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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5:晋周——类能而使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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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5附:杞昏晋悼4/4

《襄三十年传》:

二月癸未,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杞者。绛县人或年长矣,无子而往,与于食。有与疑年,使之年。曰:“臣小人也,不知纪年。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于今三之一也。”吏走问诸朝,师旷曰:“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是岁也,狄伐鲁。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鹹,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史赵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数也。”士文伯曰:“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赵孟问其县大夫,则其属也。召之而谢过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晋国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塗久矣,武之罪也。敢谢不才。”遂仕之,使助为政。辞以老。与之田,使为君复陶,以为绛县师,而废其舆尉。((p 1170)(09300301))(082)

于是鲁使者在晋,归以语诸大夫。季武子曰:“晋未可媮也。有赵孟以为大夫,有伯瑕以为佐,有史赵、师旷而咨度焉,有叔向、女齐以师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p 1172)(09300302))(114、082)

我的粗译:

下一年,我们的襄公三十年(公元前五四三年,周景王二年,晋平公十五年,杞文公七年),二月癸未那天(杨注:癸未,二十二日。),晋悼夫人请那些参加了重修杞国城墙的晋国舆人吃东西。有一位绛县人年纪好像很大了,但没有儿子,就也参加了重修杞国城墙,这会儿就也来吃东西。

有人怀疑他的年纪太大,不会被征召去参加重修杞国城墙,就让他报自己的年龄。他说:“臣小人也,不知纪年。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于今三之一也。(臣下是“小人”,不知道“纪年”,只知道臣下出生那年,是“正月甲子朔”,到现在已经过完了四百有四十五甲子,最后还有一个甲子也过了三分之一了。)”

那些下级官员不明白,就跑到朝廷那里去问。

师旷告诉他们:“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是岁也,狄伐鲁。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鹹,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那是鲁国的叔仲惠伯(叔彭生)与郤成子(冀缺)在承匡会见的那一年,那一年,狄人进攻了鲁国。叔孙庄叔(叔孙得臣)就是那会儿在“鹹”那里打败了狄人,杀死了长狄侨如和他的兄弟长狄虺、长狄豹,就用他们的名字给自家的儿子取了名字。离现在已经七十三年了。)”

史赵则给他们解释:“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数也。(“亥”字的头是“二”,身子是“六”,下面还有个“二”代表两个身子,这就是这个字代表的日数了。)”

士文伯(士匄,伯瑕)接过来说:“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那就是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了。)”

赵孟(赵武,赵文子)询问谁是这位老人的县大夫,结果发现是自己原来的家臣。于是把这位老人找了来,向他道歉。说道:“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晋国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塗久矣,武之罪也。敢谢不才。(我“武”没有本事,却担负着主上的大事,因为晋国忧患很多,没能免除大人的负担,让大人在泥水之中辛苦这么长时间,这都是“武”的罪过,看在我没本事的份上,我大胆的请您原谅我。)”

然后赵武把这位老人列入了官员的行列,先是让他当自己的助手,老人说自己年纪太大,谢绝了。于是就给了他田地,让他为晋国的主上办理免役之事,担任绛县师,同时将此人原来的直接管理者舆尉免了职。

当时鲁国的使者正在晋国,回来以后就把此事报告了我们的诸位大夫。于是季武子(季孙宿)感叹说:“晋未可媮也。有赵孟以为大夫,有伯瑕以为佐,有史赵、师旷而咨度焉,有叔向、女齊以师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勉事之而后可。(我们可不能看轻了晋国。晋国有赵孟(赵武)作大夫(按周天子论的大夫,实际是指卿),有伯瑕(士匄,士文伯)辅佐他,有史赵和师旷作顾问,有叔向和女齊教育他们的主上。而且他们的朝中还有很多君子,怎么能轻看他们呢?只能努力侍奉好他们。)”

一些补充:

似乎那位老人是住在“国”(城)内的“民”,这样才有参加筑城以及后来成为官员的资格。因此这里反映“民”是按家来出人服役的,每家出的人有定数。

河友丁坎曾有帖子专门介绍这个古代的数学题,如有兴趣请移步:《庖丁解字之 厉害的亥-----六月二日的儿童故事 下》

杨伯峻先生注“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杞者”曰:

舆人即城杞之役卒,与僖二十八年《传》之舆人同义,而昭四年《传》之舆人则为贱吏。城杞在去年,此晋之筑杞城之已归者,晋悼夫人慰劳而食之。

杨伯峻先生注“有与疑年”曰:

据《周礼地官乡大夫》,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而此人似过老,故疑其年龄。

杨伯峻先生注“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于今三之一也”曰:

六十日轮一次甲子,已历四百四十五甲子。其季犹其末、其余,四百四十五甲子,其最后之甲子到今日为三分之一周甲,自甲子至癸未适二十日。

下面是杨伯峻先生关于“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数也”的注的文字和图片,之所以另采用图片是因为这段注里图形太多了,文字部分这些图形只好都用[]代替了。

下面是这个注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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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我打出来的这个注的文字:

《说文》亥作[ ],李斯所书写之碑,亥字旁[ ]皆作丁字形,故诸家多说亥有二首者,即上两笔之二,代表二万,六身者,古人筹算,六或摆作[ ],或摆作[ ],总之一横为五,一竖(直)为一,五加一为六。[ ]皆六之数字所构成。下二如身者,以上二置于下,若六身之身,则其形为[ ],于旧算码为二六六六。此种说法,仅就小篆字形而言,似近穿凿。王端履《重论文斋笔录》又引王绍兰说,谓商钟《铭》“吉日丁亥”之亥作“[ ]”,正合二首六身云云,亦未必确。春秋-战国,各国字体本不甚统一,史赵或就晋国当时字体言之,今则不必强求其解矣。说此句者甚多,不具引。

杨伯峻先生注“使为君复陶”曰:

昭十二年《传》“王皮冠,秦复陶”,杜《注》:“秦所遗羽衣也。”则复陶为衣服名。杜《注》此云,“复陶,主衣服之官”,或即由此推之。《癸巳存稿》一云“使为君者,使人传君命也。复者,赐复之复;陶为皋陶之繇,通陶为繇。言增其田,以君命复其繇役,而仕之为绛县师。”下文“为绛县师”,则不能兼为晋君主衣服之官。盖县师在郊,主衣官在公宫。俞说虽可通,然以“为君”为“使人传君命”,增字为训,似迂曲。为君复陶者,为君办理免役之事,因而为绛县师。

“绛县”——“绛”推测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成六年迁新田)。

“承匡”推测位置为:东经114.92,北纬34.40(睢县-匡城乡)。

“鹹”——“咸丘”(杨注:咸丘,鲁地,在今山东省-巨野县东南。#鹹,鲁地。沈钦韩《地名补注》谓即桓七年《经》之咸丘,在今山东省-巨野县南,《大事表》则谓在今曹县境。总之,与僖十三年之鹹为两地。),推测位置为:东经116.32,北纬35.32(焦城村东南有古焦城遗址)。

《昭六年经》:

六年春王正月,杞伯-益姑卒。((p 1273)(10060001))(082)

《昭六年传》:

六年春王正月,杞文公卒。吊如同盟,礼也。((p 1273)(10060101))(082)

《昭六年经》:

葬杞文公。((p 1273)(10060004))(082)

《昭七年传》:

晋人来治杞田,季孙将以成与之。谢息为孟孙守,不可,曰:“人有言曰:‘虽有挈缾之知,守不假器,礼也。’夫子从君,而守臣丧邑,虽吾子亦有猜焉。”季孙曰:“君之在楚,于晋罪也。又不听晋,鲁罪重矣。晋师必至,吾无以待之,不如与之。间晋而取诸杞。吾与子桃,成反,谁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鲁无忧,而孟孙益邑,子何病焉?”辞以无山,与之莱、柞。乃迁于桃。晋人为杞取成。((p 1288)(10070501))(116、082)

我的粗译:

七年以后,我们的昭公六年(公元前五三六年,周景王九年,晋平公二十二年,杞文公十四年),春王正月,杞文公去世了。我们按照“同盟”的规格前往吊丧,这符合“礼”的要求。

下一年,我们的昭公七年(公元前五三五年,周景王十年,晋平公二十三年,杞平公元年),晋国派人来监督我们把那片杞田归还给杞国,季孙宿准备把“成”那个城也移交给杞人,“成”是孟孙家的主要采邑,当时为孟孙家管理“成”的是谢息,他坚决反对,说:“我听人说:‘只要会用陶罐打水(挈缾),就知道不能把陶罐随便借人,这是规矩。’现在我们孟孙家的家长仲孙玃正随我们的主上(鲁昭公)出访楚国(夫子从君),我这个“成”的管理者竟然把城邑搞没了(而守臣丧邑),换了大人您也会认为是我在搞鬼吧。”

于是季孙宿安抚谢息说:“我们的主上去了楚国,这就已经得罪了晋国,要是我们这次再不听从晋国,更会大大得罪晋国。晋国一定会派军队讨伐我们,我抵挡不了,所以不如现在先把‘成’交出去,等晋国这股劲过去再从杞国那里把‘成’拿回来。我现在先把“桃”那个城给了你们,等以后把‘成’那个城拿回来,没人敢要,不还是得归你们,那你们就有了两个‘成’了。我们鲁国免除了一场灾祸,你们孟孙家多了个城邑,大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息又提出“桃”那个城没有山,于是又把“莱、柞”那两个地方给了孟孙家,谢息就把“成”那个城的“民”迁到了“桃”,由晋人为杞国接收了“成”。

一些补充:

“成”(杨注:成即郕,本杞田,后为孟氏邑。今山东-宁阳县东北,并见隐五年《经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7.18,北纬35.86(田家林)。

“桃”(杨注:桃,今山东-汶上县东北三十五里之桃乡,亦见襄十七年《经注》。“桃”《公羊》作“洮”,同从兆声。地在今山东-汶上县北而稍东约三十五里。),推测位置为:东经116.60,北纬35.90(汶上县-军屯乡-南陶村)。

“莱、柞”(杨注:《水经淄水注》引应劭(当作阚因,郦误)《十三州记》谓太山-莱芜县-鲁之莱祚邑。顾栋高《大事表》八上云:“莱祚在今莱芜县。莱、祚二山名,盖邑有二小山也。”),推测位置为:东经117.83,北纬36.20(莱芜县-城子村-莱芜故城)。

不过从上面的文气来看,所谓“莱、柞”当就在“桃”附近,好比,“桃”南面不远(东经116.57,北纬35.85;东经116.58,北纬35.84)就有两座小山。

下面是“桃”与可能的“莱”、“柞”二山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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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4,北纬35.07((僖十四年前襄二十九年后,泰安县-淳于村)。

“杞田”当在“杞”、“成”之间。

“挈缾之知”(qiè píng zhī zhì),“缾”或为“瓶”,“知”或为“智”,是出自这里的成语,大意是指(只懂得)生活常识(的人)。

杞伯-益姑即杞文公。

杞文公的父亲杞桓公虽然年少时轻狂,得罪了长期以来的地区霸主鲁国,但他在位时间足有七十年,到年老以后,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把自己的幼女嫁给了天下霸主晋国的一代英主晋悼公,以后才能让杞文公在当政时依靠妹妹晋悼公夫人,把当初因淮夷压迫而放弃、后来被征服淮夷的鲁国取得的田地要了回来(大概很大部分不久又被抢了回去),同时把国都迁回了前代因淮夷压迫于公元前六*四六年到公元前五四四年之间迁离的国都——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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