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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不争论时代过去了——北京大学教授潘维:专家治国及选举迷信(1) -- 擎箭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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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不争论时代过去了——北京大学教授潘维:专家治国及选举迷信(2)

        不争论的时代过去了

        《商务周刊》:此前关于改革的反思主要局限在经济领域。从2004年关于国

      有资产流失的争论开始,两年来,争论的范围扩大到老百姓看病难、上学难、买

      不起房子等等国计民生的问题,进而有人提出,我们的改革到现在二十七八年了

      ,有些矛盾积累了下来,有些改革是使少数人受益而使多数人受损,导致社会不

      公加大,因此应该进行一次彻底的反思。您怎么看这场关于改革的反思?改革倒

      退当然没有出路,不过现在有观点认为改革正处于攻坚阶段,争论不利于坚定市

      场化改革的方向和信心。

        潘维:关于对改革的反思,我谈四点看法。

        第一,我对1980年以来改革的总体评价是,市场化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改革。

      我把世界划分为三个集团:成功的国家,发展中国家,失败国家。中国目前处于

      第二集团的领先地位。如果冲入第一集团,也会处于领先地位,因为我国规模大

      。然而,不能以改革的成功来否定计划经济也曾经非常成功。拿1959- 1961年的

      饥荒,1966-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来全盘否定前25年(1955—1980年)的计划经

      济体制,我坚决不同意。25年计划经济的成功是与解放前相比的,是与中国前半

      个世纪的情形相比的。当看到计划经济的动力开始衰竭,我国党和政府及时调整

      了制度方向,放弃指令型经济,改走市场经济道路。应该说,前25年的成功是显

      而易见的,后25年的成功也是显而易见的,是50年连续的艰苦奋斗才让中国走到

      了今天,没有过去计划经济的成功也不会有今天市场经济的成功。这一点不管是

      从农村还是城市,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第二,今天的公共政策,涉及日益复杂的利益。各方面的利益有矛盾,若不

      肯让利益有差异的人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就看不清什么才可能是中立妥协的政

      策,也就谈不上和谐的社会。这个社会要想和谐,政策上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

      益。过去有些改革者企图“牺牲”一部分劳动者的“眼前”利益,要“闯关”。

      如果不让利益相关者争论,被“牺牲”者就只好闹“群体事件”了。过去说“不

      争论”是指不进行空洞的、传统式的“官方意识形态工作者”之间的争论。十多

      年前说的“不争论”是有底线的,就是广大人民生活水平普遍的和快速的提升。

      今天的社会分化速度很快,所以政策要争论,因为涉及到谁得益,谁受损。

        第三,市场化改革已经进行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是到了该反思的时候了。

      我们搞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计划经济,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市场经济,每四分之一

      个世纪,我们就应该大规模反思一次。没有1980年代初的“反思”,就没有后来

      蓬勃发展的市场经济。在第三个四分之一个世纪到来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该坐

      下来总结一下,反思一下呢?弱势群体、下岗工人、农村问题,农民问题、环境

      问题,还有与国际市场的关系,科技创新能力等等,都不是小问题,而是全局问

      题,方向问题。提出“反思”没有错。没有“反思”,我们怎么会有“和谐社会

      ”、“科学发展观”、“可持续发展”这些新的目标?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反思,

      就提不出这些新的战略目标。无法否认,改革确实出了一些问题。至于如何认识

      ,如何解决,见仁见智,大家都有权力发表意见。

        第四,我们需要通过争论去扭转一些舆论导向的重大偏差。这些年来,知识

      界的有些观点利用“不争论”原则逐渐蚕食我们的舆论阵地,公然突破我国现代

      化建设的三大前提。这三大前提是:一、我们是“人民共和国”,是全体人民的

      国家,要求全社会的利益至上,不允许社会利益集团左右社会秩序,不允许挑动

      社会上的“阶级斗争”。二、社会主义的共识不能颠覆。我们的社会主义以土地

      矿产国家所有和农地集体所有制度为基本特征,这是共同富裕的社会经济保障,

      也是强大国家的基础,是不能动摇的。中国不是帝国主义国家,也不是新帝国主

      义国家。中国的发展只能靠自身力量,所以均富的社会主义道路非常宝贵。三、

      国家是我们民族安全的最后防线,不允许否定爱国主义,宣扬卖国主义,伤害国

      家利益。

        当然,这种争论本身具有意识形态色彩。但这争论不是政府挑起来的,是国

      际和国内社会中大气候和小气候的结果。比如对第一前提,我们一些知识分子和

      官员把西方多数决程序下的阶级斗争奉为“神圣”,希望在中国也搞这种程序化

      的阶级强权政治,把共产党的领导贴上“集权主义”、“专制”、“威权主义”

      的标签。比如对第二前提,总有些人说,改革是要付代价的,拿弱势群体的生活

      为自己加上“勇于改革”的顶戴花翎。在改革这个高速列车上,我们不允许把老

      弱病残抛出去,社会主义不允许这样做。人民共和国是为人民的利益而存在的。

      中华民族的福祉是我们成立国家、支持政府的全部原因,也是我们改革的唯一目

      的。什么叫做坚强的军队,能打胜仗的军队是不会把自己士兵的尸体和伤员扔在

      战场上的,要带着一起走。同样,共和国发展的高速列车,不允许把老弱病残抛

      出去。如果改革是成集团的把弱者抛出去,这种改革必然被人民所唾弃。再比如

      对第三前提,前不久才被解聘的一个北大教授说,若当权,我一分钱就把中国卖

      给美国做第51 州。还希望中国输掉抗美援朝战争,让美军长驱直入占领北京。这

      类“民主人权斗士”得到了西方政府的坚决支持。美国总统在白宫以搂肩膀式的

      “亲切会见”来向中国制度挑战。我们不能允许中国的大学生们受这样的意识形

      态教育。如果我们的教授非说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是中国人自找的,那就不是什么

      自由言论的问题,而是一个根本立场的问题。欲亡其国先亡其史。如果美国否定

      独立战争的合理性,美国的立国之本也就没有了。所以美国大学不允许这种教授

      在大学教书。历史的基本面是不能被否定的,底线是不能超越的。我们必须通过

      争论来教育人民,加强我们社会的主流价值。

        《商务周刊》:在这一点上,有学者拿出数据说,改革这个高速列车并没有

      抛出去人,农民的生活水平还是提高的,只不过并没有那么快,而全世界这20年

      贫困人口减少主要的贡献来自中国。

        潘维:与强大的城市工商业相比,农民是分散的。今天的城乡差距越来越大

      ,与繁荣的城市相对照,乡村非常破败。正因为再这样走下去不行了,所以要建

      设新农村,国家要把财富转移到农村去,帮着农民走出一条共同富裕的道路,这

      就是社会主义。不管是国家出钱,省里出钱,还是农民自己集资,农村的孩子们

      能继续读书,成为能写会算的劳动者,这就是社会主义。如果哪一天搞到我们的

      孩子们上不起学了,大部分人看不起病了,那就是我们的政策出了偏差的时候了

      ,就要反思我们是否违背了社会主义的立国精神。这一点,到了印度、非洲、拉

      丁美洲就能看得很清楚。印度有一半女孩是不上学的,号称有“选择不上学的自

      由”。我们中国没有这种“自由”,我们不允许这个国家有一半的女孩不上学,

      不认字。让全国人民一起进步,这就是社会主义,也可以说是“民本主义”。民

      本主义可以上溯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说,这是《尚书》里记载的上古文

      献,号称大禹之孙提出来的。民本主义是我国万世一系的主流价值观。

        《商务周刊》:前段时间,著名经济学家刘国光站出来反对“马克思主义被

      边缘化”,引起了很多争议。你怎么看待学界这一阵地之争?

        潘维:首先,很多年轻人对马克思主义有反感,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1990年

      代。大学里的政治课被称为“马哲”、“毛概”(《马克思主义哲学》、《毛泽东

      思想概论》),教得一塌糊涂,基本上是教条主义。因为反感教条,许多教员自己

      也不认真研究,更谈不上认真教学。而今在我们这里被歪曲的马克思,在全世界

      都是最受尊重的学者之一,包括在美国。为什么?因为他批判一切,批判现存的

      制度,批判国家,批判私有制,批判婚姻,批判家庭。马克思的存在,使一切现

      存的政府感觉到芒刺在背,所以他是永恒的。今天的多数学生没有真正念过这些

      ,他们学的是没有《共产党宣言》的马克思,教条的马克思。至于刘国光先生批

      评经济学界,他主要批评现在大学培养的经济学者,只热衷学习和讲授关于市场

      机制的知识,甚至热衷宣扬关于市场机制的意识形态。至于刘先生提出的解决方

      法,大家可以见仁见智。他今天不再是官员,只是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他们那

      一代经济学家为建设我国先前的计划经济和后来的市场经济,都做出了杰出的贡

      献。然而,荒唐的是,在当今只学过一些西方经济学的学者看来,他的知识却“

      过时了”。

      • 家园 【文摘】不争论时代过去了——北京大学教授潘维:专家治国及选举迷信(3)

        “文化大革命”、民主与法治

          《商务周刊》:今年是“文化大革命”发动40周年和结束30周年,有人说文

        化大革命是一个“有民主没法治”造成的典型悲剧,你能联系当下改革的争论谈

        谈这方面的启示吗?

          潘维:我个人认为,“文化大革命”的动因是很简单的,不是权力斗争,而

        是毛泽东为了维持住他所理解的社会主义所采取的手段。

          我们大家今天看到了市场经济对我们国家所起的重大意义。我们今天的认识

        ——“文化大革命”通过动员群众摧毁党政机构来进行的这场运动,后果是灾难

        ,这一点鲜有不同意见。但同时,今天市场化出现一些不公平之后,人们就会想

        到毛泽东,毛造就了中国的左派传统。回想改革走过的25年,我们就会发现,左

        派的传统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有左派没有右派,我国就很难有市场化改革;如果

        只有右派没有左派,我国就可能一路滑到导致前苏联崩溃的那条路上去。正因为

        有左派和右派互相牵制,中国改革的路走得很稳,比起拉丁美洲,比起东欧,我

        们走得相当稳健,好像在什么都不变的情况下,创造了世界奇迹。中庸之“中”

        就是不走极端,“庸”就是“不易”,形似不变之中包含逐渐地变化。所以,我

        反对剧变,不喜欢“闯关”这个词。中国是拥有世界1/5人口的大国,土地和一切

        资源都非常贫乏,还不能侵略别人,也不能殖民,所以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谨慎,

        立足国情,政府出台重大政策要如履薄冰。总想“闯关”,是不成熟的表现。

          我们今天不能用民主和法治来套“文化大革命”,说它有民主没法治,不能

        这么讲。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实践其“无产阶级

        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从革命时代的历史经验出发,毛泽东习惯于走群众路线,

        “文化大革命”是他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搞起来的。就是说,他个人靠发动群众

        ,办他想办到的事情。严格地说,这恐怕不能叫民主。

          《商务周刊》:在您过去的文章里,谈到了“民主迷信”,谈到了民主与腐

        败、民主与法治。民主与法治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潘维:当代的“民主”一词有多种含义,大的划分有强调人民财产共同占有

        权和强调选举投票权两大类。我个人对两类民主都有批评的分析。当今的国内外

        学界对民主一词定义烦琐,而且国内特别热衷于“选举”。我已基本放弃了“民

        主迷信”一词,改为集中评论“选举迷信”。选举的核心是多数决,“选举迷信

        ”就是对选票箱子的迷信,就是对“多数决”程序的迷信。选举被说成是万应的

        灵丹妙药,其实不过是个多数决机制,是个被神化了的机制。我们可以问自己以

        下 12个问题。仔细研究这些问题,你会发现,答案都是否定的。第一,多数决与

        正义有关系吗?第二,多数决与科学有关系吗?第三,多数决与智慧有关系吗?

        第四,多数决与政治平等有关系吗?第五,多数决与“法治”有关系吗?第六,

        多数决与专制是对立的吗?第七,只有多数决的选举才能定期“换人做做看”吗

        ?第八,选民手中的一票体现当家作主的权力吗?第九,多数决与维护少数人的

        基本权利有关系吗?第十,多数决与保护绝对多数人的利益有关系吗?第十一,

        多数决与反腐败有关系吗?第十二,多数决导致社会团结或者“和谐社会”吗?

          对于腐败的机制我们是有较好理解的。腐败是靠法治来治理的,选举不治腐

        败。无论如何,选举不会有治理腐败的效果。这个结论有很扎实的学术研究基础

        。在第三世界国家,反对党基本上是喊着反腐败的口号上台,又因为腐败而下台

        。台湾也逃不脱这个规律,台湾地区今天腐败横生,不是原有的,而是新加上的

        。幻想变个制度,甚至遍派选票箱子,就一劳永逸,什么都解决了,那就是制度

        迷信,也是思想的浅薄和懒惰。最怕的是食洋不化——看着西洋制度下出现了好

        结果,就要复制。这里有两个误区。第一,西洋的结果未必主要取决于其制度;

        第二,即便那个制度在西洋是决定性的,但你没那个土壤,也会播下的是龙种,

        收获的是跳蚤。菲律宾是典型的全盘复制美国制度的国家,同时也是东亚治理最

        混乱的国家。制度迷信就是以为复制一个制度就可以复制其国家和社会的结果。

        正确的态度是,出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想出有针对性的解决办法。

          什么是法治?法律与法治是两回事。法律分左右,法治不分左右,法治是中

        立的,是使法律得以执行的手段。法律自己是不能治国的,法都是人来制订和人

        来执行的,因此世上本没什么“法律治国”(rule of law),都是“依法治国”(rule

        by law)。然而,掌握了绝对权力的人凭什么会“依法”治国呢?法之所以能“治

        ”,在于政府分权,把政府的权力分割开。政府分权制衡,法律的权威才可能“

        至上”,法才能治,才有“法律治国”(rule of law),简称“法治”。法治有三

        个基本内容。第一原则是基本法至上,要依基本法立法。但怎样才能保证基本法

        “至上”?这就要靠法治的第二原则来保障,就是分权制衡,主要是司法独立。

        因为选民基础类似,行政权与立法权经常是重合的(如在欧洲),至少是经常勾结

        的(如在美国)。所以,分权制衡的基本表现是司法独立,也包括作为执法主体的

        公务员系统的中立。当政府与百姓之间发生争端时,由中立的第三方来评判,由

        机械的公务员系统来执行裁决。怎么保障司法独立呢?这就要求法治的第三原则

        ,就是“绩优原则”,司法和执法队伍是高素质的专业工作者,有一套精致的、

        独立于社会利益集团和政治家的工作绩效评估和升调奖惩制度。他们出色的工作

        为这个机构赢得权威。概括起来说,法治与立法机构关系不大,法治的核心手段

        就是司法独立,也包括成熟中立的公务员执法体系。

          我国实行的叫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加议会民主。我国议会体制的思路是

        彻底民主,即“一切权力归人民代表大会”,“分工不分权”。这就应了我上面

        对民主的分析,民主与集权没有清晰的分际,谁掌握了人民代表大会的多数,谁

        就有了“一切”权力。因此,在未来十来年的期间里,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主要

        任务应是推进行政改革,要逐渐确立司法独立,努力建设中立的、成熟的公务员

        体系。当然,行政改革还包括建立独立的反贪机构和独立的审计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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