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教书生涯30载(一)第一次站在讲台上 -- 飞天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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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教书生涯30载(一)第一次站在讲台上

    做教师本不是我的心愿,所以在参加完高考,填写升学志愿的时候,没有一项与师范学院有关。但是当我完成了大学的学业,准备开始工作的时候,却是以一位教师的身份站在了三尺讲台的旁边。虽然这是那个年代的毕业分配制度差强人意的安排,使我在学校工作几十年,把教师这份职业做了终身的陪伴,但我这辈子一点也不后悔做了一个教书匠。

    从教室门口到讲台最多也就两米多长的路,可我竟然觉得那路有好几公里都不止,走的好累、好漫长。

    阳光暖暖的照在教室里,我终于站在讲台旁了,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摞讲义。这厚厚的讲义是为一堂课准备的。

    现在是学期的末了,学生们开始为期末的大考作准备,学校安排给我的第一节课就是给毕业班的学生做课程总复习。这课程与我在大学里专业的名称一致,我花费了四年的时间建立起了我的专业知识结构体系,按说我在知识层面的储备一定足够面对这么一节复习课了。但是我仍然花费了很多时间来准备,因为这是我的第一节课。我不知道怎样在90分钟的时间里,把我四年里学到的知识精华总结并跟学生们共享。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组织教学,更不知道如何驾驭课堂。我就这样懵懵懂懂的站在了讲台上。

    我把讲义和课本端端正正的放在讲台的正中间,不敢抬头看坐在教室里的学生。腿有些软,手也有些哆嗦。

    那时做老师,人事局开据一纸派遣公函,再到主管单位人事科换取另一张类似的纸片,就到学校报到。校长会让人为你安排一张办公桌,不仅没有教参,甚至也许没有统一的教科书。完全不同于现在,做教师这一行,在登上讲台之前,必须经过很多专业的训练和考核。拿到了相应的资格证书才可以。

    在登上这讲台之前,我没有学习过教育学、心理学,也不知道什么是教学法,更没有各式各样的案例可参考。在我,对如何做老师的概念仅仅来自于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们的所作所为。

    嗓子眼有些发干,咕咚用力咽下一口吐沫,我都能听到吞咽时的声音,好大声,心里又有些惊诧,恐怕第一排,甚至第二排的学生都听到了哎。

    “嗯,嗯……”莫名其妙的,嗓子又开始发痒,似乎有好多小虫子在那里爬上爬下的,干咳一下,再咳一下。

    嗨,抬起头来,注视大家,赶快更大家打招呼,赶快!你是老师,大家等你上课。

    “起立!”突然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桌凳碰撞声音,接着是更响亮的合声“老师好!”

    我被这突然的声音惊醒,我抬起头望向大家,几十张陌生而又友好的面孔注视着我

    “同学们好,请坐!”我是老师?我不能确定这句回应学生的话语是不是出自我的喉咙。哦,学生们“老师好”的问候,提醒了我,我现在是老师!

    阳光穿过大树的枝桠,从窗户照进教室,照在年龄参差的男女学生们身上,照在用黄色油漆涂刷过好多遍的课桌上,照在用墨汁涂面的木制黑板上,也照在我的身上,不知道是那些大大小小斑斑驳驳的光晕让人眩晕,还是这从来不知道如何驾驭的课堂让我感到眩晕。

    其实坐在下面的学生大多数跟我的年龄相仿,那是些参加高考之后被录取的学生。也有些甚至比我还要年长不少,他们是来自公园和苗圃的青年工人。在这里他们已经学习了近两个学年,这个春节之后,他们将去公园、苗圃实习,到了夏天他们将成为正式的一名技工,他们的身影将活跃在城市的每一片绿地上。我要开始教书的这间学校是一所由行业主管的技工学校。它总共有90余名学生,11名教职工,其中包括厨师和门卫,而学校的总部是距离这里20多公里之遥的市郊。

    园林班占据的这个院子是坐落在迎泽大街以南一里许,汾河与干渠之间的一片荒凉的空地上,总面积不足10亩。要想进入园林班所在的校园,首先要从迎泽大街往南拐进劲松路。曾经;劲松路是一条死胡同,大约500米就到了劲松路的最南端,到达这里之后,跨过西边干渠,下一个小坡,就看到坐北朝南园林班的校门。但是,跨过干渠却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在这里只有一些竹片质地的工程架板搭成的便桥,宽度仅仅能够容纳一人推着自行车。所以每个要过桥的人,都要在渠岸边张望一下,确定桥上没有从对面走来的人和车,草能够开始踏上桥面。

    园林班所占据的院子,里边没有多少建筑,只是有一些预制板屋顶的平房坐落在院子北侧,在东西两边仅有数间,跟北面的那一排屋子连在了一起,形成了半个工字。北面那一排房子,屋子前面是杨树、柳树和丁香组成的一排卫士。教室总共有三间,挨着教室的两侧,西边是男生宿舍,东边是女生宿舍、图书室、校长办公室。再往东是教师办公室,他们也兼作单身教师的宿舍。在教师办公室门前,有一个小小的圆形花池,里边种了一株貼梗海棠和几棵月季花,春天的时候,小小的花池开满了鲜艳的红色花朵。东墙下的几十米,有一间大屋子是用作了餐厅和厨房,后边连缀着一个小屋是茶炉。南面连着大门的东侧是门房和五间房子,门卫和厨师各占一间,剩下的就是库房。这就是学校的全部建筑了。学生们用来做课间操的场地是跟那副篮球架共享的。对了想起来了,南边不是简单的围墙,而是另外有一个小院子,那是主管局的油库,平时总是关着那扇小小的门。就在这小小的校园里,我开始了我的教书匠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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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教书生涯30载(七)这就是我要过的日子吗

      作为老师,我们永远要记得,不要以为学生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尽管他们并不想坐在课桌后面听老师啰嗦什么水分子的结构、路牙石的尺寸、借景的手法、昆虫有几条腿。

      对,这就是我要过的日子,早起晨练,为家人准备早饭,去市场购物,读两个小时书,吃一顿丰盛的午饭,之后再小睡半个小时,下午跟网友们去博物馆参观,晚饭煮小米南瓜稀饭,饭后和先生一起去公园散步,接下来窝在沙发上看两集电视连续剧。十点钟上网,跟朋友们聊天,浏览喜欢的博客,或者写一些曾经的故事。这是我心中所期盼的平常人的小日子。现在,我到了这个年龄了,可以随心安排自己的时间表了。

      早上5点30分:起床做家务。

      6点10:分准备午餐材料(摘菜、洗菜、电饭煲焖加好水和米,通上电源)。

      6点20分:为家人准备早餐:老爸的牛奶冲鸡蛋和蛋糕、酱菜;老公的豆浆、烤吐司片上涂果酱;女儿的自制的酸奶,加入蜂蜜和水果丁;同时,我用吸管喝牛奶,还有几片苏打饼干。

      7点25分拎起手袋走出家门。

      “妈,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啊?女儿提醒了我,现在我是不需要再按照这个时间表,旋转了三十年的陀螺停下来了,该歇歇了。

      那好吧,开始新的时间表,这个时间应该去早市买菜的。

      好,买菜去!

      人在菜市场逛着,两斤土豆三块钱,嗯,7点50分钟预备铃声响过了,学生们都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

      三斤西红柿五块两毛钱,8点钟的上课铃声也响过了,资料室签到簿上,每一个班级的任课老师都签上名字了吧,多媒体设备正常运转起来了吧,前些时候,那个聚光灯曾经无法正常工作,遥控器的电池不会没电吧……。

      “哎,阿姨,这是找您的零钱!”哦,买菜、买菜,学校的那些事不用操心了么。

      曾经,每天7点30分走进教学楼例行巡视,从一层走到四层,在每一间教室的门口停留,从门上的窗口张望。张斌同学的手机还在游戏界面,推门走进教室,有目的的从张斌身边巡视过去,哦,手机已经关闭收起来了。芦文斌同学桌子上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三寸厚的武打小说,“嗨,先借老师看看啊,我保证在周末的时候还你。”

      书桌上打开的是一本梭罗的《瓦尔登湖》散文集,简单的是最真实的,简单的……窗外响起了广播体操的乐曲声,操场上都是穿着同样款式运动服的学生,透过窗户远远的望过去,能分辨出哪几列是园艺系的学生队伍。就是在这个操场上,每一年都有班级之间的广播操比赛。上次在这片场地上举办的趣味专业技能比赛,同学们手里提着水桶奔跑,给泥瓦花盆里填满沙土,每只手抓着三个四号盆,每个项目都是接力赛的形式,设计这场比赛的初衷就是要大家更多的建立起团队协作能力的概念和培养团队工作的能力。在那次比赛中,05501班的同学很是不服气,对并列第三的名次十分在意。那一次,比赛是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内结束了,但是几位老师跟学生们的思想工作却又延续了近三个小时。……

      嘀铃铃……,啊,这是第三节课上课的时刻。曾经在这个时间段内,多数情况下,我会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事情,准时走进教室,站在讲台边,开始90分钟的授课工作。

      “老师,你这页PPT上有个错字!”

      “在哪里?”

      “教材上用的是’停止’,您输入的是’停滞’。”

      “好吧,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两个词的差异,看看错误在哪里。”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设计的一个教学环节,实际上,是教材上面用错了字,而我的输入才是正确的,我用这个方法引起学生的注意,让他们自己发现,关于这个看似排版错误,但那却是一个本质的问题。对生命的描述,如果用“停止”,那意味着结束,但是用“停滞”,则是生命活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非常缓慢。曾经我总是直接翻开课本排版错误的那一页,直接告诉学生更正,之后解释两个概念。这样的方法对于高职学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于中职学生就行不通,我发现他们对我那啰啰嗦嗦一大通概念解释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讲半天停止与停滞的区别,他们依然会用课本上那个错误的“停止”一词描绘“滞育”这个概念。

      作为老师,我们永远要记得,不要以为学生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尽管他们并不想坐在课桌后面听老师啰嗦什么水分子的结构、路牙石的尺寸、借景的手法、昆虫有几条腿。

      在学校的每一天里,除去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下午五点十分的七节课,剩下的时间还有课外活动,还有晚自习,还有一日三餐……。课堂上有任课教师的掌控,基本上都能按照时间表进行。而其余的时间,往往是容易出状况的时候,所以有电话打断我吃午饭那是正常的。所以备课工作要停顿下来去处理学生的争吵甚至打斗事件也不意外。所以晚自习教室里有人绣花,有人梳妆,甚至有人上网玩游戏也不必大惊小怪;而睡梦中被Call。起来带着学生去看医生,最好备足了现金,那时候联系不到家长你要全程陪护生病的学生,这也都是常规工作,尽管它不一定要发生在八小时之内。

      有一天,距离下午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迅速循着声音跑过去,在资料室十几个面红耳赤的小伙情绪激动的在跟刘老师争辩,显然他们是违反校纪了,满屋子的酒气已经是很好的证明。在这样酒精制造的群情激动的状况下,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我找来水杯、水壶,让他们坐下休息、喝水。怒气冲冲的孩子们,被温柔拥抱,渐渐的声音弱了、落座安静下来。给他们些时间缓释酒精在血液里的浓度,让他们有机会有台阶冷静下来再开始谈话,针锋相对火上浇油的方法不能解决问题。

      晚自习对于职业类学校的学生有多少意义,我一直不明白,我知道的是,学生都集中在教室里,学校、老师管理起来方便,没有几个孩子会在晚自习的时间写作业、复习、预习功课。晚自习的时间,他们用来睡觉、看玄幻小说就不错了,趁老师不注意,听音乐、玩扑克牌也时有发生。在他们看来,即便在学期末了,成绩不够60分,那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错,他们才不着急,自有学校给安排不收费的补考,一次补不过,还有另外的补考机会,他们绝不会因为成绩挂了心焦。倒是评卷子的老师,常常拿了卷子问我,到底该怎么给成绩,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只在写名字的位置签了名,卷子干净到可以再次使用的地步。

      每天晚上9点40分,学生下晚自习的时间,当然再过十分钟,才是值夜班的老师收工的时刻。也许,半夜会有电话来,需要再返回校园?未知。

    • 家园 教书生涯30载(六)心甘情愿的挣扎

      不要有所期有所待,这样,你便不会忧伤。不要有所系有所思,否则,你便成不赦的囚徒。不要企图攫取,妄想拥有,除非,你已预先洞悉人世的虚空。——张晓风

      教室作为剧场,永远都在上演各种最新版本的优秀剧目,而你永远无法预测甚至无法控制剧情的发展,尽管你是导演、编剧和演员,但你不是剧目的唯一的导演、编剧和演员。那庞大的演员阵容常常会让你头痛不已,你会有好多次完全不同的无法掌控全局的尴尬演出片段。

      弗兰克·迈考特在三十年的时间里,教过的学生一万两千,上过的课三万余节,日以继夜的批改数不清的作业本。回首我自己几近三十年孩子王职场生活,除了也有那么几组类似的数字之外,可以填写的履历却很简单,就是在一所学校,一个岗位而已。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一直都喜欢教书。我曾经很茫然,十分想逃离开这个职场。在教室里,独自一人,每一天面对那些个教学班的男孩和女孩们。这是一对五十甚至六十的能量碰撞,我不知道这能量不对等的碰撞会产生什么样的裂变,他们跟你的碰撞可能产生奇异而又瑰丽的光芒,也可能是太阳黑子般的可怕的耀斑风暴。所以我不断的努力的去寻找挽救生命的方法我固执的坚持着,我不想被打败,我想成为拳击台上那高高举起手臂的赢家我不想轻易就挂起白旗,草率的为自己的教学生涯画上句号。

      当一天中最后一个四十五分钟终了的铃声想起,那并不意味着演出结束落下帷幕的时刻,那是下一幕演出开始的序曲。姚同学的卷面成绩是57分,吴老师用红色油笔敲打着一沓卷子,跟我商量是过还是挂。我仔细的审查了整份卷子,并核对了评分结果,给出了55分的最终建议。课程挂了红灯,姚同学自然是很长时间不愿意与我正常交流。而另一位徐同学,更有绝招,当着我的面居然将一张卷子撕碎吞进了肚子里,“您现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我的成绩了,或许还可能是老师遗失了我的试卷,我保留申诉的权利。”老天,这家伙为什么不去考律师证啊,出现这种死无对证的情况,让我几近崩溃的边缘。在我从教的早期,这种针锋相对的情况曾经让我情绪时空数日,但毕竟是极少数。后来,是年龄曾加而慈悲了吗,更多的情况是,59分的正确答案情况出现时,我会主动给他们找出通过的那几分,比如试卷十分整洁、字迹非常漂亮、全学期没有缺勤、作业本每次都按时提交……。当然我不会告诉学生他那救命的稻草是怎么一回事。

      2004年秋季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天,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请进”。

      一位年轻的军人走进来,阳光自信的面庞,整洁威武的军装。“啪”标准的一个敬礼,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王老师好!”我怔怔的站起来,完全想不起来来人是谁,既然喊老师好,那一定是我的学生。

      “老师,您不记得我了,我是32班的陈飞飞呀。”

      哦,这就是那个蒸不熟煮不烂的陈飞飞吗?一年前在苗圃的那一幕即刻回到我的脑海,参加苗圃实习的学生们都在进行树苗移栽作业,班长悄悄告诉我,陈飞飞和姜瑞不知道去哪里了。是啊,这俩去哪里了,苗圃是一个有围墙、远离村庄、城镇的独立的实习场地,如果这两位自己走出苗圃的领地,走失了或者跑去临近的村庄与当地村民发生冲突,简直不敢想象。派几个同学在近七十亩的苗圃树林子里寻找,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怎么办?去镇上或者村子去找?范围太大了,可是不赶快找,到天黑了就更麻烦了,或许他们溜出去自己回市区自己家了,我想还是先打电话询问一下。

      急忙往办公跑去,电话还未打一个,却偶然间找到这两位少爷,他们十分惬意的睡在了郝老师和李老师的床铺上,完全忘记了来苗圃的目的,或许他们认为是来苗圃度假呢。我用手轻轻的推一推陈飞飞,这家伙毫无醒来的意思。再拍拍姜瑞的背,人家翻个身,继续酣睡不止。我简直要被他们气疯了,顺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枝剪,用力敲打他们的鞋底子,虽然有厚厚的球鞋底子保护着脚板,但毕竟有相当大的冲力,这两位几乎同一时间从睡姿更新为立姿,不过并不是像士兵般的挺立,而是像霜打的茄苗,蒸熟的大虾,陈飞飞歪斜着身子,塌拉着肩膀,而姜瑞则是一条腿承重,一条腿敲打拍子般晃悠不停,眼睛迂斜着望着屋顶。

      “说,为什么工作时间睡大觉?交了学费就是为了来睡觉吗?干脆回家睡好了,还能给爸妈省下不少学费钱!…… ”没有人吱声,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两个人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好,既然如此,你们就彻底回家吧!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们从我这里消失,永远不再看到他们。

      “王科长,通知家长来学校带人,如果不想要学校开除的话,自己申请退学好啦!”

      在随后几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和家长、学生们开始了持久的拉锯战,我试图让家长们明白自己孩子的现状,重新给孩子选择出路,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金钱。我找他们谈心,了解诶他们的喜好,联系其他专业的职业学校。但是学生和家长都难以接受改变现状的建议,尽管现在的专业学习对孩子们来说是痛苦的,毫无意义的。

      那段时间,我是那么的痛苦,来自上级的压力。来自家长和学生的不理解,来自对自己能力的怀疑,都让我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面对家长和学生总是那种无能、无为的表现,甚至我自己也觉得把他们当作眼中钉子、肉中刺了。

      陈同学的妈妈多次跟我哭诉自己家庭结构的特殊性,甚至讲,如果孩子被劝退,以后她家孩子和家庭出现问题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按照学校的相关规章制度,这两位入学以来的违纪行为无计其数,王科长用稿纸记录有厚厚的一沓。劝退?开除也绰绰有余啦。尽管上级针对这件事情有意见,但是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在校务会议上,提出对他们的开除处理意见。当时,我建议陈同学的妈妈,给陈同学更多选择人生的自由,去部队接受严格的训练应该是首选方向,虽然这条路是痛苦、艰难的,也一定比在继续留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好。家长和孩子最后痛下决心离开了我们学校。

      现在一个标准的中国军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你一点也看不到曾今玩世不恭的那个九零后小混青。在陈的身上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尽管蜕变的过程是那么的痛苦,结局还是让人欣慰。

      通宝推:atene,渡泸,
    • 家园 (五)角色蜕变

      在我几近三十年的教师生涯中,我最开心的是学生们把我当作妈妈,我们互相给予爱。我是孩子们哦知心朋友,互相给力人生。能跟他们在一起,是我今生的荣幸。

      每一年的教师节和新年是我十分开心的时候,我会收到很多的短信,学生们会在短信中这样说“无论将来我称为挺拔的乔木,还是低矮的灌木,我都将以生命的翠绿为您祝福,老师,节日快乐!”“妈妈,祝愿您永远年轻!”“我走进了园林,我走进了梦想,感恩老师,您辛苦了!”

      曾经各类学校的对教师划分级别的标准就是任教年限,根据教师的教龄和工作表现,按照人事部门下达的指标提升工资级别。到了一九八八年,这种评定模式发生变化,国家开始恢复对教师专业技术级别的评聘。这是一个怪异的年份,那就是我们这一届的毕业生属于可上可不上的边缘。可以直接升任高一级教师的前提,是需要特色社会主义的那种关系网的运作。主管局的领导们,唯一一次对我的问题的回答是:这完全是你自己的责任啊,你不来走动,我们怎么知道学校还有你这样的教师?这种晋升制度在若干年后才走上正规,由此我不得不赖在助教岗位十年,名不副实的干着更高级别的教师以及管理岗位的工作,好在学生还买我的账,没有因为我的身份问题赶我下台。1994年,我以十年助教资格升任讲师。直到现在描述这件事情,我依然是理不清的状态,并不知道何为关系网的运作,看来改变一个人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并且在这方面我并不想改变。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来,开灯看表,时针指在半夜十二点半,是值班老师打来的,十四班的一个女生肚子痛的要命。叫起来司机王师傅,呼呼啦啦赶到医院,等到第二瓶点滴液结束,天已经完全亮了。八点钟还有课要上,十点钟还有个会要开。嗨,中午十二点还得去酒店,有个份子钱要上……。从苗圃回到市区,已经快6点钟了,赶紧做了鸡蛋拌汤去学生宿舍,昨晚那个女生我要给她喝一碗热乎乎的拌汤,她的家在外地,这些孩子和我孩子的年龄相仿,她们在生病的时候更想妈妈。

      这样的半夜活动已经是家常便饭,司机王师傅说,只要半夜传呼、手机想起来,不用看内容,不用问为什么,肯定是老王的学生有情况了,穿衣服直接往学校去就是了。曾经有学生宁肯让我代替他们的家长签字,也不愿意我通知家长来处理他们生病的事情,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平日里不愁吃,不愁穿,最缺的是亲情。

      也是一个晚上,邢文莎同学突发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而家长的联系方式却只有模糊的一条信息-铁路宿舍。开着车在几十栋楼群组成的小区搜寻,几近两个小时终于找到在牌桌边的家长,等到安排好手术事宜,看着手术室的门上灯箱的提醒出现“手术中”,跟家长做好交接,时间已经接近黎明。

      冲动是魔鬼谁都知道,可我有多少次被这魔鬼俯身。班主任李老师一把推开我的办公室房门,顶级女高音几乎将屋顶刺穿:你,必须开除这个学生,否则我就跳楼!这班主任没法干了!……李老师已经是担任第五届班主任了,她有的是招数么,怎么会如此的沉不住气,即便那个叫冯俊奇的学生,旷课数日不说,居然又酗酒外加夜不归宿,你李老师也不至于这样么,哪里还有一点老班主任的做派,当着学生的面就寻死觅活的。我一定也是魔鬼附身了,我竟然一把拉开窗户,大吼大叫起来:窗子就开着,跳下去没有不方便,跳啊,我不会拦着你!我怎么象是在背电影《追捕》的台词,不应该是一个分管教学和学生的校长说的话,可我说了。

      师铁柱同学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双亲都是聋哑人,而我知道这一切,却是他在工地上出了事故,要通知家长的时候才了解到的。当时,为了赶在国庆节前完成五色草双塔景点的布展,师生们几乎完全放弃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夜以继日的忙在工地。师铁柱同学就是在施工中从脚手架上坠落,当我哆嗦在在手术单上签下我的名字,根本就忘却了我是没有这个权利的。我只是想着,千万要把铁柱的伤治好,当我看到铁柱的一只耳朵几乎脱离身体,一只胳膊的骨头茬白森森的露在外面,心痛到不能呼吸,我不知道那失明的老人是否能承受这个打击。所以当手术结束,铁柱从手术室退出来的之后,才通知铁柱的爸爸,当什么都看不到的师师傅出现在我的面前,哭着责备我怎么跟代替家长同意在铁柱的胳膊上打钢钉、在耳朵上缝补那么多针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想说什么,只有默默的听着责备,只要铁柱能恢复健康就行,哪怕家长会去上法庭告我侵权。

      我们的学生大多都在中学的时候已经被家长、学校和老师贴上了特殊的标签。所以他们比同龄的上了高中的孩子成熟的早,他们早早的就开始尝到人世间的冷暖,不少的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甚至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照顾他们。他们多么希望得到关爱和注视。所以,当刘佳同学说他肚子痛,甚至说他手指头痛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说“谁让老师你这几天没有注意我哦!”他们讨厌老师叫家长来学校配合对他们的教育工作,所以家长会上,有可能某个同学的家长是临时花钱租来的,你需要火眼金睛识别真伪。

      课间休息的时候,会有女孩子跑来找我,有的时候,可能是悄悄的塞给我一粒糖果。好多时候,是向我求救,我知道她们要什么,我的抽屉里装了各种牌子的卫生纸巾。

      非典那年,有一个学生高烧不退,当值班老师打来电话,说没有挣扎那是假话,说没有犹豫那也不是真的。但是依然是母爱和责任战胜了恐惧和胆怯,我和学生科长、司机王师傅一同带学生去医院,经过一个晚上的输液、观察,天亮的时候烧退了,危险排除了。过后细想一下,如果那天那个学生真是非典,那我们几个……。

      跟一茬茬的毕业班学生们一起在苗圃度过的那些中秋节,曾经李增凯同学用红色绒线穿起来的月饼和饼干,把这特殊的奖牌挂在获胜者的脖颈上。陈老师带领的包饺子队伍,竟然包出了十五笼屉,这每一屉可就是百十来个饺子呢。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我喜欢把保留曲目跟同学们分享“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什么事都难不倒,一直到老!”。

      通宝推:逐水而行,秦之夏,史文恭,南方有嘉木,懒龙,响水滩,可爱的中国,
    • 家园 (四)变与不变进行时

      “在学校以外的世界里,我是个隐身人,不为人知。”这是弗兰克·迈考特在《教书匠》的序言中对他自己的一个评语,拿来对我也十分的贴切。几近五十载,除了吃饭、睡觉,我生命中剩下的时间都呆在学校环境中。发生明显变化的是身份和年龄,从学生到老师,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几近退休的半百之人。没有变化的是什么呢?

      在各行各业中,教师们争着最微博的工资,却硬撑着面子,死死守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原则。遇到外人(学校以外的人),就丧失了滔滔不绝的表述能力而表现的木讷。除了在讲台上,他们很少言语,就是跟自己的家人也如此。在讲台之外只有在谈到自己的课程和学生的时候,才会让他们的眸子发出光来。对父母的孝顺、对儿女的呵护、对妻子或丈夫的关爱都让位给教学这件事,学生和学校是他们的都等大事。时间在批改作业、跟学生的冲突、跟家长的对峙中流逝。银丝爬上了鬓角,妻儿丈夫跟他们愈来愈疏远。上班的时间分秒不差,而下班,永远没有固定的钟点。

      我是不小心就懵懂的走入这片天地,加入了这个团队,成为了其中的一分子,当然也就不自觉的沾染了属于教师的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我又怎么能不沾染到这些特质呢,老话不是早就说了吗,近墨者黑啊。

      从每天早上七点五十到达学校开始(如果辅导早自习,就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而如果出早操那就再往前提五十分钟),直到到夜色浓浓处理完最后一张请假条,这并不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当我带着满脑子青春期少年们的噪音、他们的担忧和他们的梦想离开学校。这些东西会跟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会跟着我一起煮饭、洗衣、抹桌子,还会跟着我给孩子洗澡,甚至跟着我睡觉。我想赶开他们,给我些时间、给我些空间,让我看看书、让我看看星星……。

      我想做一些正经事,我想看看专业著作,我想为即将参加的专业学术年会写论文。可是我刚刚把书展开到上次看到的页码,眼皮就开始打架……。

      女儿用小手拉扯我的衣袖,“妈妈,奔奔后来怎么啦……”。

      弓校长在教职工会上说,“三天之内我们要搬离这个院子,我们要获得那五万元的奖励。”我们校园占据的这块地方被看中了,要建设其他项目,而在新校舍建好之前,我们必须暂时借居到兄弟单位的车库。时间恰逢六月末,我的班级刚刚完成了全部的学业,大家在离开学校之前,参与了这场搬家。三辆手推车,150人,用时一天半,赢得了那奖励——一辆崭新的金杯面包车成为学校最早进入现代化的办公设备。

      当我兴致勃勃的讲着昆虫的刺吸式口器是怎样由咀嚼式口器演变而来的时候,抬头却看到陈英雷同学趴在桌子上酣睡,口水在课本上流了一大摊。我手中的粉笔头就像爱国者导弹一样精准的在他头顶上着陆。被警醒了美梦的陈同学,旁若无人的起身,拉开教室的门,走出大家的视线。在沉闷的哐当声中,我错愕的嘴巴停顿在能张开的最大角度,

      我曾经在课上问过不止一次“金龟子的触角是腮叶状的吗?谁知道蝴蝶的翅是什么质地的?”这一类愚蠢的问题。也曾很多次用类似的问题突然袭击睡意朦胧的学生,看着学生回答不上我那愚蠢的问题时的尴尬面孔而不失时机的露出鄙视的假笑。

      我一直都很疑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让这些孩子们搞清楚昆虫的翅起源于什么组织。当我站在黑板前滔滔不绝的说着榆紫叶甲在一年里几月份会产卵、每只雌虫可以产多少粒卵的时候,当我面对着教科书念经似的说着梨星毛虫一天中会在几点钟羽化的时候,自己也昏昏欲睡起来,好像一只即将化蛹的老熟幼虫。

      我们成年人会因为讨厌那些枯燥的行政文件而在礼堂的座椅上用手臂支撑着额头打盹、手指在键盘上游动传简讯给朋友、站起来去走廊接听来电、跟同伴们相互做鬼脸窃窃私语。甚至带一本格雷厄姆最新推理小说阅读,以打发专家们冗长的报告时间。

      那么当你的课上有女生在照镜子、梳理头发,有男生听MP3、玩手机游戏、用QQ聊天甚至睡觉发出响亮的鼾声时你不要见怪。在课上半大孩子们的这些举动,跟我们在礼堂听报告时的那些举动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所以我们应该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如果不知道,那就多问问为什么!为什么!

      当我们在教研活动会上讨论学生为什么要上课睡觉问题的时候,老教师们那些曾经的方法有哪些还有可借鉴的意义?那我们干嘛不多花些时间去了解一下孩子们,他们为什么对听课没有兴趣?为什么要找人帮忙抄写作业。我早就怀疑我用了好些年积累编写出来的类似习题集的东西。我甚至在每一次课后,把那些作业题目交给课代表的时候都产生出些许的负罪感。

      就想象一下,你坐在讲桌下面第二排的座位上,首先听老师把教材上的某些段落念了一遍,教龄长的老师可以背诵一遍,听的同时你要把出现在黑板上的那些方块字(老师认为的教材上的精华)一字不落的抄写在课堂笔记本上(那本子是开学的时候老师就要求必备的),之后,你再用一节甚至更多的自习时间把它们一字不落的誊写在作业本上的那些个毫无意义的狗屁题目的下面。你在老师规定的时间把作业本交给课代表。老师对你誊写的每一题的内容确认与教科书一致,你会看到红色的圆珠笔画上的对钩。这样的过程每一天重复着,你确保你不会在课上睡觉?你确保你不会在课上玩QQ、听摇滚乐吗?我想我会把这些都做很多遍,肯定不会输给他们。如果每天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发疯那真是很幸运的了。

      所以当你在课上听到有人说“老师,我要方便一下。”请你不要简单的只讲一个单词“等下课!”

      所以当你在课上看到有人在喝水,你微笑着面对,请记得在课间的时候问一声,“同学,你嗓子有不舒服?一定要多喝些水!”

      所以当你在课上看到有人趴下睡着了,不要发射爱国者导弹惊扰他。你可以叫醒他的方法有很多,只要你愿意去思考去挖掘。我想到的,比如把你的课件拷贝一份给他,并附上一张纸条“不瞌睡的时候看看!”

      所以当你要把某个你认为重要的概念背诵给学生们听的时候,不必沾沾自喜,更不要在他们背诵不出来的时候发出讥笑。你要记得你已经重复记忆了几十个教学轮回,实际上背下它们来的意义也就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再次被背书在试卷上,仅此而已,对今后的工作并无什么价值。

      所以当你打算再一次背诵你那些背诵了N次的教科书上的概念时,当你要学生再次把它们誊写一遍在作业本上时,请三思。

      通宝推:可爱的中国,
    • 家园 (三)瞧这一家子

      曾经有一位局长在我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上对我们的工作大加肯定,说我们是本地本行业的黄埔军校。是制造新鲜血液的地方,是行业的血库。这些话曾经让我们都很受用,也有些飘飘然,这多少是满足了教书匠们的一丝虚荣心。哦,我一直都觉得我是赚大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有增无减。

      我开始教书的这个地方当时称不上是学校的,它只是市技校的一个行业教学点。那时它仅仅存在了五个年头,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一百人多一点。作为行业主管的职业类学校,是当时的国情和政策的产物,它从苗圃的一间库房诞生了,而那大约十亩地的院子、几十间小平房,在当时全国同类职业学校已经是不小的规模了。

      在八三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手里捏着那张决定我生杀大权的纸片,我跟随闫主任走出主管局的办公大楼,经过了五个多月的等待,我终于可以上班了。那个冬日的早上,阳光特别的明媚,我深深的吸进一口空气,觉得寒冷的空气都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甜意。在去往学校的路上,闫主任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实在又幽默,“你很幸运,就这么一天就拿到半个月的薪水和一年的工龄。”这位腰板挺直面庞清瘦的青年,曾经的军旅生涯使得他十分干练,白衬衣烫的非常挺括。他是我接触到的学校的第一个人,在后来的十五个年头里,我们是很要好的同事,很默契的配合着做了大量的工作。

      一直十分清晰的记得当年徐璋校长的模样,这是一位几近七旬的老人,他有一辆黑色加重飞鸽牌自行车,车把上总是挂着黑色人造革手提包,深蓝色中山装洗的发白了,却依然挺括整洁。头顶上是同样洗的发白的深蓝色鸭舌帽。徐校长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八县口音,我从来没有搞清楚他是宁武人,还是神池人。徐校长最有特色的办公方式是准时,这给全体老师和学生做足了榜样,他总是在预备铃响之前就站在办公室前面的花池边了。上课铃之后,你会看到一位戴着老花镜的慈祥老人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研读着文件和教材。唯一让徐校长缺席的时候是他身体不舒服,“生病了”的原因可能是学生拒绝吃食堂的水煮白菜,也可能是不满意某位老师的工作,跑去占有了主管局领导的办公时间。息事宁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冷处理,徐校长的妙招就是躲在自己家中生病,烦心事不见就不烦啦。两年之后,徐校长退休了,但是他常常会骑着那辆加重飞鸽自行车到学校来,这样的重复一直持续到一九九七年,那年老人已经八十岁了,骑车从杜儿坪煤矿到学校,大家都劝说老人家不要骑自行车走这么远。第二年中秋节来的早,九月刚开学,我和闫主任、杨老师去老校长家小坐,给他带去月饼和水果,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从前的老人还可以清楚的认出我们仨,甚至我们的名字都记得很准。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徐校长的儿子来学校说,徐校长在三天前去世并已经下葬。这位四九年以前曾经在汾阳教会学校任职的老人安静的走了,没有打扰任何人。他是园林技工学校的创始人,假如哪一天有人写园林技校校史,或许会有那么几笔描述他的文字以及黑白的照片,留给后人的不会有更多。我们这些曾经共过事的他的部下在大脑深处会有记忆的碎片。

      到了学校的当天下午,新年就要来临,老校长召集大家去他的办公室,除去门卫杜正瑄师傅守着大门和厨师纪师傅在食堂忙着,其余都到了。徐校长为我介绍大家;办公室主任闫、会计高、图书员蒋,语文许老师、化学肖老师、植物学黎老师、树木学弓老师、政治赵老师、测量杨老师、设计课齐老师。徐校长说:今天这算是迎新啦,两个含义,一是迎接新的一年到来,二是欢迎我们的新同事!从此我正式称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

      政治课赵老师对我的关爱如同母亲。我被安排在赵老师所在的那间办公室,冬天来临。办公室生着炭火炉子,每日都要把炭块从院子里的煤池子提溜回来,同时也要把煤炉渣提出去倒在垃圾堆上。这样的活计我们年轻人多做毫无疑问是应该的。但是赵老师硬是不让我动手“哎呀,看你那双手妙妙的,这些粗活我来干”赵老师可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丈夫是医生,工作极其忙,根本顾不上家里。并且赵老师还有八十岁的婆婆要照顾。最大的儿子跟我同岁的赵老师在带着班主任的同时,也兼着政治课教师的角色。所以我们俩开始比谁更早到办公室,比谁先抢到笤帚和簸箕。

      门房杜师傅,早先是苗圃食堂的炊事员,退休后,返聘在学校做门卫工作。杜师傅工作极其认真,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能认的准准的,甭说是陌生人,就连只苍蝇也逃不过他的眼神。而所有的报刊、杂志和信件从来没有遗失和错误分类投递。

      因为人手太少,几乎每个人都有兼职,比如杨老师就兼任食堂管理员,再比如我,就开始兼任青年团、妇联、刻蜡板、油印试卷……。不仅老师们要兼任数职,而有些事情也不得不让同学们来帮一把手。最值得一说的就是运输。那时学校的运输工具只有两辆小平车、一辆自行车。遇上需要驮运粮食之类的大宗货物,当日的课间操就会临时改良为骑自行车去粮店驮面粉,想一下那景致,老师和学生组成的自行车队伍浩浩荡荡的骑行在大街上,自行车的后衣架上堆着高高的面粉袋子。师生们欢快的唱着歌谣,脚下的路面迅速后退,在上午十点第三节课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师生们全部都回归了自己的角色。

      记得黎老师调任科研所的时候,我们全体去开明照相馆拍照留念。照相馆的摄影师,想当然的认为我们是幸福的一大家子人,嘴里不停的反复喃喃着一句话:好幸福的一家人啊!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岁月真是不留情啊,这照片上已经有两人离开了我,他们是徐璋校长(第一排右2)和弓乃玉校长(第一排右4)。猜猜小王老师是哪一位吧。

      通宝推:可爱的中国,
    • 家园 二)园林十班班主任

      我拥有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它伴随我已经二十一个年头。这个本子的封皮是大红色绸缎质地,上面还有本色的大朵菊花刺绣。当我写下园林十班班主任题目的时候,这藏满了美好回忆的本子就在我的写字台上。打开本子,一个个熟悉、稚嫩的签名,立刻变化成一个个活泼美丽、健康调皮的身影。一句句温暖我心的话语,把我带回到我做班主任的那一千多个日子。和大家一起欢笑、流泪的桩桩件件往事就如同发生在昨天。实际上,当年我答应接园林十班班主任工作的时候,没有什么崇高的志向,就是工作需要而已。而三年的相随相伴生活过去之后,有许多的遗憾,也有许多的温馨永久的留存下来。

      “只有当过了班主任,你才成为一个真正的老师”。这是老教师爱跟新来的年轻教师说的一句话,也是他们鼓励年轻教师承担班主任重任时说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这也是当年我愿意做班主任工作唯一的动力。

      我们这类学校的校长一直都被班主任职位的空缺烦恼着。所以,班主任的上任总是伴随着苦口婆心的劝导,甚至是威逼利诱,在各个职业学校的红头文件中总是有若干条关于班主任的明确规定。现在的职业学校校长,不必做这样那样苦口婆心的细致的思想工作,他们用文件来说话,各个学校教师升职文件中都会有这么一条“教师升任高一级资格必须在班主任岗位任职满N年……”。而学生处长们,用岗位津贴和班级考核成绩挂钩的方式处理棘手的班级问题。领导们也并不在意微薄的津贴跟班主任们付出的大量心血是否相称。

      来我们这类学校就读的学生大多都是在中学时侯被班主任和家长定性为问题学生了,他们已经被打上了失败者的烙印,他们以后没有走进象牙塔校园的机会,他们在家长们为他们选定的职业学校停留两到三年,走出去挣钱养家糊口,这就是他们的人生蓝图。

      他们不喜欢读书,他们的作业永远不会按时提交给老师,实在被老师追问的没有退路了,就找枪手代写。他们总是不能稳稳的坐在课桌后面的凳子上,似乎木匠们在做凳子的时候把凳子承受屁股的那个平面做成了钉床。他们喜欢找各种借口请假,但是有好多人又不知道假条的书写格式,他们会在要求班主任签字的地方自作主张的写上老师的名字。

      他们精力旺盛,喜欢把玻璃窗当作足球的大门抽射,听到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有无比的兴奋表情,他们的家长要掏腰包安装那些玻璃,跟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喜欢给同学起外号,他们喜欢捉弄老师,他们喜欢在熄灯铃声过后,偷偷从窗户爬进厨房,把整笼屉的馒头吞进肚子,而第二天早上说肚子痛躺在宿舍睡大觉,这样不用进教室,还有老师会送来姜糖水暖肚子。他们想让自己看上去有成熟青年的样子,女生们会在放假的时候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或者烫成波浪大卷,头顶细毛钢丝小卷大摇大摆的走进校园。在辅导员的强制下再花不菲的价格回复原样。男生们喜欢赖在床上不出早操,或者恶作剧的把小便撒在室友的床垫上,就如同小狗在占地盘。男生们还爱冲动,一个眼神不对,就开始一场拳脚混战。

      他们曾经问我“背写英语单词有用吗?”

      我嘴上说“当然有用啊!”

      我在心里却悄悄的说“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教材编委以及大纲编纂专家们为什么要编写这样的教材,选择那一大堆单词以及安排这样的课程。我不知道。

      我一下子成了六十一个孩子的母亲。园林十班总共有六十名学生。男生女生各占一半。比较特殊的是这个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学生他们的爸爸或妈妈是从事城市园林建设工作,也就是说他们是子弟兵。我把我那不到三岁的女儿编为第六十一号,在女儿生病不能送去幼儿园的时候,她会被我安置在教室里跟学生们一起上自习。

      老教师们在我接手这个班级的录取花名册时,告诉我要好好熟悉每一个学生的基本资料,从他们的个人爱好到他们的家长的职业甚至职位都要了如指掌。我对每个学生的个人喜好、特长感兴趣,认为知道这些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学习期间,更好的发挥他们的特长,愉快的学习和生活。而对他们的家长具体做什么却不屑一顾,但是这很快就证明我是大大的失误了。

      在开学一周之内,按照以往班主任们的经验,我组织了一个班会,让大家互相介绍自己。我还根据自己的感觉指定了班干部,也按照最传统的方式,把男生、女生按照身高排成两队,为他们安排座次。排定的座次在第一个周五就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下午课后,校长派人喊我听电话。

      “王老师,我女儿的座位可不可以调整一下啊,她现在坐的太靠后,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

      搁下电话听筒,校长给我一个忠告“刚才是刘主任的电话,她女儿座位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

      哈,高中生座位的事情,都要家长亲自跟我讲。这学生自己的嘴巴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自己跟老师讲。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就想好了处理的办法,在办公室椅子上坐好了,叫来刘主任的女儿,“一萍,你现在的座位看不清楚黑板吗?这个周末,请你妈妈带你去眼科医院重新配一副眼镜!”这就是我这个小小班主任解决职位更高的主任孩子座次的办法。

      “王老师,在这三年之中,我最怕您让我叫家长。”手抚着留言册中写有这句话的那一页,一个长着一对虎牙的小个子男生出现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在课上喝水?不会不知道学校规定上课期间不允许这种行为吧。”“老师,我就是口渴了。”贾太生满脸都是无辜可怜相的站在气象老师的办公桌旁边,而气象课赵老师气得早已是七窍生烟的模样,“瞧瞧你班的学生,上课喝水搞出那么大的声音,喝的可真是有滋有味啊。”

      赶紧先安抚赵老师,赌咒发誓保证我班的学生今后再也不会在课堂上喝水、吃东西了。

      是啊,老师站在那里,口干舌燥的讲课,四十五分钟都没有喝一口水,你学生坐在那里听课就忍不住口渴吗?罪过罪过呀!带着贾太生回我自己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我用尽了浑身解数,古今大小道理讲了无数,中外伦理道德滔滔不绝,最后,贾太生同学依然是一副无辜可怜的面孔“老师,我就是口渴了么。”

      这学生如此的轴,老师我就更不逊色了,一气之下,我竟然做出让贾太生同学停课反省的决定,不仅亲自把他送回家,还恶声恶气的告诉他的母亲:让您家儿子在家里把水喝够了再回学校!他的母亲对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完全不能理解,她告诉我说,她的大儿子就毁在了班主任的手中,她不希望她的小儿子重蹈覆辙,她告诫我说小儿子比他哥哥脾气更倔。在园林十班毕业十周年聚会上,贾太生同学非要我端坐在大厅中央的一把太师椅上,深深的向我鞠了三个躬。那时他已经是孩子的爸爸了,他的媳妇是一个学历比他高的美丽的姑娘,他获得了姑娘的芳心,他已经成为他们团队的骨干力量。他问我:媳妇开始进修本科专业课程,他该怎么办?他那时已经可以把我的话郑重的掂量掂量了。

      我的家在城的南端,跟学校的距离是十二公里,到学校单程骑脚踏车需要一个小时。这座城市坐落在三面有山的谷地,一年中明显的山谷风风向总是跟我骑行的方向相反,所以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的路上,总是逆风而行,无论是在暖和的季节和还是在寒冷的季节,都是满身汗水的迎风奔驰。学校要求班主任跟学生一样,要在课前十分钟进入教室,所以每天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女儿还在被窝里甜睡。而晚上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深深的夜色下推开家门。女儿睡觉前的故事,总是讲的七零八落、前言不搭后语,我真的不记得给女儿讲过哪一个完整的童话故事。

      在两节盆景制作课程的末尾,任课老师让班长请我过去,讲台上作为教具的盆景作品,上面的微型建筑小品不见了踪影。我把全班同学都留在了教室里,我好言引导疏通,我恶声威逼利诱,希望那座金属小塔能再次出现在山峰的顶部。我记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案例,我要求大家从作业本上扯下一张空白的纸,每人都把下面的一句话写上一百遍,那句话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 在大家埋头写这些句子的时候,我在教室门口踱步,心里边焦虑着,大家真的都写完一百遍,仍然没有人肯拿出那个小塔来,我怎么办?其实拿走那塔的肯定是一个人,但是五十九个人陪绑,他们已经吃定了我,特别的团结,就是不出卖那个拿塔的同学,他们乐意陪绑,他们想看我的笑话。

      在他们写了大约五十多遍的时候,我沙哑着嗓子宣告:大家继续在这里写吧,我要下班了,谁写完了一百遍,谁就可以离开教室去吃晚饭。

      我本能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卯足了劲不做叛徒,就是不交出那只小塔。我不得不抛弃我的班级,我不得不做了逃兵。我彻底的绝望了,我知道今天他们都变成了铁石心肠的人。我不知到那天我的做法在同学们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九班的同学决定去晋祠春游。”

      “十一班要去崛围山爬山比赛。”

      “我们班这个春天搞什么活动?”

      “你们自己定吧,我随你们!”我以为我的民主方式他们会体谅,就是这么一句话,我招来了轩然大波。“咱班去五台山!”“北岳恒山!”“云冈石窟!”“庞泉沟!”五花八门的提议,总括起来,实际的含义是“我们跟别的班级不一样,我们要与众不同!我们这次春游至少两天以上!”这下闯祸了,学校绝对不会同意在外过夜,我明确的告诉大家:只有一日活动时间,大家重新选择出游的目的地。

      令我没想到的是,全班同学齐心跟我过不去了,他们认为我说了空话、欺骗了他们:“不能两日以上,我们宁肯放弃这次春游机会。”

      在学校选定的春游日那天,别的班师生们欢欢喜喜的出发了,我们班的同学们像是霜打的茄子。我走进教室,看到六十个失落、失望的面孔,而黑板上是一首藏头五言绝句诗词。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打倒××× ,我的名字赫然趴在黑斑的正中央。不知道是哪一位有才的学子创作了这一大作,这次,他们要集体抛弃我啦。

      那时的我是那么的年轻,被这首专为我创作的诗词激怒了,怔怔的盯着黑板看了好久,我只记住了他们要打倒我,别的句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一言不发的走出教室,我告诫自己,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眼泪,装着坚强的模样跨出教室,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奔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竟然放声大哭起来。我没有发现尾随我到办公室的班长。那一天,同学们十分安静的在教室里上了六节课的自习。到了下一周,他们都很乖,整整六天没有任课老师来我办公室告状。到了周末,他们为春游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班长请我和任课老师参加他们第二天的踏青活动。

      学校宣布,这个文明礼貌月活动的主题是宿舍文化卫生大赛。我这个班已经进入了第三学年,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己组织搞好这项活动。我几乎没有插手准备工作。等到评委老师们参观完每一间宿舍之后,我们班的男生宿舍获得了最高分,这结果我很诧异。因为男生的宿舍总是浓浓的男生味道,被罩、床单总是要看不清楚他们的原有色彩图案之后,才会掀起来带回家去。难道他们真的是一夜成人啦?,就在我纳闷又窃喜的时候,十二班班主任李老师怒气冲冲的跟校长理论开了:“获得冠军的男生宿舍根本是在造假啦,怎么可以把被罩和床单翻过来铺上,遮掩评委的眼睛呢!”

      哈,原来如此啊,我还天真的以为他们都改过自新了呢,原来不过如此啊。不过我自己却莫名其妙的立刻就站在自己班同学一边了“反正单子和被罩现在看上去是很干净哟,对吧!我们就是第一!”

      其实 一旦你当上了班级的主任,你就跟大家是一体的了。常常会失去理智的维护这个集体的形象和名誉,也许那手段有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地道。

      刘玉萍,这位美丽大方的女孩,毕业后没有从事跟专业一致的工作,但是她在那个新年夜 写给我的那首诗,却是永远开不败的铃兰花。

      “过去的岁月

      总也难以忘怀

      不能忘怀

      是因为我们付出了爱

      铃兰开花的时候

      我们欢笑着跑过去

      白毛风吹来的日子

      我们咬紧牙关挺过来

      不论今天

      我们在哪里相聚

      或者哪里分手

      以及往昔 便都忍不住

      滚滚热泪 濡湿襟怀”

      谁说不是呢,那些喜也泣、乐也泣的日子,铃兰花永开不败。

      通宝推:阿辉1,南方有嘉木,五香花生,玉垒关2,可爱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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