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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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自由乘车的夏天8

相互撕扯的各种张力全都作用在了金的身上。殉道者和统治者全都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即便按照他本人的标准,他在自由乘车运动期间遭受的极端蔑视与敬仰也依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与非学委的关系突然变得极为亲密,但同时又敏感而复杂,就像非学委与罗伯特.肯尼迪的关系一样。金的名字在公开辩论中早已成为了敏感词。比方说白人南方浸信会大会的下设神学院不久前曾邀请金在路易斯维尔校园讨论宗教问题,南方浸信会大会随即迫使神学院公开道歉。同样是在不久前南方浸信会大会还厉声警告人们不能在白宫中安插一位天主教徒,眼下正在试图与肯尼迪总统和解。在大会内部,这份看似平平无奇的邀请函集中体现了种族与神学两方面的异端行径,以至于南方各州的无数白人浸信会教会都取消了他们对于神学院的定期捎款。“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来防止这类错误再次发生。”南方浸信会神学院董事会的牧师J.R.怀特如是宣称。怀特是蒙哥马利市第一浸信会的牧师,此人自从公交抵制运动谈判开始就与金不对付。

另一方面,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则把金当成一位政界名人并且不遗余力地加以笼络。6月的某一天,州长邀请金登上了他的私人飞机,带着金飞往阿尔巴尼的私宅共进晚餐。他在议会大厦前的一场自由乘车运动集会上介绍金登场。他命令自己的员工利用洛克菲勒家族的自有资金四处传播金的激情演讲。州长还将金送到了他在纽约预定的演讲地点,由洛克菲勒家族雇用的电影摄制组拍摄了演讲现场的实况。洛克菲勒后来还以这场演讲为题材制作了一部电影并且灌录了一张黑胶唱片(这是金的第一张唱片)。他向以便以谢教会赠送了好几份拷贝,又怕教堂缺少播放设备,于是又在礼品包里添加了一台放映机。州长写信告诉金,他正在利用这部电影“诱使各大电视网对你的工作进行缜密研究。”洛克菲勒之所以突如其来地大献殷勤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政治考量:他为1964年大选制定的策略就是在民权与军事两方面夹击肯尼迪总统,因此他才要主张更宽容的民权政策与更进取的军事政策。但是就算抛开政治,洛克菲勒与金之间依然有很多共同点。州长的一个女婿刚刚因为参与自由乘车而被捕。洛克菲勒经常在黑人大学发表演讲,他还是哈利.爱默生.福斯迪克的河畔教堂主日学校的一名教师。洛克菲勒家族的独特家传也让他远比其他政客更接近金的世界。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居然在当时并没有引来更强烈的关注。

金的日程很满,只能抽出一两天时间飞回亚特兰大市看一看,其余时间要么参加基金会高层会议,要么在全国各地到处赶场发表支持自由乘车运动的演讲。他的足迹遍及印第安纳波斯利、匹兹堡、圣路易斯、哈特福德、旧金山、迈阿密、锡拉丘兹以及威斯康星州的白水市。马不停蹄的奔波使他成为了民航的常客,以至于他甚至声称自己能够分辨出全国各家机场的独特气味。7月6日,他又冒险来到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市,迎接法默、劳森、贝弗尔、刘易斯、多丽丝.卡索、杰罗姆.史密斯及其他从帕奇曼监狱获释的自由乘车者。“我们将会用忍受磨难的能力来瓦解你们,”他向密西西比州的白人们骄傲地宣称。接下来他还补充道:“种族隔离已死”,唯一的遗留问题就是吉姆.克劳的葬礼“究竟会多么昂贵”。尽管张口殉道闭口死亡,但是这里的金显然并没有将自己当成受害者,而是自视为主持临终祷告的演说家。

金仍然渴望受人尊敬且理性思辨的生活方式。他曾在口叼烟斗的读研与读博时期品尝过这种生活的滋味。杰克逊市集会之后过了两周,他在来年的日程表上加上了一条去摩豪斯主持研讨课的安排。他打算在课堂上讲授他最喜爱的哲学思想——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洛克、康德、黑格尔和尼采。在一封标明为“机密”的信件里,对于金钱历来十分慎重的本杰明.梅斯校长告诫金不要告诉柯瑞塔以外的任何人摩豪斯学院打算向他支付一千五百美元讲课费,否则摩豪斯的其他教授们很可能因为自己的课时酬劳比不过金而闹到梅斯面前来。随后金暂时放下手头事务,来到时髦的玛莎葡萄园,在斯坦利.利维森为他安排的别墅里度过了他的第一次8月假期。多面手利维森此时正在勤勉地与哈里.贝拉方特一起帮助金调解自由乘车运动双方的争议。他们正在推动罗伯特发起的选民登记运动,这样做无疑确实会分散游行示威所需的精力,但他们同时也在为继续自由乘车运动筹款。“我往领导大会的户头上存了一张一百美元的支票,”那个夏天利维森写信告诉金,“由于开票人突然死亡,所以我想在银行冻结他的账户之前兑现这张支票。”对于目光敛锐、精明能干的利维森来说,死亡首先意味着遗嘱检验法庭而不是什么葬礼演说。

不过,当金打算向《时代周刊》的读者们呈现他个人对于自由乘车运动的看法时,他还是将这项任务托付给了利维森。要想完成这项任务,必须具有深刻的跨文化悟性,因为金希望围绕黑人抗议者的阶级特征来传达他的信息。利维森的草稿一开篇就提到了金对波拉德妈妈的回忆,这位老妈妈在曾在公交抵制运动期间说过“我的双脚真是累”。然后接下来利维森笔锋一转来到五年后,指出如今的自由乘车者们并不是“不通文法的老妇人”,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穿着常春藤大学校服,青春年少,口齿伶俐,坚定不移”的学生们。

许多读者无疑会感到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一点单独挑出来着重强调——这样做未免有点势利。但金并不仅仅希望为他本人或者他的事业脸上贴金——他真正迫切想要传达的信息是抗议者们愿意做出多么大的牺牲。与受教育程度类似的白人不同,黑人大学生所坚守的中产阶级身份极为脆弱。任何失误——失业、触犯法律、心理崩溃、个人丑闻——都能轻易地将他们重新打回黑人下层阶级遭到埋没。正如金向《时代周刊》读者们描述的那样,面对着如此高的风险,过去好几代中产阶级黑人都倾注了全副精力对自己进行严格训练,毕生都在亦步亦趋地模仿白人社会的精致风尚,把自己变成了社会学家冈纳.米达尔描述的那种“夸张化美国人”,执着于炫耀性消费和身份象征。

在金看来,正是这种文化背景使得自由乘车运动如此富有革命性。“如今模仿已经终结,”他说。有史以来第一次,白人学生正在模仿黑人。“我见到过许多美丽迷人、衣着时尚、魅力十足、性情甜美、能为迎新舞会增光添彩的年轻女孩,”金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继续说道,“我听到她们用毋庸置疑的真挚语气告诉我,‘金博士,我已经做好了在万不得已时去死的准备。’如今这样的场景已经不能再令我感到惊讶了。”社会身份与身外之物曾被中产阶级黑人视为比生命更珍贵,但这些学生们却甘愿拿它们来冒险,因为他们正在逐渐发现某些全新的事物,而且金相信这些事物远比身份与财富更为珍贵。

正当金在玛莎葡萄园里养精蓄锐,准备再次与J.H.杰克逊展开教会路线之争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直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他于8月3日起开始休养,当密西西比州政府试图将自由乘车者缴纳的大约三十万美元保释金充当罚款加以没收时,他派遣怀特.沃克出席了当地的紧急应对会议。8月7日摩西和一位自愿参加自由乘车运动的志愿者在密西西比州开办了第一所选民登记学校,8月9日南方浸信会神学院因为邀请金发表演讲一事对教众们道歉,8月11日非学委的学生们在高地人会议上爆发冲突,在此期间金始终待在玛莎葡萄园里面。8月13日,正当精疲力竭的学生们接受了艾拉.贝克的折中提议时,金花了一天时间来到纽约市区,前往河畔教堂进行布道。就在这一天,东德突击队正布下一道道铁丝网作为柏林墙的雏形,阻断了东柏林与西柏林的联系。超级大国对于这一事态的密切关注致使这场冷战大戏的光芒遮蔽住了这一年里所有其他争取自由的故事。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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