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铁军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手下意识地在桌子上轻轻拍着。桌子上纤尘不染。他忍不住笑笑。自从被李熠咽了一回后,晶晶在局里就象变了个人,话少了人乖了,不管别人说什么,每天都要来把他的办公室打扫一遍。他满意地叹息一声,仰靠在椅子上。小姑娘终于要长大了。
他审视着天花板。那里除了一个老旧不堪的吊扇,就是年深日久的水渍和发灰的大白,应该没有隐形摄像镜头。再次扫视一眼房间,铁皮柜、办公桌、文件柜,一如既往的简洁干净。难怪那三个窃听器那么容易就被他找出来了。不过其中一个居然镶在办公桌第一层抽屉里,倒也聪明。他换个姿势,拿过杯子喝口茶,头脑异常清晰。自从找到了窃听器,他忽然对于这张办公桌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一坐在这里仿佛就面对着那个对手,他的神经会异常兴奋,思路也特别清楚。
铁军想了想,在那个窃听器的位置用力敲了敲。此时要是有人在接听,耳朵恐怕已经震聋了。年轻的刑警队副队长坏坏地笑了。
所有的女孩都是天生购物狂,连筠红也不例外。她拖着我从百利的一楼逛起,对每个特价品仔细端详评头品足,二十五岁的女孩终究还是女孩。我不住东张西望,两腿象灌了铅。百利不是豪华店吗,星期六那儿来的这么多人阿?看来档次还不够高。瞅瞅有限的座位上坐的那几个男人,歪歪斜斜象什么样子?本小姐这么落魄地站在他们面前,连个让座的都没有!
勉强支撑到三楼,小吃部!小吃部!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买了杯高价饮料,一屁股坐到沙发座上,阿,总算有个位子了!五块钱的位子阿,我得多坐一会儿。
筠红买了杯雪碧,插了吸管在我身边坐下。周围男士们的目光探照灯似的,立刻转了过来。她视若无睹地笑笑,对我说:“才转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也太废了。”
“你不知道,搞电脑的都这样:腿细肚子大,手长脖子僵。达尔文说了,用进废退阿。”
“李熠,和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是吗?我苦着脸。脚象踩在刀尖上,步步生疼。为什么要穿高跟鞋来逛店阿?筠红比我高就比我高吧,反正也比不过人家。虚荣心,害死人阿!刚才那双平底鞋,要不是上面绣了对令人作呕的龙凤,标着200大元的天价,我早买下了。
我正琢磨要不要溜到地摊上买双撒把儿什么的,忽然看见阿坚的头在人群上头晃悠,大张着嘴乐呵呵的。糟糕!阿坚在这儿那么林绿野肯定也在附近,这两个砣不离秤、秤不离砣,最近更搞的跟双生似的。要是让林绿野看见我和筠红,又要说我了。
“红姐姐,你不是说要上四楼吗?咱们赶紧走吧。”
“你的脚不疼了吗?”
“不疼了不疼了。快走吧,阿?”
“我再给你买点饮料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心急如焚。
啪啪!敢于这么坚定有力地、从身后拍我肩膀的,只有我们~~~“林老师!”我回身去,用满面笑容对上那张写满师道尊严的面孔。
“你也在这儿?”林绿野扫了眼筠红,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是啊。”我讪讪地低下头。
“嘿,筠红!”阿坚提着好几个口袋磕磕绊绊跑过来,“刚从省城回来也不休息休息?”
“逛店不就是休息吗?淘到什么好东西了,赶紧给我看看!”
“好家伙,今天我七折买了一条意大利进口真丝领带。简直和白送一样”
“我瞧瞧我瞧瞧!”
两个人小孩献宝似的,脑袋扎到购物袋里翻检起来。
林绿野不动声色地盯着我,我的头越来越低。“过来,咱们到一边聊聊。”不由分说扭住我的胳膊,一路拖到小吃部另一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阿,买东西。”
“废话,问你怎么又和那个女人混到一块儿去了?”
“别这么说,人家筠红挺好的。”
“挺好?”林绿野回头看看那两个唧唧喳喳的家伙,“你们俩本来搞得跟斗鸡似的,现在这是怎么了?”这个么,我需要说实话吗?林绿野看出我犹豫,暴喝一声,“快说!”
“她或许以为,我~~和那个~~~孟雷~~~在~~~那个。”
“孟雷?是不是你们系那个号称第一校草的家伙?”
老师就是老师,连花边新闻都这么了如指掌。我只得点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知道你和何家盛的事情?”
“林老师,她可是练过功夫的人阿,你没见过不知道,那举手投足都是呜呜带响的”
“所以你就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反正,”我嗫嚅道,“我不想送上门去找打。”
“我算服了你了。什么事情都能搞得这么窝窝囊囊!”
多么精彩的评语阿。我好象确实很窝囊,而且越来越窝囊。事实上我就从来没有象林绿野那么爽过,好象永远欠了一大堆债,永远是旧债未了新债盈门,永远那么~~~~嗯~~~没错,窝囊。
林绿野回头看看那两个大呼小叫的家伙,一副要吐的样子。我讨好地凑过去:“林老师,今天你什么时候去工地阿?”
“怎么?”
“我和你一起去阿。”
“你自己不能去吗?”
“阿,这个”
“又怎么了?”
我扭捏一番,只得说:“李俊基天天跟生在那儿似的,我怕”
“哦,”林绿野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工地你不能自己去了,因为有个外国帅哥。不借斋你最近也不太去了,是不是也在躲什么人?”
“孟雷在那里。”
“哦,我说呢。这位姑奶奶回来了,看来何家盛那里也不能去了。对不对?”我点点头。
“脑袋上套个纸袋回家得了!”林绿野暴怒,在我额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跟做贼似的东躲西藏,我哪个眼睛看得上?!告诉我你究竟还能去哪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为啥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我揉着额头,眼泪都快下来了:“林老师,你不了解情况。”
林绿野见我要哭了,放缓语气:“别管那些八百年的老皇历。你们男未婚女未嫁,
只要你们俩愿意,管她什么过去不过去。什么叫过去?就是已经过了,没了,OVER!”
“您说得容易,人家在一起好多年了。”
“我要吃了何家盛!”林绿野恶狠狠嘟囔一句,“那个什么,你离那个丫头远点。”
“为什么?”
“为什么?有个电影叫<<与敌共枕>>听说过吗?”
“与敌共枕?我们怎么能叫敌呢?”
“敌,是情敌的敌。”
还不把PP给俺送来!差一点没看上。倒看见无数发花痴的。俺等着看西西第一帅以及东南亚美女了!
车开进工地,稳稳停住。刘火打开后车门,一股奇怪而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忙抑制住呼吸。贺琴心倒在后座上,好象睡着了。刘火犹豫了一下:“大哥,工地到了。”
“嗯?”贺琴心半睁双目,笑笑,“这么快。”右手一撑,不料身子一晃又倒了。刘火忙扶住他。“火子,这回的东西劲儿还挺大。”
难得的好天,阳光一照贺琴心又有点晃。几个主管早就看见车,奔过来。大家都不敢说话,只是陪着一起审视那高楼。面前的塔楼主体已经完工,正在吊装预制板,工地上机械轰鸣,到处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每当看到这个场景,刘火对大哥就会敬重一分。他们不过是一帮打手、混混,在街头上打打杀杀,在监狱里出出进进。人人都知道那结局不过是死了,残了,或者摆个小摊。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
“预售的情况怎么样?”贺琴心的声音不大,差点被机器噪音压下去。几个主管忙凑到他耳边,一五一十的细讲。这些人一会儿银行,一会儿物业的很快就把刘火搅糊涂了。他见贺琴心眯了眼不答话,不由得担心起来。大哥最近抽那东西实在太厉害,简直象不要命了一般。
“火子,走吧。”贺琴心掉头上车,几个主管连着刘火都是一愣。
刘火脱口问:“大哥,不进办公室看看吗?”
“不用了。预付款照我原先交待的走帐。明白了吗?”贺琴心忽然睁了眼注视几个主管,那帮人吓得连忙点头。
这时刘火已经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贺琴心似乎又要睡著了:“大哥,咱们回去吗?”
“不,去大学城。”
东藏西躲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阿。明知道今天孟雷有高校排球联赛,我还是先挑开“不借斋”的门帘偷偷张望一下,小心没坏处。
“熠姐姐!”冷不妨团团一声大喊,欢天喜将我拖了进去。
“熠姐姐,你怎么才来呀?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太过分了。离这么近也不过来看一眼。”我转圈作揖赔礼道歉,嘴里天上地下地胡扯乱编。
“熠姐姐,看看咱们这儿有什么变化?”抬头四顾,原先进门两侧空出来的地方,摆了好几套桌子和沙发,罩着浅色格子沙发罩,显得素雅温馨。每个沙发上都坐了学生正安静看书,有那情侣模样的更两人挤在一处,耳鬓斯磨。
“不错嘛,谁的高招阿?”
“我!我!”雁语跳着高喊,“我们还卖点心和咖啡呢,你没闻见香味?”
“我就说一进门这是谁的午饭呢--”
正说着,小绢走过来:“李熠来了?正等你呢。”几个丫头一看我们要说正经事,乖觉地吐吐舌头,散了。
这还是小绢生孩子后我第一次见她:“小绢姐姐,这么快就上班了?”
“帐总是要做的。”小绢回头婉然一笑,原先又黑又粗的辫子,已高高盘在脑后。那份庄重恬静,倒象骤然大了好几岁。
“小祥好吗?”
“好。可胖了。”脸上全是初为人母的快乐。
“那就在家多歇几天嘛。”
“再歇几天,你这帐就成糊涂帐了。”说着拿出几个帐本,一一指给我看。
我大致翻翻。细目不管,电脑里一核对就行了。看了几个关键数字心里大概有谱了。没想到顺子做得这么好,春节这段淡季,他竟然卖出个小高潮来。
合上帐本笑得合不拢嘴:“发了发了。我真是瞎担心。”
“顺子可上心了。咱们但凡有一块钱,他都要想方设法把它买成书。还自学什么会计原理,三天两头打电话问我。”小绢又是嗔怪又是心疼,,倒象在说自家兄弟。
我心里一翻腾:“姐姐,强哥哪儿去了?好久没见他人了。”
“阿,”小绢怔了一下,低头收帐本,“他们工地上忙。”
她脸上淡淡的,好象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我想不清楚,刚要开口,小绢忽然转身说:“对了,上午有个女孩给你打电话,说是有急事儿。你们联络上了吗 ?”
“我今天早上一直在图书馆看书。谁呀?”
“说是你的同学,住大学城。那时去你们家也找不到你,手机也关着--”
我马上站起来。小薇找我有什么事?请假条已经求来了,她的病休系里也批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车子快骑到工地,到底没忍住,还是拐了一个小弯儿。老远就听见隆隆的机器响声。我的心也激动起来。把车锁在路边的电线杆上,高抬腿轻迈步悄悄溜过去。看到了,挖好的大坑里,水泥基座纵横交错,一根根钢筋象热情的手指向天空。简直是看不够阿。
大坑东面站着几个人,正看着图指手划脚。中间拿图纸的自然是邢建远。李俊基站在他右边,带着安全帽穿着工地服,厚厚的头发捧松松地挡在眼前,正露出一口白牙在笑。另外一个人?这个女的为什么这样眼熟阿?
我捂住嘴,把一声尖叫硬吞了下去:筠红怎么会在这里?还和邢建远、李俊基有说有笑的。他们。。她们。。??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阿!我在地上乱跺,气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在华都还不够威风吗?自从她回来,我都不去华都了。要编出那么多理由,把“大哥”骗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有多难阿。
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偷看一眼。三个人正为不知什么高兴事,笑得别提多开心了,隔了这么远都能听见。
没精打采骑上自行车,一会儿就到了小薇住的那个杂院。房东大妈正在门口摘菜,见了我热情招呼:“又来啦?”
“哎。小薇在吗?”
“哎哟,没注意阿。”
我谢了她,走到小薇住的西屋前敲敲门,没人应门。又敲敲,还是没有人。垫起脚尖趴在窗户上看,屋子里光线不太好,影影绰绰床上好象躺着个人。我一惊,下意识地扭门把手,门应声而开:“小薇?小薇!你怎么了?”
小薇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毯子还有所有的衣服。头发凌乱不堪地散在枕头上,呼吸又短又粗。我吓坏了,抓住她的手用力摇,好久她才勉强睁开眼睛:“李熠?”
“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你生病了吗?哪儿不舒服阿?咱们去医院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眨眨眼,算是同意了。微微侧了头去看大衣柜:“李熠,你把我的大衣拿来好吗?我冷得厉害。”
“哦。”忙打开大衣柜,里面不下十件大衣塞得满满当当,每一件都光鲜夺目价值不菲。我回头看小薇。她苦笑一下:“随便。挑件厚的吧。”
又依照她的指示取了衣服、钱包放到床上。“麻烦你,扶我坐起来好吗?”说着她轻轻撩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股浓浓的血气扑鼻而来,身子下面露出大片湿漉漉的红色。
我的头嗡地一声,忙扶住床站稳。
“外因性流产,马上手术。”女医生带著口罩,眼睛和声音都是冰冷的。她指指小薇的小腹,目光凌厉地看向我,“她这里是怎么回事?”
“阿?”我探头一看,那里好大一片青紫,立刻结巴起来:“不是,不是流产吗?”
“这是外伤。”说着医生拍拍小薇的面颊,“有人欺负你吗?要不要报警?”
“不,”小薇勉力摇摇头,“没人。”她气息微弱地笑了笑,“我自己跌倒了,撞在桌子角上。”
女医生盯著她足有一分钟,然后垂下眼帘:“去交押金吧,你出血很厉害,我马上安排你上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人真不少。好几个女孩子都是一个人坐著,神情或漠然或苍白,衣着或鲜艳或寒酸,唯一相同的是眼睛,那里空茫茫的一片,让人不敢对视。
那扇门关著,偶尔护士出入时能听见金属器具落进盘子里的脆响。我的头一阵阵越来越晕,那个血色弥漫的晚上似乎又悄悄地回来了。我扶住墙走到外面,阳光份外刺眼,照得我喘不过气来。
拨打“大哥”的手机,马上接通了:“喂?”轻轻的一声,一下子把我的眼泪勾了下来。“小熠?”
我勉强平静一下,把小薇的事情讲了。“何先生,我怀疑是贺、贺疯子干的。”
“老贺?”
“除了他,我不知道小薇还和谁走得近。你没看见小薇肚子上那块淤血,有两支手掌那么大。真不知道他怎么下的去手。”
“大哥”沉吟片刻:“老贺知道你们在医院吗?”
“我不清楚。小薇什么也不说。”
“我叫几个人过去”
“不要。”我大叫起来。“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小熠,有些事情不象看上去那么简单。”
“老、老贺会把我怎么样呢?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陪人来了趟医院。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大哥”笑出声来:“你的小九九一向算得挺清楚。”听得出来,他放心了。“找人帮帮你吧,一个人恐怕照顾不过来。你还要上课呢。”
“嗯。”
“小熠,”他忽然低声叫了一句,嗓音有点沙哑,我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一会儿我去接你好吗?”对面有人来了,我羞得背过身,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又是好几天没见面,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从医院出来就给我打电话。”
“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我用脚搓著地上的落叶,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那我到你家门口等你?”
“不要!”我吓得跳起来,电话里传来“大哥”轻快的笑声,“又耍人家。”
“快答应吧,要不我真的扛著马扎,拿著报纸去。别人就问,你是谁家的傻小子”
“好吧,答应了答应了。”
给喜欢打完电话,脚步轻快地跑进医院大楼,所有的人都回头看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满脸的笑意和这个白色世界是多么不相衬。护士把我领到手术恢复室,边检查输液的吊瓶边告诉我,小薇因为出血较多要留院查看一天。
雪白的床单下,小薇的面色愈发灰暗,牙齿咬在下唇上,一声不吭。
“护士,能不能多给她点止痛药?她好象很疼的样子。”
护士回头看一眼:“刚才问过了,她不要。”
“李熠。”小薇闭眼叫我。
我连忙走过去:“小薇,是不是很疼?吃点药吧,会舒服点。”
她忽然睁开眼,一夜间深凹的眼窝衬得那双眼格外深邃,“我不要舒服。我要记住。越疼记得越清楚。”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清冷彻骨。
“那、那就喝点开水暖暖吧。我已经叫人去弄红豆稀饭还有鸡汤。一会儿就来。”
她努力扭过头来:“李熠,这辈子,或许没机会报答你了。”
“都是同学,报答什么呀。”头一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表达谢意,我嘴里客套着,给她倒杯水,心里美滋滋的。
天快黑时,喜欢急冲冲来了,手里大罐小包地拎满了东西。小薇被我们扶著勉强吃了点东西,又躺倒沉沉睡去。喜欢让我先回去,她会留到医院赶人为止。见我犹豫便挥挥手:“快吃饭去吧。中午饭都没吃,不饿阿?”象是在响应她的话,我的肚子卖力地来了一长串咕噜,病房里无论病人还是陪床都笑了。我只得狼狈地逃了出去。
不知是等得心急还是外面太冷,我的身子竟然止不住哆嗦起来。几天的大风将天空刮得水一样清澈,星星密密麻麻喊号子似的一起从深蓝里跳出来。仿佛等了好久,看看表才十分钟,“大哥”的黑色奔驰已经到了。
一跳上车,扑面而来的是暖暖的气息和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那股香味。“冻坏了吧?”
“大哥”边说边抓过我的手捂在手心里。
“我在哆嗦呢。”我的上下牙直打架,货真价实地哆嗦着看他给我系安全带。
他系得很仔细,脸就在我面前两寸远的地方。他刚刚剪了头发,鬓角笔直乌青,低垂的眼睫挡住了眼神。我骤然浑身燥热起来,只得略略偏开头。他系好后,将安全带拉松一点,抬头看我,忽然炙热的唇吻了上来。我象被雷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僵坐在那里,任由他尽情吮吸了我的唇将舌头伸进来。不能呼吸,我不能呼吸。。。
滴~~~滴滴~~~后面的车失去了耐性。
“大哥”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对着后面的车狠狠呲牙,转头看我,两人同时笑起来:“开跑车的混小子,要是早几年非跟他过过手不可。”
医院台阶上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我不由得羞红了脸:“快走吧,有人看呢。”
“大哥”左手放在方向盘上,右手依旧抓着我的左手,轻轻揉搓。
奔驰在街道上三拐两拐,进了一个小门,穿过一段漫长的林荫道,一弯湖水出现在眼前。寒冬腊月,湖水并不结冰,反倒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若隐若现地罩在湖面上,微风过处,雾气升腾,露出的水面里跳动着星光。湖边密树下,几盏路灯朦朦胧胧地照着。
“这是什么地方?”
“从前的市文联后院。美吗?”
“我以为是在做梦了。”
“湖边都是槐树,春天槐树花开时,老远就能听见蜜蜂的声音。我小时候喜欢装模做样在树下看书,再吹上一段笛子。觉得自己比竹林七贤还雅。。。”
我转头看他,那对光彩夺目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大哥”停住了话,看向我,外面的光映在脸上,棱角分明。不禁抬手轻抚他的面颊,那里早晨刮得精光的胡须,已经悄悄冒出头来,着手有些粗糙的感觉。我贴过去,在那里细细吻过。
“喜欢吗?”“大哥”问。
“喜欢。”
“喜欢哪里?”
“哪里都喜欢。”
“大哥”越抱越紧,象是要把我按进胸膛里去。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那里触手是一片滚烫,如他的气息一般。我将脸颊贴在那里,直欲融合在那片滚烫之中。
“小熠。”“大哥”忽然拉开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音近乎耳语。我不情不愿地睁大眼睛:为什么要停下来呀?“大哥”深深呼吸几下,将我的左手合在掌心:“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那眼光一瞬间投来,亮得让人惊心。
一挑门帘就听妈妈喊:“小熠,快看谁来了?”
谁阿?乖乖隆得冬,红大美人艳光四射地正坐在饭桌边陪着我妈嗑瓜子儿呢,俩人面前一人一座小山,那个亲热哟。筠红见了我极熟络地一把拉过去,咕咚一声按在椅子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整整嗑了两袋儿话梅瓜子儿,把我口干的。”那笑太灿烂,照得我眼晕。“阿姨,快给我倒点水喝。渴死了。”转头看我呆呆发愣,推了我一把,“你吃饭没有?怎么傻了?”
“呵呵,你别理她。小熠这样子阿肯定是肚里唱空城计了。这孩子,一饿肚子就这模样。我热饭去,水在暖瓶里,你自己倒。就跟自己家似的,千万别客气阿。”
“在哪儿呢?”筠红低头找。我的思维严重混乱:她什么时候和我老妈成姐们儿了?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躲躲?“李熠,你们家暖水瓶呢?”见我依旧没反映,笑着推了我一把,“瞧你那傻样儿。”
等等,我往哪儿躲?这是我家阿。一个激灵,只能勉强干笑几声。幸好老妈及时端了饭进来,我一个饿虎扑食扑上去,埋头狠吃。得赶紧补充营养,现在这大脑状态和白痴差不多。
“小红不再吃点了?”小红?哪本书里听说过这名字。我继续埋头狠吃。
“不了。我吃过才来的。”
“你可别跟阿姨客气。”我胸口有点堵得慌。
“没有。”
“你不是在减肥吧?哎哟千万别去。你现在不胖不瘦正合适。”这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是吗?”
“当然了。阿姨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丫头。”我放下筷子:想起来了,小红是红楼梦里一个丫头。
吃完了饭我的心口就开始疼,足喝了两大杯热水。筠红在旁白骇笑道:“你别喝了。我赶紧把要说的事情跟你说了。免着影响阿姨休息。”
我抹抹嘴,喘口气问:“什么事?”
“这两天我去你那个新楼的施工现场看了看。邢大哥又把设计图都给我看了,我觉得你有几个问题要注意。”说着她拖过公文包取出一大叠文件。我一愣。她并不看我,取出圆珠笔在图纸复印件上轻轻一点,“你看这儿,这个水管设计不合理。。。”她的皮肤怎么会那样好,灯下看着好象有些透亮,轻轻一弹就会破似的。
“。。。你看这里。你们楼每层面积都不大,除了一楼,二、三层不需要两侧都建卫生间。。。”她的眉毛是修过呢,还是天生就那般浓丽那般服贴那般斜斜入鬓?
“。。。所以,我觉得江雅丹的内部设计并没有怎么用心。图还是建院的老图。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我点点头。在那双明眸中几乎失神。“大哥”便是天天对着这一张俏脸吗?
“小熠,五年前我们第一次中标,我喝醉了。和筠红-- 那之后,我和她认真触过一段时间。”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来,被那双大手死死合在手心里,生怕挣脱了似的。“可我们-- 我觉得不太好。”
“李熠,嘿!你在不在听阿?”
“在听,当然在听。”那脸上立刻春意盎然,映得满屋子都亮起来。“大哥”,这样的人还不好吗?
“。。。筠红是个好女孩,但我和她好象没有什么话说。”看着我的脸,从未有过的小心,似乎每个字都发得那么艰难。两个人的手一起凉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一缩手,偏偏被攥得死紧,一直疼到心里面去。“小熠,我不想伤了筠红。想让她自己慢慢明白,行吗?”
我肩上被重重拍了一掌:“什么?”
“我跟你说,依照我的法子,至少能省十几万工程款,你听见没有?”一双秀目清澈如翠堤春晓。
“小熠,别生我气了,好吗?”另一双眼睛,偏偏也这般动人,饱含着孩子般的恳求与不舍。
我不禁微闭了眼,杀了我吧,这心口疼死人了。
“阿姨,李熠肯定是谈恋爱了。”
“是吗?”妈妈含笑凑过来仔细端详我的脸。那一刻,我几乎爆发了,手死死掐进肉里。
“哎,我知道是谁。”
“谁?”
“咱们走吧!”我腾地站起来,挡在老妈和筠红之间。
老妈和筠红一副老神在在心知肚明的样子,隔着我眉来眼去:“你挡着人家干什么。丫头,你别理她,快告诉我是谁!”
我一头虚汗,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筠红。“嗯~~~”她故意思考一下,吐了下舌头,“还是让李熠自己跟您说吧。”说完哈哈大笑。我一松劲,几乎虚脱了。
出了楼门,走到那辆皇冠前面。天已经黑透了,勉强能看见路。筠红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李熠,没想到你的男朋友那么优秀。那天去你们书店看见他,我都嫉妒了呢。”她晃晃我的手臂,“真为你高兴。过去我实在太差劲了。好在你现在要盖房子。跟着何大哥这些年,别的不敢说,盖房子的事情我还是学了一点的。要是不用功,他就板起脸来。也不训人也不说话,哎哟,吓死人了。”她清清脆脆说了一大串,还故意拍拍胸口,脸上的笑容蜜一样的甜。
我不住点头,直到她上了车。“白白,改天咱们再一块儿去逛福来商厦。人家说那儿的货比百利实惠。”
皇冠终于开走了,红红的尾灯象四个严肃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到出了小区,上了大路。
挂了一晚的笑容终于可以下台鞠躬了。我抓紧衣服,虽然冷得发抖,却说什么也不想回去。还是等妈妈睡下再进屋吧,今晚连演两场,本主演快要挂了。
出门时顺手抓来件衣服,没穿大衣,寒冬腊月倒是真抵挡不住。没办法,只得在小区里操练起来,黯淡无光的夜晚里,一个人嘿哟嘿哟地猛跑。好在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撞树拜墙亲电线杆。
跑着跑着,怎么跑到车间来了?暗夜里那淡淡的灯光从门帘缝里射出来,说不出的诱惑。悄悄扒门缝往里看,顺子脚边堆了好几个箱子,拿了书边念边整理。他念一本,喜欢便往电脑里敲些什么,想来是价钱了。高远站在梯子上,正在上货,低头从雁语手里接了书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小姑娘一顿乱捶。沙发那儿背对着门孤零零坐着的男孩,一头熟悉的卷发已经有些凌乱。
我缩回头悄悄走开,走着走着脸上已经湿了。
林绿野使劲敲着讲台:“不知道现在就业很难吗?现在功课重是因为大四留着给你们找工作。你们要感谢系里才对。”没有教鞭,她自己带了根拉杆笔,平日在黑板上指指点点,此时火上来了就拿来当惊堂木,舞得电光闪闪,威风极了。
说罢在黑板上随手写了三道题,教室里哀声一片。她拍拍手上的粉笔沫:“叫什么?!20分钟收卷,不交的零蛋。我的规矩你们清楚:平时考试20%,作业20%,期中期末各百分之三十!”几十张嘴马上停止发射信号,整个教室只有刷刷的写字声。
我的太阳穴蹦蹦地跳。好在林绿野的课,只要专心听讲,课后稍微复习一下,考个90分还是可以的。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那A减的保证,她和阿坚的事儿我可和谁都没说。
现在还用说吗?我眨眨眼,他们两个跟正负磁极似的整天吸一块儿,恐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好容易熬到下课,才下午四点,外面阴得跟晚上似的。“水果王”拉着我一起往外走,捏捏我的毛衣:“李熠,都二月底了你穿这么多干什么?今天这么热,肯定要下雨。”。教室门口,一个胖胖的带眼镜男生等在那里,叫声“莹莹”,迫不及待地接过她手里鼓鼓囊囊的书包。我惊奇地瞪大眼睛,捅了捅“水果王”。“我去取自行车。”男生兴头头地走了。
“怎么回事?快向组织老是交待!”莹莹竟然腼腆起来,扭扭捏捏不肯说。“党的政策你清楚!”我小声威吓。
“图书馆上自习的时候认识的。”
“哪个系的?”
“机械的。”
我张大嘴巴:“那李俊基呢?你不是对他一见钟那个什么了吗?”
“唉,那是少女的迷蒙。小涛天天给我打开水,他能吗?”
正说着男生骑车过来,有些羞怯地等在一旁。“走了。”莹莹不无得意地冲我挤挤眼,用和她身材不太相称的轻盈跳上后座。两人一车很快消失在校园的车流里了。
就这样?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算定了、成了?每天一壶开水,浇出这么朵爱情花?我双手托着下巴:都说大学四年级是恋爱季节。今年难道提前了吗?那我是怎么了,丧家之犬似的简直没个可去的地方。连手机都不敢看。
手机?我连忙掏出来,上课前好象有短信。打开一看,最后一条是喜欢留的。告诉我小薇说我们不用去了。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叹口气。这两天和喜欢一起两头跑,给小薇弄吃的、洗衣服,确实累得够呛。不知怎么眼前又浮现出小薇那张瘦得脱形的脸,好象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唉,真不放心阿,还是去看看吧。至少看着她吃了饭我再回家。
出了校门没骑多远,居然真的沥沥拉拉下起雨来。我只得下了车,躲房檐底下。这时,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从我面前骑车过去,身上披了件时髦的花雨衣。谁呀,这么眼熟?我一惊,是小薇,大雨天的她跑出来干什么?我想张嘴喊,下班时间,街上人海车粥似的。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小薇骑得又轻又快,不象个病人,倒象急着赴什么约会似的。我边骑车边想,天上一个闪,把我敲醒了:她今天支开我和喜欢,怕是有什么事儿要做吧?我抹把脸上的雨水,停了下来:跟还是不跟?
雨水不大,可还是把我衣服打湿了。小风一吹,我直哆嗦。眼看着小薇要消失在街头了。她一个病人,这么黑漆漆的大雨天,要是摔倒怎么办?这两天明明看着她从人到心都是冷的凉的,简直没一丝热乎汽儿,万一出事儿怎么办?我摇摇头,跟吧,我离远点,只要有人接她,我就回家。
小薇先是向东然后向北,没骑多久一个拐弯,将自行车啪地扔在路边,也不上车锁,双手插兜走进一个大院。
我停下车,四处看看。认出来了,这也是一个国营老厂,停产好几年了。去年找仓库时来过这儿,院子里已经荒了,进了大门的停车场杂草丛生,跟坟场似的。天已经黑透了,小薇她大病初愈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腿肚子发软心砰砰乱跳,本能地想掉头。喘了会儿气,到底还是咬着牙把车和小薇的锁在一块儿。沿着墙根儿溜了进去。心里使劲祷告:菩萨阿,佛祖阿,土地爷爷土地奶奶阿,我李熠可没干过什么坏事儿啊。我上有老母下有弟弟阿,你们可不能让我出事儿啊。哦,对了,还有耶稣基督和默罕墨德,反正东边的西边的南边的北边的有一个算一个,保佑吧,一定要保佑阿。
念叨一番跟充电似的,底气足了很多。偷偷一探头马上缩回来:院子里有盏灯。
定定神再探:哦?灯下有辆车,好象还站着个人。我缩回头来,一转眼珠:人,穿白衣服,不打雨伞,诗人?精神病患者?
再探,我僵在那里:贺、那不是老贺吗?浑身湿漉漉站雨里,衣服都贴在身上。他闭着眼侧着头,身体轻微地晃来晃去。要不是熟知他的“丰功伟绩”,该以为他正诗兴大发呢。
小薇沉默地一步步走过去,双手依旧放在口袋里。
别过去,你疯了吗?我差点叫出声来。放眼望去,好象四周没人,不远处有个小屋没点灯,说不定贺疯子的人都在里面躲雨呢。我壮了壮胆,顺着墙边走,哪儿黑往哪儿躲。一脚踩在钉子上,好悬就扎到肉了。狠狠拔下钉子抓在手里:007真不是人干的,见光死跟地老鼠差不多。
灵机一动,高高举起那根铁钉,土地爷爷他们送了这颗钉子来是不是有什么用意阿?心头一阵热浪翻滚,原来心诚则灵是这个意思。
手握神钉刚要铺伏前进,贺疯子开口了,空院子里回声很大,听得清清楚楚:“小、薇,”他嘴角含笑,却并不睁眼,似乎很享受那雨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小薇没说话,继续向他走去。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贺疯子心满意足地伸出手:“来吧,妞,咱们俩从前玩得多好。继续。”
这时小薇离他只有几步远了。
“好!”小薇脆生生答应着,脚步不停,右手突然从兜里抽出,一道寒光向贺疯子狠狠劈去。
恰在此时,巨大的雷声从头顶隆隆滚过,淹没了我的惊叫,以及一切。
贺疯子侧身一闪,勉强避过刀锋,刀子正正插在他肩膀上,直没入柄。鲜红的血马上染红了半个身子。我忍不住捂了下脸:拜托各位,我晕血阿!
贺疯子退了几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望肩膀上刀柄,“呵呵,有胆气!”笑着缓缓跪倒。小薇一脚将他踢翻,咬住下唇握紧刀柄狠命往外拔。
天那,她这是要杀了贺疯子!“小薇!”我大叫着冲过去,神钉也不要了,“快松手,咱们走!”
“放开。让我杀了他。”她猛一用力,刀好象卡住了,她抬脚踩住贺疯子的胸口,双手握刀,一股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贺疯子躺在泥水里,看不清死活。
我用了狠劲将小薇拽开,两人一起摔倒。“你疯了?不能杀他。要坐牢的!”
“那也值了。”她说着又挣扎着起身,伸手抓刀。
我抱紧她的腰,死活不撒手:“小薇,放手吧,放手吧!他不值得!不值得!”
“值得!怎么会不值得?”她对着昏迷中的贺疯子咬牙切齿,好象要从他身上撕一块肉下来。转回头下死力掰我的手。我的可怜的手指头阿~~~
“小薇,你也扎了一刀了,气也消了。咱们回去,接着好好过日子吧?”
“好好、过日子?”小薇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来,“什么日子?”
“哦~~~??”我眼珠乱转,关健时刻怎么编不出词儿了呢?
“别骗我了。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她虚脱了似的慢慢坐倒,呆呆望着一动不动的贺疯子。
头发湿湿的沾在她脸上,显得脸又尖又小。一双往日顾盼生光的眼睛象蒙了一层膜,黯淡灰败。许久她抬眼望过来,“我爹我妈我弟弟都不要我了。你们个个瞧不起我。我本来想,这个孩子是老天赐给我的。从此我也算有个亲人了。他决不会抛弃我,不会瞧不起我,不会欺负我占我便宜。我们俩个,要相依为命,好好过。”雨水顺着她木然的脸一道道淌下来,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我会好好念书,然后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找一份好工作,做一个正经人。”
突然,眼泪大股大股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来,和雨水浑作一道。这个骄傲的女孩,她脸上的伤心和绝望让人心碎。
我搂住她的肩,刚要说话,冷不妨贺疯子动了动。他呻吟一声,忽然就大笑起来:“孩子?哈哈哈”他艰难地翻过身来,脸上有血有泥,直如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偏偏双眼亮得可怕:“要孩子干什么?”说着他竟然想爬过来。
“阿~~”我尖声惊叫,拉着小薇往后退。妈妈呀,这究竟是人是鬼阿?
“小薇,”贺疯子满面疯狂,在泥水里连爬几下,一把抓住小薇的裤角,“你听我说,”他喘着粗气,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倾吐,“孩子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知道吗?”他又爬了两步,脸离我们只有几尺远。我和小薇都被他的疯狂吓呆了。“你费尽心机爱他养他,但是只要别人往地上撒一盒图钉,让他在上面走上两回,什么秘密他都会说,什么事情他都会做。”他诡异地笑笑,“然后阿,那些人就会到你家里搜东西,把你最喜欢最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搜出来。然后阿,你的死期就到了。知道吗?你就得死了。”
“你在说什么?”小薇问。
“他在说他自己。”我想起赵括的话,“那个小孩就是他,文革时他不知说了什么害死了他爸他妈。”
贺疯子身体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对我一笑:“不错,是我干的。”我手脚冰凉,他、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你的。”小薇的声音异常悲切。
“和我猜得一样。小薇,”贺疯子居然挣扎起来想去握小薇的手,被她闪开了,“孩子这东西一定不能要。我那天让你打掉,你不听话。现在好了。没了那孽障咱们又可以在一块儿了。”
小薇呆呆看着贺疯子问:“你抽什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
“阿?我也不知道。他们给什么我抽什么,只要劲儿够大就行。你不知道吧,我父亲那八个高足现在终于和他团圆了。呵呵,高兴阿,要是你在身边就更好了。我见过的妞里面属你最够味儿,够野,又够聪明。今后,衣服首饰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怎么样?”
“很好。”小薇妩媚地一笑,话音未落,贺疯子脸上已经添了五道血印。她跳起身来在泥水里乱摸,嘴里喃喃地说着:“去死。你马上去死。”忽然,她奋力举起一块巨石,那石头太大了,她哆嗦着,用尽力气也无法举过头顶。
“砸死我吗?那倒是不错的死法。”说着,贺疯子居然向小薇面前爬去。
我拼命去抢那块石头,嘴里大喊:“小薇,快走吧!他已经疯了。你看不出来吗?”
贺疯子爬到我们面前,仰起脸真诚地说:“砸吧。快点砸吧。我早就该死。真的。你要用力一点。”
小薇痴痴望着贺疯子那张平静微笑的脸,手一抖,石头轰然落地。她掩面呜咽了一声,是那种哀伤到绝望的悲泣。
“大哥?!”远处小屋里有人出来了,一边叫一边往这边跑。我浑身一颤,回头看小薇,她已经捂住脸跑远了。贺疯子再次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小丫头,你他妈别跑!”这?这!这不是我干的。我一跺脚,跑吧!
身后两个声音粗野地怒吼:“他妈的小丫头片子,有种就别跑!”有种我就不跑了!我跑得脚底生烟。
“别让我逮着你#$^*)!”确实不能让你逮着,我跑得水花直打后脑勺。
百米短跑从来不是我的强项,但今晚这一跑,我相信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跑出小门,几十米外小薇的身影在路灯下一晃就凭空消失了,仿佛扑进了另一个世界,又仿佛那身影根本是个幻像。四周忽然宁静下来,只有细雨刷刷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在另一个方向瞄准一个胡同,一头扎了进去。
无边的黑夜阿,保佑我吧。我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