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工程记事 -- 七天
前阵子打过一个比方:
之所以打这个比方,是因为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一个污水处理项目。污水大部分离后剩下的浓缩污水要送到地下盐洞里去,这种工况非常不适合多级离心泵,原因有二:1、浓缩污水中有大量的固体颗粒,对于离心泵的动密封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2、地下盐洞的背压不稳定,对于多级离心泵的控制来说是很大的挑战。这种工况用重型往复泵非常合适。问题是业主的技术负责人是一位新雇的离心泵专家(老印),到了新单位,一门心思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特长。
最初讨论方案的时候,老印就想采取多级离心泵方案,我觉得不靠谱、又不便和业主硬抗,就事先找业主运营部门沟通,由运营部门出面把他的方案给否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设计。结果设计到一半,老印给了我一个现成的三级离心泵方案(他自己设计的),这个方案非常复杂:首先出口压力控制非常复杂;其次为了解决动密封问题,他又加了第四个小泵:用高压水保持三级离心泵的动密封内压力,以保证固体颗粒不进入动密封。我看着这个方案非常头疼,但是不能不从,原因有三:1、便宜;2、在离心泵这个领域他是专家;3、他是甲方。业主的运营方也不好跟技术专家硬抗,于是我们半路把方案改了。
新方案的设计过程非常不顺利,因为这个方案太别扭了。最简单的,三级泵压力不同,但是只有一个小泵保持各级动密封的压力,肿么办?只好加孔板,还要加两个不同的孔板,加完孔板还得加压力表,屁大点事就这么复杂,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折腾着折腾着,运营方不干了。因为运营方需要考虑操作、维护、备品备件等问题,一开始就这么补丁摞补丁,给他们添多少麻烦啊。
于是开会决定,回到原来的方案。然而我们按原方案把重型往复泵的标书做好后,送给老印签字(标书、订单必须由业主方技术主管批准),老印拖着不愿签----他还惦记着那串泵呢。而且他的理由也很上得了台面:那个方案便宜。
有这么个无敌的理由,他又负技术责任,其他人也很难硬抗。而且他既不硬抗、也不签字,就这么耗着。你催他,他不说老方案不好,只是嫌老方案贵;你告诉他这是最佳方案,他就给你摆自己那个方案的可行性,一串太极下来,别人想硬抗也无处着力。
他这么耗着项目没法往前走,最后只好妥协,转回他的方案。
在新方案设计的过程中,又有过两次类似的反复。后来我们把重型往复泵的标书、报价、订单都做好报到他手里,他就是耗着不签字。最后用软刀子把我们逼到他的新方案上。
最后也没省钱:省下的设备费还不够填来回返工的工时费这个坑的。
由于对这个方案实在没有信心,设备调试的时候我多了个心眼,我跟运营方商量:咱们先把这块单独摘出来用清水试,最起码平稳运行半个小时再把它和其他设备联调。老印开始不同意,我赏了他一堆高帽,他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反对,只好同意单独调试这个小系统。第一次没开起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理由反对单独测试这个小系统了。而随着失败次数的增多,测试的标准也越来越高。作为离心泵专家,老印在现场盯了1个星期,眼都红了,也没能改变结果。
而老印则求锤得锤,丢了工作。
最后老印的方案统统拆掉,再花100多万重做。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个投资3000多万的项目没法开车。打个粗俗的比方:如果这个项目是一个人,那么这个失败的系统就相当于肛门。其实肛门比很多其他器官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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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失败大家都灰头土脸,我尤甚。首先我不能敲锣打鼓到处跟人说这个项目纯粹是被老印搞坏的;其次,作为工程师,不能说服业主接受正确方案是非常丢脸的;最后,整个过程老印的老板是知情、并且有权力干预的,然而他没有作为(可能跟他的专业背景有关),但是为了以后的合作,这个锅我必须替他背。
为这个项目郁闷了很长时间。
如果不想背锅的话,有什么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看完这个真想大骂三声Fxxk。这种烂事真是到处都是。老板半懂不懂瞎出主意,最后干活的背锅挨骂。
我最近在一个小项目上耗费了半年时间,小头目非常不满意,各种不满意,说我干的太慢了。这其中大老板坚持不要做相机标定起码浪费了两个月。当然还有别的问题。
我这个项目是用相机对准一个目标然后控制机器跑到指定的位置,目标本身有随机运动。所以不难也不是很容易。麻烦在最终精度要好于50微米左右。具体细节不便多说。过程分两部分,第一步用普通USB相机。
大老板做了很久的一线工程师,用相机做过各种事情,所以他坚持不用标定,直接用几何相机模型,不用扭曲纠正,只用装配图上的角度和镜头焦距就可以了。 我后来估计了一下,这么做在一台机器上可能有几个毫米的误差,如果装配一致性差的话那就没边了。可能大老板做过的项目里面这个误差足够好了。可是我做的这个事情,如果粗对准阶段差一毫米,精确对准信号就会差很多。所以花了两个月和各种不稳定的结果苦苦斗争之后我花了两天做了标定,精度达到了100微米以内,然后所有有关的问题都消失了。
这事还不能让大老板知道。。。
就算是技术大拿也不能一个人担所有责任,担所有责任就意味着要享受主要收益,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干劲儿呢?
责任细分下来就,首先就是领导责任,老板负责调派人员协调工作,有人不堪用要及时调整。如果哪个人最后拉大跨掉链子,这个老板他要负领导责任,因为他不会选人用人,说明领导力底下,组织体制一团乱麻,谁能干好工作?
如果最后谁也没掉链子完满完成项目,老板就是选贤任能,体现了卓越的领导能力,要得到主要功劳————就是分红。
只有每个人责任明确贡献明确,才能合力做好项目,如果责任与收益不相符,那肯定会有人劳心劳力还不讨好,有人不上心随便干干,反正自己没收益,费那心干什么
“当一个人手里只有锤子的时候,他瞧什么都像钉子”,记得这是很早时候听到一句谚语,当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才算明白了。
我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这位老印绕不过去。
上报业主的技术文件需要业主项目经理和技术负责人两人签字认可。从职责上说,项目经理不签字是因为他不认可预算和工期;技术负责人不签字是因为他不认可技术细节。而这事的奇葩之处在于:业主项目经理签字认可预算了、技术负责人以预算为借口不肯签字。由于讨论技术方案时老印没有反对,他不便从技术路线的角度反对,只好以费用为借口拖着不签字;而“项目经理都签字了、费用高低关你屁事”这种政治不正确的话又不能摆到桌面上,所以预算问题每每变成离心泵方案是否可行的问题。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离心泵方案不可行(只是觉得这个方案风险高),他是离心泵专家、又是技术负责人,他不放弃别人没有办法。
不算最初讨论方案那次,他前后反复了三次。每次都是在设计过程中,越设计越觉得不靠谱,最后由运营部门出面反对,然后开会讨论把他的方案否决。每次开会他都同意大家的意见,然而在最后的技术文件形成后又拖着不签字。
他从不硬抗,每次反复都避而不谈技术问题,大谈费用问题,然后开始推销他的新方案。别人批评新方案的时候他再返回来强调新方案的费用优越性。总而言之,他就是拖着不签字,而不签字的理由很无敌(为公司省钱),他不签字项目就没法往前走,每次都能用软刀子把大家逼回他的方案上。
回到新方案继续设计,还是越设计越觉得没谱,然后上述过程再来一遍。如是者三。
在这个过程中,和我一样悲催的是业主方项目经理。老印每次反复台面上的理由都是费用,这原本是项目经理的职责,他每次都痛痛快快签字、然并卵。而每次反复我都会找他要钱,他还不能不给。老印三次反复的结果是我们最后把两套方案的设计都做了,多花的工时费比省下的设备费高多了(这个设备最后还不能用)。
在工作和生活中,能遇到有胆有识的人最好,无胆有识或无胆无识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胆无识。
然后指挥锤子到处乱砸。
如果老板连起码的识别能力都没有了,不破产是社会的悲哀
问题在于这帮外行既得利益者目前还挺滋润,还在不遗余力的推动反智教育和阶级固化
离心泵专家什么意思?
专业人士连常识都违背还一根筋的作死
完善设计需要的时间成本,投入的人员工时也是成本呀,再加上安装调试,全寿命使用成本可比一次性的采购安装成本高多了,不知道这个老印说成本高,是指哪部分的成本高?
越复杂越增加故障率,增加运营成本。
做项目怎末可以只看一次性安装成本而不顾及更为重要的,长久的运营成本。
这个业主不行。
老印不管是甚麽动机推广他的设计,从业主方面就该否定之。
1985年的3月份,本人受命带领7个大学生,把一个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成果转换成产品出售,一年的时间,做成了全国第一套设备,这第一套设备早就有了使用单位,也就是现在的甲方业主。甲方的总工派来一个得力的技术骨干,全程学习设备的生产调试,该技术骨干应该算当时工农兵大学生里非常聪明的那种人,但他最大的缺点是理论基础差,搞不清楚所以然。该产品当时采用比较先进的CMOS集成电路、一位计算机做逻辑运算,81年的设计用的是PMOS电路,中间又改成CMOS,又加了一位计算机做逻辑运算,虽说现在听起来不算个啥,但在当时还是比较牛逼的。而我之所以做的得心应手,也得益于大三计算机老师牛气,他的亲戚都在美国,给我们翻译了全套最新的计算机教材,那种手工刻腊版搞的,大四又去株洲电力机车厂跟他老师的好友实习,老师的这个好友当时是株洲电力机车成的总工程师。当时他主持把北工大的TP801单板教学计算机应用到韶山2型电力机车上做控制用,而且在厂内正试验着。这是前话,株洲厂后来成了南车,再后来合并成了中车。但是当时那些技术人员跟随世界先进技术并实践之的努力让我受益终生。回到我们当时的项目,2016年1月份,我按时把产品做好,并联调合格后准备发运,甲方的那个技术骨干,当时已经是工程师了。那年头有个助工头衔的都不多,但是他能获得工程师的职称,肯定也是有点东西的。但是他太自信了,他要求把调试好的一部分功能去掉,让他回去后自己调试给单位看,来证明他跟着学习的成果。我说这没有一点问题,但是你要把技术吃准搞透,他说没有问题。然后整套设备按照他的要求按时发运到他们单位。
到了2016年3月份,他们打电话让我们去一趟,大致意思是他们准备投运送电了,需要厂家去站个台。我想着这不就是去转一圈吃吃饭喝喝酒,到了以后,接待的总工个子高挑,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纯技术流,说实话,我现在还非常佩服那个气质。开会,互相讨论技术问题,然后是双方的合作。我听着听着感觉不咋对劲,总工说设备的投运这一次还做不了,还要再加一些功能上去。我靠,你不但要我调试一半给你,还要在原来的方案上自己加功能,这可是电子产品,你都不做实验,自己按照想像就敢加功能。我马上说:我做为厂家,按照合同把产品生产出来,依照技术标准调试合格出厂,是有相关测试数据和合格证的。如果使用单位对已经调试合格出厂的产品自行改动造成不能按照投入运行,厂家无法保证质保期内的各种责任的落实。我要求当时做会议纪要的人把我的话加上。然后,对方总工同意,我没有等他再继续说别的,插话进去:不管是后期如何改动,我做为生产厂家,都无条件尽最大能力进行支持,直到该产品投入运行送电为止。然后是皆大欢喜,喝酒吃饭,60多度的高粱酒,一阵子把我喝得头晕眼花,进了宾馆撂床上睡觉。第二天是去现场看了看,然后就是各种游玩,折腾一星期后,我带着人打道回府,路上去西安看了看,直接回厂。
半年后,传来了他们改动后系统一塌糊涂,不能正常运转,然后要求我们派人去恢复。我心里想着,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马上派人去恢复,不但把他们加上的功能现场给他们调试好,然后想着直接把所有工作都做了,但是他们又一次要求,我们不要全部弄好,留一点工作让他们做。想起来这事我就憋不住笑,好答应他们。其实我是真不相信他们了,因为这事,那个很有前途的技术骨干搞得灰头土脸的,调到其他单位工作了,这次是总工亲自要这样。跟上一次一样,我们撤退,交给他们。结果还是搞不定,我们又去一次,结果是他们又换了一个传感器,但是没有修正好参数,其实原理啥的总工真是下了功夫,吃的很透了,就是实际操作调试上出了点问题,窗户纸一样的事,但是如果不说,短时间就是搞不定。结果是总工想着为这事自己增加点闪光点,事实是适得其反。我认为这个总工之所以不愿意向我请教,是因为我当时不到21岁,按他的话,他是老大学生了,他儿子都比我大呢。后来这样的事还有好几起,我就没有这样处理了,全都是让厂里人打着出差的旗号偷偷去帮助使用单位一把,我想的很简单,这些人都是愿意学习的人,虽说想给自己加点分,但是这是正道啊,最起码想通过学习、做事来提高自己,我认为应该支持。当然这给我后来的销售带来了想不到好处。
1986年正是砸三铁,搞承包的时间,我们本来是车间,厂里看我们搞的还不错,想着给我施加点压力,让我们承包搞生产,直接成立个分厂,自负盈亏。按照当时的产品定价,我们自负盈亏比较难。但是我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产品这么香,为啥不自己提价呢?一开始是1万,2万,后来是价格翻番再加1万,这一切都是因为使用单位愿意跟我们合作。
分厂工人的奖金最高能拿到270-300元,大家可以看看当时工人的平均工资是多少。很快总厂就让我各种不爽了,不给流动资金,我让订货单位给预付50%,马上钱花不完啊。然后包装不给做,我给木工师傅和他侄子现钱私下做,他侄子前年看见我还感激的不行,说那个时间是我救了他们一家,让他们有机会在城市里留下来,现在也做了保险公司的经理。还有就是送货厂里的货车也不让我用,好嘛,直接给运输公司的车运,送货回来就把全国各地的时令水果成车的往回拉,赶上开车的师傅带货挣点钱,连买水果的钱开车师傅都替付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因为当时做了技术上全国领先的产品,才会有各种销售上的便利。如果现在能在芯片上做点比较牛气的成果,那也是一样的待遇。
至于像贴主说的事,我认为贴主做的很好了,让他去试,不行了自己就改了。但是为此事丢工作,就太不值得了。
做项目遇到技术上的有点小本事的人,要尊重,要给机会,让其自己发挥,然后让他心服口服地知道你比他牛气。不然那扭起来真是气死人。
有一次做运营商搞了一小项目,连设备不到一千万,做的时间,业主自己有设计施工队伍,千不情万不愿,和是不愿意让我们做。好不容易进场了,各种刁难,非要在原来的管子里加穿一根电话线,但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了。最后闹到了运营商负责的副总跟我现场去解决,业主方领导不出席,派一个博士院长(也就是系主任)哇哇地讲了半天,做为施工方,我最后特别生气说:你的电话线在原设计里就是一根,我照图施工没有一点问题,这是其一,其二,我们给你们多加一个根千兆的网线,从网线里给你抽出来两根线用做电话线解决了你的两部电话的问题。网线的标准比你电话线好,从各方面讲都把问题解决了。但是他就是一开会就说施工方没有把电话线联通。靠,我最后直接打电话问他咋回事,他说:老哥,我说的电话线不通,没有说电话不通啊。后来才知道他想出国进修,想让运营商赞助点。
也是在工程上遇过各种奇葩倔强的要求,却看过有些前辈可以在行政人员帮助下解决技术问题。
多问了,盐洞能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