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庐山大悲剧 二、纸老虎 -- 造船厂
在庐山大悲剧(一)里,我提出:“关于1959年的庐山会议,只剩下一个真正的谜——毛主席为何放弃纠左、转而反右。”
解答这个问题或许需要更多的材料和思考,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处理另一件事,就是史文恭《那年庐山》给大家的一些误导。
坦白地说,这让我思想斗争了很久,文章也改了几次,迟迟没有发上来。因为我有一种“入室操戈”的感觉,我很清楚:我和史文恭的分歧,并不是那么大的(其中也许有一些不过是表述之争);事实上,就连史文恭本人,对庐山会议的看法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从表述上,是有些反复或摇摆的;而且他是一个可以与之讨论的对手,而论坛上一些ID,是我不愿与之讨论的。但是正因为“可以与之讨论”,我不得不把火力对准史文恭。
“和而不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想来想去,还是把文章发上来,任人评说好了。
我要说的是:通过对历史恩怨、性格冲突、心理分析的渲染,使用了包括“人格谋杀”在内的一些手法,史文恭把1959年庐山上发生的事情,“降低”成一场维护老板威信的“办公室政治”事件。
既然是办公室政治,于是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小经理对抗大BOSS,不“顺毛摸”,那还能有个好?什么,那小经理历史上还与大BOSS有隙?小经理脾气还很臭?那就更是不知死活了!这样的人一定要整,否则大BOSS太难做了!
在《那年庐山》的诸多讨论帖中,好几位朋友都由衷地发出诸如此类的感叹:“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看看史JJ的这篇大作,对于指导职场政治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
这既是史文恭的成功,也是他的不成功。
成功之处在于,1959年的庐山,确实发生了很多“办公室政治”情节,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史文恭从大量史料中发掘出了这些东西,展示给我们看,然后推出了“毛的威信-党的团结-党的执政-国家利益”的逻辑。
不成功之处在于,如果服从这套逻辑,就必须回答下面这个问题:为什么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我在《庐山大悲剧》之一里,提到了“全民族的悲剧、党的悲剧、军队的悲剧、众多高干的悲剧和毛本人的悲剧”,那么——
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威信,需要用如此大的代价来维护呢?
又或者,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种“了不得的威信”,需要用这么多悲剧来维护么?
如果真有这种了不得的威信,怎么就只有中国人摊上了呢?
我对这三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的威信,需要用1700万人死亡的代价来维护。
所以史文恭逻辑的致命弱点,就是不能面对“三年困难”。
这一点他也清楚,所以他说
这样就设置了防火墙,尽管史文恭也同意
如果人们试图越过这防火墙,那么史文恭预备了这样的阵地
在整个《庐山》的讨论中,这种“不要归罪个人”的声音是反复出现的。而其他一些ID则更干脆地给试图越过防火墙的人一个称号——“反毛”。
见鬼了,到底有几个人“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东哥”,除了个别被丢草、被删帖的ID(《庐山大悲剧》之一的跟帖里有一位这样的)?难道主张“东哥责任是第一位”的,就是要“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东哥”?
似乎,讨论历史事件时谈论个人责任,在史学上是不专业的(最好是谈体制,还可以谈地理,比较流行的是谈气候,实在不行就谈种子、谈脐下三寸);而“反毛”的帽子一来,则在政治上也是错误的,在人品上也是可鄙的了。
但是,从古至今的历史书,没有不评价当政者功过得失的。
邓小平在讨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九次谈话”中说:“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的阐述,不是仅仅涉及毛泽东同志个人的问题,这同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是分不开的。要看到这个全局。这是我们从决议起草工作开始的时候就反复强调的。决议稿中阐述毛
泽东思想的这一部分不能不要。这不只是个理论问题,尤其是个政治问题,是国际国内的很大的政治问题。如果不写或写不好这个部分,整个决议都不如不做。”又说:“中心的意思应该是三条。第一,确立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地位,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第二,对建国三十年来历史上的大事,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要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包括一些负责同志的功过是非,要做出公正的评价。第三,通过这个决议对过去的事情做个基本的总结。”
可不可以讨论毛泽东个人的责任,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
那种认为毛的个人责任不容讨论、讨论了就有损中国革命的判断,是“纸老虎”。特别是,当史文恭努力分析其他人的性格、心理、人格、脾气的时候,却不赞成人触碰毛的“个人”,这样做合适吗?
至于那些喜欢把“反毛”的帽子到处扣的ID,我只问他们一个问题:按你们的逻辑,彭德怀和林彪,是“反毛”还是“拥毛”,请正面回答。
最后穿插一句闲话,在我的“思想斗争”期间,我看了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的《毛泽东传》(1949-1976),其中对于庐山会议,说这是毛泽东的“失足”。这是很重的考语了,它居然经过了层层审查,这也坚定了我继续写《庐山大悲剧》的决心。
《庐山大悲剧》之一“庐山只有一个谜”的链接:链接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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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显然毛主席的责任最大,同时TG高层几乎人人有份。在我看来,毛>刘>>周和陈云>>彭张周周,邓我不清楚,但估计也没法撇清。
目前您的帖子,仅仅看到您的斟酌和谨慎,对于俺个人而言已经是非常大的敬意了。。
希望您早日完成这个大评论。
之要领
我的确是“斟酌和谨慎”的,但我已经结束了“思想斗争”阶段,指出了你逻辑的致命弱点并证明了。
接下来没什么要特别展开的,就是罗列一下你讲故事过程中的一些问题,算是辅助性工作了。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的威信,需要用1700万人死亡的代价来维护。”——作为事后的认知,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不是当事人能遵循的行为准则,因为他们应该不会想到会有“1700万人死亡”的后果,只是认为惩罚了少数几个离心离德者。
只是想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也许我跟史教头两个臭味相投的有些共同的观点。也许,就是我的看法跟他的原本就背道而驰。
庐山会议,我觉得,该列举的文献,史文恭都已经列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除了没有解密的,就是类似江鸿写的《你所不知道的毛泽东》之类的野史了。所以,我估计你也不可能给我们提出一些很么新证据来。
至于你所提到的问题,
又或者,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种“了不得的威信”,需要用这么多悲剧来维护么?
如果真有这种了不得的威信,怎么就只有中国人摊上了呢?
要找寻答案的话,就不能仅仅把眼光局限在庐山会议上。
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延续性。任何一个习惯,或者处理方式,都有其发生发展的过程。
所以,我们必须把眼光回到过去,回到自从共产党创立以来的整个共产党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去。我们可以,从中找出对于各种事件的处理方式,来回答你的问题。
很遗憾的是,你所提到的这三个问题,在共产党发展的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历史回答了肯定的答案。而每一次肯定答案的背后,接踵而来的,都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从李德的军事路线,到王明的城市斗争,到AB团,到肃反,到整风,到庐山会议……
史文恭的成功之处,不仅仅在于揭示了庐山会议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庐山会议的处理模式,是如何在党内运作的。虽然他并没有,或者还没有深刻的挖掘下去,找出这种模式的根源来。而庐山会议之后的三年困难,也再次证明了这种办公室或者说官僚处理模式运作之后,一定会扭曲党内的民主路线,进而影响到党的运作这一规律。
从你个人的角度出发,三年困难或许是一个永生难忘的,惨绝人寰的灾难。但是,“三年困难”对于共产党来说,并不比412以及接踵而来的宁汉合流,或者长征更险恶,更具有威胁性吧?所以,三年困难对于党的运作的影响,要远比对于人的良知的冲击要小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会有文化大革命的发生。
史文恭的另外一个成功之处,是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进程过程中,形形色色的人,处于不同的地位,所做出的不同的反应,最终会对于历史进程所造成了何种的影响。
如果你准备从更深的层次上来探讨这个问题的话,那么还请继续。你如果仅仅要探讨毛在其中的作用,我看,就不必画蛇添足了。领袖的作用,是通过影响其所领导的人而起作用的。国共合作中的陈独秀,肃反中的瞿秋白,反围剿当中的李德,城市运动中的王明,到庐山会议的毛泽东……每一次失败,领导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直接的或者间接的。而接下来党内的处理或者处分,已经直接表明了共产党对于这件事情的反思与决定。这些前领导人其后的遭遇,三年困难之后老毛的靠边站,以及毛泽东传中的失足评论。都是历史事实。不需要您再来提醒我们。
道理就是您说的这样!
50年前的人,再怎么高明、睿智,也有着时代的局限性!所以就连彭总、张闻天等人,也要低头认错,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道,从大历史的角度看,自己有多正确,或者毛的错有多大。毛刘周等人也是如此,他们以为只是翻云覆雨的事(在政治家而言这是搞惯了的寻常事),却不知聚九州之铁,难铸此大错。
过了50年,看过了三年困难、十年文革、30年改革开放,论史者应该以宽容博大的心胸,公正地看待这种局限性,并以同样的标准来评判每一个当事者
,既不隐功也不掩过;而不是曲意揣摩“男一号”,以彼之好恶为好恶;更不应该为了发新奇之论,于是汲汲于证明“大家都是有毛病的人”,难道读史就是为了闻历史人物的狐臭么?
似这般的文章,文采愈好,愈会消磨读者的心胸,这也是我要与史文恭笔战的原因之一。
为了避免“后人复哀后人”而扒粪、掘坟都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史文恭写的东西可能批判毛的地方不多,但并非是为了粉饰或者隐瞒什么,而只是视角不同而已。如果你可以从别的角度来分析问题,不胜欢迎之至。
关于威信的问题,水风道长已经说的很透彻了。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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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造船厂兄已经说了“逻辑的致命弱点”并“证明之”的话,基本上,至少俺在造船厂兄这面,。。。棺材盖已经封顶。结论已经贴上了。。
所以,如果要说下去,会成为俺企图改变一个预设立场的场面,这大概很难成为一个愉快的讨论了,,其实俺写这个系列的初衷一直是企图较多的披露相关的材料,因为我们国家之前的历史写作,很多时候都是为结论服务的,所以,这样的写作,对历史进程的真实还原方面,往往做的不足,以至于现在很多结论经不住仔细的推敲。
但需要说明的是,这种以往的历史写作方式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头脑,我们看到,人们习惯性地用“忠臣和奸臣”,皇帝和海瑞等等的固定思路来套历史现实。这种潜意思的,却是非常顽固的思路,即使是在我们西西河论坛上,都是非常普遍的。
另一方面,毛和邓,他们的离去并不久远,尤其是毛,托以前造神宣传的福,几乎所有中国革命的大功劳全部都套到他一个人头上,---结果好,现在挖掘出来的丑事也一股脑都扔到他那儿。----这其实是多年宣传下来的造成的人民思维定势的后遗症。----举一个小例子,前一阵子,河里在说前三十年的经济成就,其实,这前三十年的经济成就的取得,和东哥本人,确实关系不大。(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三十年经济出毛病的时候,倒是他老人家的功劳。)----所以,俺看到有些同学用前三十年的经济成就为东哥辩护,总是有些啼笑皆非。
而同样的,就像庐山会议这件事儿,东哥在其中的作用也被扁平化了。----这其实是一个事实。---但是这个事实,必须建立在多方面积累资料的基础上,----正是积累了一定的材料,才能发现庐山会议并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而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当您说:
解答这个问题或许需要更多的材料和思考,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处理另一件事,就是史文恭《那年庐山》给大家的一些误导。”
其实或许问题就在这儿。------您其实远可以在纠正俺的误导之前,先看一些材料和思考,因为俺的帖子,现在都在服务器的硬盘是,跑是跑不掉的。但您对庐山会议的认识,却是一个没有充分资料就无法得出正确认识的过程。---是以,不妨先完成这个过程,应该会更好一些?
俺个人一直以为,对于历史人物的评判,是一个非常复杂和痛苦的事儿。多年以来,我们的历史教育都是先有结论,才来材料。这种做法,往往导致史料的裁剪。----但问题是假如把各方面的史料都铺陈开来,那我们是否有耐心细细看去,就很难说了。所以,俺写帖子的时候,往往情怯,就是这个意思,不是谦虚,实在是心里没底。
也因此,俺的庐山系列的结尾变得匆匆,不是说不能写,而是觉得那会有悖于一个原则,且俺又不想传播一些习气。于是还是谨慎地结尾了。---这种做法,虽然对于读者而言,或许丧失了阅读的爽快,但对于俺来说,是希望若干年后,假如有一个读者也读完了俺所看过的资料,而他正好有时间复习一遍俺的这个帖子后,是否还可以让这个读者有一种咀嚼了一枚橄榄,而不是喝过一瓶汽水的感觉呢?
1、反驳也要趁早。其实我已经等了些时。
2、“逻辑的致命弱点”并“证明之”,是我的一个判断,不见得对;希望你反击我的逻辑,或证明那不是你逻辑的致命弱点。
3、你的初衷或许如你所说是披露材料,可是你自己看看《那年庐山》,还能说它只是披露材料?难道你不是按照你的观点/结论来组织这些材料?再者你对有些材料的解读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