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小眼看文革 2】习近平的自述及其他 -- 柳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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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说的也是!世事难料!
家园 【小眼看文革 2】陈国熙老师

最近在西西河看到一些对文革的评论,挺有意思的。像有的网友认为文革的一些事是年轻人瞎胡闹给闹出来的,

年轻,就是用来瞎胡闹的嘛

还有的朋友对文革中打人的看法:

能下得了手的都是王八蛋! 不是年轻幼稚, 不是受了什么蛊惑, 就是坏! 好人就是手里握着鞭子也下不去!

这让我想起了年初回国,一个老同学送给我的两本福建师大附中一九六八届高初中毕业40周年纪念册。(不知不觉地,我已经“初中毕业”40年了

点看全图

一些有心的朋友也许还记得,我在前面的文章里提到过我们附中在文革中打死了一位老师,这本纪念册中恰好有一篇这位老师的儿子的纪念文章。他写道:

三十年,我没有为您写过只字片纸,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谈起您的一切,谁愿意重新揭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呢?

爸,您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想写一篇文章了。一拿起笔,您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如在眼前,可随即脑海里就浮现出40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被运动扭曲了灵魂的一伙人的拳棒交加之下,您挣扎、哀号。每念及您死时的惨状,就使我肝肠寸断,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写出一个字来!

爸,我看过您过去写的自传,知道您年轻时追求革命,在40年代末期的上海复旦大学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您积极参加革命的学生运动,与国民党特务斗争,在街头举行“反饥饿、反内战、反独裁”的游行,和您的同学们手挽手,高唱“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勇敢地朝着国民党军警的枪口和高压水龙头冲去;福州刚解放,您就成了公安队伍中的一员,为保卫新生的红色政权而战。那张一身戎装的照片,曾吸引了我和弟妹们多少羡慕的眼光。

1966年,您也曾积极投身“文化大革命”,11月,您与附中的几位老师同行,赴京串联,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与来自全国各地的百万师生一起,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据说,您当晚曾激动得一夜未眠。十几年后,在附中校方归还我们家“文革”中被抄的物品中,我发现了您的一本笔记,里面赫然有一篇题为《最幸福的时刻》的短文,记录了您见到毛主席的感想。兹抄录于下:

“1966年报11月26日下午2时31分,在北京天安门观礼台上见到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魁梧,红光满面,这不仅是中国人民的幸福,而且是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幸福,因为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列主义者,是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最伟大的领袖,是全世界革命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我要永远记住这最最幸福的时刻,认真学习主席著作,活学活用主席著作,永远记住主席的教导,让我们做一个真正的人,让我们做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让我们做一个丢掉了低级趣味的人。

我要永远记住这最最幸福的时刻,把自己的一切:力量、智慧甚至于生命,忠诚地交给我们亲爱的祖国,交给我们敬爱的毛主席。

我要永远记住这最最幸福的时刻……”

爸,您当时肯定没有意识到,您衷心拥护的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最后竟使自己踏上了不归路。

解放初期,您奉新生的红色政权之命,参加接管英华、陶淑等三所教会学校,当您意气风发走进校园时,您能想到吗?曾在公安战线上与暗藏敌特斗智斗勇的您,多少年后,竟会在这校园里被人无端诬陷为国民党特务,私设刑堂,拷打逼供;而宁折不弯的您绝不承认这“欲加之罪”,招致那些人更加疯狂的摧残,您当场惨死于非命!死时双目圆睁,我知道,这里有悲愤,有天大的冤屈。

看看这“瞎胡闹”的后果吧,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的父亲,两个古稀老人的儿子,妻子心中亲爱的丈夫,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瞎胡闹”的棍棒夺走了。在那个无法可依,有法不依,甚至以无法无天为荣的年月里,莫须有就是罪名,就可以将人划为阶级敌人,就可以把人置于死地而不需要经过任何法律程序。

记得那个主打的是部队子弟,文革后被判了两三年的徒刑。他当时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真的是坏人吗?把河里的一些人放在那个环境里我想也会干出同样的事的。

记得西西河有人说文革后的平反纯粹是为牛鬼蛇神张目,我不知道大家看了这篇文章后对此有何感想?

陈国熙老师死于1968年11月15日,1978年8月由新组建的附中党总支平反。

通宝推:请我吃饭,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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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对于许多根本不顾事实,完全是张嘴就来的人的观点

您这个是一剂良药。

不过,人家根本是油盐不进的。呵呵。

家园 咳,我根本就没想着要说服什么人。
家园 赞同,讳医忌药的人,跟他讲道理大多数是不管用的,

非要感同身受,才可警醒,不过真要让他摊上了,没准又会走到另一极端的,呵呵,难啊!

家园 鸟市无辜被戮市民发来贺电。
家园 阎王殿总经理陈国君发来贺电!!
家园 荒唐

一个两个悲剧可以说是命不好。 成千上万的悲剧当然是归咎于万恶的时代。

为文革翻案的人我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说实话我也不想去知道, 就像我不想理解精神病人的具体精神状态一样。 我们能做的, 就是保证这些人永远不能掌握政权和话语权, like they are right now.

当然, 这些人只有试图在虚拟的网上论坛空间获得一点点话语权来获取心理平衡。 这我还是能理解的。 how pathetic.

荒唐
家园 del
家园 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的看法有不同

谁都知道文革作为一个具体的历史运动有黑暗的一面,有很多人受冤屈受折磨,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是这些代价本身并不能否定文革的历史合理性。正如大革命期间无数人被还乡团杀害,难道可以因此否定大革命的正当性,却反过来原谅加害者,说“把他们放在那个环境里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吗?

比如这位陈老师,你的文章里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他当时的政治立场是什么?有没有参加运动加入组织?打死他的又是什么组织?

文革初期使用暴力最早最过分的,正是所谓红五类的早期红卫兵组织,核心是高干子弟,如北京的西纠(后来的联动),也就是搞血统论的那帮人。这些人及其代表的官僚阶层恰恰是文革的目标。这些人滥用暴力把火烧向所谓黑五类,用心是非常毒的。我非常怀疑陈老师就是死在这类组织手上。

家园 照你这个逻辑

我把你和野兽一起扔到斗兽场把门关起来, 野兽咬伤了你, 按你的意思你应该去怪凶恶的野兽? 你不会怪我的, 对吧?

家园 野兽本来就在那里,已经在咬人了

你看看所谓的桃园经验是什么,看看最早一批工作组都干了什么就知道了。文革前的官僚阶层虽然远不如今天这样磨牙吮血,但其势已成,变成一颗毒瘤是早晚的事。毛是谋万世的人,当然要在他还有巨大威信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

毛泽东利用他的个人威信炮打司令部,讲造反有理,号召夺权,搞大民主,给了被咬的人一根棍子可以反抗野兽。搏斗的时候当然会死人,更何况高干子弟们嗅觉灵敏,先发制人跳出来抢棍子,所以当时就天下大乱,血统论被批了,遇罗克也被害了。这些事情如果一一甄别,都有对错可言,可是邓一翻案,没有背景的造反派都被当成三种人整了下去,当年的红五类红卫兵却摇身一变,或成梯队,或成官倒,文革中的种种也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没有人再去细究其中的是非黑白,就剩下一句话“彻底否定文革”,而其逻辑结果就是邓一上台就反手镇压了当初支持他的西单民主墙,修改宪法取消四大,把棍子从老百姓手里夺走。而后官倒横行,民怨沸腾而无法宣泄,终于有了八九悲剧,有了今天的权贵资本主义。

我并不是否定文革的黑暗面,也不是说文革一切都对(毛一开始过于理想化,发现控制不了局势后又搞妥协,从直接结果来看文革是失败了),或者是要回到文革,而是说文革有很多面相,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被压迫的群众利用毛的造反理论组织起来反抗官僚阶层。这是文革empowering的一面。这是非常宝贵的历史经验。发生过社会主义革命的国家本来就凤毛麟角,而试图通过empower人民群众来解决革命异化问题的,更是只此一家。这是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宝贵经验,而现在简简单单贴上一个彻底否定的封条,这是对人民群众的巨大的disempowering,其恶果我们今天正在品尝。

通宝推:hwd99,大熊甲,秋末冬初,燕人,李根,
家园 如果说文革证明了什么

也就是证明了, 通过无政府手段来”empower人民群众来解决革命异化问题“, 此路不通。 可惜的是, 这根本不需要拿8亿人当十年小白鼠才能得出结论。

家园 你说是无政府

我说是直接民主,或者是直接民主搞的太急搞成了无政府。现在西方政治学者全都拿直接民主说事呢。

其实比较无政府的阶段也就是头三年,被折腾的比较厉害的主要是当权派、知识分子、阶级成分高的,当然还有一代知青。大部分的普通干部职工农民还是该干嘛干嘛。

如果四人帮和华国锋能搞好团结,按照既定方针办,未必会比现在发展的差(因为中美改善的大局当时已经定了,改开的一些好的办法可以照搞不误),而在民主和平等方面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家园 【小眼看文革 2】关于校徽的忏悔

记得以前有人对我提出,“作为文革的亲历者,要否定文革首先要从否定自我开始”。说老实话,我至今还没想好如何否定自我,但是我在这本附中纪念册里( 我在这里提到)读到了这样一篇文章,作者黄某是当年附中68届高中生,大我三岁吧。

关于校徽,他是这么说的:

我在福建师大附中母校初三(3)班学习的时候,记得那是在1964年下半年吧,附中给全校每位学生都发了一枚白底红字的“福建师院附中”金属的学生校徽, 跟当时各中学学生通常佩戴的布质校徽不同,戴上这种金属的校徽,心中似乎就感到多了几分荣耀与尊严。4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依然珍藏我的这枚心爱的校徽!

我的校徽经过多次搬迁早已不见了,但我还记得那前面的白色珐琅因为被摔过,缺了一块,不是很好看。

文革开始的时候,黄同学念高一,是班级团支部的少体委员,他的主要工作是到初一的一个班担任少先队辅导员工作,在课余时间跟辅导班的同学们一起学习政治形势,组织文体活动,并介绍发展优秀少先队员加入共青团组织。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与这个班的同学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文革开始后,附中也成立了各种各样的红卫兵,校领导、老师都被戴上了各种各样的帽子,学生批老师,学生斗学生。反动的血统论兴风作浪,原来同学们之间原先亲密友好的关系也荡然无存了。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黄同学说他自己“犯下了一个难以忘怀甚至是难以理解的错误”。

他是这样描述这件事情的:

初一(1)班有位女同学(对不起,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按当时的说法,其家庭出身成分不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那是一个阳光不错的日子,这位女同学没来学校,我却鬼使神差地带上该班出身于“工人阶级”家庭的五、六位男女同学,由其中一位同学带路来到了这位女同学的家门口。

“开门!开门!”其中一位同学边敲门边喊着,不一会,门开了。这位女同学带着十分不解和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这几位来者,问道:“你们来干什么呀?”感觉得出,她或许知道我们是找麻烦的,在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弱的愤怒。我站在一起去的这几位同学身后对她说:“你是黑五类子弟,你不能上学了,你把学生证交出来!”随着我的话音,身旁的同学们也唧唧喳喳地附和起哄。

这位女同学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们,一会儿她很不情愿但又可奈何地返回屋里。过了几分钟她出来对我们说:“我的学生证找不到了。”

“你骗人!”一位同学脱口而出,她不再说什么话了。

大家面对面地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我说:“学生证找不到就算了,你把校徽交出来!”出于无奈,这位柔弱可怜的女同学带着满脸的忧伤,带着满腔的怨恨,只好把属于她的心爱的校徽从胸前摘下交给了我们……

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大家都参加了各自的红卫兵组织闹革命,大串联去了。直到今天,黄同学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曾经在心灵上被他伤害过的女同学。当年在此事过去了一段时间后,他曾在心里反省过这件事。虽然他当时没有勇气去道歉,但是这件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事件本身却永远都无法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四十多年后,他这样写道:

如果今天去追溯当年犯下这个错误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可还真寻不出什么答案,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中所标榜的一种“革命”吧。

当年,我也仅仅是个还未满16周岁的青少年,我的初一(1)班的同学们年龄比我还小。在那个特别的年代,由于我的幼稚无知和狂热冲动,却把这位在我的记忆 中在班上学习成绩优良和其他表现积极的女同学的心灵给深深地伤害了!此事虽已过去了40多年,如今,这位女同学也许也已有55岁上下的年纪,但是,我相信这件事情在她的心中也一定不会忘记!现在,我以自己的一颗诚挚的心,向这位1966年在我们附中初一(1)班学习的女同学表示深深的道歉!当年我不该对你 这样,更不该带同学去“收缴”你的校徽!我错了,对不起!请您原谅!

不知这样的否定自我是否可使大家满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只能承担这样小的责任,如果真的需要我们承担文革的责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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