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游子哼(0)引子 -- 胡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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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游子哼(5)美国基督教会的音乐

      传教是个技术性与艺术性并存的工作,只靠语言说是效果有限的,所以音体美各方面也要全面发展。这一篇就来说说美国基督教会的音乐。

      音乐不同于语言,没有辩论来往,只有你唱我和,可以让人暂时放下思辨,接受情绪的引导。在合唱时,由于所有人都要按照指挥来演唱,演唱者之间需要团结配合,更是鼓舞教会气氛的有效办法。据说美国教会里,除了房产和存款之外,最值钱的就要数高档音响器材和乐器了,可见音乐的重要。

      在美国民间,近几十年里音乐换代非常快,各种风格并存发展,不同的美国人可能对于音乐的偏好非常不一样。但相同的一点是:不喜欢节奏慢、歌词老旧的音乐。如果一个教会的音乐风格保守,很可能就留不住人,于是美国就出现了所谓的“当代基督教音乐”(Contemporary Christian music)。

      “当代基督教音乐”至少包括美国乡村风格,迪斯科,摇滚,以及一些说不清分类的流行歌曲。这些歌曲的曲调内容,竟然和以失恋为主题的中文流行音乐非常相似,只不过被追求、渴望的不是异性,而是耶稣上帝。以至于一些中国留学生在基督教教堂里看到架子鼓电吉他,台上四五个人的小乐队大唱“我想摸你”(I want to touch you)的时候,都很是惊讶:同样是宗教,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美国流行风格的基督教音乐受众颇广,不但在教堂可以听到,还有专门播放这类音乐的广播频道,金曲排行榜和音乐大奖,动用了多种商业运作的工具。由于美国人一个星期里在汽车上比在教堂里带的时间还要长,所以电台可能是这类音乐的主要阵地,比如一个叫K-LOVE的电台体系就覆盖了全美44个州,播放每天不停。

      高效率的运作,结果就是高效率的产出,很多可以称为精品的“泛基督教流行音乐”就这样被传播开来,甚至让不少中国人都很喜欢。比如早期随着迪斯科传到中国的《巴比伦河》,到后期“神秘园”乐队的《You raise me up》,都是基督教背景浓厚的音乐佳作——只不过这其中有些演唱难度略高,不太适合普通人的大合唱。另外还有Celtic Woman等演唱团体,在宗教音乐和商业两方面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以上这些歌曲并不是都始创于美国,但是在美国有较大影响。)

      基督教流行音乐的成功也不是每个人都欢迎,对于一些保守的教派来说,这简直就是“信仰的堕落”:耳听着“三俗”音乐心里还能有几分虔诚呢。不过,要放在5百年前的欧洲,目前所有的基督教会都是“异端”,再“正统”的音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更何况“泛基督教流行音乐”还算风格主流的,“基督教重金属音乐”、“基督教嘻哈音乐”“基督教朋克音乐”这些风格才是真的小众音乐——只要能吸引到人,美国的基督教音乐一定还可以有更多花样。

      在精神食粮供应过剩的时候,美国牧师们开始发现众口难调了。于是音乐偏好相近的基督徒们自由组合,导致不同教会的音乐风格大不相同,喝咖啡的一个教堂,爱吃大蒜的一个教堂,各取所需——不过好处是增加了教徒对自己教会的忠诚度。

      相比于基督教会(新教),美国的天主教会的音乐就要保守一些。与影视片里反映的差不多,多是唱诗班或者钢琴/管风琴领唱。正由于这种保守,音乐风格新颖的《修女也疯狂》一经播出就立即引起了轰动。

      在美国的华人教会也有中文宗教音乐,但是多属于词调皆平淡的作品。究其原因,人才的匮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中国人对信仰性音乐要求标准远不如娱乐性音乐。

      对于身在中国的人来说,这种“标准低”也许不好理解,最好是有一首歌能让中国人和西方人都会唱,才好比较。

      有没有这样的一首歌呢?有,《国际歌》。

      有兴趣的不妨找一下某期《同一首歌》里刘欢等人在人民大会堂领唱的《国际歌》,还有一首网络上流传很广的《德语版国际歌》。Youtube上有两段美国法国的视频,也是不错的对比样板:

      http://www.youtube.com/watch?v=zOkSoQapeEM

      http://www.youtube.com/watch?v=IMMsfQ01P9k

      对比这些演唱,你一定能想象出美国华人教会唱歌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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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游子哼(4)游子的“困境”

      在美国大学里,有一个叫“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CSSA)的组织,他们不涉及宣传宗教,没有牧师和信徒的地位差别,鼓励所有人参加管理会务,成员又都是中国人。按理说这种组织应该比华人基督教会更容易吸收留学生,但实际上这种学生会往往组织松散,有时候不得不主动和当地的教会合作,源源不断地给华人教会介绍新人。

      前面说过,教会里经费、人力、物力都比较宽裕:工资稳定的成员可捐出高达百分之十左右的收入,也可以轮流用自家的资源用来招待客人,有些教会还能从其总会出获得特别的资金;又有固定的人员、车辆和活动场所可以免费使用,还可以囤积旧家具待留学生入学时发放。

      而相比之下,CSSA里10%收入的捐款显然不太现实;热心活动的大都属于“穷学生”,家境极宽裕的也不来掺和;即使可以从学校、中国大使馆、活动募捐、给中国店打广告获得活动经费,但是这些加起来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留学生奖学金总额;而且CSSA多半没有专用活动场所,有事租借,完事走人,说CSSA是“皮包公司”并不算夸张。

      这么看来CSSA比较“自由”,而华人教会比较“愚昧”:捐给教会的钱多少归牧师,多少花在基督徒身上,多少给来访留学生“打水漂”,不是很透明;而CSSA里经常要就资金去向问题作交待,学生们都希望钱花的公平,“腐败”大多会被集体谴责。教会基督徒义务也太多,邀请来的新生则来去自由,哪比得了CSSA里每个参与者都有“权力和义务的统一”呢。

      但是实际的结果是,美国华人教会不但没有亏本,反而年年人数增加,而CSSA的参与者流水一般的来来走走。华人基督徒在更换居住城市之后,往往不管基督教派之间的差异,很快就在附近找一个中国教会参加;而CSSA里的学生,有些还没到毕业就不参加活动了。

      这个现象也许会让人迷茫:以“理性”“自由”“民主”这些概念为主导的留学生群体竟然不能长期团结,反而是信教的中国人就把集体活动给组织起来了?

      “囚徒困境”的博弈理论可以从数学角度来解释这个现象:即“理性”个体组成的集体收益反而不能达到最佳,中国的游子们很容易就会落入“理性人”的困境里。

      有人说“一个中国人是龙,一群中国人是虫”,有几分道理:如果一群人要形成一条龙,难免个别人做龙头,多数人做龙身;如果每个细胞都非要一样,只好大家都做珊瑚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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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基督徒是更理性呢,还是更不理性?

        理性的个体组成不理性的社会,每个人都是最佳努力达到最差结果,就像一群乌眼鸡彼此打得头破血流,这能说是理性吗?

        纳什均衡,无非就是在说由没有共识的局部的整体会选择对它自身最不利的结局而已

    • 家园 【原创】游子哼(3)当代中国人的特殊需求

      突然发现前面几篇有点偏离主题了,不得不重新整理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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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亦庄:【原创】游子哼(2)教会如何吸引中国留学生里面,有一个内容没说透,就是“知识分子的特殊需求”。这个需求主要是指中国多年教育出来的读书人的几个心理特点,使他们容易接受基督教。

      中国知识分子的学习经历的主要内容就是读书和考试,这种生活经历往往让人对“标准答案”有信仰高度的追求。一旦进入美国大学里,或者走上美国社会,标准答案这个“信仰”渐渐的远去了,这些人的心里也就空虚了。

      尤其是在美国,学校和社会只告诉你什么不能做,而不是“只能做”什么;科学的逻辑也总是告诉你什么不是正确的、不完善的——在这种开放的环境里,突然有人告诉你“要做什么”,或者“XX是唯一真理”,就迎合了对“终极标准答案”的渴求。可以说基督教的思考方式,正好填补美国大学缺乏“标准答案”的空白。

      除了渴求标准答案,中国读书人学习的动力往往不是真的热爱真理,而是习惯于一种生活方式:获得好成绩,受到师长表扬,同伴羡慕(在古代可以等同于“功名”)。也就有一些人,在决定远赴美国的时候,与其说是出于自己对美国的向往,不如说来自身边人对美国生活的向往。于是留学之前他们受到家人朋友以热切期望——尤其是那些成长中受到宠爱的孩子,或者独生子女——留学开始就变成了所在国家的边缘人,不管此前多么合群,也要经过文化上的磨合(culture shock),巨大的心理落差是难免的。

      还有一类读书人,在大陆或者台湾入积极参加主流的政治组织,人际生活充实,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到美国,同样成为边缘人——因为美国两党活动都不讲中文,第一代移民要进入这些团体也并不容易。

      但是这些中国读书人的智力都不差,学东西上手很快,所以只要加入教会,能很快掌握基督教的专用语言体系,并且能在教会活动力崭露头角,甚至成为核心人员——于是美国华人基督徒里有了不少中国名校毕业生,以及国共两党的前党员。这种希望处于社会团体中心的心理动机,也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特殊需求”。

      90年代时,中国一些曾经忙碌的中低层干部,在退休之后成为社会边缘,也感到心理的落差和空虚。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参与了flg的修炼,据说由于他们文化素质出众,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圈子里的核心,他们主要的动机仅仅为了被别人一口一个“站长”的称呼,还有那年轻忙碌的充实感。现在看来,这种“特殊需求”并不算太特殊。

      再放眼看看,也许除了留学生和退休干部,中国还有很多人在社会剧变里要面临身份认同的问题:有的从老大哥变成下岗工,有的从农村劳动力核心变成了进城农民工,还有的不少老人妇女成了所谓的“留守”人员——于是中国地下基督教把他们当成了主要工作对象,因为空虚的心灵最容易接受基督教。

      其实基督教会的发展过程也没有什么神秘,仅仅是把社会里确实的空白填补上而已。从这个角度看,留学生、下岗工、留守农民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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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一直认为

        这群人与其说是信教,不如说是想要个兄弟会。

        我接触的人中不乏教徒,但是就以我所知,几乎没有人研究过神学理论,例如什么三位一体之类的。他们心中的那个主啊就跟中国的玉皇啊,如来啊之类的一样。有一次我跟他们讲尼西亚公会议的时候,这帮人一律不耐烦。所以这帮人,其实全是异端。

        所以,我认为这些人加入教会无非是想要个兄弟会罢了。传统上中国人并不需要兄弟会这种东西,因为传统上中国人是大家庭,一切都可以在家庭内解决,但是自清末战乱开始,到现在中国的工业化,出现的都是小家庭。核心家庭。所以家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包罗万象了。如果家庭出现危机,自然人会去寻求一个慰藉,因为人毕竟不是草木。人是感情动物。人需要依附于一种团体。所以当家庭这种血缘组织不能起作用的时候,人自然要寻找新的组织,而新的组织往往是兄弟会式的。因为兄弟会式组织带有血缘组织的特征(例如互称兄弟姐妹),所以更加吸引中国人。

      • 家园 这个,难道不是知识分子的天然需求

        根红苗正培养出来,国家和人民给予众望,跑到美国来,让他们给白人当好下手,或者给小白人当教书匠,难道不是最大的玩笑?

        所以,海外华人的参加华人团体或者论坛的需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的逻辑我们也一样可以说,共产党的传播没什么神秘,填补了空白而已,

      • 家园 直中靶心贴,鉴定by自称逍遥派的某人
    • 家园 【原创】游子哼(外五)社会保留宗教的理由

      人类历史上也出现过很多各式各样的宗教,只有几种主流宗教生存至今,到底是哪些因素导致这些宗教被选择或者被淘汰呢?

      胡某对美国基督教的观察之后发现,在“慈善”和“解释死后世界”这两个方面,宗教满足了人类社会的客观需要。

      慈善

      当社会分配严重不公平的时候,慈善往往可以缓和社会矛盾,消化社会动乱的力量。尽管美国的社会基本保障不如西北欧,但是相对发达的教会组织进行慈善活动,提高了美国的社会稳定性。

      美国电影《当幸福来敲门》里有个情节:主人公去教堂排队接受过夜的床位,但床位是有限的,主人公没有排到的时候观众第一反应是“运气不好”或者“别的穷人来的早”——教会和捐助教会的人显然不会成为被责备的对象。

      除了“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的依赖性,得来较为轻松安心的吃穿同时也提高了他们进行革命的“机会成本”。

      有人会认为这仅仅是变相的社会保障体系,这就错了。因为教堂不等于民政部门,教堂发放吃和穿的同时还会让救济者参加宗教活动,例如祈祷和感恩。如果某个国家的政府要求公民领取社会救济的时候高呼爱国口号,往往会被认为“邪恶”,但是教会没有这个问题。这些有宗教活动的慈善,既落实了慈善物资领取时的思想改造,还消耗了失业者的时间。

      假如没有这种慈善活动,失业者不把时间花在祈祷等宗教活动上,白天到上班族的家里“串门”,夜里上街乱逛,甚至在违法活动中得到吃和穿,那么就演变成土匪——如果这些“土匪”开始抢武器和生产资料,还自学管理生产生活的制度,资本主义体系就可能面临致命威胁。这里“慈善”与“吸收社会多余能量”得到很好的结合,稳定了美国社会制度。

      下面两张照片,一张是《当幸福来敲门》的电影海报,一张是当年街头景观。可以想象,美国基督教会的积极“慈善”,承担了多大的社会责任。

      点看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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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死后世界

      科学角度看,死者不再有“主观意识”。“没有意识”,对于越来越有意识的人类来说很难体会。所以宗教大多用人活着时候的体验来解释死后的世界,例如天堂炼狱,例如阎罗殿,例如轮回。

      一旦把生死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就会使人的思维活动发生变化,有关“责任”和“回报”等概念就可以延伸到死后。

      中国没有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时候,老子《道德经》有一句:“患莫大身”,意思是当时人最大的担心就是生命。

      老子向往自然,提倡无为而治,说明社会还比较原始。后来贫富差距大了,人们发现“草民”由于生命里能享受的不多,似乎“身”比较“贱”,结果就是“患”也小。于是穷人比富人更不怕死,更容易参与起义革命之类的事,社会也就不稳定。

      但是有了宗教,一切就不一样了。穷人一辈子“身贱”,但是死后转世成什么,或者能不能上天堂,能不能免于下地狱或者转世猪狗,就看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安分守己了。这些“等待和希望”打破了“患莫大身”的规律,少量的物质资源能给穷人提供大量精神“幸福”,所以社会的富裕阶层常常有意无意的会资助宗教。

      另一方面,中国没有三大宗教的时候,道家的朱子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意思是自己的利益最重要,别人和社会的利益都是虚假的。这种自私,在物质财富匮乏的时候尤其明显,因为一般东西都只能同时由一个人占有使用。

      这种人太多,一个国家最先受到损害的就是军队,因为战斗的风险太高。

      这个时候,宗教信仰又可以起作用了。通过“生前的损失可以死后加倍补偿”这种观念,有宗教的欧洲国家都组织起著名的军队相互厮杀,例如一战的德法,二战的波兰,现在的中东。

      英法德意日等国家,在战争频繁的时候宗教兴旺,二战后宗教规模萎缩;美国成为世界军事霸主后,一改独立建国时对教会干政的顾忌,大力发展基督教作为意识形态——这些都暗示了战争与宗教的紧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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