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整理】【原创】《左传》中的成语00 -- 桥上
这是《左传》中一个产生了成语但这个成语在当时并没有成形的段落,出自《襄二十三年传》:
己卯,孟孙卒,……臧孙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孙之恶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若死,其若之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chèn)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p 1080)(09230504)(p 1081)(09230505))
说没成形,是没有形成一个后来大家都认可的成语表达形式,说产生了成语,则是因为后来的成语“药石之言”(yào shí zhī yán)虽然最早见于著录是一千多年后,是唐太宗写出来的(《旧唐书高季辅传》:书奏,太宗称善。十七年,授太子右庶子,又上疏切谏时政得失,特赐钟乳一剂,曰:“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而且唐太宗所说的“药石”也并非这段《左传》中提到的“药石”,但一般都认为这个成语源自此一段《左传》。
《史记留侯世家》中张良提到的当时人的常语“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后来俗语变成“良药苦口利于病”),应该也与这段《左传》有些渊源。
另外,还有两处《左传》中也有人表达了与此相近的思想,一处是子产说:“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藥(药)之也。”(《襄三十一年传》(p 1191)(09311101))(111);另一处是士会说:“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成十六年传》(p 0882)(08160504))(079)。
但“药石之言”也好,后来的俗语“良药苦口利于病”包括“毒药苦口利于病”也好,乃至“闻而藥之”也好,和臧孙的原意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同,臧孙所说“药石”说的是两件事,分别是“药”和“石”——“药”是内服的,其中已包括了“钟乳”之类“药石”;而“石”则是外用的,是后世针灸器具的前身:
根据某种中医理论,“药”的作用,尤其是“石”的作用,是对我们的身体系统给一个外来的刺激,让身体产生我们所希望的反应,调节体内的平衡,达到解除病痛的作用。从这样的理论出发,这种外来刺激——所谓“药石之言”就不必是善意的,只要能给出适当的信息即可。而这段《左传》也已经明言孟孙“恶”臧孙,对臧孙并无善意;可是以上三种说法则都暗含了“药石之言”是出于善意的前提;因此这些说法不完全符合臧孙的原意。我觉得只有士会所言“释楚以为外惧”在这方面和臧孙的说法异曲同工。
那么上面的臧孙、孟孙和季孙都是什么人呢?首先,他们分别是臧家、孟(仲孙)家和季家的家长,臧孙、孟孙和季孙是这三家家长世世相传的称号。至于三家的关系,说来话长,先说主角臧孙家:臧家的第一位祖先叫彄(kōu),《春秋经》称公子彄,是鲁惠公的弟弟,职位应该是卿,也就是鲁国执政集团的一员;而鲁惠公则是《春秋经》中头两位鲁国国君鲁隐公和鲁桓公的父亲。
当时的政治是以家族的形态实现的,一位国君会将他的亲属引入执政集团帮助他进行行政管理,在多数情况下,首先会引入他的弟弟们。对于鲁国来说,这更是一个传统。鲁国的第一位祖先周公旦就是天子周武王的弟弟,而且是周武王的主要辅佐,在武王死后,他甚至像鲁隐公那样代摄国政,一度坐上了王位。
但是由于一代国君一代弟,弟弟和国君的关系又比较特殊,弟弟参政必然给政局带来不稳定因素。这种不稳定后来还会成为这种家族政治瓦解的一种诱因。
而到了鲁隐公的时候,公子彄他哥鲁惠公已经死了,这位公子彄也就过气了。《左传》中记载他劝鲁隐公不要离开国都去看捕鱼,鲁隐公不听,他就和这位侄子赌气,不跟着鲁隐公出门,后来没过多少日子公子彄就死掉了,一直到死都没和侄子和解。鲁隐公觉得过意不去,说:“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于是下令“葬之加一等”。不但如此,公子彄还给子孙后代挣来了“臧”这个“氏”(臧来自公子彄的字),以后他的直系后裔就成为臧家。
春秋时的鲁国,一直有一些势力很大的家族,在春秋前期,这些家族的首领就可以自行其是,不把鲁公放在眼里:
他们可以自行把“公”家的人马带出去为自家筑城,扩张地盘:夏四月,费伯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隐元年传》(p 0010)(01010301))(001、003)
还可以把“公”家的军队带出去为自己喜欢的诸侯站场子:郑人以王师、虢师伐卫南鄙。请师于邾,邾子使私于公子豫。豫请往,公弗许,遂行,及邾人、郑人盟于翼。不书,非公命也。(《隐元年传》(p 0018)(01011101))(001、002、013)
而且还不止一次: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隐四年传》(p 0037)(01040401))(001、009)
甚至还会擅自开城出战,不惜把全城(全“国”)置于危险之中:公子偃曰:“宋师不整,可败也。宋败,齐必还。请击之。”公弗许。自雩门窃出,蒙皋比而先犯之。公从之。(《庄十年传》(p 0183)(03100201))(031)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的“公事”也就是诸侯国国君——“公”——的家务“事”,那些不肯听命的家族首领大都是“公”的弟弟,要么也是某种堂叔堂兄堂弟,所以这类折腾从家庭闹意见的角度也是可以想象的。
不过臧家的崛起却是凭借臧孙辰(臧文仲)的睿智。此人是公子彄的孙子,与“公”的关系已经相当远,但他的地位却能逐渐提高。到鲁庄公的时候,虽然不是“公”的弟弟,臧文仲竟当上了卿,跻身执政集团,而当时这个执政集团中的其他几位卿就都是“公”的弟弟。
到了庄公死后,继位的闵公顶多只有八岁,而且两年就死了;接着继位的是闵公的弟弟僖公,年纪自然也不会大,这样的两位国君自己掌不了权,也没有弟弟可以帮助执政,只好由叔叔们互相争斗了。
鲁庄公当初引入了他的三个弟弟帮助他执政,到闵公和僖公的时候,他们就升级成了叔叔。这三位公子就是与二公相关的废立之争的主角,也是所谓三桓——季家、叔孙家、仲孙(孟)家——的始祖。
经过血腥的争斗,闵公被杀,僖公继位,后来叔孙家的始祖公子牙和后来仲孙家(孟家)的始祖公子庆父都死了,仲孙家(即孟家,其家族首领世世称仲孙或孟孙)那一派被打了下去,最终形成鲁僖公初期以季家(其家族首领世世称季孙)为首,联合叔孙家(其家族首领世世称叔孙)还有臧家(其家族首领世世称臧孙)共同执政的局面。
以“氏”名加“孙”作为家族首领称号的还有鲁国的郈家、宋国的华家等,之所以用“孙”字,可能是因为当时“孙”可以特指先王先公的后代,例如《诗经》中就多次以“曾孙”代指对先王先公进行祭祀的主角,乃至代指田邑的主人。
等僖公长大以后,终于得以引入其弟仲遂(其直系后裔为另一个“仲”家)参与执政,随后趁季家的家长公子友(季友)和叔孙家的家长公孙兹(叔孙戴伯)同时去世,占据首席执政的位置长达四十余年,并把三桓中失势的仲孙家的家长公孙敖(孟穆伯)重新提拔起来。而在这个当口,臧家的家长臧孙辰(臧文仲)却死了,臧家自此失势。
但到了年幼的成公即位,其时仲遂已死,季家又卷土重来,借机把仲遂的儿子公孙归父赶走,形成了以季家为首,三桓共政的局面,臧家也在此时重回卿位,在此前还有子叔家(也是以“叔”为“氏”,在《春秋经》中即单称“叔”)跻身执政集团,其始祖是鲁宣公的弟弟。
季家的家长后来一直是首席执政大臣,只是在公子季友之孙季孙行父死后头几年时间,其子季孙宿年轻,曾短暂的由老臣叔孙豹掌权。
由于三桓的壮大,自成公时代开始,国君的弟弟们就再没有机会参与执政,这种格局也就种下了后来三分公室乃至陪臣执国政的种子。
题外的话:这里各家的“氏”里之所以有这么多的仲、叔、季这些行第,就是因为这都来源于国君弟弟们的行第。这些国君弟弟们的后裔按当时“氏”族的规矩在原有国君的“氏”族里是没有地位的,所以国君的弟弟或其家族如有实力就会争取自家另立“氏”族。
立了“氏”族就要另取“氏”名,往往就会取这些国君弟弟的字作为新的“氏”名。而行第常常也是字,或是字的一部分。所以这些“氏”里才会有这么多的行第,而这里头没有伯,则是因为伯往往是国君本人。
这种取“氏”名的方式即所谓“以王父字为氏”,王父是祖父。这里的王父同时也是公子,是国君的弟弟。而第一个在名前冠以“氏”的往往是公子的孙辈,他们的祖父称公子,他们的父辈称公孙,都是非常荣耀的,他们没的可称,只好称“氏”来炫耀了。所以首次称“氏”的往往是分家始祖的孙辈,但分家可能从公子或公孙那一辈就已经分了。
本文开头的事件其背景就是这样的格局:各大家族合纵连横,勾心斗角,互相之间都有复杂的历史恩怨。当时的臧孙、孟孙和季孙还有叔孙都是卿,四人还分任司寇、司空和司徒还有司马,构成了鲁国的执政集团。而臧家和季家关系比较好,和叔孙家也不错,但和仲孙(孟)家就一直是对立的。
尽管如此,以圣人著称的臧孙纥(《左传》中称臧武仲、臧纥,是臧文仲的孙子)还是把自己的对头孟孙看作是自己的“药石”,认为有他在,自己才能安心;反而是一直号称“爱”自己的季孙让他不放心,最终也因为孟孙(仲孙速,孟庄子)去世,上台的是季孙支持的孟羯(仲孙羯,孟孝伯),各家族的平衡被打破,臧家也就失势了。
通过以上事例,我感觉有一点是值得我们现在借鉴的,就是要保持让自己能听到见到与自己意见不同甚至对立的观点,这样就能认识到更多更深入的东西,我想这也是古人把以上事例的精髓总结为药石之言的用意。
我还要借此谈谈我对西西河的看法,我来河里主要是来看的,希望看到各种各样不同的意见,而且希望看到与我的看法不同的意见,当然没营养的开骂除外。我想,尽管可能意见不同,甚至尖锐对立,只要在摆事实、讲道理的基础上,未尝不可在这里求同存异,相辅相成。即使在现实世界中真有必要真刀真枪干一场,也不必在这里开骂。
因此,我不喜欢那些只说反对意向,不愿摆事实讲道理的做法;也不赞成只因为意见对立,就要把某些河友赶走或挤走。
或者有河友因为在这里不能痛快的开骂不爽,但我感觉现在网上可以痛快开骂的网站不少,但能够冷静说理的网站很少,西西河是一家说理的网站,咱们还是保持这个传统,您要是想痛快,可以先到别处骂够了再上这儿来。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各种不同的意见聚在一个网站里呢?首先因为我是个懒人,佛说:“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在一家网站就能听到各种意见,也包括不同领域,不同色彩的各种知识,很合我这种懒人的意。何况不同的意见之间还能在这里有些交锋、交流,交流才能进步,也会使我受益。我想老铁的“有益”里面,就包括了看到对立的意见,互相交流而获益吧。
而且我想还可以进一步强调交流讨论的重要性,如果说中国的教育比科学发达国家的教育有什么不足的话,我认为就是讨论得太少了,而不是什么负担太重了或者什么素质教育,当然这有客观条件所限,但如果我们不搞清楚差距所在,就会搞一些奇怪的花架子。在我看来,我们中国人不是不聪明,不是没有大天才,而是讨论的习惯和环境不够。这是可以而且值得大声疾呼加以改进的。
杨李就是中国人在科学研究方面的成功例子,他们的基本教育是在中国完成的,但是我注意到,他们接受教育的条件并不是那么“正规”,而且当他们还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就有互相之间长时间激烈讨论的记载。我感觉,在当时那个特殊的条件下,西南联大聚集了背景不同的人,条件又有限,也就产生了能够、也不得不大量讨论的环境。
看看那些西方前辈科学家,也是互相之间有大量的交流讨论,这方面的例证太多了,例如可以去看河里奔波儿的系列译文(http://www.talkcc.com/user/奔波儿/主题帖/)。记得某位大学者就说过愿意把自己的缺点暴露给学生,细想起来,要不能这样,师生之间就不会有讨论,学生之间也不容易有讨论。
所以我很羡慕那种讨论的环境,在那样的环境下,相信我这样笨人也能被启发出很多奇思妙想。当然我能想出来的奇思妙想只是臆想而已,但我记得爱因斯坦说过,怹老先生的奇思妙想也不是都管用的,里边多数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的奇思妙想绝大多数是垃圾也没什么丢人的。
那么中国有没有讨论的传统呢?有,至少打孔老夫子那儿就有了。下面就是他与弟子讨论的一例。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论语学而第一》)。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而且后来的人还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作为互相交流讨论的代称。
其实孔老先生也是愿意把自身的缺点暴露出来的,他流亡在陈国的时候,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陈司败)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论语述而第七》)。在这句“丘也幸”里边,“丘”是孔老夫子自称名,这是孔子以自己说了错话马上有人指出为幸。
所以孔老先生才会说:“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第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论语公冶长第五》);“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第七》)。这显然是要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暴露给在这方面强于自己的人(无论其是何人),向其学习。这就是所谓“相师之道”(《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后来的韩愈作《师说》,也是要发扬孔老先生的“相师之道”。有一句话叫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想肩膀也是相互的,而要站最好是站高人的肩膀。
当然,孔老先生与弟子们的讨论,由于身份差异的限制,不会像我们现在那样顺畅,也并不完全是身份平等的讨论。而后来的统治者,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孔老先生与弟子们的讨论风气,只有在山野林间的书院或寺院之中,还间或有这种互相问难的情况出现,这也是中国古代的优良传统未能充分流传下来的一例吧。虽然韩愈作了《师说》,但也没能改变学习僵化的趋势。
之所以讨论很重要,我想也是由于人脑自身的局限性和有限性:人类的进步依靠的是积累,可以归结为人类整体的进步。但现实的人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所以要积累,要传承,从本质上就要求互相交流。
而且每个人都不太可能面面俱到,通过交流自然会大家都获益,所谓取长补短。而且既然要互补,自然是要有背景不同、意见不同的大脑来互相交流才更有好处。大脑可以利用其他大脑的思想成果作为材料来进一步思考,不同的材料,不同的角度更有利于我们全面的认识事物。
尤其是如果要面对复杂系统,那么可能对于单个人脑来说已很难处理,只好通过多个人脑来盲人摸象,这也是交流及讨论必要性的一端吧。
再回到臧纥,前面说过,他是很聪明的人,也就很懂取长补短的道理,他与孟庄子就是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
孟庄子年少时就以勇武著称,可能还身材高大,七年前他就曾挺身而出挑战来势汹汹的齐国大军,把齐灵公吓跑了(因孟庄子当时尚未成为孟家的家长,下面一段《左传》中称之为孟孺子-速或单称速):
秋,齐侯围成,孟孺子-速徼之。齐侯曰:“是好勇,去之以为之名。”速遂塞海陉而还。(《襄十六年传》(p 1028)(09160401))(101)。
而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臧纥却不会打仗,还是个小矮个(下面一段《左传》中当时鲁国的“国人”讽刺他是朱儒即侏儒),可能就因为在关键时刻打了大败仗丢掉了取代季孙当上首席执政大臣的机会:
冬十月,邾(zhū)人、莒(jǔ)人伐鄫(zēng)。臧(zāng)纥(hé)救鄫,侵邾,败于狐骀(tái)。国人逆丧者皆髽(zhuā)。鲁于是乎始髽,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于邾。”(《襄四年传》(p 0940)(09040801))。
这样的两个人合不来也是很自然的,当时大概他俩有不少交锋。但这两人也很有互补性,所以尽管观点不同,背景各异,甚至利益还有严重冲突,但聪明如臧纥,还是会从与孟庄子的交锋中大大地获益。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以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襄二十二年传》: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己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国之蠹也。”令倍其赋。((p 1065)(09220101))
我的粗译:
二十二年春天,臧武仲要出使晋国,路过御叔的采邑,就去看他。当时御叔正要喝酒,见臧武仲冒雨来看自己,就对他说:“聪明有什么用,你看你,下着雨还得在外面跑,哪像我,小酒喝上了。你聪明又有什么用!”这话后来传到穆叔(叔孙豹)耳朵里,穆叔大怒,说:“自己不能为国出力,却嘲笑出力的人,这是国家的蛀虫。”于是下令将对御叔家征发的劳役加倍。
一些补充:
臧武仲属于姬“姓”,他家的“氏”是臧,武仲是后来的人对他的敬称,其中武是他死后的谥,仲是他的行第,春秋时单称行第也是某种敬称。臧武仲名“纥”,在《春秋经》中会以臧家家长的世称臧孙冠在前面称他为臧孙纥。臧纥是当时鲁国的卿,是执政集团的一员,同时担任司寇,就是后来孔子担任过的职务。孔子家与臧家关系密切,此时孔子的父亲七十岁了,孔子就在此年出生。
穆叔也属于姬“姓”,姬“姓”是当时周王朝的统治部族,周天子和多数诸侯都出自姬“姓”。而穆叔家的“氏”则是叔,由于鲁国有不止一个家族以叔为“氏”,所以他家通常被称为叔孙氏以资区别,叔孙氏是春秋中后期经常跻身鲁国执政集团的三大家族——所谓三桓,即季氏、叔孙氏、仲孙氏(孟氏)——之一。穆叔名“豹”,当时是卿,同时担任司马;穆是他死后的谥,叔是他的行第,在《春秋经》中会以叔孙家家长的世称“叔孙”冠在名前面称他为叔孙豹。
鲁国的卿都是姬“姓”,他们的家族大都源自某一代鲁公的弟弟,只有孔子例外,他出自“子”这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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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经》:
夏,邾-畀我来奔。((p 1071)(09230003))
己卯,仲孙速卒。((p 1072)(09230010))
冬十月乙亥,臧孙纥出奔邾。((p 1072)(09230011))
一些补充:
以上三条《春秋经》说的是鲁襄公二十三年夏天,邾国有一个大夫“畀我”来投奔鲁国;没过几个月,三桓中仲孙(孟)家的家长死了,由此引起一场变乱,结果鲁国的大夫臧孙纥反而逃到邾国去了。
杨伯峻先生有注:“邾,国名,曹姓。参见王国维《观堂集林邾公钟跋》。初都今曲阜县东稍南,盖鲁之附庸,后都今邹县东南,春秋后八世楚灭之。”(《隐元年经注》(p 0007)(01010002))。
此时的邾国已在今邹县东南,邾原来的地方成为鲁国的陬邑,孔子之父一度是此邑的长官。
杨伯峻先生于《文十三年传》“邾文公卜迁于绎”处注曰:“绎音亦,邾邑,今山东省-邹县东南有峄山,绎、峄字通。邾文公所迁当在峄山之阳与郭山之北夹谷地带。一九七二年夏于此地因大雨冲出一铜鼎,为费敏父嫁女与邾之媵鼎。沈钦韩《地名补注》引《山东通志》谓邾城在邹县东南二十五里,邾文公所迁城周二十余里,在峄山之阳,俗误为纪王城,邾迁都后,境内又另有绎邑,宣十年公孙归父帅师伐邾取峄,乃取其别邑,非取其国都。”(p 0597)(06130301))。
鲁国的位置:东经116.99,北纬35.60。
邾国(陬)的位置:东经117.05,北纬35.56。
邾国(绎)的位置:东经117.02,北纬35.30。
以下是修改:
加上了更细的鲁国城墙城门位置以及公宫位置的标注,标注利用了Google Earth以及下面贴出的“鲁都城示意图”,难免有错误,我的主要目的是展示一下这个城有多大,在下面的地图中应该比那个圆圈大。
鲁国城东北角的位置:东经117.0147,北纬35.6117。
鲁国上东门的位置:东经117.0168,北纬35.6076。
鲁国东门的位置:东经117.0178,北纬35.6049。
鲁国石门的位置:东经117.0175,北纬35.5978。
鲁国东南角的位置:东经117.0127,北纬35.5889。
鲁国鹿门的位置:东经117.0116,北纬35.5890。
鲁国南门的位置:东经116.9990,北纬35.5896。
鲁国稷门的位置:东经116.9820,北纬35.5915。
鲁国西南角的位置:东经116.9793,北纬35.5923。
鲁国西南角的位置:东经116.9760,北纬35.5946。
鲁国吏门的位置:东经116.9736,北纬35. 6017。
鲁国西门的位置:东经116.9756,北纬35.6792。
鲁国子驹之门的位置:东经116.9760,北纬35.6149。
鲁国西北角的位置:东经116.9766,北纬35.6156。
鲁国争门的位置:东经116.9808,北纬35.6164。
鲁国北门的位置:东经116.9885,北纬35.6157。
鲁国莱门的位置:东经117.0094,北纬35.6122。
鲁国公宫东北角的位置:东经117.0025,北纬35.6050。
鲁国公宫东南角的位置:东经117.0028,北纬35.6012。
鲁国公宫西南角的位置:东经116.9966,北纬35.6010。
鲁国公宫西北角的位置:东经116.9967,北纬35.6048。
当时两国相距七八十里地,是邻居,《左传》说“鲁击柝(tuò)闻于邾”(《哀七年传》(p 1643)(12070402))(136)。两国城邑土地互相交错,有很多摩擦,所以在一国犯了事的人会逃到另一国去。下面是鲁、邾两国位置的示意图,截自《春秋左传注》初版所附的春秋时的齐鲁地图,原图中叠印了浅棕色的现代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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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传》:
季武子无適子,公弥长,而爱悼子,欲立之。访于申丰曰:“弥与纥,吾皆爱之,欲择才焉而立之。”申丰趋退,归,尽室将行。他日,又访焉,对曰:“其然,将具敝车而行。”乃止。((p 1078)(09230501))
我的粗译:
当初季武子没有嫡子,庶子之中年纪最大的是公弥,但季武子最喜欢的是悼子,他想立悼子当自己的继承人,于是去向申丰求教说:“弥和纥(悼子)我都喜欢,想从他俩之中挑一个有才的当我的继承人。”没等他说完,申丰转身就跑,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把家族整个迁到别国去,没过几天,季武子又来向申丰求教立继承人的事,申丰坚决地表态:“您也看到了,要是您非这么干,我就驾上我那破车把全家都搬走。”季武子只好放弃了。
一些补充:
季家是三桓之中为首的家族,季武子此时是鲁国的首席执政大臣,兼任司徒,武是他的谥,在《春秋经》中将他的家族称号与他的名合起来称他季孙宿。申丰是鲁国的大夫,在《左传》中另外还出现过三次。
《襄二十三年传》:
访于臧纥,臧纥曰:“饮我酒,吾为子立之。”季氏饮大夫酒,臧纥为客。既献,臧孙命北面重席,新尊絜之。召悼子,降,逆之。大夫皆起。及旅,而召公鉏,使与之齿,季孙失色。((p 1078)(09230502))
我的粗译:
后来季武子又去求教于臧纥,臧纥正觉得自己一肚子聪明才智无处发挥,就对季武子说:“只要你请我喝酒,我就让你如意。”
于是季武子请各位大夫喝酒,让臧纥当主客,酒过一巡,臧纥发令,让在北面的尊位再多铺一张席子,然后自己取了一个新杯子,亲手洗干净摆在尊位前的几上。一切准备完毕,派人把悼子请了来,臧纥走下堂前西面的台阶,亲自迎接悼子,在座的大夫也跟着起身相迎,把悼子请到新准备好的尊位上。等大家坐好以后,又敬了一轮酒,再派人把公鉏找来入席,让他按年纪大小坐在宾客中间。
悼子的地位就此确定,也没有发生申丰所担心的杀戮以及动乱。整个过程之中季武子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北面,为悼子设位,使之南向,尊之也。重席,二层席。古代席地坐,席之层次,依其位之高低。《仪礼乡饮酒礼》云:“公三重,大夫再重。”则重席,大夫之坐。“尊”本作“樽”,今据《经典释文》订正,说详阮元《校勘记》。新尊,新酒杯。絜,今作潔(洁)。既用新尊,又加洗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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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传》:
季氏以公鉏为马正,愠而不出。闵子马见之,曰:“子无然。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为人子者,患不孝,不患无所。敬共父命,何常之有?若能孝敬,富倍季氏可也。姦回不轨,祸倍下民可也。”公鉏然之。敬共朝夕,恪居官次。季孙喜,使饮己酒,而以具往,尽舍旃。故公鉏氏富,又出为公左宰。((p 1079)(09230503))
我的粗译:
为了补偿,季武子让公鉏当自家的马正,可公鉏闹脾气,不肯出门视事。闵子马看在眼里,就去对他说:“你可别这么犟,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做儿子的,只要孝顺,就不愁没位子;好好听你父亲的话,将来不定怎么回事呢。只要你孝敬,以后你自己另立一家,说不定财富能比季家翻倍;要是你不好好表现,落到‘民’以外也说不定。”
一些补充:
马正相当于“公”家的司马,负责军事,与“公”家一样,各“氏”族家也同时是行政机构,也会设立官职。
闵子马是鲁国的大夫,《左传》中还出现过一次,另外在《国语鲁语下》中也出现过,称“閔馬父”。
这里“祸福无门,唯人所召”(huò fú wú mén,wéi rén suǒ zhāo)也是出自《左传》的成语。
我的粗译:
公鉏听进去了。于是在早晚向季武子请安的时候都恭恭敬敬,执行职务的时候也勤勉谨慎,季武子高兴了,想了一个新法子来补偿公鉏:他让公鉏请自己喝酒,可喝酒要用的酒具都自己带来,等喝完了就把那些酒具留在公鉏家。一来二去,公鉏家就富了起来。后来,公鉏还当上了鲁国(公家)的左宰。
一些补充:
这里可见当时的青铜酒具都是非常珍贵的,是极重要的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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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传》:
孟孙恶臧孙,季孙爱之。孟氏之御驺丰点好羯也,曰:“从余言,必为孟孙。”再三云,羯从之。孟庄子疾,丰点谓公鉏:“苟立羯,请雠臧氏。”公鉏谓季孙曰:“孺子秩固其所也。若羯立,则季氏信有力于臧氏矣。”弗应。己卯,孟孙卒,公鉏奉羯立于户侧。季孙至,入,哭,而出,曰:“秩焉在?”公鉏曰:“羯在此矣。”季孙曰:“孺子长。”公鉏曰:“何长之有?唯其才也。且夫子之命也。”遂立羯。秩奔邾。((p 1080)(09230504))
我的粗译:
当时的孟孙(孟家的首领,孟庄子)讨厌臧纥,但当时的季孙(季武子)喜欢臧纥。孟家管养马的官丰点和孟庄子的儿子孟羯是好朋友,丰点一直对孟羯说:“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能当孟孙。”说得多了,孟羯就动心了。丰点知道公鉏因为臧纥干预了季家立接班人、使自己未能接位、还在对臧纥耿耿于怀。正好孟庄子得了重病,于是丰点就找到了公鉏,对公鉏说:“你只要帮我让孟羯当上孟家的家长,我们就会帮你对付臧家。”
公鉏同意了,就去对季武子说:“孺子秩(孟家既定的继承人)要是接孟庄子的班,那是理所当然的,可要是能让孟羯接班,就表示我们季家比臧家有办法。”但季武子没接他的话茬。
到了己卯这天,孟庄子去世了,公鉏赶过去,奉着孟羯站在孟家的大门边上迎接宾客,这是在这个场合继承人应该站的位置,季武子来吊唁,装没看见他们,进去行礼如仪,出来以后问公鉏:“秩焉在?”季武子这是在问孟家原定的继承人孺子秩。公鉏回答:“羯在此矣。”季武子说:“孺子长。”意思是按规矩孺子秩年岁大,谁大该谁继位。公鉏再答道:“何长之有?唯其才也。且夫子之命也。”夫子是指已死的孟庄子,公鉏这是在假传圣旨。
当初季武子说“欲择才焉而立之”、以公鉏没有“才”为借口、不立年“长”的公鉏而立了季纥(悼子)为自己的接班人,公鉏对那句话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现在他才会说“唯其才也”来堵季武子的嘴,还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才”给季武子看。这一表现,就确定了孟羯接班,孺子秩只好逃到邾国去了。
一些补充:
孟庄子名速,《春秋经》称仲孙速,估计至少在《春秋经》当时,他家的正式的“氏”是“仲”,但为了和鲁国当时其他以“仲”为“氏”的“氏”族区别,《春秋经》中都称他家为“仲孙”氏。但到了后来的《左传》中,则都称他家为“孟”氏,不知何故,说不定他家后来又有了新“氏”名。
《襄二十三年传》:
臧孙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孙之恶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若死,其若之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孟氏闭门,告于季孙曰:“臧氏将为乱,不使我葬。”季孙不信。臧孙闻之,戒。冬十月,孟氏将辟,藉除于臧氏。臧孙使正夫助之,除于东门,甲从己而视之。孟氏又告季孙。怒,命攻臧氏。乙亥,臧纥斩鹿门之關以出,奔邾。((p 1081)(09230505))
我的粗译:
随后臧纥也来吊唁,他表现得非常伤心,哭得一塌糊涂,出来以后为他赶车的人就问他:“孟庄子本来就不喜欢你,你却哭得这么伤心,要是喜欢你的季武子死了,你还能怎么办呢?”臧纥回答说:“季武子喜欢我,就像我身上有了一片红肿,而孟庄子不喜欢我,就像为我治病的药物和砭石,红肿再美也不如难看的砭石,砭石可以保证我的健康,而红肿越美毒性越大。孟庄子死了,我在鲁国也站不住脚了。”
这时候,孟家忽然紧闭自家大院的门做出加强戒备的样子,并派人告诉季武子说:“臧氏将为乱,不使我葬。”说臧家要阻止孟庄子下葬。季武子并没有信这个谗言,但臧家听说此事后,也跟着加强了戒备。这年冬十月,孟庄子要下葬了,先要开挖墓穴,孟家又向臧家借劳动力,臧家把正夫派给了孟家,臧纥自己就带了甲士要去视察,孟家又派人告诉季武子说臧家要作乱,季武子派人去看,果然看到臧纥带了甲士正往墓穴去,这回季武子勃然大怒,马上下令进攻臧家。到乙亥这天,臧纥终于撑不住了,于是带人冲到南城东面的鹿门,砍断门闩出城,也逃往邾国去了。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正夫,鲁都三乡中之正卒,即襄九年《传》宋之正徒。”又杨伯峻先生于《襄九年传》注曰:“据《周礼小司徒》,“凡起徒役,毋过家一人”,此即正徒之义。”(p 0961)(09090101)(093)。
最初我国古人在针灸之类的医疗处置中使用的不是金属针,而是修治成特定形状的石头,就是此处“药石”中的“石”,常称为砭石。考古中已发现过砭石,介绍可见《考古发掘中所见砭石的初步探讨》(马继兴、周世荣,http://www.doc88.com/p-308242953464.html,《文物》1978年1期)。
其中有图(图二),展示了一些出土砭石的形状:
1、可用于熨法的火热砭石(原长6厘米) 2、可供按摩用的砭石(原长3.2厘米)及用法示意图 3、可供按摩用类似“员针”的砭石(原长9.5厘米) 4、可供切割用的锛状砭石(原长4.7厘米) 5、可供切割用的锛状砭石(原长4.8厘米) 6、可供切割用的刀状砭石(原长6厘米) 7、可供切割刺破用的镞状砭石(原长4.2厘米) 8、可供叩击用的棒状砭石(原长6.5厘米)
下面则是1973年河北藁城台西村第14号墓出土商代砭镰图片(截自网上):
下面是出自曲英杰先生《史记都城考》的鲁都城示意图,鹿门在右下角:
(曲英杰《史记都城考》 商务印书馆2007年 (p 220)《二一 周代鲁国及汉代鲁王都鲁城》)
虽然孟羯接了班,但只干了八年就死了,而且接他班的孟僖子是逃去邾国的孟孺子-秩的儿子。后来孟僖子痛感自己因父亲逃亡从小没受到良好教育,临死前请孔夫子当他两个儿子的老师,大大推动了孔子教育事业的发展。
臧纥比季武子继位早将近二十年,之前臧纥是和季武子的父亲季文子共事,因此臧纥的年纪估计也比较大。而且如上面提到的,臧纥当时号称“圣人”,非常聪明,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季武子的老师和顾问,二人的关系有点像流亡回国后的孔子和季康子的关系,《左传》中也记录了臧纥对季武子的几次谏言:
冬,城防,书事,时也。于是将早城,臧武仲请俟毕农事,礼也。(《襄十三年传》(p 1002)(09130601))(087)。
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钟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今称伐,则下等也;计功,则借人也;言时,则妨民多矣,何以为铭?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今将借人之力以救其死,若之何铭之?小国幸于大国,而昭所获焉以怒之,亡之道也。”(《襄十九年传》(p 1047)(09190401))(101)。
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赐于其从者。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武仲曰:“不可诘也。纥又不能。”季孙曰:“我有四封,而诘其盗,何故不可?子为司寇,将盗是务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子为正卿,而来外盗;使纥去之,将何以能?庶其窃邑于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与之邑。其从者皆有赐焉。若大盗礼焉以君之姑姊与其大邑,其次皁牧舆马,其小者衣裳剑带,是赏盗也。赏而去之,其或难焉。纥也闻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轨度其信,可明征也,而后可以治人。夫上之所为,民之归也。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是以加刑罚焉,而莫敢不惩。若上之所为,而民亦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将谓由己壹也。信由己壹,而后功可念也。”(《襄二十一年传》(p 1056)(09210201))(087)。
以上最后这段《左传》也是反映鲁国逐渐蚕食邾国土地城邑的一例,里边的“念兹在兹”还是后来的成语,下面会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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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传》:
初,臧宣叔娶于铸,生贾及为而死。继室以其姪,穆姜之姨子也。生纥,长于公宫。姜氏爱之,故立之。臧贾、臧为出在铸。臧武仲自邾使告臧贾,且致大蔡焉,曰:“纥不佞,失守宗祧,敢告不吊。纥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纳请,其可。”贾曰:“是家之祸也,非子之过也。贾闻命矣。”再拜受龟。使为以纳请,遂自为也。臧孙如防,使来告曰:“纥非能害也,知不足也。非敢私请。苟守先祀,无废二勋,敢不辟邑。”乃立臧为。臧纥致防而奔齐。其人曰:“其盟我乎?”臧孙曰:“无辞。”将盟臧氏,季孙召外史掌恶臣而问盟首焉,对曰:“盟东门氏也,曰‘毋或如东门遂不听公命,杀適立庶’。盟叔孙氏也,曰‘毋或如叔孙侨如欲废国常,荡覆公室’。”季孙曰:“臧孙之罪皆不及此。”孟椒曰:“盍以其犯门斩關?”季孙用之。乃盟臧氏,曰:“毋或如臧孙纥干国之纪,犯门斩關!”臧孙闻之,曰:“国有人焉,谁居?其孟椒乎!”((p 1082)(09230506))
我的粗译:
当初臧纥的父亲臧宣叔娶的老婆来自铸国,她生下臧贾和臧为以后就去世了,她的侄女继承了夫人的位子,还生了臧纥。这位侄女有个大姨(母亲的姐姐),就是鲁宣公夫人、鲁成公之母穆姜,穆姜很喜欢臧纥,因此臧纥从小是在鲁国国君的宫廷里长大的。穆姜又很厉害,所以臧家立了臧纥为接班人,臧贾和臧为只好流亡到铸国去。
此时臧纥既已逃亡,就从邾国派人带着臧家家传的用于占卜的大乌龟壳“大蔡”去了铸国,传话给臧贾说:“我没本事,不能再当家长了,但我也没太大罪,不至于连我们的族都灭了,你要把这‘大蔡’献出去,应该能当上臧家的家长,保住臧家。”臧贾郑重地两次下拜接受了“大蔡”,然后回答说:“是家之祸也,非子之过也。贾闻命矣。”
于是臧贾派弟弟臧为带了“大蔡”去办这个事。没想到臧为竟然抛开哥哥臧贾为自己谋求臧家家长的位子。就在这同时,配合臧为的请求,臧纥进入臧家的老根据地“防”(当初孔子他爸爸救臧纥就是在这个“防”,那时跟随孔子父亲的还有臧贾),并派人向鲁国国君请求说:“我‘纥’并没想作乱,只不过上了人家的当,只要能保住臧家,我马上交出‘防’。”
臧家终于保住了,由臧为当家长。
一些补充:
后来孔老夫子不以为然,说:“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论语宪问第十四》。(这里“要”是要挟的意思。)。
防的位置估计为:东经118.18,北纬35.28,在鲁都东边二百多里(今方城镇一带)。杨伯峻先生于《隐九年经》注曰:“鲁有二防,此时西防尚未为鲁所有,故知此是东防,当在今山东省-费县东北四十余里。世为臧氏食邑。”((p 0063)(01090006))。上面“鲁、邾两国位置的示意图”也标出了这个“防”的位置,在图中靠右的部分。
我的粗译:
臧纥交出了“防”,再逃往齐国,路上他的随从问他:“其盟我乎?”问这一回鲁国会不会也为我们搞一个盟誓,各家一块发誓不让您回去,臧纥说:“无辞。”意思是他们说不出反对我的理由,就没法举行盟誓。
但是季武子还是开始准备这样的盟誓,他召来负责犯错误臣子的官员,问他在这样的盟誓中除了例行的套话之外,对臧纥这样的逃亡进行谴责有什么先例,那位官员回答说:“盟东门氏也,曰‘毋或如东门遂不听公命,杀適(嫡)立庶’。盟叔孙氏也,曰‘毋或如叔孙侨如欲废国常,荡覆公室’。”他举出了当初谴责东门遂(即仲遂)和叔孙侨如(叔孙豹的哥哥,一度是叔孙家的家长)的措辞,但季武子听了以后都不满意,说:“臧孙之罪皆不及此。”旁边的孟椒插话说:“盍以其犯门斩關?”季武子采纳了。
于是在各家谴责臧纥,约定禁止他回国的盟誓上,谴责臧纥的措辞就成了“毋或如臧孙纥干国之纪,犯门斩關!”臧纥听说了这样强词夺理的盟辞,评论说:“他们还真有人才啊,是谁呢?准是孟椒!”
一些补充:
盍是何不的意思。
这里的“犯门斩關(关)”(fàn mén zhǎn guān)也是出自《左传》的成语,在后世的通俗文学中常常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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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二十三年传》:
齐侯将为臧纥田。臧孙闻之,见齐侯,与之言伐晋,对曰:“多则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昼伏夜动,不穴于寝庙,畏人故也。今君闻晋之乱而后作焉。宁将事之,非鼠如何?”乃弗与田。((p 1085)(09230801))
我的粗译:
臧纥逃到齐国,齐庄公要赏赐他田地,但臧纥预见到齐庄公很快就会垮掉,就先发制人去求见齐庄公,他知道齐庄公将要进攻晋国,见了庄公就开始胡说八道:“您这个想法好是好,就是有点像耗子,耗子就是白天藏起来,晚上才出动,而且耗子还怕人,不敢在人住的地方和庙堂打洞,现在您听说晋国将有动乱就去进攻,等事平了您就再装怂,这不就是耗子么?”听臧纥这么说,齐庄公一怒之下就不赏他田地了。
一些补充:
过了约两年,齐庄公就被刺身亡。
这里的“昼伏夜动”后来也是成语,但一般说成“昼伏夜出”(zhòu fú yè chū)。
《襄二十三年传》:
仲尼曰:“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夏书》曰:‘念兹在兹。’顺事、恕施也。”((p 1085)(09230802))
我的粗译:
仲尼听说这整件事以后评论说:“睿智不是简单的事,像臧武仲这么聪明的人,还是不能在鲁国站住脚,不过也有点道理,就是他做事不按规矩来,过分了。《夏书》里面说:‘念兹在兹。’说的就是做事要按规矩来,不能过分。”
一些补充:
仲尼是孔子的字,仲是行第,加上尼是字,称字是敬称。既称仲尼,则这一段《左传》自然不是出自孔子。
这“念兹在兹”(niàn zī zài zī)上面提到过,也是成语,在现在的《尚书虞书大禹谟》中就有这句话,是大禹对帝舜说的: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帝念哉!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但上面臧纥对季武子的谏言中引用时则说这段话出自《夏书》:
“《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襄二十一年传》(p 1056)(09210201))(087)。
杨伯峻先生在这里的注中译出了这段《夏书》并解释说:“所念而为者在于此,所舍而不为者在于此。所名(号令)所言者在于此,诚信所行者在于此。此皆指当时之轨范,以为标准也。”
也有说“念兹在兹”的意思是:要任用某人是要依据他的功劳。这个某人是当时在场的皋陶,两个“兹”都是“此”的意思,前一个指某人即皋陶,后一个指他的功劳。
现在这“念兹在兹”一般是用作与“念念不忘”大体差不多的意思。不过孔老夫子的意思我估计大概是(对于“当时之轨范”)“不但要随时想着,而且要照着去做”或者“不但要随时想着,而且要坚持做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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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贵族都有私人武装,公家武装——常备军是很少的。战时各家军队会合公家军队一起作战。所以贵族在请求国君出兵不成的情况下,可以动用私家武装,所谓“盍门授甲”。晋国的郤氏在请求晋君出兵齐国不成的情况下,直接以私家军队打败了强齐。
三分公室后就不再有公家军队,原来国君的职责是“唯祀与戎”,后来就成了“祭在寡人”了。
我觉得可能还是“公”家的军队,大体上如果没有另立“氏”族,就没有私家军队,所以在“国”内,多数是“公”家的军队,所以才会有在太庙前授甲的事,而且此时是在春秋早期,私家的力量还不那么强大,那几个公子可能还没有另立“氏”族,赞成您说的三分公室之后就没有公家军队了,但反过来也可以说明在这之前还是有的。即使另立了“氏”族,在“国”内的军事力量也是有限的,例如到春秋中期子产家在“国”内就只有十七乘兵车,显然不够带出去成为一支军队的。
另外,根据《左传》的记载,我理解郤克还是带了公家的军队打败齐国的,他曾经要求带私家军队,但没批准。也许您看的是别的古籍,但我觉得相对而言,《左传》更可靠些。
还请多多批评,谢谢。
按照窦文涛的说法,孔子的一大贡献就是提出了很多意义深远的讨论话题,然后为之大家吵吵嚷嚷了两千多年。估计他自己如若地下有灵,一定得意洋洋的。
《论语》中的孔子可以一本正经地教训众弟子,也可以因为怕子路误会他见靓妹,又是拍胸脯又是发毒誓。按照他点评自己的说法---“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我觉得春秋时期已经是封建时代,所以公有自己的军队.下面的附庸也有而且必须有自己的武装,自己给养自己装备.公的军队出动,在太庙授甲,卿大夫的武装出动,在家庙授甲.卿可以作为公家军队的指挥官,代替国君出战,也可以带领自己的武装参加国家军队.卿和大夫根据占有的土地配置战车和武器,战时为公服务是他们的义务,这也是附庸最大的义务.
我认为,作为国家军队的公军出现得很晚,尤其在鲁国.当时的公,并没有我们现在的国家的含义,公军的性质和卿军,大夫军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其实都是公,卿,大夫的私人武装.晋献公作上下二军被视为划时代的举动,因为以前天子才三军.严格地说,诸侯是不能有自己的军队的.晋国后来发展为六军.这与公军的区别就在于公军还是私人武装,六军就是国家武装了.私人武装是用公或卿自己的财产来维持的,而国家武装就是用郡县的赋税来维持的.所以三分公室的含义就在于瓜分了公室财产,使得公室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军队了,倒不是直接去瓜分军队--而且当时是人弹分离,还不如说是瓜分铠甲武器.
所以国家军队只能是郡县制的产物,鲁国当时还不具备条件.晋作二军正是郡县制的先声.三恒在自己的领地里也开始实行县制,所以才会有陪臣执命.
虽然子产是郑国的执政,但他是在在七穆的支持下站在台前的,驷虎才是正卿大老板.七穆加起来,足有兵车300乘以上吧.而且七穆之外还有其他贵族呢!这还小吗?据说武王伐纣也只有兵车800乘,还得800诸侯不期而至.
而且当时的贵族都是群殴,子产要武斗,大概太叔会站在他这一边,兵车少说也有个2,30乘吧.而且按兵法,一辆兵车配72甲士,17辆就得一千多号人了.
七穆在国内私斗的时候,人心惶惶,国军也无法弹压,最后还得靠驷虎的实力来调解.
纯粹抬杠,不到之处请原谅!
我这里说的“公”家的军队也只是“公”家的私人军队。不过我觉得晋作二军比较早,还是在周天子体系内的,《左传》有言小国一军,大国二军的,就是说的这件事。
另外我觉得除非另立了“氏”族,那些大夫(包括卿)还只是“公”家的臣,没有私家军队,记得杨伯峻先生有总结,春秋前期另立“氏”族的很少,后期才逐渐增多。我记得有说法与郡县相对应的封建是从西周开始的,另立“氏”族应该就是某种封建,所谓胙之土而赐之氏。不过如您所分析的,这层层再分可能开始的比较晚。
还有就是子产,它的“国”家在十家左右的“穆”里排位第四,比子大叔的“游”家排位高。在那件事后不久,郑国就一次出动七百乘兵车突袭陈国,由子展和子产率领,可见当时尽管郑公年幼,但当时郑国“公”家的军队还有不小规模。
再有,我是赞成杨伯峻先生当时每乘兵车共十人的,前面有些帖子专门讨论过,如您感兴趣,请移步。
古人这样才辩证,是药三分毒嘛。后人改成良药苦口利于病,下意识让人没有交流(辩证)的思维,“药”就是良的,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后人退化了,还是知识平民化造成的了。
学习桥上老师,可惜东学西读岛主也许久不来了。
另外,伯仲叔季之外还有孟春,仲春之说,这个伯是国君本人,那“孟”还请老师详解一下。
但我理解伯和孟有嫡庶之分,在《白虎通》中有这个说法。
那么先生文中孟家,又是仲孙家,这里面如何细辨之呢?
仲家与孟孙家是一家,仲与孟都是“氏”,和后世的姓氏不同,“氏”是当时贵族的称号,可以类似于好比爱丁堡公爵之爱丁堡,因此一个家族可以有不同的“氏”,好比延州来季子,延和州来都是同一人的“氏”。有同样“氏”的未必是一家人,血缘关系可以很远。而孟孙是这个家族族长世代相传的称号,类似的还有季孙、赵孟等。
孟与仲市同一家的“氏”,出自这家的始祖“庆父”的“字”或行次,我觉得既有孟又有仲反映此人的家的行次即可被称为孟邮可被称为仲,能反映此人在庶出兄弟中最长(嫡出最长的是鲁国国君),而仲反映此人在所有兄弟中排第二。
- 待认可未通过。偏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