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非文摘】从西伯利亚归来 -- nj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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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勋章上校

  对第29一3号战俘营的五百名意大利战俘来说,那里的指挥官就是“勋章”。“勋章上校”。如果他有真姓名,我也从不知道。我们称呼他“勋章”是因为他曾经在乌克兰前线作战立功获得勋章。那枚勋章显然与我们意大利人有关:谣传他曾经与神枪手师作战而获得勋章。那场战役曾经使他受重伤,不适合重新上前线。

  勋章先生从来不提到这件事。不过这些谣言一定是真的,因为他每次听到军官们谈论意大利人,勋章先生总是插嘴说:“意大利人?艺术家。全是艺术家。不是战士。不过神枪手师例外。”

  勋章先生修长,精瘦,面带凶相。不过穿上一名西西里战俘裁缝为他裁制的合身制服,却显得英俊潇洒,说他像一名革命同志,不如说他更像一位勋爵。他甚至有英国贵族那种严肃、从容的步伐。

  勋章先生嗜戏成癖。他一听说他的新战俘中有舞台老手,立刻派人召见我。

  “在这个战俘营里,我们希望不时安排一场小表演。一场戏剧娱乐。不过,如果出于你们主动,那也许会更好一些。”

  “报告上校,我完全了解。您想象的是不是一个正式的剧团?”

  “呢,对了。正式的。”

  他的意大利语相当好。显然,这位指挥官不是傻瓜。为什么我会心里想“这是个容易对付的目标”?

  “譬如说,每个星期天,怎么样?”我问。

  “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没有困难。我脑子里记得相当多的短剧和小歌剧。我也编写和导演短剧。我想我们可以立即拿‘铃之乡’开始。”

  “铃……什么?那是什么?”

  “一出可爱的小歌剧。轻松风趣,音乐美妙。一个关于友善水手和漂亮的荷兰姑娘的故事。”

  “铃之乡?”

  “铃,叮吟叮吟的铃。”

  “唔,好吧,试试看。”

  “我们需要戏装。”

  “什么?”

  “没有戏装,整个效果就丧失了。”

  “不用戏装。”

  “为什么?”

  “我们到哪里去找布料?”

  “巴塔阿拉尔这里没有布?”我大为惊奇地问。“对不起,上校,这里不是棉花共和国吗?有棉花的地方,就应该有布。”

  “是的。不过那些布是国家财产。”

  “啊,当然,当然。那么。我们只好忘掉‘铃之乡’了。真可惜,上校先生,那该是场精彩表演。您知不知道会有真船开上舞台?”

  “整艘船??”

  “是整艘船的侧面。我会在两辆小板车上造好侧面,从船头到船尾,而且……”

  “不会有布。”

  “一定要有足够我们需要的布!上校先生,您一定可以……也许有一个书面批示……?”

  “绝对不可能。”

  “那不凭书面批示呢?”

  我说的很快,而且用俄语,以避免误解。勋章先生对我的眼睛逼视。他的脸毫无表情,他究竟懂不懂我话里的暗示?我判断他很狡猾,不至于不懂。不过他也太有些苏联人作风,不会承认了解了我的暗示,除非……

  “不用戏装。”他坚持。

  “很抱歉,上校先生。相信我,没有戏装会一塌糊涂的。我去想个别的剧目。

  “好。那么,你可以走了。”

  我敬了礼,向后转,回到宿舍。正午时分,上校再度召唤。

  “怎么样?”他问。

  “仍然在找别的主意,上校先生。”

  “不必了。我们需要多少布?”

  “十匹怎么样?”

  “五匹。”

  “就五匹。”

  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停下来时勾勾指头要我过去。我走近他。

  “你对这个战俘营里的人是否有足够的认识,可以信赖他们?”

  “上校先生,”我迅速回答,“这个集中营里有五百名忠诚的意大利人。无论你选谁都不会错。”

  “你去选。三个人。今天晚上7点,吃饭以后。来我办公室里。明白了吗?”

  “明白,上校先生。7点。”

  7点差10分,三名战俘在勋章先生办公室门外出现。托尼诺和我已经站在那里。

  “我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太好了!”托尼诺坚持说。

  勋章先生七点整到达。他看着我们,上下打量着托尼诺,然后对我说:“两个跛子想……”

  我打断他的话。“这位是专家,上校先生。他的头脑抵得上五个人,不论他有腿没腿。”

  “好了,我们开始吧。”

  营地外面停着一辆板车,车杠间套着一匹马。我们爬上板车,勋章先生坐在那个赶马车的老百姓旁边。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一个纺织厂门外停下了。“跟我来。”勋章上校说。

  进去以后,他和一位主管讲个不休。他拿出一纸公文(我敢发誓那是伪造的)。最后他喊我们过去。

  “从那里挑七匹布装上板车。”他用意大利语对我们说。

  七匹?他一定是改变主意了。我们判断,他已经让我们这些意大利人自己去解释他那高超的苏联外交谈判交易。所以,我们索性装了十匹布到板车上。紧接着那老百姓就赶着板车赶紧离开了这家纺织厂。

  回途中我们在一家粮食仓库前停了下来。“跟我来,”勋章先生说,“我们必须取得一袋糖。二十公斤。”

  纺织厂谈判迅速重演。我们再度迅速出来,搬了两袋糖。我们驱车离开。夜色方合,空气轻柔芳香。运河两岸蝉声嘹亮。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回到营地后,三匹米色布料和一袋子糖进人了勋章先生的住宅。另外七匹布和一袋糖跟着我们进人有刺铁丝网后面。

  “哇!”托尼诺大喊,“谁会梦想到……?”

  “那是为剧团弄来的,亲爱的托尼诺,剧团!

  “那么糖呢?”

  “你对。任何肯二一添作五平分的人,一定是老实人。”

  勋章上校于是有了他的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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