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桂林抗日保卫战(下集):牺牲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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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一手回忆当中没写详情。看来只能推断是芥子气。
家园 他们不止在这一处用毒。

日寇使用毒气是家常便饭。

家园 猫儿山的地形只放两个排是少了些

猫儿山就是1978年照片中最左边露出半截脸的那座山,从1970年至今都属于桂林电器科学研究院。我小时候就住在猫儿山下,曾经和儿时的玩伴一起爬过猫儿山(为这个没少挨揍)。后来搬家离开了桂林,现在看到梦秋的文章,猫儿山、屏风山、伏波山好熟悉的名字啊。

感谢梦秋的文章,让我第一次知道猫儿山还有这么一段战火中的岁月。

猫儿山虽然占地面积不太大(当然也不小,至少比北京景山要大),但是和北方的山地不同:在一公里左右的山体长度上却分布着好几座小山峰和一条山谷,尽管是山谷,但海拔高度还是要比山下的平原高很多。这条山谷是南北走向的,从现在的猫儿山照片上很难看出那条山谷。大体上,猫儿山各个山峰与山谷之间的位置关系构成一个“非”字,日军就是从这个“非”的右边打过来的。

从猫儿山的地形看:山谷把整座山劈成东、西两部分,必须分兵把守。另外,南北两个谷口也是敌人迂回渗透的好地方,这两个谷口恐怕也要各摆一个班。所以,两个排的兵力要防猫儿山,实在是捉襟见肘。守军居然能死守两天,实属不易了。以猫儿山的面积,放一个加强连可能更好些:东面的前哨阵地摆一个排,两个谷口各放一个加强班,西侧的主峰及后备阵地放两个排(主峰下有一个比较大的山洞),山谷的反斜面里摆一个迫击炮排,西侧的主峰上设一个观察所(主峰上靠近山顶还有一个较大的穿山洞穴,东西向),指挥或校射桂林市区的炮兵射击都可以对日军构成更大的威胁。可惜覃团长手里没有更多的兵力。从日军角度看:攻击猫儿山估计不需要正面强攻,白天只需要佯攻以试探出守军的火力配系和大致兵力即可,夜间以部分兵力迂回到猫儿山西侧即可将守军后路切断。由于守军兵力太少,对于日军的迂回估计只能坐视而难以主动出击袭扰。

家园 一篇文章砸出多个老乡

也算是意料之外了。

我一直都住在叠彩山附近。小时候能去一趟七星公园已经算远。猫儿山虽然离我只有一江之隔,却总是只闻其名而已。去年春天为了写这篇文章,回桂林时专门让朋友开车带我到山下,也只是在电科院南端看了一下。外表上看,此山好像一座平常的石山而已,山峰不明显,甚至还没有屏风山那般大。没想到却隐藏了山谷山峰以及各种洞穴。有机会回去了要亲眼过去看看。

城市保卫战当中,漓江东岸原来差不多部署了一个师的兵力。很可惜军阀思想作怪,守军4个师给抽调出了最强的两个。覃团能够坚守不退,已经让人感到非常敬佩了。

家园 爬猫儿山还很小,记忆可能不太准确了

那时候感觉的山峰山谷可能从我现在的角度看也许只是几个山包和一片洼地了,但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入猫儿山腹地的确是要比东西方向要容易很多。还等待您后续的精彩章节。

家园 似乎东京大审判的时候根本没有指出这一点

估计少不了米国佬的身影。否则让他们之后怎么用石井四郎呢

家园 商榷一下

整个桂林保卫战就是个巨大的茶几,上面摆满了悲剧。

国军从战略到战术都令人费解。战略上就不提了,国军兵力和装备严重不足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桂林最终的失手。

在假设国军的目的是尽可能的打久一点的前提下,小弟认为这盘棋的中心就是七星公园(特别是普陀山)和中正桥。七星公园一旦丢失,日军就获得了一个极佳的了望台和炮塔,桂林的沦陷就指日可待了。国军应该向斯大林格勒的苏军死守伏尔加河西岸一样死扛七星公园。覃泽文应该放弃别的山头,把整团用来防守七星公园和确保从七星公园到中正桥到西岸的交通,保证人员补给的畅通。这样的话一来七星公园绝对够日军啃一阵的;二来不论日军从象鼻山对岸到中正桥段或是从伏波山对面的到中正桥段渡江,都要害怕七星公园的国军从后面攻击。在友军和象鼻山炮兵支援下,覃团应该有希望守得更久,实在不济也可以撤回西岸。

而覃团的撒胡椒面式的各个山头都放点人的做法使得本来就有限的力量被敌人各个击破,实在是无法令人苟同。日军可以从这些山中间的平地轻松穿过,猫儿山,屏风山和特别是穿山的部队几乎就是羊入狼群,十死无生。

覃团的战术说实话更加适合美军而不是国军。首先是美军的轻武器远远好过日军和国军(加兰德步枪+勃朗宁机枪),美军一个排守一个山头数倍的日军都不一定拿得下来。加上山上的美军可以指挥变态的炮火和空中支援覆盖阵地,日军既拿不下山头,也不能从山中间过去。国军的做法总让我认为他们有点食美而不化的感觉。

家园 顶一下,这才是真实的抗战,有图有真相
家园 覃团即使全部收缩也未必能多守几天

首先是他将本团三分之二的兵力放在普陀山和月牙山了,兵力并不是撒胡椒面,还算比较集中。再多个一个营,七八百号人,也不会让覃团支撑更久。 反而让日军从一开始就能够集中力量攻击。

其次,北部两座山只有一个营,穿山只有一个排。这种做法与其说是防守战略,不如说一种姿态,是给防守司令部看。覃泽文9月下旬新任团长。在此之前,整个桂林的城防工事可是健生公亲自布置的,恐怕不能随意收缩。

第三,普陀山和月牙山都是石山,修筑工事不易,防炮也不容易。整体地形不利于防守。与其大家同守两山,不如分出部分兵力牵制日军。

第四,覃团能够在江东防线守上八天八夜,主要原因是日军重炮部队没有按时到达。11月8日,日军重炮部队赶到,中国军队火炮受到压制,防线就崩溃了。这个我会在后文说起。从客观上来说,就算覃团能够坚持到11月8日,之后也会迅速被打垮。

伏尔加河西岸的防守,是在获得东岸苏军源源不绝的人员和补给增援之下进行的。防守司令部并没有给覃团这样的坚守决心,甚至不肯去增援该团。一方面是孤掌难鸣,一方面是寸土必守,这是覃泽文所要面对的两难。

说来说去,变成给覃泽文辩护来了。呵呵,就此打住。守军的战略战术有时候的确让人费解。我在文中也说了,要是能在接敌后渐次把北部两山上的守军撤回来,也是增加一部分力量。但是国军看来也只会僵硬地死守,而不懂得有计划的撤退。要他们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啊。

家园 怎一个好字了得!宝推
家园 【原创】桂林抗日保卫战(下·五)横山勇抗命越权

五. 横山勇抗命越权

在桂林渐渐陷入残酷的夺城战之时。日军内部也陷入了一场意料之中的战略争执。这场争执对于中国军队来说可能意义不大,但是对于日军的指挥机构内部却极为不平常。

事情的缘由仍然是桂柳会战的核心问题:究竟由谁来攻占柳州。上文曾经说过,冈村宁次在回忆录当中认为,日军将领都有迷恋攻占城市的恶习。城市对于他们来说,有无穷的吸引力。城市里有财富,也有女人,还可以建立政权,行使权力。占领城市还能带来无数荣耀,勋章与金钱。日军将领们谁不惦记着城市呢?早在长衡会战开始之前,“一号作战”的计划中就明言,由第23军攻占柳州。8月,第六方面军组建后,又再次明确由第23军攻占柳州。但是横山勇的第11军一直觊觎这一块肥肉。当第11军兵临桂林城下的时候,这样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促成这样机会的主要因素有两个。首先,是10月底日军南北两个战略方向的态势。10月30日当天,北集团的第11军已经兵临桂林城下。除去攻城兵力之外,第11军的两个主力师团第3和第13师团分别逼近桂林南部荔浦和西南部永福两座县城,各自距离柳州大约100公里左右。此刻南集团的第23军刚刚从中国军队发动的西江反击战当中喘过气。反击战当中第23军一个旅团被打残,剩余两个师团正兵分两路,一路溯郁江往贵县方向追击中国军队的黎行恕集团,一路正翻过大瑶山准备进攻柳州外围的武宣。第23军完全没有富余兵力直逼柳州。其次,从11月3日开始,第六方面军和第11军竟然失去了和第23军的联系。从当日第23军发来的最后一封电报判断,该军正在追击正面的大量中国军队(判断为第四战区主力7-8个师)。这封电报过后的4天里,第23军与第六方面军完全联络不上,这就在客观上给予了第11军抢先夺取柳州的机会。直到11月7日,第六方面军才收到第23军的电报。接下来直到11月14日,第23军又陷入音信断绝当中。日军通讯系统如此差劲,导致两个集团军之间协调失灵,在关键时刻通讯断绝长达4-7天之久,这在二战战史当中也算是匪夷所思的了。【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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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地图基础上标注的11月3日日军南北两集团兵力分布态势。11月3日,第11军第3师团和第13师团分别攻占荔浦和永福,造成了对柳州西北向的钳形攻势。而第23军的第104师团尚在穿越大瑶山的路上,还未占领武宣。第22师团更是远在贵港(本地图标注有误,实应标注为贵县。懒得改正了。贵县现在的名字叫做贵港)。第11军司令部认为第3师团和第13师团正面已无中国军队主力,因此可以抢在第23军行动之前迅速攻占柳州。

11月初,第11军在部署桂林攻城战的同时,对于如何应用第3和第13两个富余的师团开始有了想法。第13师团本来用于桂林攻城战。但是该师团师团长赤鹿理及其幕僚联合向第11军建议要求攻占永福,虽然理由是“清除南面重庆军对我后背的威胁,同时切断(桂林)重庆军退路”,但是当第13师团攻占永福之后,与荔浦的第3师团相互呼应,实际上形成了对柳州攻击的钳形攻势。可以认为,第13师团主动提出变更部署的举动与第11军高层欲抢先攻占柳州的目的暗合,真可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了。

因此,当攻击柳州态势接近形成之后,在11月2日晚间第11军的作战会议上,高级参谋井本熊男大佐(他的前任是因为擅自发动和扩大洪桥会战而被调走的岛贯武治)提出,用第3和第13师团攻占柳州。这个建议基于以下几个判断:首先,桂林守军防守力量薄弱,不需要上述师团便可以在较短时间内予以攻占;第二,第23军或因为面临第四战区主力部队陷入苦战,因此不能如期攻占柳州;第三,第3和第13师团位于攻击柳州的有利态势。最后井本熊男总结道:

“第11军攻占柳州,既符合大本营摧毁美空军基地的期望,又可为在柳州外围捕捉击溃重庆野战军创造条件。这虽与(第六)方面军要求直接围歼重庆军的意图有所不同,但在要地进行攻防战时,或可出现击溃重庆军的战机。”

井本熊男的这个总结,使用了当时第11军,或许是许多日本军官在以下克上的过程中所采用的最常见狡辩手法,以第11军的战略决心来取代更高一级指挥机构的战略决心。而且,这个战略决心并未对未来的战果予以确切的保证,仅仅以“或可出现……机会”进行含糊搪塞。但是第11军司令部争功心切,几乎从上到下一致赞同井本熊男这个提议。当第11军参谋长中山贞武少将提出:“第11军的决心如因方面军以后再下命令而动摇,属下兵团的行动也可能会发生踌躇、分歧或者不良事态,那时则将如何?”这些骄横的参谋们竟然回答:“不会有那样情况,不成问题。” 司令官横山勇在这一问题上,也只是稍稍犹豫,便做出决定:“军如今下此军心,也许违背方面军意图……为了完成作战目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采取最妥善的行动。自己既下定决心,只要不接到‘停止’命令,就坚决干下去。” 这样,第11军完全下定决心,要抗命自行夺取柳州。

作战会议结束之后已经是11月3日凌晨。第11军司令部毫不犹豫地在凌晨1点给第3和第13师团发出向柳州进军的命令。但是发给第六方面军,通知上级自己擅自更改进攻策略的电报却迟至11月3日11点才发出,可能是利用这10个小时的时间差形成部署上的既成事实。不过,11时以及后来13时50分两次发出的电报不但发给直接上级第六方面军司令部,还同时发给驻汉口的“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以及本土的大本营,这也许是对第六方面军司令部权威的公然挑战。结果,“冈村方面军司令官及属下甚为惊讶。方面军对此极难采纳”。 “惊讶”和“极难”,这大概是《一号作战》当中使用的最有感情色彩的词语了。然而,同时收到电报的“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以及大本营却对此一言不发!

第11军此举的意义何在?这不仅仅是一个擅自更改部署的问题。服部卓四郎在《大东亚战争全史》当中说:“改变计划,与第六方面军以捕捉面前之敌为主的意图不相吻合,因此,方面军再三指示第11军,不要计较攻占柳州,而要以该军全部兵力深入突进到柳州西面敌军的背后。” 但是当时桂林攻城战已经拖住第11军的三个师团外加一个战斗分队。第11军根本无法以全部兵力深入突进到柳州西面。而用于进攻柳州的第3和第13师团兵力不足,击溃中国军队有余,却无法实施有效包围和歼灭。所以不论是服部,还是冈村宁次或者宫崎周一,他们的共同结论就是:横山勇改变计划,放走敌人。得到一个柳州算什么,关键是第四战区主力都跑掉了。在这个问题上,凸显了横山勇本人战略观念不足的问题。

天可怜见,当横山勇向第六方面军发出电报的当天,不但第23军和方面军司令部通讯断绝,而且方面军的主官竟然纷纷病倒了。冈村宁次因为低烧和胸部疾病(可能是肺炎),已经在10月中旬病倒,甚至于已经向“中国派遣军”提出了“去留听凭总司令官定夺” 的病情报告。参谋长宫崎周一刚刚晋升中将一周,还没高兴够,在11月4日这一天腹泻病倒,直到11月7日才恢复过来。这期间因为怀疑得上了霍乱,甚至不允许幕僚进入病房谈论指挥工作。第11军的擅自决定在冥冥天意当中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时候,第六方面军简直无力反击。

不过,生病归生病,第六方面军指挥部内部的反应还是很激烈的。宫崎认为这是第11军的自私,目的是为了立功。副参谋长天野正一则说:“又这样干了!这是第11军的专横!是对方面军统帅的侵犯!”病中的冈村宁次则说:“这是越权。”【注二】 经过商量,第六方面军指挥部当夜向第11军发出特别加急电报,要求第11军按照既定部署行事(即放弃柳州,争取夺取柳州西部城市宜山,切断中国军队退路)。【注三】 但是第11军已经给下面两个师团发出进军柳州命令近24小时,哪肯再度变更部署,便回电第六方面军,对自己变更部署行为作出解释,用这种方式委婉地抗命,顺便拖延时间进一步扩大既成事实。

收到第11军的回电之后,宫崎周一感到无可奈何。显然再度强令将会激发两边指挥人员的矛盾。他向冈村建议,应该“采沉默态度,不得已时再致电告以歼敌第一、夺城第二的基本方针”。 冈村基本上接受了宫崎的建议。经过了11月4日和5日两天的犹豫,冈村于11月5日夜向横山勇发出了一封军事历史上少见的电报。电报全文是:“余重视宜山胜于柳州。冈村大将。”

这封电报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不是发布命令,而是提出一个模糊的建议,充满了日本式的含蓄。宜山(今宜州,也就是传说中的刘三姐的故乡)位于柳州西部大约80公里,是黔桂铁路要冲。如果柳州受到攻击,中国军队只能西撤,势必通过宜山撤往贵州省。南撤就会迎头撞上第23军。冈村宁次的这封电报暗示横山勇,应该截断柳州守军的退路,应该攻占宜山,而不是柳州。但是电报的口气不是命令式的,因此也可以认为冈村并不打算和横山勇发生正面冲突。由于横山勇的司令部迁移,11月5日晚他并没有收到冈村的这封电报。当11月6日下午看到电报的时候,冈村的暗示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一来第11军的两个前进师团没有遭遇到强烈抵抗,11月3日到11月6日之间前进了50公里以上,离柳州只有30-50公里左右。这时候让它们绕过柳州,直扑柳州以西80公里外的宜山,实在是前出太远,兵力单薄,士卒疲敝,与后续部队距离长达200公里左右。这两个师团如若被围,在一周之内不会有任何援军前来。二则攻击柳州的态势已成,生米快要做成熟饭。此刻变更部署不但会导致柳州暂时无法夺取,原定围歼中国军队的计划也完全无法做到。第三,此举会对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眼看富庶的柳州近在眼前,却被调去攻击一座遥远贫瘠的城市,这对侵略成性的日军来说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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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军拟定的两师团攻击柳州路线图。红线为第11军拟定攻击路线。第13师团走永福—黄冕—中渡—东泉,从柳城以南包抄柳州西部。第3师团走荔浦—修仁—四排,从东南面攻击柳州。黄线为第六方面军在既成事实的情况下,希望第11军攻击的路线。但是这条路线路途遥远,而且有孤军深入的问题,并不为第11军指挥官所接受。从战略上来看,黄线是最有可能实现大量歼敌的进军方向。只是遂行该路线已经超过了日军的作战机动能力。

作为对横山勇抗命的反制措施,11月6日,第六方面军向第11军司令部派出第一课高级参谋武田功大佐,前往探明情况。从第六方面军司令部所在的衡阳南岳直到第11军司令部所在的桂林北侧山水塘村,直线距离足有300公里。第六方面军此举毫无意义。武田功直到11月8日才到达第11军司令部。这时候他作为钦差大臣想要阻止横山勇的越权,已经太晚。第3和第13师团跑得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再也收不回来。11月11日,武田功从前线返回第六方面军司令部,报称“‘旭’(第11军)司令官与幕僚之间并无特别猜忌,症结只在对战术见解不同”。得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之后,冈村宁次给横山勇发了个电报称:“敬悉武田大佐传来口信。期望今后上下一致,站在严正统帅立场,共同完成任务。” 虽然语气当中带有教训的含义,语气却已经缓和下来。横山勇抗命越权一事便告终了。

看上去横山勇至此取得了抗命不遵、擅自变更部署的胜利。冈村宁次的电报只是和了一把稀泥而已。实际上冈村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惩罚措施,表明他这一次不能再忍受横山勇的胡闹。11月9日,冈村宁次电令第11军的第3和第13师团脱离建制,纳入第23军指挥。这一次的电报是命令式的语气,不容分辩。这样,横山勇就在名义上失去了他最为得力的两个师团。第11军剩下的部队正在围攻桂林。桂林攻城战也成为他作为侵华日军指挥官的最后一战。11月22日,横山勇被电召回国,不再派遣到前线。第11军越权专断的始作俑者,高级参谋井本熊男大佐于1945年调任本土第二总军担任参谋,在广岛核爆炸当中受伤。战后出任日本陆上自卫队干部学校校长。2000年才死掉,著有《支那事变作战日志》等回忆录(网上暂时未发现中文版)。作为第11军急先锋的第3和13师团两个师团长山本三男和赤鹿理分别于1945年1月和3月被撤换。山本三男和赤鹿理出任本师团指挥主官时间都在两年左右,大致与日军一个师团长的平均任期时间相等,因此可以视为正常替换,而不是因抗命而遭到撤换。

冈村宁次将两师团划归第23军这道命令,可能也有和横山勇赌气报复的成分在里面。因为11月7日到14日之间,第23军再度与第六方面军失去联系,根本不知道自己建制当中增加了两个师团。而且经过第11军转达给两师团的转隶命令当中也没有告知他们第23军司令部的无线电频率(日军称为“周波数”)。第3和第13师团只得按照既定方案,闷头朝柳州方向攻击前进。作为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自己都不能和第23军建立联系,他当然也清楚两师团更加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将两师团划出第11军,显然是要出口恶气,顺便挽回一点声誉。有意思的是,一直到12月初两师团一路攻入贵州,它们所接到的战斗指示依旧来自第11军司令部。冈村宁次的这道命令简直就等同于放屁。

日军高层指挥系统内因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宫崎周一还担心第11军先期到达柳州的部队会因为通信联系不畅,与第23军的先遣部队发生误击。11月9日这一天,两师团陆续抵达柳州城下。此时一直朝柳州进军的第23军第104师团的先遣队也抵达了柳州机场,其余的主力却远在70到100公里以外。虽然第11军和第23军先遣队在柳州城下会师,但是第11军和第六方面军仍旧无法和第23军司令部建立无线电联系。当时第23军司令部正在翻越大瑶山。地形险恶,通讯不畅,导致不但无法与上级建立联系,甚至连自己指挥的部队也联系不上。11月9日第104师团先遣队兵临柳州机场。司令官田中久一甚至是从随军特派记者那儿知道的。 这样的部队是如何作战,而且打胜仗的?简直就是天下奇闻。第104师团联系不上上级,只好凭着自己的判断行动。不管怎么说,南北两集团的日军至此在柳州城下会师,并没有如担心的那样发生误击。但是柳州以东的中国守军已经全线收缩,退往西边的宜山忻城方向。冈村宁次想要在柳州平地一带围歼中国守军的梦想彻底落空。

从战略上来说,冈村宁次希望以第11军夺取宜山、第23军夺取柳州,然后在宜山和柳州之间展开决战,歼灭中国军队。这个策略是正确的,在日军却不可行。其中的主要原因是日军兵力太少,而野心太大。广西的地形又不适合于大兵团的围歼作战。另外,歼灭敌军有生力量是战争的目的所在。但是冈村宁次却无法顺利地协调两支部队的进攻节奏。第11军进军太快,而第23军又太慢,特别是沿着湘桂铁路来宾-柳州线挺进的左翼部队(第22师团)来得很迟。第23军与第六方面军的通讯又连续断绝。这是冈村的战略无法推行的主要原因。第23军翻越大瑶山出现在柳州平原东南侧的确具有战略突然性,有利于包围柳州城下的中国守军。但是第11军的迅速推进迫使中国守军快速后退,使这种突然性荡然无存。梦秋以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第11军停留在桂林城下,造成第11军已经兵锋疲惫的假象,使桂林城外的中国军队对是否增援桂林还是迅速撤离举棋不定。

因此,我认为第13师团变更部署,由主攻桂林转为向西南占领永福是一种不当的做法。应当第13师团围困桂林西部和南部,以针支队继续沿越城岭南下吗,占领永福百寿一带。届时针支队在永福百寿一带,第37师团在阳朔,第3师团在荔浦,将93军、79军和新19师余部,以及杨森集团压缩在湘桂铁路(桂林-柳州段)以东,桂林-阳朔-荔浦公路以西。待第23军翻越大瑶山,由南面和西面向柳州发起攻击,截断湘桂铁路后,第11军集中围城的所有部队迅速拿下桂林(实际上日军在攻击桂林的过程当中只使用了两个师团,另外一个师团和战斗分队基本上没有起到攻击作用,致使攻占桂林的时间长达12日之久),然后全军转向西南,与第23军协同,将中国守军压缩在柳州到鹿寨一段予以歼灭。即使此举不能消灭第四战区部队全部,至少杨森集团、夏威集团残部以及守卫柳州的中国军队将不免被击溃的命运。

这一点上我常常想起解放战争当中的华北和淮海战场。解放军华野和中野将国军杜聿明集团十余万人马牢牢围困在江苏永城陈官庄一带。这时候解放军华北兵团正在围攻平津一带的傅作义集团。为了防止围歼杜聿明集团而惊动傅作义集团,致使其逃离华北,中共中央军委对杜聿明集团采取了暂不攻击的决定,将总攻时间推迟了三个星期。华野和中野遵照执行,顺利完成将傅作义集团抑留在华北的任务。与此相比,日军在战略协调和配合上,不如解放军远矣。它徒具现代兵器和精良战术,却不具备现代战略意识。就连冈村宁次本人,貌似很有战略才能,也在担任中国派遣军司令官之后提出要进攻四川,逼迫国民政府投降。这是典型的不自量力。1945年往有限战略方向发动的湘西芷江战役,日军损兵折将,败象便表露无遗。

话归主题。第11军的莽撞推进,使第六方面军的决战设想落空。冈村宁次希望两师团夺取宜山的行为也是一种妄想,毕竟桂林还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牵制着三个师团和一个战斗分队的兵力。两师团脱离后方,孤军深入敌方纵深百余公里,在黔桂铁路上还要面对随时增援的汤恩伯兵团,确实需要慎重行事。不过,当日军击溃陈素农的97军之后,汤恩伯兵团这个纸老虎的面貌便显现出来了。这是日军后来敢于用第3和第13两兵团一直打到贵州独山的原因。

事实上,在西江反击战失败之后,第四战区中国守军基本上陷入了溃散状态,连有组织的防守也已经很难组织起来。除了桂林守军外,其余的守军都争先恐后向广西西部和北部方向撤退。日军要追上他们尚有困难,何况决战!关于中国军队的撤退情况,会有专门文字论及。不过张发奎和白崇禧对于日军内部的这次以下犯上行为,并无觉察。它对于第四战区指挥部的影响也不大。从西江反击战失败的那一刻起,第四战区指挥部便渐渐丧失了对本战区部队的指挥能力。柳州的布防三心二意,前线的将领各有打算。不论是日军哪支部队占领柳州,中国军队的最后结局基本上接近于总崩溃。

注一: 关于第23军与第六方面军究竟失去联系时间有多长,说法不一。服部卓四郎称失去联系时间长达10天,《大东亚战争全史》第四册,第1357页。这里采用《一号作战》的记录,将第11军越权期间两军失去联系的时间定为为4日。可以确认第六方面军分别在11月1日,3日和7日接到第23军的电报。但是直到11月14日,第六方面军才和第23军建立正常电报联系。再此期间,第23军为了告知第六方面军具体的行动状况,将电报拍给了东京大本营。第六方面军却没有从东京转来任何关于第23军电报的记录。看来日方的通讯系统不是一般的破烂。

注二:在本文上集《围城》当中已经提到,横山勇在1943年底的常德会战、1944年8月-9月的洪桥会战当中,都有不听指挥部命令专权的行为。

注三:事实上这个“既定部署”电报有微妙之处,即第六方面军已经部分承认了第11军向柳州进军的现实,等于退了一步。第六方面军的原意是,夺取桂林之后,第11军全军向柳州北部运动,袭取宜山。当知悉横山勇变更部署的决定后,第六方面军已经不寄希望于第11军能够“全军”袭取宜山,只是指望横山勇能够将现有两师团绕开柳州截断中国军队后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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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 徐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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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华日军在中国战场猖狂一时,除军官作战组织能力较强,还在于士兵受到“武士道”熏陶,又普遍经过严酷训练。日本步兵出征前至少要在各种条件下打靶耗弹数百发,据当年战场观察,许多鬼子兵在行进中射击不用贴腮瞄准,平端枪便打也能较准确地打中百米内的人形目标。在拼刺刀时,中国士兵因体力和技能大都不如敌,经常要三四个人才能战胜一个鬼子。正是由于上述原因,抗战期间中日两军摆开堂堂之阵对垒时,日军大多能以少击多。

看来鬼子新兵打一千发的提法并不离谱。

家园 日军其实水平很差了,怎奈国军更差,居然在四四年底快崩溃了

事实上,在西江反击战失败之后,第四战区中国守军基本上陷入了溃散状态,连有组织的防守也已经很难组织起来。除了桂林守军外,其余的守军都争先恐后向广西西部和北部方向撤退。日军要追上他们尚有困难,何况决战!关于中国军队的撤退情况,会有专门文字论及。不过张发奎和白崇禧对于日军内部的这次以下犯上行为,并无觉察。它对于第四战区指挥部的影响也不大。从西江反击战失败的那一刻起,第四战区指挥部便渐渐丧失了对本战区部队的指挥能力。柳州的布防三心二意,前线的将领各有打算。不论是日军哪支部队占领柳州,中国军队的最后结局基本上接近于总崩溃。

通宝推:侧翼,
家园 【原创】桂林抗日保卫战(下·六)激战漓江

六. 激战漓江

桂林保卫战发生在10月30日到11月11日之间。覃泽文团在漓江东岸首先与日军交火。在11月8日间覃团防线全部被日军占领,守军大部牺牲。继覃泽文团打响之后,北部的吴展团和西部的王卓如团也相继与日军接战。桂林东面、北面和西北面枪炮轰鸣,进入全面战斗阶段。吴团和王团面对的是日军第58师团两个旅团,共7个独立步兵大队。其中第52旅团(古贺旅团)三个独立步兵大队在东,负责对吴展团正面发动攻击,主要攻击路径是桂林火车北站到北门一线;第51旅团(野沟旅团)四个独立步兵大队在西,从阳江(今桃花江)两翼,即今日长海机械厂,经过芦笛岩一线向南发动进攻,主要攻击对象是守卫甲山以及湘桂铁路以西的王卓如团,同时并攻击吴展团位于湘桂铁路以东的老人山及老人山以北阵地。吴团的核心阵地是老人山——鹦鹉山一线。王团的核心阵地是位于德智中学以西以北,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山脊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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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抓取的现代桂林北部和西部卫星图。黄线为王卓如团防线,红线为吴展团防线。王团防线地形险峻,日军的坦克不起作用。吴团的防御纵深较大。在北门以北有多个山头形成独立据点,彼此之间可以互相进行火力支援。不过各个山头之间地势比较平坦,有利坦克通过。

中国军队两个团守卫桂林北部和西北部的阵地。与覃泽文团的江东阵地不一样,吴团和王团的阵地犬牙交错,层层设防,有较大的纵深。两团第一线阵地直线距离全长大约在5-6公里之间,纵深在1-3公里之间不等。阵地上山峰林立,彼此间距较短,有利于守军交叉射击。阵地纵深较大,守军可以以相对较低的伤亡进行增援或者撤退。地形天然适合防守。吴团虽然在战斗当中受到很大损失,但是直到防守司令部决定突围之前,仍有部分核心阵地掌握在手。王团则在全部消耗牺牲之前,依旧掌握着部分核心阵地。而负责攻击的日军吃亏不小。

第58师团右翼的野沟旅团于11月2日发动攻击,因为需要攻占王团所守卫的东北-西南走向山脉,地形极其不利,进展十分缓慢。恰好2日到7日之间,桂林连绵阴雨,时有大雨,道路湿滑,野沟旅团吃了不少苦头,勉强夺得大半阵地。但是王团依旧坚守德智中学到阳江一带,只是力量也消耗得很厉害。到11月8日这一天,剩余的部队合编起来不到一个营。或许因为王团是79军人马,并非桂系部队,留下的战斗回忆甚少。根据各支部队的零碎回忆,确认日军将第3坦克联队部分坦克配属野沟旅团(日军资料称配属野沟旅团一个坦克中队),但是在那些大山坳当中,坦克完全跑不起来,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在131是参谋长郭炳祺的回忆当中,他曾说“西门击毁坦克三辆”,170师副师长巢威的也证实11月7日当天西门击毁坦克三辆。我认为郭炳祺的意思是指王团击毁三辆日军坦克。总的来说,王卓如团防守已经尽力,没有什么可以指责或者批评之处。170师副师长巢威说战斗过程当中出现“逃亡”现象,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以一团之力独自抗拒日军一个旅团共4个独立步兵大队直至11月8日之后,足见王团的战斗力并不弱,即便有逃亡现象,也没有影响到部队的作战。

吴展团面对第58旅团左翼的古贺旅团打得也十分顽强。因为桂林火车北站到北门一带的地形相对比较平坦,山峰多是独立山峰,互不连接,有利坦克通过,古贺旅团得以全力使用坦克进攻。日军将坦克装上铁铧嘴,在守军阵地前来回开动,将埋下的防步兵地雷轧响,把铁丝网、鹿砦以及栅栏等等全部压平清扫干净。据称守卫在城北平头山(详细地址不可考)的吴展团三营七连在坦克攻击下全连牺牲。也有守军坚守比较小的岩洞,被日军炮火击中洞壁坍塌,所有洞内战士被活埋的情况。为了对付坦克,守军将战防炮连两连部署在城北鹦鹉山下,给日军坦克造成较大杀伤。郭炳祺事后统计,北门至少击毁日军坦克六辆。该战果亦不可考。不过诸多回忆录当中的确证实有日军坦克被击毁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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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的桂林安定门,即北门。本照片从北向南拍摄,左边为铁封山,右边为鹦鹉山,中间的是风洞山,可以看见风洞山半山腰的仙鹤洞。日军从北向南进攻,北门是必经之地。守军的英勇抵抗,加上险峻的地形,使日军在最后一刻仍旧被死死挡在北门外。可惜的是,因为风洞山丢失,北门守军两面受敌,在防守司令部的命令下,终于撤退。

守卫城南的170师没有经历太大的战斗,仅高中学团从南门前出至将军桥一带的独立据点受到日军炮击,导致一个重机枪掩体被炸垮,射手和弹药手牺牲。日军并未对将军桥据点进行大规模攻击。判断这是漓江东岸第40师团派出的一支小分队。11月6日,第37师团先遣队到达将军桥一带,与第40师团换防,未发动攻击。城南基本无战事,城北和城西虽然战斗激烈,但是日军始终没有突破防线,只能一点点地蚕食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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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到1940年代从西北向东南方向拍摄的南溪山。桂林城区在本图左边两公里处。可以看到远处漓江,右下角的双孔石桥。它就是将军桥。稍近的单孔石桥就是后来的八一桥。南溪山地形险峻,是桂林的南大门。保卫战期间,170师以南溪山为中心建了独立据点,部署有一个营。

日军以白天进攻为主,辅以夜间偷袭,或者以各种方式骚扰。据战后《中央日报》报道:“深夜,敌人假以各种禽兽声以联络攻击,故入夜时漓江对岸鸡犬之声合成一片,甚为悦耳。每晚经过剧烈之战斗后,翌晨在战地附近鲜血淋漓,所见的是些残余的敌尸。至于整个尸首为他们抢回去了,因敌人一向有着抢尸的习惯。”

11月8日是整个桂林保卫战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日军的重炮部队因为阴雨和道路损坏,一直停留在兴安到灵川一带,中国军队的重炮充分发挥威力,向北进行压制性射击。这也是日军进攻不顺利的原因之一。为了加快炮兵行进速度,日军工兵冒着中美混合空军的空袭和桂林守军重炮的袭扰,拼命在灵川南的甘棠江上架起了浮桥。炮兵顺利渡江成功,之后面前再无河流阻挡,陆续于11月7日和8日之间部署完毕。日军的100毫米加农炮两门于11月8日早上进行了短暂的试射。11月7日中午,鉴于重炮抵达时间晚于预期24小时,第11军司令部下令将预定于11月8日拂晓的总攻推迟24小时至11月9日拂晓。漓江东岸覃泽文团阵地的失守,使11月8日桂林的防守局势突然显著恶化。其突出表现为两处:一,日军重炮到达发射阵地,与中国军队进行炮战;二,第40师团试图偷渡漓江。

11月8日下午15时25分,日军100毫米加农炮,150毫米榴弹炮和加农炮在桂林城北、漓江东岸部署完毕,同时开火进行预备射击。15时56分,中国守军重炮兵应战,开始了桂林攻城战的第一场炮战。双方相互炮击直至16时35分。日军大量炮弹落在老人山和老人山南边的骝马山一带。这两座山上国旗的标志很明显。窃以为中国军队炮兵应战虽然英勇,但并不是一个合理的战斗方式。不但暴露了自己的阵位(当时日军已经占领普陀山,在山顶上可以直接俯瞰中方炮兵阵地,给自己的炮兵和航空兵指示目标),而且自己力量有限,最好将火力用于消灭日军步兵,而不是炮兵。这一点不知当时的炮兵指挥官作何感想。当日下午17时20分,日军飞机飞临桂林上空,向中国守军炮兵阵地发动空袭。日军听到有炮弹爆炸声,判断空袭“效果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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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老人山(本图左边形似老人的山峰)。这里是桂林城西的重要制高点。吴团在这里部署有部分炮兵。山上因插有国旗,被日军当做校正炮兵射击误差的参照物,吃了不少炮弹。

11月8日入夜,东岸月牙山失陷,漓江以东的枪声彻底停息。这一夜出现了难得的平静。11月9日凌晨零点,日军重炮再度开火,进行扰乱射击,总共炮击10分钟。凌晨5时20分,日军重炮第三度射击。7时40分,日军航空兵前来空袭。在11月9日凌晨零点的炮击过后,第40师团开始了对漓江的偷渡,拉开了对桂林总攻的序幕。

第40师团对于进攻表现得十分狂热。他们原定于11月8日凌晨偷渡漓江。那时候江东的普陀山的表面阵地还未完全失守,月牙山的中国守军还在顽强抵抗。这个作战计划被第11军司令部否定,第40师团只好向后推迟了24小时至11月9日零点,没想到与日军重炮部队定于11月9日零点、时长10分钟的扰乱射击重合。第40师团为此专门与第11军炮兵指挥官山崎清次少将协调,声明炮击可能会引发中国军队重炮部队的反击,影响偷渡作战,要求停止这次扰乱射击。第11军司令部没有批准第40师团的停止炮击请求。第40师团师团长宫川清三中将索性将偷渡时间定在了零点10分,一俟重炮轰击结束,就立刻开始偷渡。实际上偷渡可能从炮击一开就进行了,这样可以借炮弹爆炸的声音掩盖偷渡的声音。

偷渡的日军部队是第40师团的第236联队。联队长小柴俊男大佐将第一波偷渡任务交给了第3大队(大队长福井敏夫大尉)。福井敏夫又以本部队的第11中队(中队长本山唯明中尉)为偷渡部队的右翼,第12中队(中队长桥田喜登男中尉)为左翼,在南至中正桥,北至伏波山一带的漓江江面上偷渡。我在网络地图上用简单的测距方式测量了一下,现在这段江面宽度在200-250米之间,江岸长度在700米之间,江面开阔。因为秋汛水涨,江中沙洲也没于水下,没有明显可以阻碍舟艇的地形障碍。秋汛不如夏季汛期雨量大,因此水流并不算急。桂林市区漓江段可以偷渡或者强渡的地段有四处。除了日军选择的一处之外,还有东镇门到木龙洞一段,这里江面开阔,但是西岸半数临山,地形险峻。木龙洞到独秀峰一段,同时位于风洞山和伏波山两个制高点当中,容易被居高临下打垮。中正桥到象鼻山一段,则因东岸背靠訾洲以及訾洲东面漓江的一条小支流,地形不利于攻击部队出发。日军选择的偷渡江面在地理上最合适发动进攻。

漓江西岸的守军是131师的陈村团。阵地从中正桥向北延伸至铁封山一带,阵地总长度约2公里,中间有伏波山、风洞山(今叠彩山)两个主要制高点。陈村团抽出了一个营作为师预备队,守备漓江防线的兵力大约有两个营千余人,不可能全部集中于日军预备登陆的700米江岸。地形上看,日军准备登陆的江段防线虽然平坦,但西岸高出河面一定距离,登陆者需要仰攻。伏波山是偷渡江面唯一的制高点,可以对登陆部队进行火力压制。防线的客观缺点是呈线状,当日军攻击其中一段时,另一段的守军因为顾虑日军同时也会向自己的防线发动进攻,因而不敢增援被攻击的友军。陈团阵地修筑有完整的江防工事,但是在修建当中没有考虑到江水上涨的问题,导致许多障碍设施被淹,实际上工事效果大打折扣。冯璜援引韦云淞在《漓江烽火集》当中的话说:“11月1至8日昼夜下雨,致使地雷失效,盟军飞机无法前来;漓江河水陡涨五尺,沙洲固定铁丝网两重被水淹没。” 另外,陈团阵地在11月8日白天遭到日军多次炮击,阵地损毁应当相当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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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漓江西岸。在1944年的战争当中,它成为日军偷渡漓江的主要江面。这张照片是从大约中正桥东的位置往西北拍摄,可以看见最右边伏波山是整段江面的制高点。

陈团在防守布局当中的问题不止是秋汛水涨问题。日军长于夜袭,但是西岸守军对此没有准备,或者缺少经验,没有配备照明设施,这是又一个问题。很致命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对中正桥的爆破不够彻底。覃戈鸣在回忆当中提到了这一点。从战后的照片来看,中正桥只炸掉了桥身,没有炸掉桥墩。中国军队在桥墩下部署了一个机枪班,用意本来是与西岸守军构成交叉火力,以封锁江面,但是完全没想到日军竟然在夜里顺着桥墩悄悄摸了过来。这个机枪班全员失踪,可能全部被偷袭的日军杀害了。 【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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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桂林光复后从中正桥西岸向东拍摄的中正桥废墟。可以看到桥墩并未全部毁掉。日军可能以桥墩为跳板,逐次跃进,发动偷袭

第40师团对于漓江西岸的偷渡早于《一号作战》当中所说的零时10分。零时到来之后,日军重炮轰鸣,中国军队没有还击。漓江西岸的守军一枪不发,十分沉默。在这种情况下,第11和第12中队开始向西岸出动。第40师团调动了师团所有的橡皮艇,总共18条(第40师团自己人员回忆称有20条橡皮艇)。这个做法极为冒险,因为如果第一波登陆部队所乘坐的橡皮艇无法返回或者被击沉,已登陆部队将有遭到围歼的危险。事实上解放军的金门战役就是因为渡船损失无法增援而遭到失败的。但是第40师团似乎并不考虑这一些,将所有橡皮艇全部给了两个中队。第12中队乘坐10条橡皮艇开始渡江,在没有受到任何火力阻击的情况下陆续抵达漓江西岸。《一号作战》援引第40师团的回忆称,第12中队第一条船于零时6分抵达西岸,日军士兵从船上悄悄下来,浸在水中,抓住水里的铁丝网静待其余船只靠岸。全部到达后,第12中队便发射了信号弹,通知东岸日军自己已经登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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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第40师团回忆录《B29基地を占領せよ》上描绘的日军偷渡漓江态势图。本土方向为上西下东,左南右北。日军由下往上攻击。明显可以看到标记为“12”的橡皮艇群要快于标志为“11”的橡皮艇群。有趣的是,“12”当中的橡皮艇数量为10,而“11”当中的橡皮艇数量为7。两边力量分配不均。日军第40师团的橡皮艇总数大约在14-20条之间。以每条橡皮艇载员人数20计算,日军一次投入偷渡的兵力不超过400人。在渡江的过程当中损失的人员不会超过100人。

这发信号弹顿时捅了马蜂窝。右翼的第11中队动作比左翼稍慢,所有舟艇才刚刚划过漓江江中心。中国军队几乎是立即作出反应,集中炮火向第11中队打来,登时打翻了第11中队的4条橡皮艇(日军称损失3条)。【注二】 此刻已经是不进则退,剩余橡皮艇只好拼命快划,终于分散登陆于漓江西岸。但是第236联队的主力部队因为炮火阻隔、橡皮艇无法返回,无法继续渡江。已经登上西岸的日军士兵便成为孤军。第12中队的日军士兵因为登陆比较顺利,顺势摸入中正桥西岸的桥头堡以及桥头堡附近的盐街予以固守。第11中队和已经埋伏在漓江东岸准备偷渡的日军则因为中国军队的猛烈火力,基本上被压制在了两岸边上,连位于东岸的大队长都不得不趴在江边一动不动,直到天亮。大队与联队的电话联系也中断了。一早上什么进展都没有。第40师团急了,于13时30分企图强渡漓江,但是东岸日军已经没有橡皮艇,只能使用操作不便的木排,而且受到老人山和象鼻山的山炮严密阻击,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望着西岸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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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9月18日的象鼻山。它是桂林的标志,也是桂林的骄傲。在保卫战当中,来自象鼻山的火炮有力地增援了漓江两岸的守军。虽然战斗最后失败,但是象鼻山上的战士们冒着日军炮火勇敢战斗的精神,值得每个来到象鼻山前的人们铭记。

第12中队的这段时间很不好过。韦云淞得知日军渡江并夺取桥西桥头堡之后,立刻下令,悬赏500万元要求夺回桥头堡,悬赏1000万元夺回沿河阵地。170师副师长巢威带领一个营(实际上应该是抽调了170师当中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向桥头堡发动反攻,于15时终于将其夺回。但是这一个中队的日军(巢威称约有300余人,可能高估。以10条橡皮艇计算,第12中队渡江人数估计不过200人)没有被赶进漓江。他们从桥头堡夺路而出,竟然向西窜,渗透进了盐街一带(即中正桥西北端,今日解放桥西北的柏丽商务酒店到正阳路),与中国军队展开巷战。巢威本来打算放火烧掉盐街一带的民居,将日军逐出。但是天气阴雨甚久,木料潮湿,竟然烧不起来。韦云淞命令阚维雍派出131师预备队(即陈团的一个营)投入作战。这两个营的部队和第12中队交战数小时,未能消灭。第12中队自身伤亡也很惨重,《一号作战》当中称,当时配属的机枪第1小队的第2、第3分队士兵全数被击毙。

另外一个方面,被压制在伏波山沿江一带的第11中队也拼命向纵深突进,遭到中国军队炮火的猛烈袭击。下午,第11军的重炮兵转而向老人山和象鼻山的中国炮兵射击,进行火力压制。这样第11中队得以勉强减轻压力,与中国军队接近,发生白刃战,至16时方才推进到距离登陆点50米处,随即发现伏波山半山腰的中国守军火力点以及山顶的直射炮火力猛烈,对渡江增援的日军构成很大威胁,于是发动最后一搏,向伏波山发动攻击。对于伏波山山顶是否有中国守军直射炮,我有存疑。伏波山并不高(相对高度63米),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山头。山顶地势狭小,甚至无法容纳一个山炮阵地。即使是使用战防炮,其射击最低仰角只有-5度,根本打不到已经渡江的日军。我认为,可能是山顶上的中国军队拥有火箭筒或者迫击炮之类的射速较高的轻步兵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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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回到这张我们已经熟悉的1979年拍摄的伏波山照片。在这座山峰和远处的桥梁之间,是日军强渡的河岸。伏波山山体呈悬崖状。山顶狭小,不太可能布置炮兵阵地。就算布置有炮兵,这么明显的目标也会遭到敌军炮兵的集中炮击。日军资料当中称山顶有炮兵观测点,也许这才是正确的。伏波山半山腰的凉亭,在战争当中曾经是一个大碉堡,集中火力射击漓江江面,把日军的偷渡变成了强渡。伏波山左下角的大山洞,是伏波岩的出口。伏波岩入口狭小下沉,毒气容易进入。但是出口临水而且宽阔,毒气并不容易生效。

守卫伏波山的是陈村团一营5连,连长方旭敏。守军在伏波山的主要阵地大约有三处。一处位于山脚的伏波岩(今还珠洞)一带(包括临江的伏波庙),面对日军的第11中队登陆河岸。另外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平台上。这里建有一个大碉堡,以机枪火力封锁河岸。第三处就是山顶,可能配置有迫击炮或者火箭炮。伏波山全山呈悬崖状,不易攀登。第11中队在攻击的过程当中中队长本山唯明中尉被乱枪打死,第2小队的小队长泷口常义曹长也被击毙。代理本山唯明中队长职务的第1小队小队长坂本信男少尉被炸伤,瞎了一只眼。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日军逼近伏波山。将山脚守军逼退入伏波岩中,然后灌入汽油猛烧,再施放毒气,致使退出伏波岩内中国军队全部牺牲。伏波岩又名还珠洞,深不到50米,入口朝南。出口向东和向北,面对漓江,岩内试剑石是著名景点。【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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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1940年代还珠洞(伏波岩)内面朝漓江的出口。那条向下延伸,似乎与地面连在一起的岩石就是试剑石。这块岩石底部平展,与地面并未相连,留出一条大约不到10厘米宽的缝隙。美丽的神话传说中认为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在此一剑将这块岩石与地面斩断,因此留下了试剑石的名称。伏波山也因马援而得名。现在这里成了桂林城区重点旅游景点之一。伏波岩外的漓江曾经目睹了梦秋的童年和青年时期。当然,它也亲眼目睹了1944年11月9日的这场血战。

攻到伏波山山脚后,日军开始仰攻半山腰的碉堡。有回忆说日军使用竹竿将炸药包挑到高处,以炸毁中国军队的阵地,然后节节上仰进攻。战斗残酷程度不需多言。总之日军于11月9日19时20分攻占了伏波山,取得了在漓江西岸的第一个制高点,可以成功压制增援的中国军队。之后,日军渡江再无顾忌。11月9日夜,第11军舟桥部队赶来帮助。第40师团终于有足够的船只,将第236联队全部渡过漓江,后续部队也不断涌进,向市中心展开。中国守军在漓江西岸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当夜,131师的师直属部队(特务连和机枪排等)部队被调往靖江王城一带,在王城城墙架起机枪与已经渗透进来的第40师团日寇进行夜战。131师现在已经将所有可用部队全部派出。战斗将在11月10日清晨决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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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当中的桂林靖江王城正阳门。这是从城内向城外拍摄,可以看到正阳门正中间的四个大字“三元及第”。两侧的标语分别为“发扬抗日精神贯彻救国主张”(右)和“提高民族意识发扬民族……”这座城门以及“三元及第”四个大字至今仍旧完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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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桂林光复后的正阳门。一名战士扛着枪从城楼下经过。城楼上被日军画上了所谓“中日友好”的宣传画。右边的标语上写着“我要……中日合作,共存共荣”。日军宣传画看来水平不怎样,比较猥琐,比起如今四处流行的爱情动作漫画相差太远。

在北门战场,吴展团仍旧牢牢扼守着老人山-鹦鹉山-铁封山一带防线。11月10日凌晨,第58师团两个独立步兵大队向吴团发动夜袭,遭到吴团火力打击未能成功。日军第三坦克联队派出了25辆坦克向吴团发起攻击,均被阻于北门外200米处的反坦克壕沟前。【注四】 在西面,王卓如团已经和防守司令部断绝联系,无法确认德智中学和猴山坳一带是否仍然有中国军队坚守。日军则记录说,11月9日黄昏,针支队抵达西部猴山坳一带,发现桂林西南的170师部队开始出现骚乱和逃跑现象。

11月9日早上8时20分,漓江上空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同时,中国军队的重炮突然开始反击,与日军进行了第二场炮战。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没有详细记录。但此战过后,中国的重炮不再轰鸣。覃戈鸣说这是守军炮弹将尽,无法确认是否正确,但是总与“囤积三个月粮弹备战”一说不符。此后便再无中国军队重炮射击的记录。日军认为中国守军的重炮“终于沉默”,但日方亦有损失。日军资料当中并未明确记载总共有多少损失。

上述便是11月9日到11月10日凌晨之间桂林保卫战的大致情况。

注一:这段史实未经日本方面的资料证实。

注二:《柳州文史资料第七期》,第15页。郭炳祺称日军偷渡橡皮艇总共有14条,被击沉4条。剩余10条渡过河西。这个数字可能并不准确。

注三:日军是否在此使用毒气,亦有疑问。毕竟伏波岩朝漓江一面比较开阔,毒气一时不能发挥作用。

注四:以吴团只有1公里的正面宽度,这25辆坦克不可能同时投入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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