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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10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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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0附:晋楚战邲1

《宣九年经》:

辛酉,晋侯-黑臀卒于扈。((p 0700)(07090009))(059)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

扈本郑邑,《水经河水注》引《竹书纪年》云“出公二十二年,河绝于扈”,似其后为晋所有。《公羊传》谓此时扈已为晋邑,不可信。《经》例卒于国内不书地。此书地,足见此时扈尚未为晋有。扈为晋会诸侯之地,不言“卒于会”者,会已毕也。不书葬者,鲁不会也。

扈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65,北纬35.03(据《春秋左传注》初版所附地图推定,原阳县祝楼乡西胡庄村西一带,在当时的黄河以南不远)。

晋成公只当了七年国君。

《宣八年传》:

晋-胥克有蛊疾,郤缺为政。秋,废胥克。使赵朔佐下军。((p 0697)(07080401))

《宣八年经》:

楚师伐陈。((p 0695)(07080010))

《宣八年传》:

陈及晋平。楚师伐陈,取成而还。((p 0698)(07080701))

我的粗译:

晋国的胥克得了重病,神志不清。此时担任首席执政大臣的是郤缺。这年秋天,郤缺废黜了胥克,任命赵朔担任下军佐。

陈国与晋国讲和,楚国的军队又来讨伐陈国,陈国只好再向楚国求和。

一些补充:

此后一段时间晋国的六卿当为:中军帅郤缺,中军佐荀林父;上军将士会,上军佐臾骈;下军将栾盾,下军佐赵朔。年前赵盾死后,当时的上军将郤缺接替他担任中军帅,士会接替郤缺担任上军将,进入卿的行列。当时晋国的卿只有六个,可重要家族则不止六个,此次郤缺把胥克搞下去,就让赵家又有人进入了卿的行列,此前赵家的代表当是出自赵家的臾骈。

《宣九年经》:

九月,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会于扈。((p 0700)(07090007))

晋-荀林父帅师伐陈。((p 0700)(07090008))

《宣九年传》:

会于扈,讨不睦也。陈侯不会。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陈。晋侯卒于扈,乃还。((p 0701)(07090401))

我的粗译:

各家诸侯在“扈”集会,要处置那些不一心的诸侯。陈共公不来参加,于是晋国的荀林父率领各家诸侯的人马前去攻打陈国。正在此时,晋成公死在了“扈”,晋人只好撤兵。

《宣九年经》:

楚子伐郑。((p 0700)(07090012))

《宣九年传》:

楚子为厉之役故,伐郑。((p 0703)(07090701))

《宣九年经》:

晋-郤缺帅师救郑。((p 0700)(07090013))

《宣九年传》:

晋-郤缺救郑。郑伯败楚师于柳棼。国人皆喜,唯子良忧曰:“是国之災也,吾死无日矣。”((p 0703)(07090801))

我的粗译:

楚穆王因为之前在“厉”集会时郑襄公中途逃回,所以出兵讨伐郑国。

晋国的郤缺领兵救援郑国。郑襄公在柳棼击败了楚国军队,郑国的国人都很高兴,只有子良担心地提出:“是国之災也,吾死无日矣。”他是说侥幸战胜只会引来灾祸,担心会付出更大的牺牲。

一些补充:

“厉”(《桓十三年传注》(p 0136)(02130101):“赖,国名,今湖北省-随县东北有厉山店,当即其地。”杨先生又云:“赖”,《公羊》作“厉”。则我估计“赖”当即此“厉”),推测位置为:东经113.30,北纬31.86(厉山镇)。

“柳棼”(杨注:杜《注》:“柳棼,郑地。”今地阙。),我见到有说战国时的《鄂君启节车节》中曾提到此“柳棼”(酉焚):“适阳丘;适方城;适兔禾;适酉焚,适繁阳,适高丘;适下蔡,适居巢;适郢。”据说上述九个地点都是当时楚国的税关所在。柳棼应该也位于战国当时楚国与韩国的边界附近,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7,北纬33.9(郑国之南,方城东北,下面地图中汾对岸?)。

《宣九年经》:

八月,滕子卒。((p 0700)(07090006))

《宣九年传》:

滕昭公卒。((p 0701)(07090301))

《宣九年经》:

宋人围滕。((p 0700)(07090011))

《宣九年传》:

冬,宋人围滕,因其丧也。((p 0701)(07090501))

《宣十年经》:

六月,宋师伐滕。((p 0704)(07100010))

《宣十年传》:

滕人恃晋而不事宋,六月,宋师伐滕。((p 0708)(07100501))

我的粗译:

滕昭公死了。这年冬天,宋人包围了滕国,这是看滕国出了丧事,趁火打劫。

滕人仗着有晋国撑腰还是不肯服事宋国,下年六月,宋国军队又一次攻打了滕国。

一些补充:

滕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8,北纬35.04(滕州东滕城村周围,有遗址,不规则长方形城,内城(?)城墙(米):东555,西590,南850,北800)。下面是滕州滕城遗址示意图,出自许宏先生《先秦城市考古学研究》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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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十年经》: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伐郑。((p 0704)(07100012))

《宣十年传》:

郑及楚平,诸侯之师伐郑,取成而还。((p 0708)(07100601))

《宣十年经》:

楚子伐郑。((p 0706)(07100020))

《宣十年传》:

楚子伐郑。晋-士会救郑,逐楚师于颍北。诸侯之师戍郑。((p 0709)(07101201))

我的粗译:

郑国向楚国求和,晋国方面各家诸侯的军队就又来讨伐郑国,郑国就再向晋国方面屈服。

楚庄王又一次来讨伐郑国,晋国的士会率领军队救援郑国,在颍水以北驱逐了楚国军队。各家诸侯的军队就驻扎下来帮助保卫郑国。

一些补充:

早在楚文王时楚国已“封畛于汝”(《哀十七年传》(p 1708)(12170401))(109),而此时颍水一线已成为晋、楚争霸的前沿。下面是颍水、汝水一带的地图,截自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初版所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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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十一年经》:

夏,楚子、陈侯、郑伯盟于辰陵。((p 0710)(07110002))

《宣十一年传》:

十一年春,楚子伐郑,及栎。子良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从楚。夏,楚盟于辰陵,陈、郑服也。((p 0711)(07110101))

厉之役,郑伯逃归,自是楚未得志焉。郑既受盟于辰陵,又徼事于晋。((p 0716)(07110601))

我的粗译:

我们宣公十一年春,楚庄王再次讨伐郑国,打到了栎。郑国执政的子良说:“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他的意思是:晋、楚两大国都不对小国施恩惠,只靠武力来争取支持,我们就只能谁来了就服从谁,他们都没信用,我们也讲不得什么信用了。于是郑国马上向楚国屈服了。到这年夏天,楚国召集诸候在辰陵举行盟会,确认陈国和郑国倒向楚国一方。

上次在“厉”那里集会,郑襄公中途逃了回来,打那以后,楚国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这次郑国在辰陵参加了与楚国的盟誓之后,转过头来又再向晋国示好。

一些补充:

“栎”推测位置为:东经113.47,北纬34.16(即郑国开国十邑之“歷”)。辰陵推测位置为:东经114.6,北纬33.8(淮阳西六十里,今西华县城东北)。

在《清华简系年》第十二章也提到过此事:“楚莊王立十又四年,王會諸侯于厲,鄭成公自厲逃歸,莊王遂加鄭亂(乱)。”

《宣十一年传》

楚左尹子重侵宋,王待诸郔。((p 0711)(07110201))

令尹蒍艾猎城沂,使封人虑事,以授司徒。量功命日,分财用,平板榦,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基趾,具糇粮,度有司。事三旬而成,不愆于素。((p 0711)(07110301))

我的粗译:

楚国的左尹子重侵犯宋国,楚庄王在“郔”那里督战。

楚国的令尹蒍艾猎在“沂”筑城,他先让当地的主管官员封人提出方案,然后下发给负责人员征发的司徒官:根据各部分工程的大小规定日程,分派物资和工具,调配版筑用的侧板和立柱,平衡从事运土和夯筑的人手,计算各段所含的土方,讨论材料运输的远近,考察城墙所处的位置和基础,准备人员所需的干粮,物色各方面的负责人。这样,整个筑城工程三十天就完成了,完全实现了计划的进度。

一些补充:

关于“郔”杨伯峻先生有两处注:

郔音延。朱梁补刊《石经》、宋本、金泽文库本俱作“延”。沈钦韩《补注》、洪亮吉《诂》、严可均《石经校文》均谓延即延津,亦即隐元年《传》之廩延,即今河南省-滑县。延津作“延”,则此亦当作“延”。江永《考实》则云:“十二年‘楚子北师次于郔’,杜《注》:‘郑北地。’与此同一地也,近邲,在郑州。”以地理考之,江说较合理,今从之作“郔”。

杜《注》以郔为楚地,《汇纂》因云“当在河南省-项城县境”,则与三年及十二年之郔为两地。武亿《群经义证》则云:“子重侵宋,楚庄留为声援,必不遽返归于楚境。疑郔地幅员广被他邑,自郑国城之北以逮廩延皆为其地,故有‘延’名。下文十二年《传》‘楚子北师次于郔’,《注》‘郔。郑北地’是也。盖‘待诸郔’者,郔之南境;‘次于郔’者,郔之北境。一地而前后两见,《传》特以‘楚子北’标之。杜氏不达其旨,《注》为楚地,非也。”武说虽辩,而实非,且无证据。《汇纂》谓郔在项城县境,以地望考之,颇合情理,然亦无的证。高士奇《地名考略》谓“是时楚子与陈、郑盟于辰陵,当是近陈地”。总之,此郔当离陈、宋、郑不远。

据以上杨先生所述,在我看来,此次庄王出兵,应是出自申,经方城、叶,从“栎”方向到达郑,再前往辰陵。则返回时还应循原路,故“盟于辰陵”后楚军又退到郑附近,从这里出发进攻宋国。我感觉有些前辈之所以认为或有“郔”在“项城县境”,是要照应另一路“城沂”的楚军,但我认为那一路楚军是从“息”那个方向出来的,走的是楚人扩张的另一条路线,两路人马虽有呼应以及联络,但不是一回事。

所以,我估计“郔”的位置为:东经113.8,北纬34.5(“郑北地”,郑州南新郑北,与氾水相近)。与《左传》中另两处提及的“郔”为一地。此地靠近氾水,或有利于向宋国方向运兵。下面是我在《春秋左传注》初版所附地图上截取的一小块,并标上了“郔”的可能位置(蓝单圈、红字),供各位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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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杨伯峻先生注曰:

沂,楚邑。《汇纂》谓当在今河南省-正阳县境,沈钦韩《补注》则以三国之流沂当之,则在今湖北省-鄂城县东二十里。两地相距甚远,以定五年《传》“大败夫槩王于沂”推之,前说较妥。

如此,我估计“沂”的位置为:东经114.38,北纬32.49(板桥遗址)。

我认为“城沂”这一段正是要对“君子”们进行行政管理方法的教育。

“宋”和“沂”相距甚远,可见楚国有足够的力量分兵进行两场战事。简选出来的精兵由庄王带着远征,剩下的就在家门口开疆拓土。

《宣十二年经》:

楚子围郑。((p 0717)(07120002))

《宣十二年传》:

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于大宫,且巷出车,吉。国人大临,守陴者皆哭。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入自皇门,至于逵路。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潘尫入盟,子良出质。((p 0718)(07120101))

我的粗译:

我们宣公十二年春,楚庄王包围了郑国,一直围了十七天。郑人占卜向楚人求和:不吉;再占卜在太庙(大宫)祭祖,然后把各种车辆都推到街巷的口上,准备拼死抵抗:吉;于是“国人”到太庙隆重祭祖,在城墙上的守卫者都哭了。见此情景,楚庄王把军队向后撤退,让郑人把城墙修好,然后楚军再前进重新包围郑国。包围了三个月之后,攻破了郑国,楚庄王从皇门进入,到了逵路。

这时郑襄公光着膀子牵了一只羊出来迎接,对楚庄王请罪道:“孤没能遵奉上天的旨意,不肯服从主上。让主上生了气,亲自来到了敝邑,这是孤的罪孽,孤怎敢不唯命是听呢?主上要把我们迁走,送到江南去,填充那里的海滨,我们会服从;主上要把我们抓起来,送给诸侯,当他们的奴隶,我们也会服从。要是主上还念着我们过去的好处,愿意得到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的祝福,不毁灭他们的社稷,让我们改而侍奉主上,和主上手下的九县一样,那就是主上的恩惠了。这也是孤的心愿,不过我们不敢指望主上这么做。我大胆说出真心所想,请主上考虑。”

楚庄王的左右说:“不能答应他,吃下了一国就不能吐出来。”庄王说:“他们的主上能够低头伏小,就一定能信用其民,这样的人怎么能小看呢?”于是把部队后撤了三十里,准许与郑国达成和约。楚国的大夫潘尫入城与郑人举行盟誓,郑国的子良出城作了楚人的人质。

一些补充:

“唯命是听”(wéi mìng shì tīng)这个成语前面已经介绍过了。

下图来自曲英杰先生大作《史记都城考》的附图(曲英杰《史记都城考》 商务印书馆 2007年 (p 349)《三八 周代郑国及韩国都郑城》),根据曲先生书中的观点,加上我的臆测,我加画了可能的道路及一些地点的可能位置:紫色为城垣,黄色为道路,从皇门直通师之梁门的较粗的黄线是逵路,四个灰黄色的方块最上面的方块是逵市(大逵),中间左侧的方块是社稷,右侧方块是太庙(大宫),下面的方块是子大叔(游氏家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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