

          “等一等!”彼得抓住克丽丝汀的肩膀,吻着她。这是一个长长的吻,他一边吻着,一边移动胳臂,把她搂得紧紧的。

          最后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了,说道,“我可是付了房租的。如果我们要这么来的话,最好还是背着人。”

          彼得拿过钥匙来,开了公寓的门。

          克丽丝汀把手提包往靠墙的小几上一放,一下子陷进一只高背长沙发里。她松了口气,脱掉脚上那双裹得紧紧的漆皮皮鞋。

        他坐在她旁边。“要烟吗?”

        “好,来一支吧。”

          彼得划了一根火柴,给他俩都点上一支烟。

          他感到些许得意和飘飘然,意识到此时此地就只他们两个人。他还相信,如果他想要的话,他俩之间那种理所当然的事就可能发生。

          “真愉快,”克丽丝汀说。“就这么坐着,谈谈天。”

          他握着她的手。“我们可没有在谈天。”

        “那我们就谈吧。”

        “谈天并不是……”

          “我知道。但是问题在于我们打算干什么,如果那样的话,为了什么。”

          “我们能不能就……”

          “我们要是干的话,那可不是赌博,只是水到渠成。”她停了停,思忖着。“这回可是第二次了,总觉得怪怪的。”

          “就感觉而言,我们俩处得可不错。”

          “事物可是在自然发展的。”

          “我不但跟你想的一样,还进了一步。”

          “我想,是上床吧。”他如入梦境似地说,“我睡在左边——你面对着床头板。”

          “我有件使你扫兴的事。”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你忘了刷牙了。没关系,我等着。”

          她大笑起来。“跟你谈天真难……”

          “谈天并不是……”

          “我们又兜回来了。”

          彼得往后一靠,喷了一个烟圈,跟着喷第二个,第三个。“我一直想喷圈圈,”克丽丝汀说。“但是从来没喷成过。”

          他问道,“什么扫兴的事?”

          “一个想法,如果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那应该对我们俩都有意义。”

          “对你也会有意义吗?”

          “我想会的,不过我也不能肯定。”她甚至更不肯定,自己对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他把烟捻熄了,然后拿走克丽丝汀的烟,也把它捻灭了。他紧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自己快把持不住了。

          “我们需要彼此相互了解。”他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谈话往往不是最好的了解方法。”

          他张开胳臂,她投入了他的怀抱,起初还是柔顺地,接着便愈来愈兴奋了。她嘴里进出热切的、若断若续的声音,谨慎消失了,刚才还保住的一些矜持也化为乌有了。她颤抖着,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权且听其自然吧;疑虑和理智现在也都无济于事了。她能够听到彼得的呼吸越来越快。她闭上了眼睛。

          一阵沉默。然后,突然他们松开了。

          “有时候,”彼得说,“你会想起一些事情。它们往往在最糟糕的时候出现。”他的胳臂搂着她,但此刻比较温柔了。他轻轻耳语着,“你说得对。让我们等着吧。”

          她觉得自己被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听到脚步声渐渐地走远。她听到外面门上的门闩被拉开,不一会儿,又听到关门的声音。

          她张开眼睛。“彼得,亲爱的,”她低语着。“你不用走的。别走!”

          但是只是一片静寂,隐隐约约地从外面传来电梯下降的呼呼声。

        十五

          星期二不剩几分钟了。

          在波旁街一家脱衣舞夜总会里,一位大屁股金发女郎紧靠着她的男伴,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抚弄着他的脖子。“当然,”她说,“我当然愿意跟你睡觉,乖乖。”

          他说他是斯坦某某,来自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衣阿华的一个小镇。她想,他再要对着我呼气,我就要吐了。那哪是嘴臭,简直是从阴沟里泛出来的。

          “那我们还等什么?”男的沙哑着嗓子问道。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大腿里侧上部移去。“这儿有我给你的特别节目,宝贝。”

          她轻蔑地想:他们全是一路货,都是那种多嘴烂舌的乡巴佬,他们来这儿——相信他们两腿中间的那个玩意儿是女人就想要,还荒谬地感到自豪,仿佛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本事才让它长成农展会上的大号黄瓜一样。假使真刀真枪干起来,也许就和其他货色一样软塌塌的。然而她并不想知道这回是不是也是如此。天哪!——嘴里那股臭味儿。

          离开他们桌子几英尺,那个荒腔走板的小型爵士乐队拙劣地奏完了一只曲子。这个乐队太烂了,不配在波旁街上象“名门”或“围场”那样上档次的夜总会里演奏。一个叫简.曼斯菲尔德的随着这个曲子在跳舞——如果你把这种门外汉扭脚的动作也叫作跳舞的话。(波旁街惯用的一个噱头,就是给一个默默无闻的演员取一个名角的名字,只是稍稍改动一下拼法,希望路过的人会误以为是正牌名演员。)

        “听着,”来自衣阿华的那个男人不耐烦地说道,“我们为什么还不走呀?”

        “我已经告诉你了,宝贝,我是在这里工作的。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得表演呢。”

          “去他妈的表演!”

          “喂,乖乖。这样不好。”好象突然灵机一动,大屁股金发女郎说,“你住在哪家饭店?”

          “圣格雷戈里。”

          “那离这儿不远呀。”

          “五分钟内就可以脱掉你的裤子。”

          她骂着说:“我能先喝杯什么吗?”

          “当然可以罗!我们走吧!”

          “等一等,斯坦利,亲爱的,我有个主意。”

          她想,台词对答如流,就象一出演出顺利的短剧。为什么不呢?这是第一千次表演了,这种交易也干过几百次了。过去一个半钟头里,这个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斯坦顺从地遵循了那陈腐的老一套:先送上第一杯酒——这是个试探,价钱相当于他可能在一家可靠的酒吧间里所付的四倍。接着侍者把她带来陪他。酒接连不断地给他们送来,可是她象其他抽佣金的酒吧女郎一样,喝的只是冷茶,而不是顾客所喝的便宜的威士忌酒。然后她示意侍者给予优厚招待——开一瓶国产香槟酒,可是斯坦利这个傻瓜还不知道这瓶酒就要四十块钱呢——就让他试试能不能不付钱而溜之大吉吧!

          下一步就是使他落入圈套了,只要台词继续对答如流的话,她就可以另外赚到一笔小小的佣金。毕竟,忍受嘴里那股恶臭,她赚点儿外快也是应该的。

          他问道,“什么主意,乖乖?”

          “把你的饭店钥匙留给我。你可以在柜台上另外要一把;他们总是有备用钥匙的。我这里一结束就来找你。”她随手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你只要保证等我就是了。”

          “我一定等你。”

          “那么好吧,把钥匙给我。”

          钥匙在他的手里。可是他握得很紧。

          他犹豫地说,“嗨,你真的会……”

          “乖乖,我保证一定飞来。”她的手指又在移动了。这个令人讨厌的笨蛋可能立刻要尿在裤子里了。“毕竟,斯坦,哪个姑娘不愿意呢?”

          他把钥匙紧贴在她手里。

          他还来不及改变主意,她已经离开了桌子。剩下的事侍者会去料理,如果这个臭嘴赖帐的话,会有彪形大汉来助一臂之力的。也许他不会这样,就跟他不会再来一样。上了当的混蛋全是这样,决不会再来了。

          她很想知道,他醒着躺在饭店房间里,满怀希望地等了多久,又过了多久他才肯定她不会来了,即使他在那里死等一辈子,她也决不会来了。大约两小时后,在象往常一样疲倦的一天结束时——她安慰自己,今天至少还是略有收获的——这个大屁股金发女郎把钥匙卖了十块钱。

          买主就是奇开匙.米尔恩。

        

    • 家园 十二,十三

      十二

          “真怪。”克丽丝汀放下那份精致彩色菜单。“我这个星期老是觉得要出事。”

          彼得.麦克德莫特坐在烛光映照着的餐桌的那一边微笑着,桌上摆着银餐具和浆得雪白的餐巾,闪闪发亮。“也许已经出事了。”

          “不,”克丽丝汀说。“至少不象你想的那样。我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吃饭喝酒就能把它甩开。”

          她看他兴致勃勃,也笑了起来,把菜单合上。“都由你点吧。”

          他们在法国居民区的布伦南饭店里。一个小时以前,彼得从圣格雷戈里饭店门厅里的赫兹服务台租了一辆汽车,开到克丽丝汀的公寓,把她接了出来。他们把车停靠在就在居民区内的埃勃维尔,然后在皇家街的整条街上闲逛,随便看看古玩店的橱窗,里面尽是五花八门的艺术品、进口的小摆设和南部邦联时期的武器——本盒内的剑,每把售价拾元。这是一个使人感觉不舒服的闷热的夜晚,新奥尔良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们周围响个不停——狭窄街道上公共汽车的轰隆声,出租小马车的铃铛声和马蹄得得声,还有密西西比河上启航货船低沉、阴郁的汽笛声。

          布伦南饭店——号称全城最好的饭店——已经挤满了食客。在等餐桌时,彼得和克丽丝汀在灯光柔和、宁静的小院子里慢慢呷饮着喷香的古典鸡尾酒。

          有克丽丝汀作伴,彼得觉得既幸福又高兴。他怀着这种心情,与克丽丝汀一起被带到凉快的主楼餐厅里的一张桌旁。他按照克丽丝汀的意见,招呼侍者过来。

          他点了两份同样的菜:一道2-2-2 牡蛎,这是该店的名菜,由洛克菲勒牡蛎、毕安维尔与洛芬耐克牡蛎所拼成;另一道是新奥尔良比目鱼,肚内塞着美味的蟹肉;波兰花菜;还有苹果派,以及从酒保那里要来的一瓶蒙特拉谢酒。

          克丽丝汀挺欣赏地说,“用不着我出主意点菜,真是太好了。”她决心一定要把刚才自己还提到的那种不安感觉抛之脑后。这毕竟不过是直觉而已,也许只是因为她前一天夜里比往常睡得少。

          “要是有一个象这儿一样管理有方的厨房,”彼得说,“点菜就应该关系不大了,只是在同等质量的菜品之间选择的问题。”

          她笑着责备他:“你那套饭店经又来了。”

          “对不起,我猜我有点过了。”

          “也不尽然。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倒喜欢你这样。不过我有时候在猜你怎么入行的。”

          “是指饭店管理吗?我本来是一个侍者,后来志向才大起来。”

          “没那么简单吧?”

          “也许没有。我的运气不错。我曾经住在布鲁克林,每逢暑假我就在曼哈顿找个侍者的工作干。第二年夏天的一个夜里,我帮一个醉汉上床睡觉——扶他上楼,给他穿上睡衣,把他塞进被窝里去。”

          “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这种服侍?”

          “不。正巧那天晚上顾客不多。再说,这种事我做得多了。多少年来我在家就一直这样侍候我的老头子。”彼得眼角边一下闪过一丝哀伤,接着他又说下去,“事有凑巧,事后发现被我扶上床的那个人原来是《纽约客》的撰稿人。一两个星期以后,他写文章追述了这段经历。我记得他说我们饭店是‘比母亲的乳汁还要可亲’。人家常拿这个开我们的玩笑,但这使饭店出了名。”

          “那你被提升了吧?”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主要的是我受到人们的注意了。”

        “牡蛎来了。”克丽丝汀说。熟练地放到他们面前的是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两盘菜。盘里盛着烤好的带半边壳的牡蛎,岩盐衬底。彼得尝着蒙特拉谢酒,赞不绝口,克丽丝汀说,“为什么在路易斯安那州,不管是否牡蛎当令季节,人们一年到头都能吃到呢?”

        他强调回答说,“其实你随时随地都能吃到牡蛎。当令不当令的说法是老皇历了,那是四百多年前一个英国乡村牧师这样说的。这个人大概叫勃特勒吧。科学家们把这种看法当做笑话,美国政府也说这种习惯很无聊。而人们还是信以为真。”

        克丽丝汀在细细咀嚼一只毕安维尔牡蛎。“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它们是在夏天繁殖的缘故呢。”

        “不错,在新英格兰和纽约,牡蛎是在夏天繁殖的,时间很短。但在世界上产牡蛎最多的切萨皮克湾就不是这样。在那里以及南部,牡蛎一年到头都能繁殖。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北方人不能象在路易斯安那那样终年吃到牡蛎。”

        静默了一会儿后,克丽丝汀又说,“你学过的东西,你都记得住吗?”

        “我想,大多数是记得的。我有一个古怪的脑子,它能粘住东西——有点象那种老式的捕蝇纸。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我的运气。”

        他叉了一只洛克菲勒牡蛎,尝尝它那美味的艾香汁。

        “什么运气?”

        “唔,就在那个夏天,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那个夏天——他们让我在饭店里试干别的活,包括在酒吧间帮忙。我逐渐对它产生了兴趣,于是就去借了几本书来看。其中有一本是讲配制饮料的。”彼得顿了一下,追忆着那些依稀的旧事。“有一天正好只有我一个人在酒吧间,一个主顾走了进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对我说,‘我听说你就是《纽约客》上写的那个聪明小伙子。你能给我配制一杯拉斯蒂.纳尔酒吗?’”

          “他是在开玩笑吧?”

          “不。可如果我一两小时前没有从那本书上看到配制成分——杜林标和苏格兰威士忌,我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这就是我说的运气。不管怎样,我配出来了,他喝完后说,‘很好。但这样干你是学不会饭店经营的。自从《艺术品》这书出版以后,情况变了。’我告诉他我并不幻想自己会成为迈伦.韦格尔,但做个伊夫林.奥察姆倒也没关系。他听了大笑起来;我想他一定也读过阿诺德.班内特的书了。然后他给我一张名片,叫我第二天去看他。”

          “我想他大概拥有五十家饭店吧。”

          “后来我发现他什么也没有。他的名字叫赫勃.菲希尔,是一个推销员——推销散装罐头食品以及诸如此类的货物。他还是个精神十足的吹牛大王,总是能吹得你哑口无言。但是他对饭店业务非常熟悉,并且认识其中的许多人,因为他就在这些饭店里推销他的货物。”

          牡蛎盘子被拿走了。接着侍者在一个穿红外衣的领班帮助之下把热气腾腾的比目鱼放在他们面前。

          “我不敢吃了,”克丽丝汀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这个再好吃的了。”她尝了尝这新鲜的、特别美味可口的鱼。“嗨!不可思议,这个更好吃!”

          过了几分钟她又说,“给我讲讲菲希尔先生吧。”

          “好吧,开头我以为他不过是个说大话的——在酒吧间里这种人有的是。可是一封康奈尔大学的来信使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信上通知我去斯塔特勒楼——旅馆行政管理学院——报到,参加选拔审查。结果是,他们给我一笔奖学金,我就从中学直接进入这所学院。后来我知道我进这个学院是由于赫勃缠着几个饭店人员把我推荐给他们。我猜想他确是一个很好的推销员。”

          “还有这种事!”

          彼得沉思地说,“我从来也没有肯定过。我得大大地感谢赫勃.菲希尔。但是我有时想,人家替他做些事情,包括给他生意做,是不是只是要打发他走开。我进了康奈尔以后,只再见过他一次。我想设法谢谢他,同样我也想亲近他。可是他不让我谢,也不让我亲近;他只是继续吹牛,谈论他做过的或要做的生意。最后他又说,我上大学得做些衣服——他说得不错——他硬要借给我两百块钱。应该说这笔钱为数相当可观,因为我后来发现他的佣金并不大。我陆续寄去了几张小额的支票还他。大多数他从来没有去兑现。”

          “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克丽丝汀全神贯注地听着。“你为什么不再去看看他呢?”

          “他死了,”彼得说。“我曾经几次试图跟他取得联系,可从来没有成功过。大约一年前,我接到了一个律师打来的电话——显然,赫勃是没有家的。我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发现去参加葬礼的有八个人,都是他用同样办法资助的。奇怪的是,他那么爱吹牛,可就是从来没有对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谈到其他人的事。”

          “我简直想哭了,”克丽丝汀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那时我也想哭。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给我一些教训,可是我从来也搞不清究竟是些什么教训。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吧,有一些人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高墙,一直希望你去拆毁它,如果你不去拆毁,那你就永远不能真正了解他们。”

          在喝咖啡的时候,克丽丝汀一直没吱声——他们俩一致同意不吃甜食了。最后她说道,“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呢?”

          彼得考虑了一下。“我想不完全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要实现的一件事——或者至少类似的一件事。”他招呼一个侍者拿帐单来。

          “告诉我。”

          “我不仅要告诉你,”他说,“我还要指给你看。”

          他们走出布伦南饭店,由于室内凉快,他们在外面停了下来,以便适应一下炎热的夏夜。整个城市似乎比一个钟头前安静了。周围的少数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居民区的夜生活转移到其他区去了。彼得挽着克丽丝汀的胳臂斜穿过皇家街。他们在圣路易斯街的西南角上站住,向前径直望去。“这就是我想创造的事业,”他说。“至少要象它一样好,或者更好。”

          在雅致的铁栅装饰的阳台和凹凸有致的铁柱下面,在忽闪忽闪的煤气灯照射下,皇家奥尔良饭店灰白的、古色古香的正面忽明忽暗。琥珀色的灯光透过弓形、直棂的窗口射出来。在饭店外面的人行道上,一个身穿华丽的金色制服、头戴鸭舌圆筒帽的看门人来回踱着步。在突然一阵微风中,旗帜与旗索在高高的旗杆顶上哗哗作响。一辆出租汽车开过来停下。看门人急忙迎上前去打开车门。车里的人走进饭店的时候,响着女人鞋跟的撞击声和男人的笑声。门砰的一声关上。汽车开走了。

          “很多人认为,”彼得说,“皇家奥尔良是北美最好的饭店,你同意不同意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告诉人们,一家饭店可以好到什么程度。”

          他们穿过圣路易斯街走向那家饭店,这里曾经是传统饭店的旧址,一个克里奥耳人的活动中心,后来又成了奴隶市场、内战时期的医院、州府,现在又成了饭店。彼得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们一切都具有特色——历史、风格、现代化设备和想象力。至于那幢新的建筑物,新奥尔良有两家建筑公司——一家因袭旧规,另一家则崇尚摩登。这说明,造新式的建筑物也能保留传统的特色。”

          看门人停止踱步,打开大门让他们走进去。一进门就是两座巨型的黑人塑像,守卫着通向门厅休憩处的白色大理石阶梯。“奇怪的是,”彼得说,“皇家奥尔良具有这么许多的特色,而却是一家联号饭店。”他又扼要地加上一句,“但可不是象柯蒂斯.奥基夫那一类的饭店。”

          “更象彼得.麦克德莫特的饭店吧?”

          “要达到这个目标还远着呢。而且我还倒退了一步。我想你是知道的。”

          “是的,”克丽丝汀说,“我知道。但是你还是会做到的。我跟你赌一千元,总有一天你会做到的。”

          他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胳臂。“如果你有这样一笔钱,还不如去买进一些奥基夫饭店的股票。”

          他们走完了皇家奥尔良饭店的门厅——大理石花纹的白壁上挂着带有古风的白色香橼和柿子图案的花毡——从皇家街的门口走出去。

          他们在居民区各处逛了一个半小时:在仓库大厦前停下来,忍受着闷热,坐在挤满人的板凳上,欣赏标准的迪克西兰爵士音乐;在河边法国人的市场里,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享受从杰克逊广场吹来的习习凉风,又品头评足地观看那些在新奥尔良比比皆是的拙劣的美术作品;后来又在两姊妹宫里,在满天繁星、暗淡的光线和花边似的树下呷着清凉的薄荷酒。

          “今晚过得愉快极啦,”克丽丝汀说。“现在我想回家了。”

          他们漫步走向埃勃维尔停车的地方。一个黑孩子,手里拿着硬纸盒和刷子,走过来和他们搭话。

          “擦皮鞋吗?先生。”

          彼得摇摇头。“太晚了,孩子。”

          孩子睁大了眼睛,当头拦住他们的去路,端详着彼得的双脚。“我跟你赌两角五分钱,我能说出你脚上的鞋是从哪儿来的。我能告诉你哪一个城,哪一个州;如果我说对了——你给我两角五分。如果我说错了,我给你两角五分。”

          一年以前彼得在新泽西州的田纳弗莱买了这双鞋。他迟疑了一下,怀着一定输不了的想法,就点点头说,“好吧。”

          孩子抬起明亮闪烁的眼睛。“先生,你是从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的混凝土人行道上穿着这双鞋子走来的。记得吧——我刚才说我能说出你穿的鞋是从哪儿来的,而不是说从哪儿买来的。”

          他们大笑,彼得给了二角五分钱,克丽丝汀把手挽住他的胳臂。在汽车朝北驶向克丽丝汀寓所的整个路上,他们一直笑个不停。

        

       

        十三

          在沃伦.特伦特私人套房的餐室里,柯蒂斯.奥基夫以品尝的姿态一口口猛喷着雪茄烟。他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送上的一只樱桃木雪茄烟盒里挑了这支雪茄,它的浓郁芬香跟他嘴边的路易斯十三白兰地酒搀咖啡的余香调和地交织在一起。在一张狭长的栎木餐桌的一端,奥基夫的左首,象家长般和蔼地坐着沃伦.特伦特。就在这张桌子上罗伊斯熟练地给他们上了丰美的五道菜的晚餐。正对面,穿着一件紧身黑礼服的多多惬意地吸着一支土耳其香烟,它也是罗伊斯送上并且替她点燃的。

          “天哪,”多多说,“我觉得好象吃了一整头猪呢。”

          奥基夫宽容地微笑着。“菜好极了,沃伦。请向你的厨子致意。”

          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有礼貌地低下头。“要是知道是谁在向他致意,他会感到非常荣幸的。顺便说声,这你也许想知道,今天晚上在我们大餐厅里也能吃得到跟这个完全一样的菜。”

          奥基夫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在饭店餐厅里供应花色繁多的精制菜肴就象在工作便餐里有法式鹅肝酱一样不合适。更为重要的是——华灯初上时,正该是用餐高峰,可是他瞥了一眼圣格雷戈里的大餐室,偌大的一间餐室里只勉强坐了三分之一的人。

          在奥基夫各饭店里,饭菜都是统一规格的,而且很简单,只有寥寥几项大众化的普通菜品可供选择。柯蒂斯.奥基夫采取这种政策,是由于他深信——凭自己的经验——人们对于饮食的口味和喜爱都是差不多的,而且大部分都缺乏想象力。在任何一家奥基夫的饭店里,食物都是精心制作的,上桌时也是极其卫生,但可供美食家品尝的东西很少,这种人是少数,在他们身上无利可图。

          这位饭店大王说道,“现今没有多少饭店供应讲究的饭菜了。大多数供应这种菜的饭店,也不得不改变经营策略了。”

          “大多数不是全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应该那么听话呢?”

          “因为整个饭店业都变了,从你我年轻时入行时起,沃伦——我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那种‘我的东道’和服务个人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能过去人们很注意这种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再也不在乎了。”

          两个人的声调都很干脆,暗示饭局已经结束,不必再拘礼了。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多多的浅蓝色眼睛好奇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看舞台上的演出似的,虽然她几乎一点也不理解。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则背朝着他们,在餐具柜边忙着。

          沃伦.特伦特尖锐地说道,“有些人不会同意这一点。”

          奥基夫凝视着他那支点燃着的雪茄烟头。“对于任何一个不同意的人来说,把我的资产负债表与别人的比较一番,就可找到回答。比如说,跟你的比吧。”

          特伦特刷地脸红了,咬紧着嘴唇。“这里的情况只是暂时现象。过去我也见识过。这次也和以往几次一样,会过去的。”

          “不,你要是这样可是自己下套自己钻。沃伦,你干了这么许多年,不该是眼下这个局面。”

          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是大声咆哮的回答。“我花了毕生精力创办一家饭店,目的不是要看到它变为一家庸俗的联号买卖。”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饭店,那可没有一家是象你所说的那样。”这次轮到奥基夫涨红脸生气了。“我也看不出你这一摊子玩意儿称得上饭店。”

          接着是一阵冷淡的沉默,这时多多问,“你们是真的吵架,还是只不过说说而已?”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可是沃伦.特伦特笑得不那么痛快。倒是柯蒂斯.奥基夫举起和解的手。

          “她说得对,沃伦。我们吵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们继续各走各的路,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呢。”

          沃伦.特伦特比较驯顺地点点头。他刚才一时出言不逊,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一阵坐骨神经痛引起的,现在这阵痛已经过去了。虽然他考虑到刚才是出于坐骨神经痛,但是他悻悻地想,这个一帆风顺获得成就的人,资金雄厚,使自己相形见绌,对之免不了要感到愤慨。

          柯蒂斯.奥基夫说,“如今公众对饭店的期求可以总结为三个词:‘高效、实惠、一揽子’。我们能够提供这种一揽子业务,只要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包括旅客的和我们自己的——都按照成本核算进行;只要我们有高效率的设备;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工资支出减到最小,这就意味着自动化,尽可能减少人员和老式的招待方式。”

          “就这样?过去办好一家饭店所必需的其他一切你都不当一回事吗?你还要否认一个好的经营者能够对任何饭店起个人作用吗?”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气愤地说。“一个旅客在你那种饭店去根本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旅客除了照帐单付钱,什么也得不到,根本没有感情。”

        “这是幻觉而已,旅客并不需要这个,”奥基夫尖锐地说。“如果一家饭店招待得好,那是因为人家付了钱,所以结果就不能算数。现在旅客都看穿这一套了,而过去他们往往就不行。但是他们考虑的是公道——饭店要有公道的利润;对客人要价格公道,这就是我的饭店所提供的。喔,我承认需要有那么几个特别的房间,给那些想要特殊招待又愿意多花钱的人来住。可是它们不占地方,而且只为少数人服务。象你这样的大饭店——要想在跟我的做法竞争中生存下去——就必须按我的想法干。”

        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要是我再为个人打算一下,你总不能反对吧。”

          奥基天不耐烦地摇摇头。“这不是个人问题。我是在谈趋势,而不是谈特殊情况。”

          “去他的什么趋势!我知道许多人还是喜欢作第一流的旅行的。他们这种人要求的不是鸽子笼里摆上张床什么的,他们要得更多。”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但是我不准备跟你辩论。”柯蒂斯.奥基夫冷冷地微笑着。“不过我不同意你的比喻。除了为极少数人之外,第一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完蛋了。”

          “为什么?”

          “因为喷气式飞机消灭了第一流的旅行,同时也消除了作第一流旅行的心情。在这以前,一说到第一流总叫人感觉高人一等。但是喷气式飞机旅行告诉了人们旧式的旅行是多么愚蠢和浪费。乘飞机旅行又快又省时,使得第一流的东西值不回票价了。因此人们会挤进那些经济座,不再顾及什么身份——因为价格太高了。用不了很久,旅游者的身份就会颠倒过来。凡是聪明人都这样做。他们吃饭盒午餐时彼此谈论说,只有那些傻瓜和乱花钱的人才要什么第一流。人们认识到他们从喷气式飞机得到了高效、实惠的一揽子服务,他们对饭店业务也有同样的要求。”

          多多打着呵欠,想用手去掩住但来不及了,然后她捻灭了土耳其香烟蒂。阿洛伊修斯.罗伊斯正在她的身旁,马上递上另一支烟,并且迅速地给她点了火。她亲切地微笑着,年轻黑人也报之以一笑,寄予谨慎而友好的同情。他悄悄地把桌上用过的烟灰缸换了干净的,又给多多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然后再给另外两个人倒上。当罗伊斯悄悄走出房间时,奥基夫说,“你这里可有个可靠的人呢,沃伦。”

          沃伦.特伦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他跟我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他自己也朝罗伊斯看着,心里想要是阿洛伊修斯的父亲听到了这家饭店不久就可能易主的消息,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只是耸耸肩膀而已。对那个老头来说,财产与金钱都没什么意义。沃伦.特伦特现在几乎可以听见他用粗哑而生气勃勃的嗓子断言说,“你独断独行这么久了,遇上一些不如意的事也许对你有好处。上帝弯下我们的背,贬低我们,提醒我们不过是他迷途的孩子而已,尽管我们跟他不是一条心。”但是,老头也许会故意接着唱反调说,“都一样,你信什么就为它拼到底吧。你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开枪打人了,因为你没法瞄准了。”

          瞄准——他犹犹豫豫地怀疑着——沃伦.特伦特坚持说,“照你的办法,你把与饭店有关的一切都搞得好象彻底消过毒似的。你的那种饭店缺乏温暖或人情味。这只是为了自动化,只有机器人的思想,只有润滑油而没有鲜血。”

          奥基夫耸耸肩膀。“用这种办法才能支付股息。”

          “在财务上也许能,可在人情上不能。”

          奥基夫对他所说的后面一句话置之不理,说道,“我们谈的都是目前的情况。现在让我们谈谈将来吧。在我的机构里,我有一张展望将来的蓝图。我想有些人可能会把它叫做幻想,可是实际上它是对饭店——当然是奥基夫饭店——在几年之后的发展所作出的有根据的规划。

          “我们首先要精简的就是接待处,在那里办入住手续最多花几秒钟。我们大部分的旅客将从飞机场直接用直升飞机载送来,因此主要的接待点就是一个专用的屋顶直升飞机场。第二,楼下设置接待点,让小轿车和大型轿车都能直接开进,不必象我们现在那样必须到门厅里。在所有这些地点,都有一间直接分类的办公室,由一台IBM的电脑操纵。顺便提一提,这种设备现在已经问世了。

          “预定房间的旅客会预先收到标有钥匙号码的卡片。他们只要把它塞进一个框子里,马上就会被单独的自动楼梯送到他们的房间去,这个房间可能在几秒钟前刚打扫干净供使用。如果房间还没有准备好——这也可能会发生,”柯蒂斯.奥基夫承认,“就象我们现在这样——我们设有简易的中途小站。这种小站就是一些小卧室,里面放一两张椅子,有洗脸盆和放行李的地方,可以让新到的旅客马上就能得到梳洗和宁静憩息。旅客可以象在正规的房间里一样来来去去,我的工程师们正在设计一种活动小站,不久以后可以将活动小站直接移到指明的地点。那样,旅客只要打开电脑所指示的业已清理完毕的房间,走进去就是了。

          “对那些自己开车来的旅客,也有类似的安排,有活动的信号灯指引他们开到个人的停车处,从那里另有单独的自动楼梯会直接把他们送到他们的房间里去。在任何情况之下,我们要简化行李的运送,使用高速的分类器和输送带,行李将被自动运到各人的房间里去,真正做到比旅客先到。

          “同样,所有其他的服务都要使用房间自动化运送系统——洗衣服,饮料,食物,花店,药店,报刊柜:甚至最后的帐单,旅客都能通过房间输送带收到并且付款。并且,顺便说一句,除了其他津贴外,我还要取消小费制度,我们和我们的旅客吃小费的苦已经时间够长的了。”

          镶护壁板的餐室里鸦雀无声,这个依旧控制着局面的饭店大王呷着咖啡,然后继续往下说。

          “我的建筑设计布局和自动化要把饭店职工进入任何客房的需要减少到最低程度。床能够缩进墙里,可以在外面用机器整理。空气过滤器已经改进到使灰尘和脏物不成为问题的地步。比如说地毯吧,可以放在很精细的钢网地板上,底下有空隙,一天吸尘一次,由定时装置自动控制。

          “所有这些,以及更多的东西,现在都能做到。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也都能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柯蒂斯.奥基夫用他惯有的打发人的手势挥了挥手——“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主要就是合作,建设和投资了。”

          “我希望,”沃伦.特伦特坚决地说,“我不至于活着亲眼看到在我的饭店里出现这种事。”

          “你看不到的,”奥基夫告诉他。“我们不等这种事情在这里出现,就得先把你的饭店拆掉重建。”

          “你竟然要这么干!”这是一个感到震惊的回答。

          奥基夫耸耸肩膀。“当然,我不能透露长期规划。但是我要说,那是我们不久就要实行的政策。你要是想留名万世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在新的建筑里刻一块碑来纪念旧的饭店,也可以在上面记载你与它的关系。”

          “一块碑!”圣格雷戈里的老板气呼呼地说。“你要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放在男厕所里吗?”

          多多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两个男人不期然地转过头来,她说,“可能就没有男厕所。我的意思是说,全用上那些输送带一类的东西了,谁还要这个?”

          柯蒂斯.奥基夫严厉地向她看了一眼。偶然有几次他怀疑多多也许比她平常的表现要聪明一些。

          听了多多的插话,沃伦.特伦特涨红了脸,感到局促不安。现在他彬彬有礼地断然对她说,“亲爱的夫人,我用字不当,向你表示道歉。”

          “天哪,别在意。”多多似乎感到意外。“不管怎样,我觉得这家饭店好极了。”她那双睁得大大的、样子天真的眼睛转向奥基夫。“柯蒂,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家饭店拆了呢?”

          他试探地回答道,“我只是在考虑有此可能性罢了。不论怎样,沃伦,是你该退出旅馆业的时候了。”

          出人意料,与刚才几分钟前他那粗鲁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的回答口气温和。“就算我愿意的话,我还得替别人打算呀。好些老职工是跟我相依为命的。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要用自动化来取代人。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走开不管。我欠了我职工那么大的人情债,至少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我必须酬谢他们。”

          “你欠他们情吗?是不是所有职工都忠心耿耿呢?就在此时此刻,不说全部职工,可至少也是大部分,难道不会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出卖你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这家饭店我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中,忠心耿耿蔚然成风。也许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感受。”

          “对忠心耿耿我有我的一些看法。”奥基夫心不在焉地说。他头脑里正在思考刚才看过的奥格登.贝利和他的年轻助手肖恩.霍尔所写的报告。他警告过霍尔不要报告过多的细节,然而在这份书面总结里,有一个细节目前却也许有用。这位饭店大老板全神贯注地想着。最后他说,“你有一个老职工,是负责管理你的旁塔尔巴酒吧间的,有吧?”

          “有的——汤姆.厄尔肖。他在这里工作的年代差不多跟我一样长。”

          沃伦.特伦特想,从某个方面来讲,汤姆.厄尔肖是他所不能置之不管的许多圣格雷戈里老职工中的一个典型人物。他雇用厄尔肖的时候,他们两个还都是年轻人。现在,虽然这位年老的酒吧间负责人已经弯腰曲背,动作迟缓了,但在饭店里沃伦.特伦特仍把他当作一个知心朋友。他象帮助朋友那样也帮助过汤姆.厄尔肖。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厄尔肖的小女孩生下来时臀部畸形,是沃伦.特伦特帮助他把她送到北部的美育诊所做了成功的整形手术。后来他悄悄地把医药费付了,为此,汤姆.厄尔肖好久以前曾对特伦特表示感激涕零,没世不忘,忠贞不渝。厄尔肖的女儿现在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而她父亲和饭店老板还是亲密无间。“要是有一个人,我能把什么都委托给他,”他现在对柯蒂斯.奥基夫说,“那就是汤姆。”

          “要是这样做了,你就是个傻瓜,”奥基夫干脆地说。“据我了解,他在榨尽你的血汗呢。”

          沃伦.特伦特感到震惊,默不作声。这时奥基夫把事实真相一一道来。一个不诚实的酒吧侍者有许多办法可以揩老板的油——斟酒时克扣一些,每一瓶酒就可多倒一两杯;不把每一笔酒钱都投入现金出纳机里;把自己私下买来的酒带进酒吧间出售,这样在盘点存货时就不会出现盘缺,而这笔收入——利润相当可观——都由酒吧侍者一个人独吞了。汤姆.厄尔肖看来把这三种方法都用上了。同时,根据肖恩.霍尔几个星期来有根有据的观察,厄尔肖的两个助手与他有勾结。“你的酒吧间利润相当大一部分就这样给人捞走了,”奥基夫说,“并且从其他的一般情况来看,我可以说这种勾当已经搞了很久。”

          在奥基夫滔滔不绝的时候,沃伦.特伦特自始至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内心思想却是深沉而痛苦的。尽管他长时期来一直很信任汤姆.厄尔肖,也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的友情,但是他对奥基夫所谈的情况却没有丝毫怀疑。他对联号饭店刺探情报的手段久有所闻,因此深信不疑,而且柯蒂斯.奥基夫如果不是查有实据的话,是不会这样指责的。沃伦.特伦特早已料到奥基夫的密探在他们的老板到来以前就已经渗透到圣格雷戈里饭店里来了。但是这样冷酷无情和丢尽脸面的事,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他开口了,“你刚才说‘其他的一般情况’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忠心耿耿的职工都在贪污盗窃。可以说没有一个部门不在搞盗窃、欺诈的勾当。当然,我没有掌握全部详情,但是我现有的材料欢迎你看看。假如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送上一份报告。”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几乎听不见。

          “你的手下‘胖子’太多了。这是我一来就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我常常把它当做预警信号。他们的肚子里装满了饭店的食物,他们喝你的血你来养肥他们自己。”

          这间小小的私人餐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一只荷兰挂钟发出轻轻的滴嗒声。最后,沃伦.特伦特带着点儿倦意,慢慢地说道,“你告诉我的一切,可能影响我的看法。”

          “我想可能会。”柯蒂斯.奥基夫刚想搓搓手,又缩了回去。“不管怎样,现在你应该可以考虑我的建议了。”

          沃伦.特伦特冷冷地说,“我早就猜到你会谈到这上面来。”

          “这是个很公平的建议,特别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顺便我应该告诉你,我对你们目前的财务情况很了解。”

          “你要是不了解那才怪呢。”

          “让我概括地说吧:你个人拥有的股票达饭店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这就使你取得管理权。”

          “对。”

          “在1939 年你为饭店重筹资金——一项四百万元的抵押。其中两百万元贷款尚未付清,并且就在这个星期五全部到期。如果到时你无力偿付,受押人就要没收抵押品。”

          “也对。”

          “四个月以前你打算延长抵押借款期限,被拒绝了。你向受押人提出了较好的条件,还是被拒绝了。从那时以来,你就一直在寻找其他的资金来源。你没有找到。剩下的时间这么短,你已经山穷水尽了。”

          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说,“这一点我不能接受,许多资金都可以随时筹集。”

          “可不是这种资金。而且象你这么大的经营赤字,不可能筹到资金。”

          沃伦.特伦特只是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的建议是,”柯蒂斯.奥基夫说,“以四百万元的价格购买这家饭店。其中的两百万元用于延长你目前的抵押借款期限,我保证,这事由我来处理是毫无困难的。”

          沃伦.特伦特点点头,看到柯蒂斯.奥基夫得意洋洋的神气,很不高兴。“另外两百万中,一百万给现款,以便你打发持有小额股权的股东,另一百万给你奥基夫饭店的股票——发行新股票的事正在进行。此外,作为个人的照顾,如果你住在这里,你可以有权永远保留你这里的套房,我可以保证,如果房子要拆掉重建的话,我们另作双方都满意的安排。”

          沃伦.特伦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既不暴露内心的想法,也不表示惊讶。条件比他预料的好一些。如果接受了,那就会给他个人留下约一百万元,在离开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时能得到这笔钱,为数还不小呢。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离开;离开自己所建立和关心的一切,或者至少——他阴郁地想——离开他自认为几分钟前还在关心的一切。

          “我认为,”奥基夫说,想使气氛活泼愉快一些,“无忧无虑地住在这里,有人侍候你,这还可以过得去吧。”

          看来没有必要说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马上就要从法学院毕业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前途可能会另有打算。但是这倒提醒了沃伦,在一家不再受他控制的饭店顶楼上的空巢里生活,会是非常寂寞的。

          沃伦.特伦特出其不意地说,“如果我拒绝出售,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会另找地方盖房子。实际上,我想早在此之前,你的饭店就保不住了。即使你能保住它,我们的竞争也会逼得你走投无路的。”

          奥基夫故意以冷冷的口气说话,但是心里却在紧打算盘。实际情况是:奥基夫旅馆公司非常迫切地想要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在新奥尔良没有一家奥基夫分店,就好象这个公司在咬紧客流时少了一颗牙一样。它在新奥尔良和其他城市之间的旅馆业务往来上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种业务是成功的饭店联号赖以生存的氧气。同样使人不安的是,其他竞争的联号正在乘虚而入。谢里登—查尔斯饭店建立已久。希尔顿饭店除了设立机场小客栈外,还在老加里建立饭店。美国旅客公司则拥有皇家奥尔良饭店。

          柯蒂斯.奥基夫向沃伦.特伦特提供的条件并非不现实。一个奥基夫的密探早已对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受押人作过试探,知道他们抱不合作态度。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这些受押人的意图是先取得对这家饭店的控制权,然后静观其变,准备大捞一笔。如果要以合理的价格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的话,眼前就是个决定性时刻。

          沃伦.特伦特问道,“你给我多少时间考虑?”

          “最好你马上给我回音。”

          “我还没定呢。”

          “那好吧,”奥基夫考虑着。“我星期六在那不勒斯有个约会。我想最迟在星期四晚上离开这儿。那么我们就把最后的限期定在星期四中午吧。”

          “那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呢!”

          “我觉得没有理由再多等了。”

          固执的脾气使沃伦.特伦特想再拖延一些时间。但理性又提醒他:那也只不过比眼前星期五的限期早一天罢了。他让步了,“我想如果你坚持的话……”

          “好极了!”奥基夫爽朗地笑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向多多点点头,多多一直以近乎同情的表情看着沃伦.特伦特。“我们该走了,亲爱的。沃伦,我们非常感谢你的款待。”他想再等一天半只是小事。反正,大局已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外边门口多多的蓝色大眼睛转向她的东道主。“多谢了,特伦特先生。”

          他拿起她的手,俯下身去吻了一下。“承蒙光临,真是蓬荜增辉。”

          奥基夫敏锐地斜视一下,怀疑这种恭维是否诚恳,接着便感觉到这的确是出于真心。这又是多多的一桩奇事:仿佛天赋似的,她有时候能和最讨厌的人融洽相处。

          在走廊里,她的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胳臂,他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加速。

          但是他提醒自己,在做其他任何事情以前,一定得先向上帝作祈祷,为今晚所经历的一切表示应有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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