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我们现在的道德坐标系,已经与水浒年代相距10万8千里了,所以会觉得津津乐道于杀人越货的施大爷变态。
这个道德感落差里最要紧的,就是平等观念的差别。现代中国人,特别是经过20世纪沧海桑田的经济社会文化巨变的,“人人生而平等”的概念已生根,变成价值判断的缺省值,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柴公子这样的金枝玉叶,狐妖鱼仙,城里的遭灾寻常百姓,山贼村民,政府军官兵,阴阳官吏,放在天平上都是平等的,并没有哪个贵哪个贱的道理。
但是在故事的环境里,满不是这么回事:金枝玉叶,是实实在在的非常矜贵的;朝廷命官,那又是很了不地的,具有相当的超越普通市民几等的地位--三言两拍里,寻常百姓被欺负被杀害算是很平常,但是一旦发觉事情涉及“朝廷命官”以及“官眷”,那就不得了了。
所以说这里有个时代感的巨大落差,大到有时候以今非古会有刻舟求剑的无稽。
不过呢,话又得说回来:我们文化里的平等因子源远流长--陈涉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可是200BC左右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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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狐两位,我更喜欢小狐一些:爱玩,率性,重亲情重人情,而最要紧的,是遇到大事比如全城百姓遭灾,很有主见并且毫不迟疑的努力行动。
其实,楼主这则<<幽明谈怪>>,何不索性拿鬼怪做正主儿?反正水浒故事的筋脉,本来就是拿来做衣裳架子的。水浒人物在明面上唱大戏,但也可以看作是台面上的傀儡戏。台面下的神鬼妖仙,这样的一条暗线,是否可以反客为主的成为真正的故事主线?
水浒反映的社会原貌的确是元末明初的,甚至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的是南宋的社会也不为错。以今人之平权意识作为标准去审视南宋-元-明初的中国社会中的人物,的确是种苛责。但水浒这部书的作者,其特殊性就在于,他虽然描摹了多种类型的英雄好汉 -- 比如宋江型的,武松型的,鲁智深型的,燕青李俊型的,林冲徐宁这种纯技术型的,董平这种强盗型的,以及孙立这种复杂微妙型的等等六七大类型 -- 但在各型英雄人物之中,鲁智深在境界上即使不是明显高出其他类型一头的,也至少是最高之一。而鲁的光芒源自何处?是武艺么?显然不是。鲁前有对崔邱联手之不敌,中有大意吃飞石破面丢丑,后有对宝光隐隐不利。是地位么?也不是。其光芒源自他为救助素不相识的弱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性格,在水浒中这被视作佛性;我们说它是人性中的光明也不为错吧。鲁智深数次出手搭救的,很多都是自己素昧平生的普通人,而且他是完全有意识地、主动这样去做的,他的行为,站在功利的角度来看是对其自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跟武松为施恩出手以及后来夜行斗杀王道士偶救弱者在境界上是全然不同的。正因为鲁智深救助的对象,其中三个都是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不完全是江湖上的兄弟,更不是官贵之人,而鲁智深却为作者极力推崇,所以我觉得作者心中是有着明确平权意识的。也因此,我觉得我们在阅读欣赏水浒(乃至以水浒为基础的衍生故事)时,带有现代社会的平权意识,是正当的。
反之,如果是评价那个社会中的人物,如果过于强调现代社会的平权意识,那就是苛责古人了。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情况。
总体上,我觉得天罗境界上与鲁智深相类,表现更突出(因为是九死一生、义无反顾),另外人物性格上更为复杂丰满(狡诈 好色 忧柔),是作者这部小说中塑造最为成功的一个文学形象。可能也算是无心插柳吧,因为璧公说他本意是要塑造柴进和花荣的
却在此时,楼下走过一个少年,头戴古巾帻,身穿蟒纹袍,深目龙准,清峻非凡,张臂昂首而行,意态放诞。此人忽一转身,揽衣登梯,操一口蜀地口音,拱手向殷天罗致意道:“昔才击鼓者莫非足下?好一曲《舞山香》,品调奇高,恰似西风舞于秋山,摧枯拉朽景象。”
天罗微笑还礼道:“今日何幸,得逢知音,敢问君子姓名,更望赐教。”少年曰:“本人姓张,狐大郎你好。”天罗骇然动容,自来只有三个高人第一眼就看出他的真面目,一者是玄瘟使者钟会,二者是玉清神女田四非,第三就是眼前这个少年,此人法眼通明,绝非寻常角色。
殷天罗肃然拜道:“红狐子殷天罗参见真神。”少年不答,定眼注视楼西角,目不转睛。是处挂有一幅茭叶帷幔,幔中人被他看破,只得轻叹而出,其人正是鱼窈儿,面色惨白。
少年柔声道:“夫人。”鱼窈儿漠然不答。天罗听闻他姓张,已经猜到五六分,又见此情此境,确认大敌当前,连忙定一定神,平息惊惶之心,从容再拜道:“青牛派道学士殷天罗参见陷河神。弟子与湘女鱼氏相知相爱,誓以终世相随,虽死不改,祈恳张尊者大度见谅,事虽不易,万望宽恕。”
张垩子恍若不闻,连看都不看他,凝视鱼窈儿道:“怪我一时疏忽,竟使夫人一再受辱于匪徒,如今幸得重聚,此后定当倍加保惜。”鱼窈儿道:“我随你回去,你需放过柴进和殷天罗性命。”张垩子道:“夫人放心。柴进乃天贵星下凡,有天命在身,我不会为难他。至于这匹凡陋的小狐精,我视它如流蝇过蚁,不屑击杀之。”
殷天罗伸手在腰间一摸,拔出割肉刀,横身抢在鱼窈儿身前,厉声道:“我虽凡陋,亦是烈士,用情坚确,有始有终。鱼儿若非真心背弃,我万万不能相舍,今遇强者相逼,抗争死在此处可也,死后灭魂则已,魂不灭,犹将穷追苦逐。”鱼窈儿闻说,凄然一笑,挽其臂对张垩子曰:“天罗若死,我不独生,千生千世,誓为夫妇。”
张垩子听了,不讶不怒,反而连连点头道:“适才聆听此子击鼓,下手极快,清浊变转得当,能使人悲喜,修为与你媲美。如此才调,正堪与你和鸣,也难怪你对他珍爱如斯。”
天罗灵机一动,心道:“听鱼儿说,这陷河神于上古得道,早窥真妙,有号令妖魔之能,颠倒星辰之力,论法术,论勇武,我遥不可及,不如诱他较量音乐之道,反压他一筹。”他素来以妙善韵律自负,遂朗声道:“神之言是也,小道与鱼儿互为知音,小道无才,唯倾心于乐曲,愿就此道向尊者讨教,或若胜得尊者半分……”说到“半分”二字,殷天罗忽然闭口不言,原来鱼窈儿在他手臂猛地用力抓了一下,他紧急住口。
张垩子微微一笑,他见狐鱼二妖有同生共死之志,知道不能甩出一记快雷将殷天罗劈死了事,于是转换话题,诱殷天罗比试本领,先将他锐气压住,兴许还能设法将鱼窈儿当赌注赢回来。他见殷天罗将话生生打住,接口道:“红狐子,凭你撮微小技,也敢挑衅真神!你若胜我一毫,我将夫人让给你,将梓潼洞天里的金城玉楼全部送给你,再遍请九天游仙,八方土地,当众拜你,写一个二百丈高的‘服’字献给你,你输了,却又如何?”天罗面红耳热,无复词对,鱼窈儿怒道:“论仙阶,你们高下如云泥,论才艺本事,他绝无一样及得上你,何用比试!我对他用情已深,对你仇恨难平,你我若从此诀别,心锁可待开脱,若再凌逼,我非屈于己而伏于心者,早晚必有惨变!”
张垩子冷冷道:“不赌,也要让他见识见识。”言讫,飞身跳上栏槛,翻手摄来一支鹅笙,捻在口际,吹响一曲,曲调作清徵之声。随着乐声响起,张垩子两袖飞扬,左右胁下各跳出一只黄鹤,羽毛焕发奇光。二鹤冉冉高翔,徘徊天上,伴着曲调悲鸣不已。苏州百姓忽见神鸟飞临,纷纷下拜祝祷,揣测吉凶,忐忑不安。
张垩子吹奏之曲名叫《玄灵悲曲》,此曲写于三万年前,风候突变,大陆毁沦之际,极尽悲怆酸楚。殷天罗和鱼窈儿都是个中痴客,心魂旋即被乐声掳去,呆立不动,意竭神沮,潸然泪下。
逡巡,张恶子将曲调一变,变徵为角。这清角之声在悲情外另带一重肃杀之意,甫奏,天上浮云聚合,浓如伞盖,闻者皆被琴声所制,郁结如狂,二鹤哀不自解,先后伤坠落水;再奏,则惊风卒起,大雨泼下,百姓惊骇奔散;三奏,天摇地撼,百物颠荡,檐瓦飞下,河水翻腾上岸。殷天罗心魂丧乱,忧惶震惧,不知所为,忽被鱼窈儿强拉着倒退而走,口中犹喃喃叹道:“董均曾云,极致之乐必与天地和鸣,今日信矣。”
张垩子见他们要逃,暴喝一声:“那里走!”掷去鹅笙,奋身跳入楼中,鱼窈儿轻一拍掌,楼上的店小二忽然一个箭步挡在张垩子面前,手紧握,将掌中纸盒抓破,然后把盒中药粉向张垩子迎面撒来。张垩子嗅到一股浓烈的蛇药味道,气为之窒,连忙跳踉倒退,这才发现身周八面都有人挥扬药粉,龟兹楼上充斥着一股由雄黄大蒜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
原来昔才鱼窈儿在观灯的时候,发现蛇踪,立即警觉隐藏起来,又趁殷天罗击鼓之际,用她在水竹精舍练成的摄心术将楼上专注听鼓的店小二和客人用邪咒制住,并在每人手中放了一方纸盒,盒内是她平日早已准备好的蛇药。张垩子吹笙,这些人充耳不闻,一闻鱼窈儿击掌号令,便冲上前洒布药粉。
张垩子是灵蛇化身,一生畏忌蛇药的金火之气,被药粉所呛,顿时迷闷失常,精神游散,如同丧心病狂。它不胜其苦,狂嘶一声,歘然现出巨蛇真身,闯出毒瘴阵,一头钻入运河冷水之中,惘惘然恍惚许久,方才逐渐恢复意识。
到此,殷天罗已经重夺第一男猪脚位置,不是无心插柳,是秘密武器,将来会有惊喜的
这两章甚过瘾。若能让董均和张帅哥比试一番,为小狐狸找回场子,就更好玩了。
,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可惜看得晚了,这些角斗士充满了梁山好汉的影子
社会道德标准跟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有关,我们今天用的这一套标准,在将来人(如果有的话)的眼中也是可笑的
正如虎兄所言,魔鬼们很快要反客为主了
人要有些缺点才真实,能在关键时刻真情流露克服缺点才可爱。
花荣比较高大全。
柴进对宝刀对鱼儿都太不当回事儿了。如果人物一开始不讨喜,而后能成长也是一种塑造的方法。比如地狱的经历可以用来表现他的变化。
其实天罗为救百姓不畏死难的动机表现得也还不够。
后来还会有一段描写。他毕竟是水浒人物,讲究义气为先,女色次之。他的再婚也是义气当头的结果。对鱼窈儿,爱还是爱的,但爱的不够奔放。
天罗救瘟疫的地方我已经回去稍稍改了一下,——
慕容清呵呵笑道:“我师父曾说,世间有种人怀有救世情结,平日里也许品行不端,一见大难当前,热血不可自制,肯出大力。噫呀,看来今天让我遇上一个。”天罗笑道:“说的正是区区在下。”
情结这个词太现代,改个什么词好呢?
当然这个动机还不够,得继续改。
这个故事其实是志怪的,类似<<平妖传>>类型,水浒故事及人物是明面的线索,但是用来做架子串联则好,真正讲述的故事是怪力乱神。所以柴大官人太光彩照人了就喧宾夺主了。
到现在为止我觉得还好,柴公子的印象与我所记得的原书相去不远,就这么着的一个“小”孟尝(其实原版孟尝也不怎么样,烧债券之类的绝活还需要门客出招提醒,而且开始还满不高兴)。虽然一般说来此类名著的SPINOFF,柴进这类配角简拔成主角的都得提升个档次,但是此书他这个主角或许是虚置的,所以维持原样就满可以了。
引起我们不快的对宝刀,对鱼妻的轻慢,要是放在他这个金枝玉叶又兼“小”孟尝的身份,就好理解了,若是他以平等,敬重的心去爱护她们,反而有点奇怪突兀。从柴公子的家世经历,他这样的为人处世已是很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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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水浒开篇写高俅,就提到过“小”苏学士,后来王教头去投边军,是投到“小”种经略相公军中。记得那一段的金批就很不客气的点了出来:群小并出。这个柴公子的“小”孟尝,花荣的“小”李广,大概也与此相仿。
盛世与乱世,往往就有这么个大小之分。
又曰:乱世出妖孽。
孙晓有杂文论及荆轲和武侠文化,我认为比他的小说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