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在所有将威尔逊与希斯联系在一起的重大危机当中,北爱尔兰问题对英国的影响不亚于任何其他事件。它令上百万目睹街头暴力的人们既震惊又难堪,它带来了炸弹、谋杀与耻辱。这场冲突更为久远的根源,从苏格兰长老会教派农夫定居乌尔斯特到1921年爱尔兰分裂法案的签订以及随后的爱尔兰内战,并不在本书讨论之列。在整个五十年代以及六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北爱尔兰根本得不到威斯敏斯特方面的关注。北爱尔兰有自己的自治政府,自己的首相以及独特的政党体系,还有由头发花白、为人可靠、思想保守的统一党议员组成的队伍,这一切在伦敦都激不起多大水花,更不用说掀动波澜了。新教徒多数群体的偏见不过是笑料与官方抨击的对象而已。
但是英格兰与苏格兰方面对于爱尔兰的统一进程并没有多少同情之心——人们对天主教的敌意依然强烈,对爱尔兰共和国在抗击希特勒时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也依然记忆犹新。如果说贝尔法斯特的哈兰德与沃尔夫造船厂(1)不招收天主教徒,在本岛也有很多重要公司采取了类似政策。如果说伦敦德里在住房分配方面不公平,那么兰开斯特与诺丁汉也好不到哪里去。必须承认的是,当时以反天主教为题目的操纵民意行为以及篡改选区分界来最大限度助长统一党(2)声势的行为都十分猖獗。早在1964年威尔逊会见之前一年借助一套温和改革方案而当选的爱尔兰议会首相泰伦斯.奥尼尔(3)上校时,他对奥尼尔施压要求其终止篡改选区分界的行径。不过从主流来看,这依然是个半睡半醒视而不见的时期,自1969年起这一时期就成了想象力的可怕失败——恶性忽视的后果接下来将要纠缠英国整整三十年。
在表面之下,就业、住房以及政治方面的不公平与歧视已经令天主教贫民区内部的温度一路上升到了沸点左右。国际政治大气候的变化对此也有影响。反抗不公正是当时的主题,至少在报纸版面上是这样。南非反对种族隔离的抗议活动一浪高过一浪,美国南部各州的平权运动同样声势逼人,这都使得人们开始关注堵在英国门口肮脏的半公开秘密。奥尼尔谨慎的改革举动导致了新教势力的强硬反击,领头的是一帮煽动者,其中有一位年轻且慷慨激昂的传教士名叫依安.派斯利(4)。1967年一场民权运动开始成形,运动所采取的语言及策略都来自美国南部各州。第二年,游行与示威就遭遇了警察暴力。随即成立了一个以天主教徒与国民主义者为主的社会民主工党。来自更为激进的乌尔斯特统一党的伯纳黛特.黛芙林(5)借助民权议题在1969年当选下院议员,也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下院女性议员。用一位听众的话来说,她那“纯正、苦涩、充满忿恨的天主教乌尔斯特之声”*39*很令其他议员好好消受了一番。威尔逊告诫奥尼尔在住房问题以及当地政府权限问题等方面步伐再大一些,再快一些。奥尼尔回应道那必须举行选举。这一来导致了统一党的分裂,他本人也头破血流,不得不向另一位能力还不如他的温和派詹姆斯.奇切斯特-克拉克(6)交权。在这一阶段,人手寥寥、成员年龄偏大的爱尔兰共和军还无甚名气,不过偶尔袭击一下废旧武器库而已。
然后北爱的政治局势就在1969年夏天来了个大爆发。一个英统派反天主教组织德里学徒会(7)计划在伦敦德里举行年度游行,而游行日期与路线则与另一场计划中的民权游行相重合。此前这里也进行过民权游行,但都十分和平。这一次上面明确禁止他们游行,但民权游行者们还是上街了,结果遭到了警察的攻击。动手打人的人里面还有隶属北爱尔兰皇家骑警队的所谓B部队(8),这些兼职人员不拿工资但是配发武器,总人数大约在12000人左右。这次他们下手格外狠。共有75名游行者遭到殴打,其中不乏知名政治人物,例如日后的议员与爵位获得者,反爱尔兰共和军的强力温和派加里.菲特(9)。鲜血淋漓的头颅与充满恨意的警棍令上百万观看晚间电视节目的观众惊恐万分。作为回应,斯托蒙特政府承诺改革地方选举、住房登记以及议会权限等方面。这引发了英统派的抗议以及随后更多民权游行与攻击事件,直到当年8月为止,贝尔法斯特市已经成为了天主教居民、英统派极端分子以及警察之间的战场。上百栋房屋遭到焚毁。威尔逊当时正在锡利群岛度假,他立刻飞往康沃尔与他的内政部长吉姆.卡拉汉进行商议。他们同意在得到邀请的前提下派驻英军,作为交换条件北爱方面要解散B部队并承诺进一步改革。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决定,做出这一决定没有内阁的参与。正如克劳斯曼在日记中记述的那样,“哈洛德与吉姆这回硬是让内阁同意派驻军队,军队一派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批准既成事实。”托尼.本则写道“看来乌尔斯特内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关于英国向北爱尔兰派驻军队的诸多误传之一是当时英国方面完全没有理解这一举措的危险性,完全没有考虑其他替代性措施,也完全没有预想到意在保护天主教徒民宅的军队将会成为爱尔兰国民主义者的靶子。这都是无稽之谈。威尔逊与卡拉汉十分清楚各种危险并对奇切斯特-克拉克施加了最大压力,令其加快政治改革进程。他们在B部队与住房问题上也得到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结果。至于替代方案,威尔逊甚至考虑过逆向的“种植园移民”,将乌尔斯特的全部新教人口回迁至苏格兰与英格兰。*40* 威尔逊的报务秘书乔.海纳斯(10)提醒他说军队一去就可能要驻扎几个月。威尔逊脸色阴沉地说:“他们起码要呆上七年。”卡拉汉对这次危机的处理是他政治生涯的亮点。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军队很快就会面对天主教与新教两个团体并成为众矢之的。托尼.本带着新留起来的胡子出现在内阁会议上,逗笑了不少人。会上他认真考虑后认为这一做法有可能“为威斯敏斯特再带来十年极其不愉快的爱尔兰政治。”*41* 同时北爱的强硬派也在采取行动。英统派系的暴徒对于解散B部队的提案反应十分激烈,而爱尔兰共和军的人马也趁机渗透进了贝尔法斯特与伦敦德里天主教社区的众多民权与自卫团体当中。当年11月,在都柏林一次十分紧张的会议之后,爱尔兰共和军分裂了,倾向使用暴力的临时军事理事会(11)就此成立。
这样一来冲突的性质就变了。针对不公平、偏见与政治腐败的抗议活动变成了以终结联合王国并统一爱尔兰为目的的武力对抗。马克思主义、浪漫民族主义以及从越南到古巴等过的游击战经验混合成了一记猛药,令临时军事理事会相信只要获得大部分天主教徒的支持就可以结束爱尔兰的分裂。争取大多数少数族群社区需要时间。因此他们先拿贝尔法斯特下手,成功地说服了当地占绝对少数的天主教居民相信只有爱尔兰共和军才能保护他们免受北爱独立暴徒的侵害,而双手染血的英国军队则与他们的敌人沆瀣一气。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是各种谣言与投掷石块的挑衅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过激反应与军队暴行,很快就令这套说辞获得了相当的可信度。在爱尔兰共和国一边,许多人都本能地支持爱尔兰共和军。1970年都柏林方面一连解雇了查尔斯.豪伊(12)与尼尔.布兰尼(13)两位内阁大臣,理由是同情临时军事理事会,尽管事后他们俩非法向爱尔兰共和国境内走私武器的指控得到了撤销。实际上,爱尔兰议会投票通过的每年10万英镑用于赈济北爱天主教徒的拨款中,大部分都花在了军火上面。社区联防很快就将升级为国民主义暴动。
这就是希斯上台时接手的危机,他差一点就在1970年促成了北爱和平。他就任时对北爱知之甚少,尽管他有一次曾经躲在毯子底下偷渡过共和国边境并在那边吃了午饭。在一个极其关键的方面,希斯进一步发展了工党大臣们的根本性假设。希斯认为仅仅为北爱的天主教徒提供保护是不够的,他们还应当在管理北爱方面有自己的位置。他希望最终能够通过增进爱尔兰的经济繁荣、更为频繁的边境贸易以及同为欧洲成员的身份能够使两大族群的关系得到缓和。最后也的确如此,尽管这已经是两大族群因为几十年的杀戮而筋疲力尽之后的事了。
(1) 该造船厂建造的最著名船只即为泰坦尼克号
(2) 这里的“统一”指北爱与英国的统一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Terence_O%27Neill,_Baron_O%27Neill_of_the_Maine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Paisley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Bernadette_Devlin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Chichester-Clark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Apprentice_Boys_of_Derry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Ulster_Special_Constabulary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rry_Fitt
(10) 外链出处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rovisional_IRA_Army_Council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arles_Haughey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eil_Blaney
希斯的声誉跌落得格外低下。或许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两次大选失利后身为国家领袖的他在1975年遭遇了失败,而且与撒切尔主义新秩序也闹得很不愉快。撒切尔的自由市场政策虽有分裂社会之嫌,但基调却十分乐观,因此吸引了众多知识分子、媒体以及议会方面的支持,他们都将她的成功视作对希斯时代的否定。出于叙事的需要,撒切尔越是燃烧得光彩夺目,希斯相比之下就越要黯淡无光。的确,他控制工会势力以及抑制通货膨胀的努力都遭到了挫败。欧洲这个比其他其一切都更能令他感到兴奋的议题尤其令他的敌人们火冒三丈,他们指责他欺骗了整个国家,隐瞒了即将到来的欧盟的真正本性。希斯遭到罢免后的满腹怨气对他本人也没产生什么好作用,这股怒气他整整保持了三十年。他关于自己那届政府的记录无非是枯燥无味、连篇累牍的自我辩解,在文笔上几乎和威尔逊一样糟糕。此外,希斯一向独来独往,甚至对于自己的仰慕者也可以极其粗鲁,因此他从未建立起公共场合辩护者的队伍。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中也有人认为他是个杰出的领导者,例如道格拉斯.赫德(1),但这些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撒切尔时代自以为是且口不择言的新闻界淹没了。最后,希斯在位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三年半,相比之下威尔逊则干了接近八年。
考虑到他本人几乎毫无朋友,希斯身为政治领袖的声誉值得重新审视一番。他是老托利党里第一个打破阶级屏障的外来人,并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提拔进了内阁。战前他以学生的身份访问过德国,并与希特勒以及其他一干纳粹高管摩肩接踵。之后他于成为一名军官并见证了他们在1945年的最后失败,战争对他的影响远比对威尔逊更深刻。正如希斯日后写道的那样,“我们这代人无法选择停留在过去生活;我们必须为了未来而工作。环绕在我们身边的是废墟、无家可归、饥饿与绝望。唯有整个大洲齐心协力我们才有希望创建一个维系真正欧洲文明的社会。”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政客,而且异乎寻常地勇敢。他对于七十年代英国弊病的分析远比威尔逊更加犀利。他与工会不死不休的斗争从时机上看来糟糕得无以复加,但是他的对手力量也的确过于强大,无法速战速决。正如撒切尔一样,他相信英国很可能沦落到无法无天的境地。他的战术失误在于发动正面攻击,企图一击克敌,而不是像更加精明的撒切尔政府那样打持久战。和她一样,他削减税收甚至还开始私有化。和她不一样的是,在他的时代主流民意依然更同情工会而不是政府,而且当时油价与其他商品价格的大幅上涨使得整个西方经济偏离了正轨。1972年他在收入政策及工业干预政策上的180度大转弯的确是议会民主的耻辱一刻。但是尽管为人倔强执拗,爱德华.希斯最大的毛病也不过是倒霉而已。
他一开始是议会里强硬的党务秘书,借此在托利党内发迹,在麦克米伦执政时期又成为了一名同样强硬的欧洲问题谈判员。但希斯身为大臣的最主要成就还是在1964年,当时担任全国商会主席的他取消了转售价格维持政策。类似这样的改革措施听上去索然无味而且很容易就会被人遗忘,但正是这些措施真正地改变了这个国家。转售价格维持政策允许制造商要求商店以某一特定价格销售商品,商店方面如果擅自降价就会触犯法律。这一措施极大地偏向了相对售价较高的小型商店而不是大型商场;在转售价格维持政策之下英国的超市革命将远没有现在这样大刀阔斧,Tesco也不可能到处开花。希斯认为这一政策妨碍了正当竞争与消费者的选择权,还会刺激通货膨胀。但是小店主们难道不是先天的保守派吗?党内许多人都反对他的做法,但他还是坚持了下去,这也是生产者利益在新兴消费主义面前遭受的重大挫败。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Douglas_Hurd
掌权后的希斯表示他极其担心这场气氛极其恶劣的大选当中所暴露出来的反移民情绪。他一边谴责鲍威尔一边迅速通过了一份极富争议且限制性极强的立法,剥夺了任何双亲或祖/外祖父母不在英国本岛出生的外国人移民英国的权利。希斯的宣言许诺带来一个“控制海外移民的单一新体系”。谁也没有明说这是为了拒绝黑人而非白人入境,但是祖/外祖父母规则很明显是为了向祖籍英国的澳大利亚、加拿大、南非以及新西兰白人敞开大门,同时将英联邦与殖民地内部的黑人以及其他有色人种排除在外。鲍威尔将这一政策与纳粹的种族净化法律相提并论,他希望重新定义英国公民身份。动机完全相反的左右双方联合挫败了祖/外祖父母规则,尽管两年后这一规则又得到了恢复。如果仅此而已的话,那么希斯在历史上的定位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恐慌不已的既得利益集团代表,为了哄他的党派开心而将国门紧闭。
这并非事实的全部。因为肯尼亚危机即将在乌干达重新上演。反英国的首相米尔顿.奥博特(1)刚刚在政变中下台,上台的是一位身材肥胖,一步三摇晃的伊迪.阿明(2),他声称神灵托梦给他,叫他务必驱逐国内所有亚裔,正如肯尼亚那样。毫无疑问,阿明是个怪物,他手下的恶棍们用棍棒将他的敌人殴打致死,他曾威胁要杀死英国记者,还有传言称他的冰箱里装着供他享用的人肉,此外他对于当年纳粹对付犹太人的手法也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尽管鲍威尔愤怒地宣称英国没有义务向乌干达亚裔开放自己的城市,希斯依然十分果断地接纳了他们。大规模空运与安置委员会都得到了安排,共计28000人在1971年的短短几周内来到了英国,并最终与其他东非移民安顿在了同一地区——尽管正在成为英国“最不白”城市的兰开斯特专门在乌干达报纸上做广告恳请移民们不要前来。
几年之后鲍威尔就不再是保守派了。希斯已经与他正面对抗并将他打败。鲍威尔曾经是未来首相的人选,起码也是个杰出的候补财长,可他的余生都将再也沾不上权力的边。不过他的观念还将继续发展壮大。他对于欧盟的敌意将会引发现代托利党内部规模最大的一次叛乱,令英国继续游离于欧洲之外。他对于严格市场经济的信仰将会极其有力地影响撒切尔和她所在的圈子,他本人也将得到旧约先知一般的崇高地位。在种族与移民问题方面,情况要复杂一些。他的观点令很多人都惊骇不已,也使他成为了战后最令一部分人厌恶以及另一部分人敬仰的政客。了解他的人都坚称他不是个种族主义者。报社编辑克莱姆.琼斯一度曾试图寻找血河演说中提到的那位被“黑小鬼们”满街追赶的老太太但是没有结果,就连他也说“鲍威尔从来都算不上种族主义者。”琼斯认为伍尔弗汉普顿居民觉得自己遭到了包围与排挤,因而一肚子火气,鲍威尔是受了他们的影响。甚至连鲍威尔住址所在的街道上“美观结实的维多利亚房屋附近也住着有色人种邻居,他眼看着自己住宅的价格往下掉。”不过这位编辑又补充道,身为议员的鲍威尔为自己选区的选民一向尽心竭力,无论他们是何种肤色。“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到当地的印度餐馆吃饭,和那里的人关系十分融洽。他本人去过印度,他的妻子在印度长大,因此他们都很喜欢印度菜。”*42*
在进入英国的移民数量以及国内非白人人口所产生的后果等问题上,鲍威尔所坚持的数字当时虽然饱受讥讽,但实际上却差不太多。血河演讲前不久,他声称到了二十世纪末,英国的黑人及亚裔人口将会达到500万至700万之间,或者说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根据2001年人口普查,470万英国人认为自己是黑人或亚裔,占总人口7.9%,考虑到庞大的非法移民数量,真实数字一定还要高。在百分比与总数两方面,移民在英格兰的存在感都比苏格兰、威尔士或爱尔兰更强。可以说,鲍威尔其实为英国民主做了一件好事,他直言不讳地打破了精英集团的沉默,挑起了一场长期以来十分需要的大辩论。将近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的语言依然极其富有煽动性。他开口说话的时间刚好是1967年种族主义及法西斯主义政党国民阵线(3)成立后不久,尽管鲍威尔本人一贯反对纳粹,当年还专程重澳大利亚回国与德国人作战,他的言论依然吸引了无数英国乡间自封极右头目的热情支持。此外,他的中心立论,即美国南部各州民权动乱将会在英国重演的预言并没有成为现实。自从血河演说之后,英国大城市里一共爆发过5场有一定规模的动乱,街头犯罪的恶化也的确与心灰意冷的加勒比青年以及其他移民集体的青年们有关系,但这一切根本无法和鲍威尔预言中刀山火海式的大灾难相提并论。
没有任何一项单一社会性事件像移民那样如此深刻地改造了1945年之后的英国——人均寿命的增长,避孕药的问世,权威形象的瓦解以及郊区住宅的普及都无法与移民相比。唯一能令移民大潮稍稍失色的变革就是汽车热的兴起。这不是一场应白人人口要求而产生的变革——尽管我们也无法想象要如何向5000万人突然地同时询问同一问题。大部分英国人都不欢迎大批量的非洲人或亚洲人移民进入英国,正如他们不希望看到死刑的废除,或者与欧盟牵扯太深,或者其他许多政治精英们的选择。政党领袖们从未自觉地站在选民面前,坦诚且明确地评估可能的移民规模。主要政党听任这一变革自行发生,却几乎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来保证加勒比以及印度次大陆移民进程的顺利进行。复员波兰人所享受的帮助与体贴西印度移民基本上没有得到,乌干达亚裔所得到的帮助更少。根本没人费心创建混居式社区,或者避免贫民窟的出现。种族关系立法倒的确出台了,可是却姗姗来迟,而且只是为了平衡新出现的限制,立法仅仅对白人工人阶级社区的种族主义施加惩戒,而不是试图对其进行理解。
这又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精英统治的案例,自由派的政客走在了选民们的前面。真正的问题在于对公共舆论的无视以及移民带来的后果对于这个国家(其中自然也包括移民家庭)来说究竟利弊如何。二十一世纪英国的气息、风味、争议与生猛气质将这个国家与自己的过去区分了开来。造成这一区别的不仅是进入这个国家的移民,还有为数众多离开英国前往南非、澳大利亚、加拿大与新西兰的白人,仅六十年代这些人就达到将近50万之多。英国成为了一个世界岛,一个袖珍版的美国,尽管根本上还是英国。英国曾经在无心之间造就了一个帝国,现在她又以同样的方式成为了一块肤色多样的土地。随着东欧、伊拉克、索马里以及埃塞俄比亚的移民纷至沓来,很明显这个故事远不仅仅是为了给帝国的烂摊子善后这么简单。
(1) http://baike.baidu.com/view/3323544.htm
(2) http://baike.baidu.com/view/2348389.htm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ational_Front_(UK)
如果希斯只能和一件政绩联系在一起,那就是英国加入“欧洲”。但是在他就职期间所面对的最大问题依然是经济而不是欧洲。英国的生产能力与美欧相比依然低下得可怜,与日本相比更不能以道里计。国家在生产新型消费产品方面花费过多,更为现代化而高效的工厂与商业却没有得到基本的扶持。物价上升了7%,而工资收入的上升还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人们依然沿用着后1945年世界旧秩序下的固定汇率制度,这意味着希斯政府就像之前的艾德礼与威尔逊政府一样面临着英镑危机以及可能发生的新一轮贬值。很难形容三四十年前经济衰退对于政客们而言是多么的沉重而痛苦。被希斯视为头号挑战的工会刚刚打发走威尔逊与卡斯特,这使得希斯下定决心要成功压制至少一场公共领域的大规模罢工,同时还要废除一批在他看来会鼓励罢工的福利政策。英国各个主要行业的工会化程度都很深,不仅如此,而且以现代标准衡量工会数目也多的惊人——全国总共600多家。大型工会的顶层领袖们对于车间里的动向根本无法进行直接的第一手控制。1973年民谣摇滚乐队Strawbs(1)很贴切地把握住了这种政治好斗的特性,他们在单曲《工会一员》(2)的和弦部分里唱到,“哦你抓不住我,我是工会一员”,歌词里则进一步作出了解释,“只要一声高呼,弟兄们纷纷出动……如果我想为了加薪而罢工,最后我总能称心如意……尽管我只是个工人,却能坏政府的大事。”他们的确有这个本事。
希斯刚刚上台就碰上一场码头工人罢工,然后是地方政府办公楼清洁工的大幅加薪,再然后是电力工人怠工导致停电,接下来是邮递员罢工。和9年后撒切尔当权时相比,此时政府的态度并没有那么明确而果断。日后在撒切尔内阁里面被人视为孱头的道格拉斯.赫德(3)当时是希斯的政治秘书,他在日记中记下了自己越发增长的挫折感。“糟糕的一天。很显然公务员系统好几周以来连篇累牍的计划根本无法解决眼下的电力争端,各个方面的压力都在逼迫我们投降。”之后不久,赫德堵住了身着浴袍的希斯,警告他说政府机器“运转太慢,跟不上形势。”汽车工业的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亨利.福特三世和他的左右手李.艾科卡(4)前来警告希斯他考虑彻底退出英国。但是希斯1971年提出的《工业关系法案》意在两相持平,一方面给予工会成员新的权利,另一方面通过一套新的工业法庭体系使得工会与雇佣方达成的协议能够得到合法执行。这是托利党第一次尝试以前威尔逊提供给工会的一揽子政策。此外同时进行的还有意在增加投资的税收改革,与商业部门达成的将涨价幅度控制在5%以内的协议,甚至还有一定程度上的私有化——一度国有的旅游中介公司蓝波利(5)与托马斯库克(6)以及几家啤酒厂都出售给了私人。
但是话说的客气一点,托利党的政策依然相当自相矛盾。个人所得税的削减鼓励了消费并刺激了通货膨胀。随着欧共体成员国身份日益临近,希斯的财长巴博竭力试图推进经济增长,这意味着进一步的减税与更高的政府支出。或许从长期看来最重大的举措就是解除大型银行的贷款上限。借款年增长率此时已经高达12%,但是1972年则进一步升至37%,次年更是达到了43%。很明显这是在为通货膨胀火上浇油,但同时也刺激了英国人自古以来对房屋所有权与借款的迷恋。今天英国的信贷膨胀,以及沉淀在砖头与草皮当中庞大无匹的资本总额,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归因于这一决策以及接下来撒切尔时代的信贷繁荣。希斯在回忆录里甚至都没提到这一点。
在同一时期英国政府摆脱了一项历史性的限制。1971年夏天尼克松总统单方面撕毁了战后金融体系协定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止了黄金与美元的兑换并放开固定汇率允许其浮动。他的问题在于越战的骇人开支(尽管在实际数额上只相当于911之后阿富汗与伊拉克所有军事行动开支的60%)以及物价上涨。对于英国政府与英格兰银行来说,这意味着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如此执着于英镑储备金,尽管直到1977年这一点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英镑究竟可以贬值到何种地步,工业部门又要如何早作打算。希斯在国家掌控上的本能很快就遭到了挑战,劳斯莱斯公司最有价值的部分因为研发新式航空引擎而濒临破产。希斯十分爽快地将公司国有化,保住了80000份工作,令其有机会恢复元气,这使得整个国防工业都长出了一口气。劳斯莱斯挺过了这一关并重新得到私有化,这个国有化案例事后看来很明显获得了成功。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rawbs
(2) http://v.pps.tv/play_301TI6.html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Douglas_Hurd
(4) 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D%8E%C2%B7%E8%89%BE%E7%A7%91%E5%8D%A1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Lunn_Poly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omas_Cook_Group
我们已经看到了欧洲问题如何深切地与希斯的名字结合在一起,以及在六十年代初身为谈判员的他被戴高乐总统一个“不”字摔在脸上时怎样的竭力挽回局面。他不畏辛苦一路走来,在香烟缭绕的会议室里出过力,在无数细节问题上费尽了唇舌。他比其他任何高层英国政客都更加了解他的法国合作伙伴。早在荣升首相前很久他就相中了接任戴高乐总统职位的乔治.蓬皮杜作为自己的谈判对象。希斯日后披露,在一次财政部里举行的会议上,蓬皮杜用法语告诉他,“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政策是什么,不用费劲打电话给我,我不会说英语,你的法语也很糟糕。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我是个农民,我的政策永远都是支持农民。”*44*
这是对共同农业政策的巨大代价恰如其分的警告,但是却并不能真实地反应蓬皮杜的全套未来愿景。事实上他真正想看到的是一个由大型制造业公司支撑起来的欧洲,一个可以与美国和远东一较长短的欧洲。在过去的十年里英国的经济增长速度远远落后于6个欧共体成员国,因此在一定程度上1970年的希斯在谈判立场方面并不如当年的麦克米伦硬气。从另一方面来说,希斯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一直被人当成一个态度严肃诚恳的谈判者。英国的虚弱令巴黎方面确信,折腾了这么多年之后,“烤牛肉帮”终于真心打算入伙了。蓬皮杜也认为时机很合适,一个“是”字将标志着他彻底走出已故伟人的阴影。正如欧共体的其他成员国一样,多年以来法国一直费力猜度英国人的真正意图,在刚刚过去的威尔逊时代要想做到这一点尤其困难,当时这个问题彻底撕裂了英国左派。
希斯仅仅许诺进行谈判,但他的热情却与威尔逊的扭捏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位研究英国与欧盟其他国家关系最有心得的历史学家这样描述着两人的区别。“以下事实可能对于日后历史大事的走向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1939年9月初,泰德.希斯在开战前千钧一发地从波兰返回英国,此时的哈罗德.威尔逊正在丹迪开车递交关于出口与贸易循环的论文。之后不久,当希斯学习操作高射炮的时候,威尔逊则成为了粮食部的土豆专员。”*45* 但是民调显示希斯的宏伟愿景令很多英国国民感到陌生,而前土豆专员对于物价提升的警告则更加入耳。
希斯掌权之后,伦敦、巴黎与布鲁塞尔又纠缠了18个月,最后终于攒出一份协议。这将激怒英国的渔民,因为他们以后将不得不向欧洲的竞争者,尤其是法国与西班牙的拖网渔船开放自己的传统专属渔场。就预算而言这是一份差强人意的协议,日后将会被撒切尔重新商定。最重要的是,这一协议丝毫没有触及为了法国农民与布鲁塞尔官僚而非英国的方便而设计的共同市场系统。英国必须要囫囵吞下大块的欧洲法律,其中大量内容都令英国谈判人员反感。欧共体六国仅仅在最为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例如新西兰黄油问题——才肯让步,此外英国不得不接受了一份更糟糕的预算协议才赢得了关于英联邦农民的谈判。事实上英国的谈判人员早已认定加入欧洲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1971年巴黎爱丽榭宫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希斯与蓬皮杜进行了长达一个下午的二人密谈,两人之后出人预料地对外宣布,就法国看来,英国加入欧共体的时机已经成熟。希斯在一心期待着另外一个“不”字的媒体面前尤其扬眉吐气了一回。
现在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讨论一下准入条件以及在议会里进行表决了。但是身居反对党的威尔逊又一次现了原形。希斯刚刚开始谈判的时候,威尔逊曾经公开表示支持英国成为欧共体成员国。但是打小算盘的威尔逊很快就压过了胸怀大局的威尔逊。随着英国加入欧共体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也越发吹毛求疵起来。就和以往一样,这次他也提防着自己的背后。他可能的继承人吉姆.卡拉汉正在四处奔走公开反对欧洲,部分理由在于使用法语的机构将会威胁到乔叟、莎士比亚以及狄更斯的母语。左派火力全开。1971年7月一次工党党代会上代表们以五比一的压倒性多数投票反对欧共体,确定了工党的反欧洲程度。议会里敌视欧共体的工党议员也在全体工党议员中占到了二比一的多数。威尔逊现在的说辞是他反对英国按照希斯谈妥的条件加入欧洲。他在原则上并不反对加入欧洲,但是目前的情况并不合适。经历了一段如此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之后,这番言论令工党内的亲欧洲人士厌恶得几欲作呕。工党内的反市场人士对这番言论同样冷眼相看,他们不相信威尔逊能一夜之间改弦更张,认为一旦威尔逊再度掌权一定会签署相关协定。所以就连威尔逊维持党内团结的大计也落了空。
希斯将加入欧共体的提案交付下院表决的时候,69名亲欧洲工党成员违背了党内安排,和保守党一道投了赞成票。领头的是罗伊.金肯斯,尽管令他日后有些尴尬的是他并没有在所有细节问题上继续与自己的党作对。以芭芭拉.卡斯特,迈克尔.富特(1)以及托尼.本为首的左派们被这场叛变气得脸色发青。日后终将演变成社会民主党分裂的党内分歧此时已经开始显露端倪。对于工党党代会上的多数人来说,身处欧洲之外是个原则问题。对于69位叛逆来说,加入欧洲之内是个原则问题。当工党还是反对党的时候,这条裂隙还可以借助各种遁词与空言恫吓来加以掩饰,但是一旦工党再度掌权,这个问题很可能将工党毁于一旦。一头是卡斯特与本的道德自信,另一头是金肯斯的毫不动摇,夹在中间的威尔逊向影子内阁抗议道,“多亏我整整趟了三个月的大粪,现在有些人才能闲着没事讲良心。”他还威胁要辞去党首一职,“他们就是拿一具标本来坐这个位子也不干我的事”。这不过是一时的怒气而已,但是正当威尔逊手忙脚乱地维持着局面的时候,左派报纸《新政治家》为他下了一份要命的判词,“这个犬儒主义的头号信徒,个人形象幻灭不自觉的传道士,……威尔逊先生已经堕落如斯,以至于他在工党领导层的存在本身都是对政治大气的污染。”*46*
在赢得了足够的下院票数之后,希斯安静地来到唐宁街,以凯旋的心境在钢琴上弹奏了一曲巴赫。对于工党来说这是极其糟糕的一夜,投票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69名叛逆与其他人之间也是剑拔弩张,怒火冲天。
力挽狂澜的英雄是托尼.本,当时他正蹦蹦跳跳一路偏左地飞奔向前。“托尼年纪越长越幼稚。”这是威尔逊下的评语。但是在这一问题上他的表现要比威尔逊精明得多。本提议道,要想决断如此重大的问题,应当进行全民公决。他的选区在布里斯托,十八世纪的时候那里曾经出过一位杰出的议员兼作家埃德蒙.伯克(2),他曾向选民写过一封公开信,信中说他有责任为了选民运用自己的判断能力,但不能沦为对选民意见百依百顺的奴隶。而同为布里斯托议员的本则从反面阐述了同一问题:如果一个民主政体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剥夺了人民的直接选择权,那么这一政体必然民心丧尽。一开始本的这一激进观点根本无人支持。工党内部的传统派人士将全民公决斥之为法西斯主义的手段,源自欧陆的政治伎俩,根本配不上议会民主政体。尽管本对于共同市场态度两可,但是亲欧洲人士依然担心这是令工党倒向撤出欧洲路线的第一步棋。
威尔逊曾经不止一次地公开反对公投。但是他最终缓慢而痛苦地意识到,一面反对希斯的协议内容一面许诺重启谈判同时进行公决是一条可能的出路。对于反共同市场人士来说这是在欧洲面前的转向,而亲共同市场人士则会意识到他并不真心打算撤出欧洲。此外全民公决的承诺还可以使他一定程度上占据政治制高点。他将要“信任人民”,尽管根据民调人民早已满不耐烦而且一肚子怨气。当蓬皮杜突然宣布法国要举行全民公决时,威尔逊一把就将本的主意抢了过来。这是十分重要的一刻,全国的观点都将就此明了,至少在七十年代如此。日后的政客们面临特别重大或者棘手的宪法性抉择时还会祭出这一招。
(1) http://baike.baidu.com/view/3317496.htm
(2) 外链出处
1971年五一节下午,广受欢迎的肯辛顿Biba时装店的经理约翰.埃文斯紧张地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此前有好几通古怪的电话警告说店里有炸弹,不过前台小姐没当一回事。原本在店里工作或购物的500余名妇女儿童全都被急匆匆地疏散到了街头。埃文斯一推开储物间的门,顿时爆发了一声巨响,一股火光,四周立刻浓烟密布。愤怒旅(1)这个英国土生土长的恐怖组织又一次出手了。他们阐述袭击原由的公报里错误地引用了鲍勃.迪伦的歌词——“你要是没有忙着出生,那就在忙着购物(2)”——并进一步发挥:“花里胡哨的时装店里,售货小姐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化妆成一样的造型……生活如此无聊,以至于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工资花在最新款的裙子上面。兄弟姐妹们,你们真正的欲望究竟是什么?莫非不过是整天坐在药店里,摆出一副麻木不仁的面目,空虚无聊地喝下毫无滋味的咖啡?……我们唯一能够对付这个现代奴隶窝——美其名曰时装店——的方法就是将其化为废墟。”*47* 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消费者眼中的Biba恰恰意味着解放而非压迫。
如果要为六十年代梦想的终结选择一个标志性日期与事件,足有上百个合格的选项。但是Biba爆炸案自有其独到的辛辣特色。繁荣一时的青年文化背后两股最重要的推动力量此时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一边是革命的幻想,包括无政府主义、列宁主义等等流派,墙头贴着的切格瓦拉招贴画与床头摆放的文辞含糊的左派宣传册,里面许诺一个决不让星巴克之流有任何生存空间的世界。另一边是温和而嬉皮风的商业幻想,消费者文化的一部分,眼线、时装以及赚大钱的绅士淑女们。六十年代青年文化的深层分歧很可以由Biba与愤怒旅这两个组织来总结。
在总共进行了123次袭击之后,这个主要由大学肄业生组成,顶着愤怒旅这个响亮名号的小团体将会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了。但是这是英国无政府主义威胁的最近距离接触。这些人的指导思想来自两位反文化理论家,一位是法国的盖.德波(3),另一位是比利时诗人与教师鲁尔. 范内格姆(4),这两人声称资本主义与苏联社会主义都是压迫制度,所有的组织最终都会被资本主义接管并将一切都化为商品。甚至连对资本主义的攻击都能拿来卖钱——看看那些商业化生产的切格瓦拉与毛的像章和招贴画就知道了。德波还特别将自己的攻击范围从旧式共产主义者、西方政治、媒体以及其他许多熟悉的目标扩展到了嗑药的嬉皮文化,现代建筑甚至旅游业上面。当人们拥有了太多之后,单纯的占有就会使他们厌烦,此时资本主义就可以把国外旅游或者怀旧之类的体验也当做商品卖给他们。
所以这些“情境主义者们”(这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下定决心以购物中心、博物馆以及媒体作为自己的攻击目标,在这些地方进行“丑闻性活动”可以刺激压迫势力,从而帮助人民睁开双眼认清现实。他们在斯特拉斯堡大学发动了一场小小的革命,控制了学生会并嘲笑其他同龄人们假装激进,同时却被“时装、唱片、轻便摩托、半导体收音机、紫心乐队(5)”所诱惑。即便对于最激进的学生来说这番言论也可谓一针见血。
德波本人可谓是法国知识分子的缩影。他厌恶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热爱美食,美酒,自由恋爱与哲学讨论。他的作品通过质量低劣的翻译在英国学生当中广为传播。这些作品在克罗伊登艺校影响了一个自称“国王暴徒”(6)的团体(源自1790年伦敦暴乱时暴徒使用过的涂鸦)。这一团体以及其他许多团体通过杂志与传单来宣传无政府与无秩序的信仰,其潦草的字迹与拼贴而成的字母与七十年代的朋克地下杂志不无相似之处。这并非巧合。当时在情境主义者的仰慕者中有一位马尔科姆.麦克拉伦(7),也就是后来性手枪乐队的创始人。他在1971年撰写的一部电影里坚称“中产阶级发明了商品。商品定义着我们的抱负、志向与生活质量。商品带来压迫——孤独——厌倦。”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同时期愤怒旅公告里的内容。*48* 当麦克拉伦与薇薇安.韦斯特伍德(8)在国王路上开办以惊世骇俗为原则的服装店的时候,他们所创造的正是几年前的政治叛逆们梦想中的叛逆形象。七十年代英国朋克风的根源在于1968年的巴黎。
不过要不是另一股来自欧洲的影响,德波呼吁伦敦发动革命的呼声也不过是几声空喊而已。这股影响力可以追溯到西班牙内战时期,无政府主义者发动了大量小规模袭击来对抗佛朗哥政权,为此他们发展了一项十分关键的技巧,日后的北爱共和军和红军旅(9)以至于基地组织都沿袭了这一技巧——即利用小单元结构来使得组织整体更难破坏,以及面向主流媒体发布用暗语写成的公报。不过这些后来者们要更认真一些。
从1966年起五一团(10)就开始在西欧开展机枪扫射与小规模炸弹袭击。几年之内他们就联系上了自己的英国仰慕者,尤其是前剑桥与埃塞克斯大学的学生。埃塞克斯当时还是个荒凉的新兴城市。来自斯托克波特某女子高中的安娜.曼德尔森(11)与来自布里斯托某私立学校的希拉里.克里克在这里密切关注着1968年法国暴乱。在剑桥那边与她们一样的人还有来自上游哈博戴斯阿斯克学校的记者之子约翰.巴克以及来自切尔西维德尼斯的卡车司机之子、医学学生吉姆.格林菲尔德。他们都研读过情境主义者的著作并加入了向剑桥大学最著名叛徒致敬的“金.菲尔比晚餐俱乐部”。他们全都是一心一意的激进分子,在每日通勤过程中以及当年的伦敦占房运动中彼此结识,然后又全部加入了索赔联合会,这一组织的用意是为尽可能多的人争取最大化的社会福利。到了1971年他们已经成功地在英国建立了8个支部。通过一名叫做斯图尔特.克里斯蒂(12)的年轻苏格兰无政府主义者——此人曾参与用炸弹行刺佛朗哥将军,失败后在西班牙坐牢三年——从中引荐,这个大学四人组——一个相貌出众的团体——联系上了五一团。之后他们又拉拢了几位其他人,其中包括一位没犯什么大事的罪犯兼海洛因上瘾者杰克.普利斯科特与一位越南统一运动活动家伊安.珀迪,然后就开始制造并运用炸弹。
除了Biba之外,这帮人的目标还包括在阿尔伯特大厅举行的世界小姐选美比赛,希斯罗机场一架西班牙客机,伦敦警察局警察总监约翰.沃德伦爵士(13),新建的帕丁顿格林警察局(日后的爱尔兰共和军与基地组织嫌疑犯都会关在这里),警用电脑,英国地方自卫队(14)在霍洛威的总部,福特公司总裁在英国的住宅,巴黎一家劳斯莱斯陈列厅,还有两位保守党内阁大臣——贸易大臣约翰.戴维斯(15)与就业部长罗伯特.卡(16),后者一直在努力推动希斯的工会立法在议会里获得通过,他家挨了两颗炸弹,一颗在前门,另一颗在后门。在上述所有袭击事件当中总共只有一人死亡,一人受伤。愤怒旅频繁地发布以《虎豹小霸王》与《日落黄沙》之类的电影名字命名的公报,声称他们选择这些目标是为了处刑。他们将要正面硬抗上“上流社会的猪猡,法官,大使馆,各种奇观,财产”,还要攻击“电视电影与杂志所宣泄的徒有其表的异化型文化……城市生活的丑陋宁静。” 9个月之后,警察在他们前往巴黎置办炸药回来后逮捕了他们,在他们的窝点搜出了枪支与制造炸弹所需的设备,所有骨干成员都被判处长期有期徒刑。法官在判决书中指责他们的行为是“对社会学的歪曲误解”,英国的革命事业也再一次由于公众缺乏兴趣而遭到了推迟。
尽管从很多方面看来愤怒旅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它们却代表了革命抗议与不断发展的快感经济之间唯一的一次正面冲突,前者是六十年代的关键元素,后者则是六十年代的实际趋势。其他左翼组织,主要是托洛斯基主义者们,将会忙着争论与游行,针对就业与外交问题发动抗议并制作印刷品。只有在爱尔兰才能感觉到革命性抗议的全部威力。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gry_Brigade
(2) 正确的歌词出自鲍勃.迪伦的《It's Alright, Ma》,“That he not busy being born is busy dying”,引用后则成了“If you are not busy being born, You are busy buying”
(3)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4261376/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Raoul_Vaneigem
(5) 外链出处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King_Mob
(7) http://baike.baidu.com/view/3092232.htm
(8) http://baike.baidu.com/view/25234.htm
(9) http://baike.baidu.com/view/5522639.htm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First_of_May_Group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na_Mendelson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uart_Christie
(13) 外链出处
(14) 外链出处
(15) 外链出处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Carr
希斯一直与爱尔兰共和国首相杰克.林奇(1)以及新任北爱议会领导人布莱恩.福克纳(2)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此人是中产阶级商人出身,就形象而言比起老式伊顿出身的地主奇切斯特-克拉克更像希斯。希斯最终甚至设法让爱尔兰共和国与北爱的领袖坐到了一张谈判桌前,自从1920年北爱分离以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当时外交的微妙程度可以用一件事来概括:希斯从林奇所坐的桌子一端为福克纳上了一瓶爱尔兰出产的帕蒂威士忌,又从福克纳那头为林奇上了一瓶乌尔斯特出产的布什米尔威士忌,桌子中间则放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结果福克纳与林奇都选择了苏格兰威士忌,希斯认为这和很能说明问题。奇切斯特-克拉克只知道一味的索要军队并加大压力,但是福克纳愿意接受政治解决方案。唐宁街手头上有三个选项。其一是在北爱划分出一块面积更小的新教徒专属区,而剩下的区域全部交给爱尔兰共和国管理,就此彻底摆脱天主教徒的包袱。其二是建立分权制执政体制,让天主教徒在政府中获得一席之地。其三是由都柏林与伦敦对北爱进行共管,并为北爱公民发放双重国籍。
希斯拒绝了第一个选项,因为这样做过于粗鲁而且许多人都居住在分界线的错误一边,又因为统一党人的否定态度而拒绝了第三个选项,不过他的第二个选项将会得到日后各届政府的贯彻。此外艾诺.鲍威尔还提出了第四个选项,此时他正通过成为乌尔斯特统一党议员继续着自己的政治苦旅,他的建议是将北爱彻底纳入英国行政框架,将其视为英国的一个郡县。但是希斯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一做法。不过他的确不忌讳讨论其他激进手段,由此产生了伦敦方面都是一帮毫无想象力的猪头这一谎言。但是在他有机会开启严肃会谈之前安全局势就崩溃了,必须加以处理。这一来政治手段就无济于事了。
事态终于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日子是1972年1月30日,所谓“血腥星期日”。一队空降兵在伦敦德里杀死了13名手无寸铁的平民。军队从贝尔法斯特开拔前去制止伯格赛德的示威者投掷石块。他们冲进天主教贫民区就开始开火,事后情况证明他们的目标全是没有武器的民众,其中许多都是青少年。有些人是背后中枪而死的,很明显临死前正在逃命。连续好几周的事态持续恶化终于达到了顶点。希斯十分勉强地下令将所有恐怖分子嫌疑人全部逮捕。针对告密者的报复行为以及反英情绪的蔓延意味着一般法律已经无法应付日益严重的爱尔兰共和军威胁了。因此希斯不顾其他欧洲国家以及美国可能的反应下令逮捕共计337名爱尔兰共和军嫌疑犯。在凌晨的统一突击行动中军队逮捕了四分之三的预定目标,但是这些人大多年老体弱或者早已隐退。许多真正的临时军事理事会领袖都跨越边境逃到了南方。抗议活动遍布全世界,暴力行为立即大幅增加,3天之内就有21人死亡。炸弹与枪击事件频率大为提升。1972年的最初8周里整整死了49人,重伤250人。
这就是“血腥星期日”事件的背景。尽管事后进行了无休止的调查与辩论,这一事件依然众说纷纭。开第一枪的是谁?爱尔兰共和军在多大程度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为什么和平示威会演变成投石攻击?为什么空降兵会突然失控?无论答案是什么,这都是可怕的一天,英国的国际声誉遭到了极大的破坏。都柏林的大臣们怒火中烧,英国大使馆化为灰烬。“血腥星期天”大大降低了爱尔兰共和军海外筹款尤其是在美国筹款的难度。临时军事理事会发动反击,用炸弹袭击了奥尔德肖特的空降兵总部,导致7人死亡——全都不是士兵。暴力产生了更多暴力,最终导致了伦敦的直接命令与没有陪审团的迪普罗科法庭(3)。1973年7月间共有20枚炸弹在贝尔法斯特爆炸,11人遇害。英国本岛成为了临时军事理事会的主要目标。次年10月吉尔福德多家酒吧遭到袭击,5人遇害,60人受伤。12月伯明翰市中心某酒吧又有21人遇害。(4)
接下来的是暗杀。受害人有托利党议员,例如撒切尔的亲密顾问艾瑞.内维(5),以及很受她欢迎的前议会私人秘书伊安.葛(6)。着力反对爱尔兰共和军的罗斯.麦克沃尔特(7)在1975年遭受枪击身亡。1975年伦敦玛丽勒庞区得一对夫妇在巴尔康布街围困(8)期间被爱尔兰共和军劫持为人质。其他爱尔兰共和军的“壮举”包括1979年在斯利戈趁蒙巴顿勋爵与家人一起乘船时将其谋杀,以及1984年在布莱顿行刺撒切尔及其全体内阁成员未遂。北爱的“麻烦”将会导致无休止的以牙还牙式汽车炸弹与枪击,惯例式的谋杀折磨,打碎告密嫌疑人的膝盖骨。不顾一切寻找恐怖分子嫌疑人的安全部门不惜触犯法律。共和派囚犯们为了与英国政府作对同样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包括“秽物示威”即用粪便涂抹监狱墙壁以及达到至死程度的绝食(9)。几年之内英军的角色就发生了转变,一开始他们在实质上只承担警察的职责,隔离新教顽固分子与天主教激进分子,但后来这一职责就演化了全面反恐反暴乱作战任务,作战对象则是这伴随这一演化而来的偏执,绑架,压迫性政治机构以及政治生活腐败。
希斯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一切而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相信他有必要说服都柏林方面放弃其长期以来对北爱的宪法诉求并说服主流统一党人与天主教政客合作。他失败了,但并非因为工作不力。由于直接管理的需要他设立了北爱国务大臣这一职务,第一任大臣,为人和蔼的威廉.怀特劳(10),不过是个样子货而已。他与爱尔兰共和军的领袖见了面,包括加里.亚当斯(11)在内,但是这场孤注一掷的赌博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于是《桑宁代尔协议》(12)爱尔兰共和军就被甩在了一边,协议提出了一个分权体制,包括6名统一党人,4名社会民主工人党人,以及一名无教派联盟党人。此外还要成立一个爱尔兰理事会,将都柏林与北爱的政客撮合到一起并在范围有限的问题上行使权力,都柏林方面作为回报则要放弃自己对北爱的权限。这是一个天才的多边协议,与日后梅杰和布莱尔在九十年代提出的倡议没有多少不同。但是太多统一党人毫不通融地反对这一协议,1974年选举中温和派又惨遭溃败。与此同时在爱尔兰共和国那边,领导人对北爱领土要求的放弃被判定为违反宪法之举。希斯以可以理解的苦涩口吻总结道,“到头来是北爱人民自己放弃了染血的六县历史上最好的和平契机。”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ck_Lynch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an_Faulkner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Diplock_courts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Guildford_pub_bombings http://en.wikipedia.org/wiki/Birmingham_pub_bombings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Airey_Neave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Gow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ss_McWhirter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Balcombe_Street_Siege
(9) http://baike.baidu.com/view/4423169.htm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e_Whitelaw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rry_Adams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Sunningdale_Agreement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C%97%E7%88%B1%E5%B0%94%E5%85%B0%E9%97%AE%E9%A2%98#.E6.A1.91.E5.AE.81.E4.BB.A3.E5.B0.94.E5.8D.8F.E8.AE.AE
本来想帮你挖出来,可找了半天没找到。
这一段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然后煤矿工人也罢工了。1972年初全国煤矿工人总工会发动了自二十年代以来的第一次全国罢工,目标是加薪45%。罢工者的纪律严明与攻击性很快就令手头煤炭存货有限的政府大为吃惊。一位来自伍莱煤矿的无名青年激进分子在南约克郡组织了15000名工友,组成了索特里焦炭储备点纠察队,这里是伯明翰的主要燃料供应点。这位阿瑟.斯卡吉尔(1)是一位极具煽动力的演说家,前共产党员,也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工会活动家,日后他对于纠察队与警察在索特里的冲突描述为“我毕生中最了不起的一天”。很快他就将平步青云,先是做事务人员,然后是约克郡煤矿矿工主席。希斯指责警察手段太软,斯卡吉尔眼中最了不起的一天在首相看来是“我记忆中我国内部所出现过的最为刺眼、直接与可怕的公然挑战法律之举……我们面临着大规模的社会秩序崩溃。”就希斯看来,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是要搞垮民选政府,但是他决定不能立刻发动反击。 面临着“国家陷入无法无天状态,或者不得不动用军队来恢复秩序的可能性(公众舆论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可能性)”,希斯求助于一名法官,威尔伯福斯勋爵(2),来对矿工工资情况进行独立调查。从他的角度来说,这是一项十分严重的错误。威尔伯福斯认为20%的加薪可以令全国煤矿工人总工会满意,这比起全国平均加薪额度已经高了50%。总工会接受了这一条件以及其他几项额外福利。这是任何英国工会在政府面前所取得过的最干脆漂亮的胜利。
希斯和他的大臣们很清楚他们必须直接向英国国民发出呼吁,恳请他们注意谁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管理者。但在此之前,他们又进行了一轮妥协与谈判。眼看着失业总人口就要突破100万,希斯采取了著名的掉头策略,这一招日后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声誉。这一策略有个很不好听的名字叫“三方主义”,即政府、工会联合会以及英国工业总会(3)在物价、工资、投资以及福利方面的全国性协议。1972年工业法案赋予了托利政府前所未有的工业干涉权力,托尼.本乐滋滋地将其称之为“社会主义的前期工作”*49*。政府为了拉拢温和派工会领袖做出了大量努力。随着失业人口稳步逼近百万大关,无数金钱、人工以及组织都倾注到了就业中心当中。企业家们的确尽了力,将大量原本可以用来搞经营管理的时间花在了各种委员会上面。但是工会方面死活不松口。一开始他们拒绝承认希斯的工业关系法庭“在本国有实际法律效力”,接下来又拒绝与希斯进行认真谈判,直到他将法案废除为止。他们的行为使得共识经济的最后尝试也宣告破产。一年之内英国工业总会也将提出放弃共识经济。
此时希斯为了拉拢工会已经将身段放得无可再低,看来简直就像个威尔逊时期的社会主义者。他开始重申计划的重要性,尤其是地区性计划。他出手救助了上克莱德船厂,部分原因在于发生在其他地区的到职罢工——希斯日后认为这是错误之举。他为工会在治理国家过程中提供了十分有利的位置。救他看来这是将国家经济作为英国爱国者联合企业进行运行的最后尝试,在这样的经济结构当中个人角色——工会领袖,公司老板,政党政客——只能排第二位,起主导作用的是对公益的信仰以及基于“购物英国”理念的广义政治。不过个人办事则遵循着个人利益的逻辑。工会领袖之所以得到自己的工作是因为他们承诺公会成员自己会为他们争取更高的工资与更好的工作条件。他们实在不应该因为在法律许可范围内竭尽所能来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受到谴责。企业家们的生死取决于利润高低以及回报投资者的能力。他们不是政客们的副手。日后的撒切尔主义者们批评希斯政府做了政府不该做的事却没做政府应该做的事。政府不应该试图经营企业,与工会开展工资谈判。政府不应该干预工厂经营。政府不应该试图控制物价。
十年之后的托利党称这一切最好都留给市场解决。政府应当做的是采取强硬态度,为社会上的其他势力定下必须遵守的规矩。政府应当通过控制货币供应来确保低通货膨胀。政府应当对威胁或非法行为加大执法力度。政府应当听任失败的公司自己承担后果。总而言之,撒切尔的做法不仅在英国,而且在世界范围内都赢得了交口称赞,而希斯的三边主义或合作主义则遭到了讥讽与遗忘。但是他一开始的观点和撒切尔后期的观点几乎一模一样。他也曾是市场定价的热情拥护者。他也曾许诺让跛脚鸭自生自灭。撒切尔也曾一度是他的狂热支持者,甚至就连她的带刀护卫基斯.乔瑟夫(4)也是在七十年代中期希斯政府倒台之后才彻底皈依自由市场思想的,此前他在希斯政府里是个十分有名的高支出大臣。保守党内的两派之争并不像许多撒切尔追随者所声称的那样是一场大人老爷与鼻头坚硬的中产阶级或曰“普通人”之间的冲突。希斯不是个大老爷,他的鼻子尽管像协和飞机一样大,但在硬度上和任何人相比都不会逊色。
令希斯偏离航线的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政治风暴,就像不久后摧毁了他的帆船“晨云号”的自然风暴一样。当时整个英国都比日后更加左倾。刚刚挫败威尔逊与卡斯特的工会比以往或日后任何时候都更加自信。许多产业工人依然居住在远离大城市的破落乡镇,和城市里五光十色的流行世界沾不上一点边,他们看起来的确工资偏低,落在了经济发展的身后。在历经麦克米伦、道格拉斯-休姆以及威尔逊之后,政客们已经不再享有希斯刚刚进入下院时从政之人自然而然就能获得的尊敬了。希斯一直坚称他之所以尝试共识政治是因为在七十年代全国上下根本无法接受撒切尔时代所推行的替代政治,无法承受大规模失业的挤压。考虑到撒切尔本人的十年执政时期也并非一帆风顺,工业与社会的崩溃也迫使她最终不得不缓和自己的激进主义作风,希斯的看法可以说十分有理。
最终结果希斯政府的是1973年10月以色列与埃及之间的赎罪日战争。阿拉伯世界将以色列迅速而决定性的胜利视为奇耻大辱,并通过石油输出国组织发动了反击,这个由沙特主导的产油国联盟一直以来眼看着国际市场的油价上涨。他们决定逐月递减对西方的石油供应,直至以色列归还占领领土并同意巴勒斯坦建国为止。美国与荷兰这两个以色列最坚定的支持者遭到了全面禁运,其他还能获得石油的国家也面对着稳步上涨的价格。最后油价整整上涨了4倍。全球经济都遭受了冲击,极大加剧了工业化世界的通货膨胀。但是在英国这股冲击的力度格外大。煤矿矿工又一次提出高额加薪,额度达到了许多现有工资标准的一半。尽管温和派工会领袖乔.高姆利(5)发出了呼吁,总工会执行层还是拒绝了13%的加薪幅度并投票决定举行另一场全国罢工。当时北海油田与天然气田还没有得到商业化开发。英国可以硬挺过一段时间的高油价甚至石油短缺,英国也可以硬挺过一段时间的全国煤矿罢工,但是两者共同发力的话英国就吃不消了。当时的财长巴博将称这是战后英国遭遇到的最严重经济危机。这回和1947年很有可比之处。由于事先没有储备煤炭,现在不得不引进一系列应急措施。
汽油配给的计划已经制定,配给券也已经打印完毕并分发了下去。行驶限速削减了每小时20英里,降低到了每小时50英里借以省油。1974年1月政府宣布每周工作日减为3天。大臣们严肃地规劝国民们与配偶一起沐浴并在刷牙时把灯关上。此时已经成为国民新宠的电视每晚10点半也得准时停播。这是七十年代英国历史中最黑暗(并非比喻)的日子,从很多方面来看都令人尴尬不已。但是上百万国民倒是十分享受这场冲击,对他们来说,平凡的日常生活突然成为了假期。作家罗伯特.艾尔姆斯(6)回忆道,尽管“这个伟大的国家已经沦为一堆废墟,介乎于某个遭受内乱折磨的南美独裁政权与某个凄凉的苏联加盟国之间,玻利维亚遇到了保加利亚,一个遭遇香蕉紧缺的香蕉共和国……实际情况则是几乎所有人都爱死了现状。他们欢欣鼓舞地接受了每周三个工作日的安排。他们都乐坏了。”*50*
希斯和他的大臣们费尽心力设法应对矿工们的要求,尽管其中许多努力都无助于改善大气候,例如希斯曾询问传奇的苏格兰共产主义矿工领袖米克.迈甘希(7)究竟想要什么,此君答曰“搞垮政府”。层出不穷的中间人与矛盾交杂的信息——其中也有不少来自政府的工资委员会——意味着根本无法达成任何有效的妥协。煤矿矿工投票显示81%的矿工支持罢工,包括许多位于传统温和地区的矿工在内。1974年2月希斯提请女王解散了议会,自己则走遍全国,站在两年前自己搭建的选举演讲台上大声疾呼“谁在管理国家?”而国民的回答可能比希斯本人的预期更加抠字眼,“不是你,朋友。”
威尔逊认为这次托利党还会获胜,因此抱着极其郁闷的心情开始了自己的竞选活动。一年前身居反对党的他准备了一份自己对通货膨胀与工会活动的解决方案,也就是所谓的社会契约或社会合同。在工会领袖与工党影子内阁共同批准之下,这一方案本质上就是四十年代政治的回归,价格控制,复杂的食品补贴制度,财富的直接再分配,住房与投资控制以及废除托利党通过的工会法案。为了回报这份艾德礼时代的政客行为纲领,工会方面给出了自愿限制工资的含糊许诺。这其实只是个单向协议而已,但是假装自己在希斯失败之际找到了解决问题之道依然符合威尔逊的利益。另一方面,假装走向新时代也符合工会的利益,因为这有助于驱逐托利党并废除他们的立法。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这只是又一副催高通货膨胀的良方,工会联合会只花了极少的代价就为自己在政府里赢得了十分有利的位置。
正如人们所见,每周工作三天的日子并没有成为多么严重的经济灾难,工业部门依然保持着几乎全额的产量——可见之前每周工作五天的时候生产效率有多么低下——工作岗位的损失也相对有限。但是在政治层面上又是另一回事,希斯的权威就此彻底化为乌有。在选战当中,早已厌倦混乱且走投无路地寻求着好消息的公众一把攥住了社会契约。威尔逊以理性与秩序使者的面目来到前台。这次运气也站在了他一边。一堆糟糕的经济数据在选战期间姗姗来到。希斯的老对头鲍威尔突然宣布退出保守党,理由是保守党没能在欧洲问题上组织全民公决,他还号召所有人为工党投票。工资委员会也犯了错误,他们的调查结果显示煤矿工人的现行工资实际上低于合理水平。此外自由党也爆发了小宇宙,此前他们的得票百分数一直在个位徘徊,这次却一下子得到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选票,而这一变故对托利党的实际冲击也远大于工党。这一切都帮助威尔逊在选战后期一路赶超。在竞选行将结束之时他又恢复了一部分当年的俏皮与活力。但是国民们虽然已经决定不能再让希斯干下去,可也并不确定威尔逊就是合适人选。尽管工党以301票对297票获得了下院多数议席,但是任何政党都没能获得绝对多数。死活不放手的希斯希望能与拥有14名议员的自由党领袖杰里米.索普(8)达成交易,但最终还是承认了失败(9)。威尔逊就这样回归了。和10年前相比,他现在胖了不少,头发白了不少,政治观点也保守了不少。
借助着手提油桶的沙特皇室、自由党人以及鲍威尔的帮助,米克.迈甘希和他的朋友们就这样搞垮了希斯政府。实在很难想象还有比这更古怪的利益联盟。希斯三又四分之三年的唐宁街生涯在将会因为每周工作三日制度而被人们记住,政治很难得真正将人们的日常生活推离常轨,此外人们还会记住他带领英国加入了欧洲。不过在他的执政时期还发生了许多其他重大变革。离校时间最终提升到了16岁。为了应对尼克松终结美元与黄金兑换所导致的国际通货大混乱,英国终于在1972年放弃了旧帝国英镑区。全民医保开始免费提供避孕药。地方政府得到了大幅改组,大约800多个地方议会遭到解散,不讨人喜欢的新兴大型权力机构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希斯为这一做法辩护称维多利亚时代的旧体系无法应对“私人汽车的增长以及城郊区域的扩展,这些变化正在模糊城市与乡村的边界”。在许多其他人眼里这不过是越大越好式的干枯教条,但实际上不止如此。管理全民医保医院的责任就此从上百个地方政府的手中转移到了新兴地区性医疗部门,这一改变的背后是一门刚刚兴起的邪教——管理咨询人员。
五六十年代政治讽刺的根源在于受到了统治国家的小团体的刺激。而七十年代的政治讽刺则更多受到了疏离感的驱使。对于许多老一代英国人来说这个时代充满了失控的变革。右派政治对希斯的反感主要源于英国的共同市场成员国身份,这种反感象征着针对庞大而非传统体系的全部愤恨。货币十进制对日常生活的冲击同样不小。尽管早在1965年第一届威尔逊政府时期这一决定就已经得到了通过,但是那些可以一直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币面最终消失于1971年,因此人们全都怪罪希斯。二先令银币,半克朗,半便士,法新与六便士,还有复杂三联式英镑计算方法就此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更为合理的十进制。这种事有个完吗?前往欧洲的谈判人员特意争取保留了英国的品脱来称量啤酒与牛奶,英里也依然将公里阻挡于国门之外。但是在七十年代一切熟悉的事物似乎都在全线后撤。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rthur_Scargill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Lord_Wilberforce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Confederation_of_British_Industry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ith_Joseph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e_Gormley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Elms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k_McGahey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Jeremy_Thorpe
(9) 吐槽一句,这一幕实在像极了2010年英国大选,只不过托利党与工党的处境调换了过来。
至少人们还很熟悉威尔逊。2月的选举胜利意味着他将在没有获得下院多数的情况下掌权。油价冲击下的经济依然摇摇欲坠,通货膨胀与失业依然严重,英镑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压力。更有甚者,脆弱而站不住脚的社会契约现在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工党一上台就几乎立刻以希斯所能接受最高加薪数额的两倍与煤矿工人达成了妥协。新政府根本没有享受蜜月期的机会,尽管由伤痕累累的保守党、自由党、国民主义者以及北爱统一主义者组成反对党此刻不过是一盘散沙,很难形成足以击败工党的合力。
新任财长丹尼斯.希利在选举后几周内就拿出了一套紧急预算,同年秋天又拿出另外一套。期间他将所得税最高税率上调到83%,非劳动所得的税率定在了98%。这一高得令人眼泪汪汪的税率在接下来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都成了攻击工党的口实。本着社会契约的精神希利也增加了对最贫困人口的援助,提升了养老金与住房和食品的补贴。就像威尔逊废除保守党制定的就业法律一样,这是希利回报工会的方式。希斯暂时还是托利党领袖,尽管党内有抱怨的声音。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威尔逊就得再次举行大选,他也将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但是10月份的第二次大选再验证了上次的结果,工党赢得18个席位并以3个席位之差获得了岌岌可危但相当管用的多数地位。
威尔逊新政府的陈腐气氛一如六十年代中期,不过有过之而无不及。玛莎.威廉姆斯的魔力依然笼罩着威尔逊。一位年轻的唐宁街十号助理日后回忆道,她那戏剧化且有时极富破坏性的力量“不仅通过她对首相的魅惑性操纵得到表现。一旦她向某个人形障碍物发挥威力,她那狂怒的滔滔不绝足以令人肝胆俱碎,任谁也无法驾驭”*51*。据称她冲着威尔逊骂起脏话来就好像行伍之人一般流利,不管威尔逊是在吃晚饭还是在开会她都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恶狠狠地威胁威尔逊别惹着她,否则小心报复手段。有人声称工党成为反对党的时候,她曾经将威尔逊所有的个人文件全都锁进自家车库,拒绝威尔逊查看。急着撰写自己1964-70年间执政记录的威尔逊不得不勾结她的兄弟托尼撬开车库门将这些文件偷回来,尽管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这个故事有多少真实性。现在她又给威尔逊惹了新的麻烦。她的弟弟,一位地质学家,购买了一片矿渣堆积地以及采石场,然后就涉足了土地投机业,与几位不大干净的中部商人你来我往。报纸对这桩土地买卖显示了极大的热情。没有证据显示玛莎本人对此事知情,但是她、她兄弟以及首相之间的密切关系依然引发了媒体的狂热,这一幕恰如其分地预演了九十年代末与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前期工党大臣们遭受的报界火力。威尔逊在攻击最为猛烈的时候依然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小圈子,并最终为玛莎争取来了佛肯德男爵夫人的头衔。一位威尔逊的传记作家称这一举动为“堂而皇之的傲慢之举,表现了对几乎所有人的不屑一顾”。*52* 这档子事彻底了结了他与报界曾经的良好关系。关于威尔逊勾结俄国情报机构并搞外遇的陈腐谣言又一次露头,此时的唐宁街十号内部也是风声鹤唳,不亚于同样侵扰不断的梅杰与布莱尔政府。
不过在其他方面威尔逊的确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插手,对于手下大臣们的各种小动作似乎也没那么担心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干多久。有大量彼此独立的记录证明他多次在私下里表示打算在权力场上再呆两年,在60岁的时候退休。如果他没有私下里下定决心在1976年辞职,至少在明面上他表现得十分煞有介事。他的接班人人选问题,无论是金肯斯、卡拉汉、希利还是本,与其说是对他本人地位的威胁,倒不如说是对工党下一步大方向的选择,因此内阁里面也少了许多的乌烟瘴气。此时的威尔逊已经老态尽显,疲惫不堪。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遭受了初期老年痴呆症,这一疾病将会极大地影响他日后的退休生活。他忘记事实,混淆话题,一句话常常说好几遍。对于一个曾经如此倚重自己的记忆力与机智的人来说,这副重担无疑难以承受。因此完全用不着胡思乱想,认为军情五处的阴谋家以及极端右翼分子终于得逞,通过敲诈与肮脏手段迫使威尔逊下了台。
威尔逊本人依然对于安全部门的密谋十分着迷,还专门让玛莎.威廉姆斯挖出了杰里米.索普的情人诺曼.斯科特的资料,试图证明他当年遭到了南非特勤机构BOSS(1)的陷害。其他时候他则暗示摩萨德在找他的麻烦。他退休后有一次接受BBC两位记者的采访,采访中他声称特勤部门的右翼军官一直在暗中计划与他作对。威尔逊当时的精神状态在他那引人入胜的言谈中得到了很好地表现。“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房间角落里的大蜘蛛。有时候我会说梦话。你们两个都要认真听。有时我会告诉你们前往查凌十字路,冲着路边的一位盲人踢一脚,这位盲人会向你们提供信息,把你们领到该去的地方。”1967年西塞尔.金阴谋与日后军情五处某人的回忆录表明威尔逊的恐惧并非全无依据,但是这番话怎么听上去都像是一个自欺老人的疯言疯语。
(1)外链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