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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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太晚啦,都写完啦。

          金明驿刚全文发完,意见提得太晚啦。不过后文有个关于折儿最后命运的细节,就靠你们去挖喽。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十 窃印

      深夜,更黑更凉了。雾霾冷凝出的水露又一次湿润润的挂在了野草和树丛的叶尖。后庭院里的秋虫们早停止了鸣唱,没心没肺的虫儿没得甚大限将至的忧愁。只享受这些鲜甜的露珠,待吃得饱了,便沉沉的睡去。

      宋楮坐在那间大矮屋的阁楼上,心里却想着折儿:“不知折儿寻着柳叶没有?前院既没有喧闹声,折儿应该无事。”这阵已到子时,距吴乔离开早过去了二个多时辰,下面房里似乎没有休息的意思,哗哗的抄纸声不绝于耳,直干到如今方停。为保养体力,宋楮干脆把自己捆在梁柱上打了一个长盹。等下面渐渐没有了动静,宋楮摸出解手短刀,选块四边缝隙较大的楼板,先沿着木缝四边轻挑,将木板弄松些,接着把刀身大半插进木板的短边,用力撬起。嘎,厚实的楼板发出声短促的脆响,就被掀了起来。如法炮制,又有两块楼板被掀了开,宋楮探首向下面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望了望,单手攀着边缘,纵身跳了下去。

      “这间是抄纸房,拿些楮纸没甚用处,却不知印房在哪?”宋楮摸出燧石在刀上划了一下,星火虽然是一闪而落,却足够找到房门。捏住门首无声的打开门,宋楮跨出房来,用力耸耸鼻子,寻着空气里的靛青味,来到一扇脏黑的木门前。宋楮侧脸贴耳在门上听了阵,用解手短刀撬住门轴,推门轻轻的走了进去。

      “左手腕怎的这般痒!”吴乔从床上坐起身来,趿上鞋,对外面喊道:“来人。”两个待夜的童仆进房来问道:“官人有甚么吩咐,可是伤处有些不适?”吴乔用舌头顶着漏风的缺齿,两颊肌肉颤抖几下,说道:“接上的左腕今夜痒得厉害,坐卧不宁,实睡不得觉。你们去唤祝医士来,给我换些清凉的药物。”童仆应声去。少顷,带医士过来,给吴乔左腕换了些清凉解热的敷料,又交待几句左手勿压勿动,告罪下去。吴乔但觉腕上清凉,便倒在床上睡去。正半梦半醒间,一阵叮呤呤的响声涌进耳内,又把吴乔惊了起来。

      “后宅又出了甚事?”吴乔强睁着迷瞪的两眼,心里火起。匆匆忙忙扣了鞋,打开卧房里间壁橱里的暗门,沿着夹墙作成的暗道向后院跑去。推开后宅暗门,就见到后院庭院里四处火光闪闪,几十个黑衣汉子荷着刀弩,擎了灯笼火把,围定一排靠院墙的房舍正在搜索。

      “作死么!咱们干的是杀头买卖,谁叫你们在后宅夜里举火,怕人看不见么?”吴乔狂怒,挥舞着右手,抑着声音叫骂。

      “吴东主,出大事了,有贼潜进来窃了印板,逃跑时给起夜的兄弟发现,如今正躲在那排房舍内。”

      “甚么,印板被窃!”吴乔心里一个激灵,停住空中乱挥的右手,顺势一把揪住上前汇报的黑衣头目前襟,喝问道:“是谁?莫不成又是我那宋师兄?”

      那头目欠欠身,摆个作揖的架势,挣脱吴乔的手,就势躬身道:“禀东主,起夜发现贼人的兄弟乃是给一掌击昏,急赶过来拿贼的两个也是只得一拳一腿就被打倒。看贼人的手法、身形,确像是东主师兄。”吴乔转惊作喜,仰天笑道:“宋楮,你可真有胆量,我还真怕以后再找不着你呢!”接着对那头目道:“给我围实喽!吩咐下去,不是要紧的情况,不许下杀手,我要活的。”

      宋楮怀揣盗来的印板,正借着房顶上的屋梁移动,不停更换藏身的房间以躲避搜捕。远处渐渐传来的脚踏阁板的咯吱声,黑衣汉已经开始搜索房间上层。这时,宋楮眼前灯光一亮,只见两个黑衣汉子提灯自梁下搜索着经过。宋楮转了转念,纵身跳下,右掌撮刀砍在右边黑衣汉颈窝。左手慢了一线,左边黑衣汉偏头躲开,却被在脸上扫了一把,火辣辣的疼,不由得怪叫一声。接着就是拳风灌耳,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宋楮三下五除二打倒两个黑衣汉子,虽然左边黑衣汉怪叫示警,露了行藏,但这排房舍也不过十余间,藏得越久只怕围得越密。宋楮取了两柄长刀在手,抬脚踢开左侧房门,虎吼一声,舞出两团刀花,向另一边亮灯的房间杀将进去。

      一条白链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斜弧,砍向宋楮左肩。宋楮左刀退了退,抢前小半步,左手前推,用刀身下端撞在下劈长刀相同位置,将那把长刀磕飞了去。右刀不停,接着一转一砸,刀柄击在对方鼻骨上。打得黑衣汉子捂着又酸又痛、血涕长流的鼻子,只蹲在地上杀猪似也般的嚎叫。

      另一举火汉子见同伴倒下,忙将火把丢向宋楮,借着宋楮侧身躲避,躬身斜冲过来,一刀横斫,砍向宋楮大腿。宋楮不退不避,只用左手单刀虚架,右手长刀挥起,砍向黑衣汉头颈。刀未到,刀风先至,黑衣汉舍不得用命来换宋楮一条腿,情急之下,脚下松劲,刀头向下一插,消了冲势,扑在地上,只恨没捉到蛤蟆。宋楮两步抢上,一脚踢中他太阳穴,把他踢晕过去。

      宋楮转过五七间房,又用刀背劈翻几个,就听外边有个漏气的声音叫道:“都撤出来,把房舍团团围了!”接着又叫道:“宋师兄,停手罢!你虽好武艺,也不及我等人多。如我等痛下杀手,你又撑得几时?不若我师兄弟二人好好谈谈罢?”宋楮听得黑衣汉似都撤了出去,脚上不停,边在房舍间窜来窜去,边高声叫道:“有甚么好谈?你造假会子的印板在我手上,放我出去,就还板子你。不然我把板子劈了,看你一只独手,能在这届会子换界前重作否?”

      吴乔听得宋楮的声音不断在各房处游移,恼怒宋楮伤了左手,又拿这点来跟自己讨价还价,喝道:“宋楮,勿要张狂,两块印板你毁掉又如何?先杀了你,下界再作过就是。”吴乔喝完,低头思虑阵,待胸中气平,上前和声道:“宋师兄,不管我们之间又有甚么恩怨,都先丢在脑后。我和你先谈一桩天下最大最赚钱的买卖,师兄是聪明人,不知可有兴趣?”

      “是甚么大买卖?说来听听。”宋楮又巡查一遍,确定黑衣汉都退出了这排房舍,停下来问道。吴乔漏着风笑了笑道:“师兄应该猜得到!”“不过是与你合作造会子罢!”宋楮冷哼道:“这个我自家拿手,用你作甚!”

      “哈哈!师兄不知我的本事。”吴乔似乎有些兴奋的道:“造会我虽不及师兄拿手,但会子造出来后,关键之事是如何不引人怀疑的用掉。似师兄般,不过作得一小批,寻个贪心财主换些钱物,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吴乔顿了顿,见宋楮没有反应,继续道:“而我为吴家家主后,经过多年经营,在临安及两浙路、福建路都置了数家产业。这官会那怕每期造上一百万贯,只须在我麾下粮栈、货栈里流通几圈,就散向了天下各处州县。有师兄的精湛手艺,有我的流通渠道,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如何不作得这桩天下最大最赚钱的买卖。”

      “呵呵,你到是好算计!只怕这些假会都会落在些农户、匠人及客商手里罢。”

      “不妨事。这些楮币经师兄造作,恐怕比官家发行的官会还真些。他们拿了不过一样当钱用,反正不吃亏!”

      “好个不吃亏!”宋楮冷笑连连发问道:“我来问你,你这界造上几十万贯,平白赚了,只怕下几界就想造几百万贯。几界下来,就算朝庭不发现,这楮币只怕你作一批,就要不值钱一批。收了你楮币的农户、匠人及客商只恐还不等会子换界,手上的楮币就贬值泰半,到时人人亏家,个个荡产,正是你说的不吃亏!”

      “哪又如何?”吴乔也跟着冷笑道:“难道我不造,这官会就不贬值么?这官会自高皇帝绍兴三十年始行,一贯文省值钱七百七十文。而今,新帝才登基四年,距会子始行也不过七年间,这会子在我们这不过值钱六百文,十成已去了二成,这不正是那赵官家朝庭滥发官会所致么?总不成许他皇帝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因朝庭滥发官会而亏家荡产的百姓何其多也,似师兄这般的侠客就是骗得再多的官郧富户救济他们,便能让天下百姓安康么?”

      “这……”吴乔这几句言语虽是无君无父之言,到真把宋楮辩个哑口无言。宋楮在心里道:“不想吴乔这厮也有些真见识。”在胸中转念了阵,抬首扬声道:“吴乔,你休言语,纵然赵官家不是,也是因北边吃紧,不得以而为之。你杀师灭弟,情状我已尽知;伪造假会,乃是为一已私欲。你这衣冠禽兽就是说破了天去,我也不会为你作伥。你们有甚本事就放马过来罢!”

      吴乔心道:“我杀师灭弟的真相难不成他真个尽知?”见宋楮说得坚决,知道再劝无益,单手在胸前作个揖,叫道:“那就对不住师兄了,这吴家后宅就是宋楮你的葬身之地!”言罢,回身就要喝令众黑衣汉冲进去杀人夺板,却看到前宅粮库处红光闪闪,黑烟腾腾。紧接着,有人鸣锣大叫:“走水啦!”

      兔必肯顶牛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九 复仇

      “你这个死娃儿!”吴乔嘶叫着,手上攥着根带血的银簪,对着柳叶骂道。一个八岁的女娃又有多少气力,趁吴乔不提防刺得一下,想戳自己喉咙却给吴乔一把抢了过去。柳叶缩在床角抱着肩埋头哭叫着,只是娘呀娘呀的喊,这一声声尖亮的啼哭就像一把巨锤,猛的锤击吴乔的心房。吴乔垂头长叹一声:“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女儿宁可死都不认我。”抹了一把泪,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自语道:“慢慢来吧,叶儿,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过阵再来看你。”吴乔走出房,另外嘱咐了两个伶俐的婢女好生看顾柳叶,便走回内宅。

      吴乔走进自己的卧房,从房头斗柜里的拿出一卷绢册,放在桌上。随着绢轴慢慢的展开,一个头梳龙芯髻,脸妆金花钿,身着高腰襦裙美貌女子亭立在绢画上,在石榴树下羞涩的微笑着。

      嫣然一笑开娇靥,香唇轻启欲语休。

      容妆宜面肌似雪,颦眉浅皱何所愁?

      (为想这首嵌名的歪诗真是伤透脑筋,曲曲28个字想了大半个小时)

      吴乔痛苦的吟唱着绢画左角上的诗句,狂叫道:“嫣容,你好狠呀!怎会这样!”心思飘飞起来,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段忍羞藏垢的岁月。

      悔呀!你这么美丽的女子,我怎会带着你在吴楚那厮面前炫耀,让他动起色心。结果他告官逼走我,接着占据了我的一切,我真是蠢材。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何才抢你进宅几月,便将你抛弃。只因你有了我的孩儿,虽让吴楚占了便宜,想是不曾让他得过快活。你怀着孩儿,无处依身,反而给秦传福那小子捡个便宜。

      我在外漂泊了一年,吃尽了人间甘苦,发下狠心,发誓要夺回我的一切,让吴楚那厮下十八层地狱。后来遇到师傅收我为徒,只当有了转机,那知这老儿竟然认为我报仇心切,太过执着,授艺躲躲闪闪,只教谕我甚么正心正意。甚么正心正意,若是依他,天下好人就是都死光了,我也不能报得大仇。哈哈,我便用他教的技艺毒得他卧床不起,万事都得求我,让他想口水吃都得吐出些干货来教我。这死老儿真是硬挺,天天喝毒水吃毒饭,又给我百般欺榨,在自己的溲便里打滚了四个月才死。

      我回到家来,对吴楚那厮低声下气,又苦求得你相助,与吴楚勾搭,使我获得信任,重掌粮栈。你受作得一月,对我哭道撑不下去,好得很,我也正要下手弄死他。那日叫你浓妆艳抹,卖弄风情,但引得吴楚入彀,我便用大量柳叶桃汁毒死了他。接着又伪造了吴楚的书信,夺得这吴家的家业。

      只可惜你露了行藏,弄得吴家人人皆知吴楚是死在你肚皮上。这当上家主只是我的第一步,我还有一桩天大的事要筹划,不得矣,只得把你送回秦家,想等风声淡了再假装聘你作婢,迎你进门。

      你为何不告诉柳叶是我的孩儿?难不成你怕我失手,害了孩儿。不会的,我忍气吞声,精心计划,连你都肯拿去牺牲色相,送给吴楚上位,正是如越王勾践般成大事者,怎会失败。

      到了今年,我大事将协,又去寻你,你竟然不采你,说甚么让你过平淡的生活。我呸!我花了这么多精力,还不是为了你我以后有好日子过,你竟然背叛我,说甚么传福对你甚好,准备跟他过一辈子。我那样比那穷小子差,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的东西不可能让给任何人。是,我是把你献给过我那该死的弟弟,我那不是逼不得矣么。既然不能马上迎娶你,娶了县吏的女儿作正房夫人又如何,我的心思只挂着你,从不在她身上。

      你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竟然不愿跟我反要跟个穷鬼!好办,我把你的传福派个远役,只给他少许役钱,看你来不来求我。果然,没钱的苦日子就是过不下去罢!要你去金明驿跟我苟合,不是为色,只为让你明白,无钱无势的穷光蛋任凭你再有骨气,也一样要受人欺负。

      那日在金明驿后院,你来找我要你的传福。哼!你的传福回不来了,求我也没用,他送的信里根本没有公文,就算不穷死在路上,到了广南西路,他也交不了差,不是进牢狱,就是亡命天涯。

      我只想着断了你的念想,又以为叶儿是吴楚的孽种,等她卖到勾栏,你就能乖乖的跟着我走。没想到你竟然像发狂的母狮般冲过来撕打我,我躲闪时就知道你是真的把心思交给姓秦那穷小子了。既然你不再属于我,那就去死罢,碰死正好。但是到死你都不告诉我有个女儿,害我险些将她卖了两次,现在她死也不认我这个爹爹。嫣容,你好狠呀!你难道恨我恨到连你我的血脉都想掐断么?你这个恶妇!

      房间里突然响起哧啦哧啦的撕帛声,那是吴乔脚踏着那幅美貌女子的肖像画轴,右手疯狂的粉碎着、撕扯着。

      吴家主宅里今日收了一整天的佃粮,把主称和主计的几个伙计账房累得臭死。一个着蓝衣的账房轻捶着腰眼,躺在床上迷瞪,晚饭丢在床头桌上,一点都未动。窗板缝传来些轻轻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推侧院的木门,他喊了一声:“谁?”外面就没了响动。蓝衣账房硬撑着腰杆,爬起身来,推开窗板,院里却是冷冷静静的,侧院的木门依然紧紧的关着,四周没个人迹。蓝衣账房咕哝了声见鬼,又倒下睡了。

      折儿嘘的舒了口气,从院门的阴影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又侧耳听了伙,见没有声息,解下裤子,对着门轴撒了泡尿。然后用手使劲的提住门环,慢慢一推,木门无声的开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跨院,里面只有右侧一间小屋里闪着灯光。“不知道师傅到后院有没有找到叶儿妹妹?”折儿摸摸腰上撬门栓用的短刃,沿着右墙的阴影,向那间亮灯的房间走去。

      后院的庭院里长满了黄黄绿绿的败草,大限将止的秋虫儿躲在草里,蟋蟋嗦嗦的鸣唱着最后的挽歌。一支青头的蚂蚱振起双翅,在夜空里呼呼的飞了一圈,落到一团黑影上。又被那黑影曲起中指一弹,蚂蚱打着旋子,滚进了草里。宋楮看着这破败的庭院:“只怕不可能关在这里。”爬上墙边一颗柳树,准备跳出院墙。

      “嗯,那丛矮屋好像闪过一线灯光。”紧接着,矮屋里的灯光更明亮的闪了一下,接着就消逝了去。宋楮悄悄的下树,绕到那间屋前廊下,耳贴着窗板听着。“像是有人声。”

      “东主,你来了!”有人行礼招呼道。

      “现在那个花押练得如何?”却是吴乔的声音。

      “粗看差不多,但是和真的比对还是差距不小。”

      “哎!真是废物!算了,我就是再催,你也一样写不好,你继续苦练,我去看了他们。”吴乔叹了口气,不甘心的骂了声,似乎离开了这间房。

      “吴乔在后院做甚?莫非……”宋楮满心疑惑,绕着这栋宅子走了一圈,发现这栋宅子正在所有院落的中间,比周围的房宅矮了不少,像是地基沉陷下去了般,所有窗户都从里面都包着黑布。宋楮想了想,又转回前廊,一个引身上跃,扒住前廊梁柱,脚在墙上紧蹬几下,翻了上去。上去后立起身来,拔出解手刀子,将屋脊土墙上的木格气孔撬下,拴在腰带上。低头爬进气孔,反身坐在木阁楼板上,又把木格气孔原样装好。

      宋楮小心的沿着阁楼木梁行走,每走几步,就把面侧贴在阁楼板,细细的听下面各房里的动静。走到到宅子中左侧,下面房里传来哗哗的声音。宋楮从怀里摸出块手巾,把一条木缝上的积灰扫开,用薄薄的刀刃对着木缝捅出一个小洞,慢慢趴下身向缝里瞧去。

      “果然!”宋楮弹起腰来,鼻孔里哼哼两下,吹出里面的尘土。“怪不得吴乔对金明草市这般刻薄,把住在附近的乡民都逼了出去,原来是怕人多眼杂,坏了他的好事。”宋楮在脑子内冷笑一声:“吴乔,你们躲在这里造假会子。如今让我知晓,只要等下取些证据,交到州里,你就是合家灭门之祸。我算是既为周围百姓除害,也正好报得杀师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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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第十八节血亲已经补完

      下一节又准备开打喽,然后这个故事还有五节左右就要结束了。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八 血亲

      吴家庄园由一大片田地、农舍和山林团团围绕着,依山而建的那所占地极广的巨大院落就是吴家老宅。前边圈在高大院墙里的一丛房舍是吴家的主宅,祠堂、粮库,家主的内宅、花园,都集中在主宅之中。后面靠山的那幢四进院落原来是吴家几兄弟的住所,通过几条长廊与主宅接在一起。自从吴乔接任家主以后,将弟弟们都分派去外地掌管,这座宅院便空了下来。这座冷冷清清的院落都从外挂了锁,锁上锈迹斑斑,看样子已很久没有打开,一株山茱萸从门口砖缝里顽强的生长出来,在夜风里孤仃仃的摇拽着。本该空寂无人的院落里传出叮呤的一声轻响,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是甚么事拽铃叫我出来?”吴乔吊着左腕,面色苍白的从卧房里踱出来。“哦,是孙管家,有甚么事么?”姓孙的管事躬着背,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来,低着头道:“东主恕罪,这个时段东主曾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只是刚才家里童仆在前院拾到一封书信,信皮上写着内有机密要事需东主亲启,我不敢擅专拖延,特来送与员外。”吴乔一只手接过,打发了孙管家出去。

      吴乔进到卧房,到窗边交椅上坐了,右手举起书信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才取了剪刀打开书信,从信里抽出一张薄绢,铺在灯下,右手掌将绢书抚平,两指夹着白绢的上端开始读信。渐渐的,吴乔的眉毛拧成一团,右手指松开绢书,屈指在木桌上嗒嗒的轻轻磕响。

      夜越来越深了,吴家主宅里除了少量待夜的童仆,都已歇下。两个唇红齿白的漂亮童仆守在吴乔外室的侧房里,缩着脖的抵御夜间的寒冷。一个童仆淫笑着道:“哎,昨夜我又看见偷庄里财物那俏丫头了,是给东主的一帮拦头捉进庄来。你跟孙管事走得近些,知道她的下落么?”“东主今日早嘱咐刘头带走了,说是送县里交官法办。乍的,你看上她了?”那童仆叹了声:“都送走交官了还有甚么想头。”又似色心未尽的遗憾道:“可惜了,那丫头再养上几年定是个美貌的小荡货。东主何不将她养在院里调教几年,到时做家妓也好,卖出去也好,都是一大笔银钱,总比现在送去见官的好。”另一个童仆嘲笑道:“天这么冷还冻不缩你那骚根么,就是再美也轮不着你。”那童仆也自嘲般的笑了笑,又小声的与另一个童仆评论起宅里其它美婢的相貌与身段来。

      “这信上只说知情人具,又不敢属名,难不成有甚么阴谋?是谁写的,宋楮么?宋楮怎会知道此事?”吴乔用右拳轻轻扣击几下脑门,继续推想。“嫣容产女是在绍兴二十八年九月,那时距我离家已整一年了,怎会是我的女儿?等我回来,嫣容又为何不告诉我,让她与我相认?嫣容死的时候到是说过一句甚么人爹爹,她爹不是我那下了十八层地狱的弟弟吴楚么?”

      吴乔忽然猛捶一下脑门,脑子里灵光一闪,跳起身来:“不是人爹爹,是认爹爹,吴楚早给我毒死了还认个鬼作爹么!难道嫣容恨我恨到一直不让她认我,她真是我的女儿?”

      “来人,快来人,人死那去了。”吴乔冲出卧房,才跑到外厅就高声叫喊道。侧房里的两个童仆正评女人谈风月聊得性起,用手掐着自己的骚根戏玩,听到东主催命般的高叫,吓得差点将三魂七魄一块丢在裤裆里,慌慌张张将手在身上擦两擦,跑到房里躬身道:“员外恕罪,唤小的们何事?”

      “快备马,叫孙管家带人去将刘头与那女娃一起追回来!”一个童仆应了,抬脚要走,又听吴乔喊道:“回来,你们两个分头找几个管家,告诉他们,刘头不是去县城,可能是去了州里或是邻县。叫他们马上安排人手马匹,沿官道每个方向派一队去追。要是追不回人来,都骟自己那话儿再来见我。”

      秋夜的宁静突然给吴家大宅里传出的阵阵马嘶狗吠打破了,从吴家大宅的门里冲出一个又一个的火把,在官道上连起了一条桔红色的火线。在得得的蹄声中,这些闪烁的亮点慢慢的散开,最后和天上纷乱的星辰一起散落在夜空之下。

      明日就该是霜降了,可下午的天气仍是火热火热的,一点都没凉快下来。吴家大宅附近田地里的稻子都已经收完,只余下山谷里边的几块金黄在点缀着萧萧的秋意。一股轻柔的风儿从山谷里钻出来,先在山边的田地里舞出些金色的稻浪,又淘气的将河边树冠上的枯叶扫下一堆,撒在了水里。然后从空旷的田野上掠过,来到正中的土路上,给一群向吴家送粮的佃户来带了丝丝的凉意。佃户们有的住了车,有的放了担,把胸口汗湿的衣襟扯开一些,享受着这温柔的风儿带来的片刻舒畅。一个背着一大竹篓稻谷的半大小子从腰上扯下块汗巾,对一个健壮中年汉子道:“宋叔,擦下汗罢。”健壮汉子笑子笑,摆了摆手。

      几声叮呤叮呤的脆响从人们身后传过来,一头青灰色的马骡驮着名老妇从土路上急急的走来,颈下的铜铃在随着骡头的点动,发出一长串清越的响声。一个吴家的男仆牵着马骡的笼绳,边跑边吆喝着:“闪开,闪开,快让开车子。”男仆拉着骡子飞跑,很快就超过了送粮的人流,扬起一道黄尘,向着吴家大宅而去。

      “员外,曲老婆子我给找到接来了。”那名满面是汗,灰头土脸的男仆在吴乔住所门外叫道。“快,快带进来。”声线里带着些许焦急和激动,传出门来。“东家今日有些奇怪。”这个念头只在男仆心里闪了闪,便带着曲老婆子进了房去。

      麦子麦子焦焦黄,拾穗拾得一大筐,磨成细面粉霜霜,给我乖叶儿作个好面汤。每年到了柳叶的生日,爹总要用打下来的新米到市集上换些麦子回来,细细的磨成麦粉,然后唱着这首的童谣给自己作些好吃的面食。爹手真巧,能用麦粉能捏出各种各样的小兔儿、小狗儿……蒸熟了,白生生的,漂亮得紧,自己哪个都不舍得吃。都是娘怕放坏了,一个个裹了些糖饴,塞在自己嘴里。自已吃得美起来,就咯咯的笑,让一个给爹和娘吃,爹总是假装舔一下,放到娘碗里,娘也假装舔一下,又喂到笑丫丫自己嘴里。

      明日又是霜降了!柳叶无声的哭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从腮上爬下,流到嘴角里,苦苦的,咸咸的。

      “哎啊,你怎么又哭了。”一个脸扑着厚粉,高高的颧骨上涂染了两团晕红胭脂的女婢,小心的张合着滴血般赤红的口唇叫道。“要是东主知道了又要责骂我,你这小贼娃娃怎的这样多眼泪!”她才恼怒的耸了下脸,白粉就嗦嗦的往下掉,赶紧松了颊上的肌肉,用手指夹了袖边,对着铜镜在脸上抹了抹。“这七八天,你不是逃跑就是哭泣,到害我吃了好几个嘴巴。你这小贼还贼性不改,我昨日有根簪子不见了,是不是你偷拿了去,快说。不说我就拧烂你那张嫩脸。”她曲着尖尖的两指,吓唬道。

      “滚出去!”像是吴乔的声音在喝骂。那女婢转过头,见吴乔大步走进房来,谄媚的笑颜才涌出些许,脸上就着了两个耳光,打得头上云山雾罩的腾出股白雾,跟着给揪住头发,扯到门边踢了出去。

      柳叶坐在床角,抬袖揩去脸上的泪痕,冷冷的看着吴乔打人,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吴乔也盯着柳叶,仔仔细细的看,嘴里自言自语的念叨:“嘴和眉毛像嫣容,鼻子像我,耳朵也像我。像,真的很像。接生的曲老婆子也肯定的说嫣容产女是七月十六日。”看着看着,吴乔眼里迸出泪来,仰面悲愤的叫道:“嫣容,你怎的不告诉我,她是我们的女儿。”

      过了一会,吴乔收拾了情绪,擦擦眼睛,微笑着对柳叶温柔的说道:“叶儿,你知道我是谁么?”柳叶咬着牙,恨道:“你是个恶财主,人贩子,大坏人。”吴乔挂着笑摇摇头道:“不对,我是你爹爹。卖你的是那个姓刘的坏人,第二次我找到你,那个姓刘的又拐你出去卖,爹爹我好不容易才追你们回来。那个姓刘的坏人已经给爹爹抓住送去见官了。”“才不是呢,那个姓刘的是你的手下,他路上都告诉我了。我自己有爹爹,姓秦。你是恶财主,大坏蛋,人贩子。”

      “刘头怎的甚么都说。”吴乔有点恼怒,勉强维持着笑容道:“不是的,那刘的瞎说,我真是你爹爹。你娘怀着你的时候,爹爹被人陷害,出去躲避,你娘便改嫁给姓秦的,我才是你亲生爹爹。”说着便伸手去摸柳叶的头,却见她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手挡来,指缝里似见银光一闪,接着掌心疼痛,哎哟一声,翻手回来看,右手已给刺出个血洞。吴乔心头腾起一股火来,双目怒瞪过去,见到柳叶缩在床角,手上抖抖索索握着根带血的银簪,脸上又恨又怕的流着眼泪。吴乔看到柳叶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那股火就像烧在了雪堆里,一下就熄了下去,一边伸手过去捉她的右臂,一边叹着气道:“孩子,爹爹不怪你,都是爹爹不好,你快放下罢。”

      见到吴乔的手又伸了过来,柳叶挂着泪花的粉腮抖了几下,惨叫了声:“娘!”手上颤抖着的银簪突然一拐,就对着自己的咽喉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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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七 夜审

      黑暗填满了整个房间,后院湫湫的虫鸣从半开的窗格里钻进来,与房里声如巨雷般的阵阵鼾响交织在一起,吵闹得整个金明驿都失去了夜间的宁静。房门轻轻给人推开,一盏灯光照了进来,冲淡了房里浓浓的黑暗,将黄黑的木板墙壁涂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唐喜斜躺在床上,眼皮似感觉到光线的温度,颤动了几下,鼾声暂停一伙,又继续哏哏的响起来。

      一个不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房来,把油灯给放在了房内桌上,停了一下,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唐喜的鼾声。一会,前厅传来一阵桌椅板凳乱响的落座声,跟着有人说话,似乎是刘七儿的嗓音。“宋干办,吴家人都走了。留下的这个唐喜不是恶人,你们勿要为难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七儿的脚步音在前厅门槛嗑了下,就渐行渐远。

      一个尖嗓子的声音道:“干办,这吴乔真是胆大包天。相公派我等十余人秘密来这金明草市,调查吴家兄弟首告庶兄吴乔杀害嫡弟一案。兄弟们在四乡打探多时,才不过捕风捉影得到些消息,他竟敢设计打伤提刑司属员,还敢封锁道路,搜拿我等,实在是罪大恶极。”另一个浑厚的中年人声音传来:“甚么叫捕风捉影得些消息,我已有九成把握,这吴乔嫡弟定是给吴乔设计服下大量柳叶桃汁中毒,心衰而死。只是人都死好些年了,现在找不出详细的证据来治他的罪罢。”又有人冷哼一声,嘶声说道:“就算拿不到吴乔杀人的铁证,我们只须把他买扑税务后私养拦头,借收税之名横征暴敛,为祸乡里的不法行为作成文书,回禀提举相公,就制得他徒流之罪。”“正是。”“好计。”“妙极。”似有几人接着赞同到。那尖嗓音奸笑道:“吴乔如此恶行无良,又设伏打伤干办,可恶之极。我到有个法子灭这厮的门,既为干办出气,又显我提刑司众好汉的手段,不知列位可有兴趣。”这个声音说完便停了下来,厅里良久没有了响动。

      “快快讲来!”“吊甚么胃口!”“再不讲干办生气了。”“哥哥我给你倒碗水润嗓子,你就讲罢。”“你这滑头奸吏是不是要我笞你一顿才说?”似有三五人轮番叫道,有喊的、有叫的、有央求的、更有出言威胁的。那个尖嗓子的声音笑得更奸诈了,清了清嗓子说道:“吴乔养着这么多拦头、书手,都是手持铁钎,打伤干办的吴家家丁又有刀弩。干办何不干脆将上禀文书写成这吴乔私蓄武器兵士,意欲造反。干办又有伤在身,我等俱是人证,不由得相公不信。到时大军合围,吴乔全家自是杀个干干净净,吴家参加过搜拿我等的家丁、拦手也都成了贼寇,一样没得好果子吃。这般可消得干办胸中恶气?”

      “好狠毒的心思!”唐喜惊得从床上弹起来,冷汗直冒,酒意醒了大半。“原来吴家打伤,又要我们搜拿的竟然是路里提刑司下来查案的公人,还骗我们说是两个以前的仇家。甚么两个人,这前厅起码就有三五个,听口气在外察访的公人更多。这群公人看样子已在四乡密访多时,又是吴家兄弟内讧首告,这吴乔估计是要完蛋。要是那干办真以造反之名书禀提刑司,万一兴起大狱,吴乔不是甚么良善倒还罢了,这金明草市附近十里八乡的只怕就是一场大劫,自己给吴家作拦头更是池鱼之殃,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唐喜坐在床边惶惶无计,前厅里那个浑厚声音的干办沉吟道:“似作得太过,终是下策,容我再三思之。我先去审下房内那个拦头唐喜,若能审出些吴乔杀人的证据,却是最好。”那个尖嗓音道:“干办且去审问,我等在隔壁房旁听,以免都露了行藏。”“甚好。”就听到前厅起身推凳声、脚步声、持械声纷乱响起,有人直朝着自己房间走来。唐喜连忙躺下打鼾装睡,心里只在计较如何招供方能脱罪。

      又是那个不熟悉的脚步声来到房里,在灯前交椅坐下,连叫了几声:“唐喜,快醒醒!”听声音该是刚才那个干办。唐喜战战兢兢的死撑着腰杆爬将起来,揉揉惺忪的两眼,看到一个团脸黑须的中年汉子坐在桌边,脸上不怒自威,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边上站着一个青衣小郎。

      那干办见唐喜起身,开言道:“勿惊,吾乃是路里提刑司宋干办,有事要问你。这是路提刑司给我的告身文书。”从手上拿边一张绫纸,交给那个青衣小郎道:“拿给他看。”青衣小郎拿了文书,在唐喜眼前抖了抖。唐喜虽斗大的字不识得一担,只勉强认出个刑字,但作过八九年驿子,见过不少官差公文。见这告身文书用印、用纸、用墨、用字俱与往日所见官文相符,再加上刚才偷听到公人众多,先入为主,那敢再有疑惑。忙从床上跳下,伏在地上,与那干办磕头见礼。

      那干办也不叫他起来,和声问道:“你可是唐喜,现在吴乔家作拦头??”唐喜点头应了。“你去吴家作拦头是甚么时候?”“不过几月。”那干办又沉声问道:“那吴乔嫡弟之死你可知道些甚么?”唐喜不敢乱答,垂头想了一会,答道:“那时我还在驿内作驿子,只听人传言他嫡弟与一个曾赶出门嫁人的滕妾又重拾旧好,日夜贪欢,不久因纵欲心衰而死。”

      “哦,你也只是听人传言。”那干办侧头沉思,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说了句:“看来你也不知道甚么有价值的东西,总不成真要出下策才治得这祸害。”脸上阴晴不定,似在肚内不停的权衡计较。

      唐喜听得“下策”两字,瞅这干办脸色,心里着急,猛的想起一件事来,赶忙抬首叫道:“宋干办,我有一件关于吴乔的要情上禀。”那干办扬眉瞠目,两眼圆睁,身体猛的向前倾靠过来,对唐喜喝问道:“是何要情,快讲!”唐喜胆怯的舔舔唇,说出一件秘事来。

      几月前,我那时还在驿里作驿子。当时这驿站日渐萧条,刘七儿有手好厨艺,常有人请去帮厨,过得还行。我无有甚么手艺本事,过日甚苦。吴乔那厮见我见事殷勤,会服待人,常安排些客商到驿里打尖下榻,给我赚些钱花用。

      有一回,吴乔知刘七儿出去帮厨几日,在第二日带了一个容貌甚美的女人来驿里歇宿。事后他嘱咐我,只要刘七儿不在驿内,就通报于他,他便带着那个女人来驿里住宿。他二人总是天色入黑才来,直接进房,很少出来。第二天天未大亮,女子就先走了,吴乔等天明后才离驿。我见过几次那美貌女子,她总是愁容满面,似不情愿般,房里时常有哀怨、哭泣与争吵声。那女子除了跟吴乔来驿,从未单独来过。

      但在三个月前的一日正午,吴乔来驿与前日安置在驿里的客商商谈,有人来驿敲门。我开门一看,却是那美貌女子,只问吴乔可在。我虽然惊异,但不知就里,便点头放她入内。不久,与吴乔谈事的客商背了包袱出来,给了我几百文钱,告诉我吴乔吩咐我在前院等候,径直走了。

      我在前院等得无聊,躺在廊下交椅上迷糊。忽然听到后院那女子大声哭叫道:“你这人面兽心的禽兽!”接着惨叫声传来,我惊得跳起来。跑到后院,见吴乔铁青着脸站在后院,那女子倒在从后廊下庭院的石阶上,额上磕破个大口,血汩汩的流。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忙过来救人。那女子死掐着我的手,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口里只淡淡的说了声:“叶儿,幸好我没叫你认这个爹爹。”就断了气。

      这女子死了还紧捏着我手不放,唬得我手软脚麻。吴乔过来扯脱了,又脱外衣盖了尸体。告诉我这女子用奸情来勒索他巨额钱财,两人争吵撕打起来,那女子用头顶他,误撞在石阶上碰死。央求我勿要说出他俩的奸情,只教说是因索役钱争吵,女子气不过自己碰死。又许了我不少钱财,更让我去他家作收税的栏头……

      说到这里,唐喜抬头瞅了瞅那干办的脸色,见那干办板着个铁面,脸上无半分表情。唐喜抽自己两个嘴巴,又重重的磕个响头,大声叫道:“我当然是不肯的,只要去报官。吴乔苦苦哀求,说与那女子有些情义,先办丧事,若女子家人吵闹,但凭我去报官,我见他心诚,心软许了他。吴乔葬了那女子,后来听说又收养了那女子的女儿,那女子的家人也不见来吴家吵闹,我便淡了此心。干办若要治吴乔那贼厮鸟的罪,我愿作人证。”

      那干办盯着唐喜,反而笑了起来,侧头对边上记录的小郎道:“都可曾记好?若记好,拿去给他签字画押。”小郎点头答道:“都记下了。”拿去给唐喜画押。唐喜跪直身子,两手抖抖索索的握着墨笔,赔着十二分小心问道:“宋干办,我若画押作证,能脱罪否?”那干办抚须大笑道:“若是因此破案,你是功臣,有赏无罪。”唐喜窃喜,手也不抖了,谢过那干办,画了押。那干办接过文书,放在桌上,叫唐喜站起身来,却又把面皮一沉。

      “唐喜,你作得甚好,只是光靠这些书证还扳不倒吴乔,我还得再察访些铁证方定得吴乔之罪。我等是提刑司派下来秘密查案,不能留你在身边,你先回去继续作拦头,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若是你走漏风声,与吴乔同罪。到需要你时,自会有公人去找你。若有甚么新线索或是困难,可到草市码头附近找一个姓涂的船家,也可去南头村找一个姓崔的木匠,他们都是提刑司的密探。你现在就离驿回家,出驿之前不许左顾右盼,明白没有。”那干办威声赫赫的吩咐下来。

      唐喜听得心惊肉跳。“原来真是下来这么多的公人秘密调查吴家,还好我招供得快,险些不知不觉吃了吴家的挂落。”当下点头不迭,也不敢再言,直着脖颈,恨不得眯着两眼快步的窜出驿门,慌慌张张向家里跑去。

      清凉的夜风穿过淡黄的月光,吹拂在金明驿后院的石阶上,这个在几月前送掉那名美貌女子性命的现场显得更加冰冷而诡异。后廊上的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走到台阶边。一个小个子身影笑道:“员外真是好口技、好心机,唬得那唐喜甚么都讲了出来。”“嗯啊,宋先生真是神乎其技,我在隔壁房听了还真以为有三五人在前厅内讲话。”“呵呵,雕虫小技罢了,我们还是先察验一下这里。”宋楮抚须笑了笑,交口夸赞的两人乃是折儿与刘七。三人将石阶仔细的寻看了一回,折儿道:“员外,那女子死了这么久了,台阶上根本找不到甚么。”宋楮嗯了一声,说道:“走罢,我们回房再去分析一下那份供状。”

      三人回到驿舍里,刘七儿道:“这等费脑筋的活我帮不上甚忙。现在已是丑时,员外与折小哥还要用功费神,我去厨房烧些茶汤,煮些宵夜过来。”不等两人推辞,自行告辞去了。折儿坐在床上,两手把着床沿,凝神皱眉的道:“现在就算将吴乔通奸并可能杀人的书证拿去告官,只怕一时也救不了叶儿妹妹回来。要是这段时间叶儿妹妹又被卖去远方,等扳倒吴乔再去寻找她,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可惜我们在吴乔地盘上势单力薄,又不能用这份书证去与他作交易,换回叶儿妹妹。”宋楮答道:“正是,的确很怵头。”折儿接着分析:“若按唐喜所说,吴乔该是将秦传福派了远役,然后用威胁手段霸占了柳叶的母亲。因为家里与集市人多眼杂,故而收买了唐喜,总在驿内行奸。可怜柳叶她母亲只能丢下孩儿,却给吴乔这畜生如此糟蹋。那日可能是受辱太甚,气极之下一头撞向吴乔。吴乔或是闪躲,或是故意,结果导致柳叶母亲触阶而死。”

      宋楮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推断得有些道理。只是吴乔为何如此恨秦家。如果只是为霸占柳叶的母亲,她母亲死后,吴乔没必要假装收养柳叶,再将她卖掉,作得如此之绝。除非他能肯定秦传福出役到广南西路便再也回不来。莫不成是假借出役,其实早已把这秦传福害了?这吴乔到底与秦家有甚么深仇大恨呢?”折儿便不再言语,倒在床上苦着脸冥思起来。

      宋楮想了阵,又捧起那份供状在灯下细细的读。忽的眉心一皱,没头没脑的问折儿:“你是否问过柳叶的年纪生辰?”折儿坐起来,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扭捏着答道:“曾经偷偷问过,叶儿妹妹说霜降前一天就是她生日。我当时笑她是个还未满八岁的娃娃,比我小太多。她急了,讲道据她母亲说,她其实是绍兴二十八年七月十六日生的,现在已经虚龄九岁,不比我小多少。嘻嘻。”“哦,虚龄九岁,绍兴二十八年七月生,也就是到如今已是八岁零两个月,再加十个月的孕期——那不就是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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