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非文摘】从西伯利亚归来 -- nj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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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九)自创事业

  1944年5月底,苏联人改变了对战俘的政策。意大利战俘和德国战俘厮混在一起的日子终于成为过去。

  很可能,我们自己的集中营影响了苏联的决定。我们与德国人之间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酒吧式的打斗,双方都随手拿起桌椅板凳乱扔。每次打斗回来,我们总是鼻青眼肿,头破血流。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天上午,我们全体50个意大利人奉令离开营房,沿着铁丝网列队站立。我们被调遣到另外一个战俘营。我们对那些德国人的告别礼可不雅观。隔着铁丝网像网球般往返横飞的词句简直不堪人耳。这里我只敢记下两句最无伤大雅的:

  “再见,龟儿子!”

  “再见,臭贼!”

  接着我们踏上三个月前来这里的旧路。不过这次心情轻松多了。当你在一个五月上午,在艳阳照射下,行经旷阔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栎树和清新运河河水的芳香,周围树叶沙沙作响——而且极目所至不见一寸铁丝网——你的精神自然抖擞。你忘记了监狱里挥之不去的焦虑。突然间,你想唱歌!

  歌声开始飘起。并非大家都唱同样的歌。每个人都选择他家乡最热爱的歌。突然间。沿着巴塔阿拉尔运河前进时,我们的那不勒斯——伦巴底——威尼斯——皮埃蒙特——托斯卡纳混声大合唱,已经在中亚的原野里重新创造了意大利!

  我们的新营地近在眼前。它不算是美观,不过那些白色小屋散布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地面上,确有度假胜地的模样。它紧靠运河建造,甚至那座横跨运河、用深色多瘤木材建造的吊桥,也平添少许浪漫韵味。

  我们行经宿舍、诊疗所、厨房、厕所、工场和警卫室(一切都和以前我们见过的很像),然后停下。等候清点人数时,我们打量新环境。不久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同一个目标。

  紧贴着厨房,有间七倒八歪的衰败棚屋。二米见方,坏了的房门上有个笔画粗大的意大利文招牌,上书“铁匠”。

  我们不久就打听到,这个棚屋是那不勒斯人文森佐的产业。我愿意在这里不增不删地忠实记述我所听到的有关他的故事。

  文森佐是都灵师的步兵。他带着那不勒斯人名闻遐迩的热情在棉田里工作。除了这种传统的家乡热忱外,他的主意也层出不穷。

  三月间某天深夜,文森佐先生离开他的铺位,卷起衣袖,偷来四块木板,只用了几枚钉子,便造起他那座二米见方的棚屋。

  他在房门上方挂起那个铁匠招牌——书法之佳,叹为观止。他还用剩余的零七八碎的木头在棚屋面前造了个小小的门阶。第二天上午7点,工作大队开始排队谁备前往棉田时,他却端坐在门阶上。

  主管工作大队的苏联中尉年纪很轻,因此稚嫩可欺。他看看前一天还不存在的棚屋,又看着一本正经坐在门阶上的文森佐。

  最初,那个棚屋并未使他困惑:棚屋可以有一千种理由忽生忽灭。那个招牌也不怎么使他烦恼,一部分是因为他根本不明白那个字是什么意思,那个字是用不同的铜版体、斜体、哥特体和印刷体字母拼凑成的。因此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文森佐身上。

  “站起来!”他喊道,“排队去棉田上工!”

  文森佐的回答很严肃:

  “我不能。从今往后,都不能考虑。”

  碰上这种藐视一切己知规则的声明,中尉只好走过来查清楚情况。

  “你不能?你是什么意思?你病了?”

  “哦,求求你,我可不想生病。”

  “那么,怎么样?”

  “您看到那块招牌吗?”文森佐皱起眉头问。

  “招牌上写的什么?”中尉再问一遍。有几分出于紧张,也有几分出于好奇。

  “上面写的是‘铁匠’。”

  “那又怎么样?”

  “从今天起,马儿将在这里钉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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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里附近唯一的一匹马是指挥官的。”

  “行远必自迩,”文森佐很有耐心地回答,“而且不要忘记,在今天以前,这种服务在这里是找不到的。不过这还不是我所提供的唯一服务。从现在起,我将照顾全营的锁。”

  “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锁啊。”

  “可不是吗?”

  年轻中尉如坠五里雾中。也许他猜想这个意大利人在扯谎,用他神秘的态度和他更神秘的业务活动迷惑他。文森佐滔滔不绝为自己的主张申述辩护理由时,中尉仍在考虑怎么解决。

  “你要知道,中尉先生,既然我已经安排好这些服务,便不可能再去棉田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营地的前途就在这棚屋。”

  “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今天没有。不过明天……”

  “原来如此。那么,你打算……?”

  “是的。”

  这时候,全营战俘都已经排好队等候开拔。中尉必须迅速决定。

  “好吧,”他说,“你今天可以留在这里。不过我要向指挥官报告这件事。”

  “当然我必须留在这里!”文森佐说。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中尉,表情审慎夹杂狡诈。“您知道意大利人的脾气,”他说,“如果我因事不得不离开店铺一分钟,他们就一定会把我偷个精光。”

  “精光?”

  “精光。”

  无论相信不相信,这位苏联军官不想再为这个迷团伤脑筋。反正指挥官得做决定。

  因为指挥官有一匹他爱护倍至的马,问题立刻得到解决。那不勒斯来的文森佐先生变成苏联唯一的工业大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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