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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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 女鬼

      暴雨顺着瓦沟汇成一条条水柱,自屋檐走着弦线飞流而下,啪啪的浇在院内水沟的青砖外沿上,击出一阵阵白茫茫的水雾,把庭院里变得宛若初晨的深谷,教人看得模模糊糊。陈员外抢到门边,大喝一声:“何方妖孽?”院内只有四溅的水雾与风雨裹成一团,却是空无一人。陈员外壮起胆子,右手把了门框,探身出去环顾庭院四周。见到右侧的回廊转角似乎有一幅的拖在地上的黑影,只一闪,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陈员外盯着回廊尽头,侧耳又听了一阵,见再没有动静,才缩身进门,对驿子刘七儿强笑道:“这女鬼真是念叨不得,驿官一说一指,她便出来捧场。”刘七儿打个激灵,手扶着一个劲儿颤抖的方桌,惊魂未定,说道:“陈员外莫要顽笑,这鬼可不是我唤出来的。”陈员外走到桌边,拍下桌子,道:“折儿,不要抖了,出来吧,那鬼没得动静,想是走了。”这小郎折儿双手死把着桌腿,从桌下探出头来,白嫩的圆脸吓得惨白。折儿用吓变了调的声音道:“员外可不要骗我。”见折儿吓成这个模样,陈员外安慰般笑道:“没事了,折儿勿要害怕。你也不小了,怎的总怕这些神神鬼鬼,快出来吧。”说罢拿了折儿的冰冷的手帮他从桌下爬出来。刘七儿见屋内太黑,从灶下取了火,点了盏油灯儿,放在桌上。三人围坐在桌前,门外吹进来的冷风把那灯光吹得一明一暗,映得壁上三人的身影随着灯光左摆右摆。陈员外走到门口,把门掩了,灯光定了下来,这时雨势已渐渐小了。

      陈员外问刘七儿道:“敢问驿官贵姓?这女鬼是多久之前出现的?”刘七儿道:“本人姓刘,行七,别人都叫我刘七儿,员外叫我刘七便可。”又咽了口唾,说道:“不知道出现多久,以前只听说过这金明驿内死过一个妇人,没听过闹鬼怪。只是五天前夜里,天气很闷,我在床上躺得混身出汗,睡不着觉,隐隐听到后院似有人嘤嘤的哭。我以为是猫儿叫春,听得一阵不见停,心内烦燥,起身出房去赶。走到后院门口,就见后园左角花从边一个白影,我喊了一声,那白影立起身来,只有半个人高,听得我喊,往花从中一钻,就不见了。当时以为是狸猫之类,也没往这方面想。今日说将出来本只想吓这小哥儿玩儿,没想到真的招出鬼来。”说罢,刘七儿摸摸后脑,嗤的吐了口气。

      折儿听得后背发凉,又用手去摸背脊,陈员外见了轻轻拂了几下折儿。折儿嗔怪道:“驿官大哥不是好人,拿这等故事吓我这小孩子,果是灵验了,却差点把我吓死。”陈员外拍了下折儿脑门,轻骂道:“小子别胡埋怨,刘驿官本是想逗你玩来着。”刘七儿憨笑几声,道:“怪我多口,不过只要这鬼东西不来害人,终不怕它。天气近晚,员外与小哥估计是没法走了,不如在这金明驿用饭休息罢。只是多日没有官人过驿,驿内存的粮米吃得差不多了,我本待过得几日才去买。今晚只能蒸胡豆米饭吃,就怕饭粗,员外须吃不下。”陈员外道:“我一个作商贾的,出门在外有得口吃,有张床睡已是多福,那敢奢求甚么。相扰刘驿官作饭,房饭钱我一定奉上。”刘七儿道:“值得甚么,要与员外要钱?员外与小哥稍坐,我去蒸胡豆饭。”陈员外道:“多谢刘驿官,但去无妨,我等自会照看这接水的盛具。”刘七儿道了声谢,又点了盏油灯,自去洗米拣豆,烧火蒸饭。

      陈员外拿灯旁的铁仟把灯芯拨了拨,厅堂内昏黄的灯光陡然一亮,一下将黑暗推到了房角,房内下漏的水滴声仍像是庙里和尚敲的木鱼般嗒嗒个不休。陈员外坐了一会,看厅内接水的陶锅已快溢出来,挽了袖子,双手提了陶锅的双耳,叫道:“折儿,去帮我开门,我帮刘驿官把水倒了。”折儿有些害怕,走到门边却不敢马上开门。陈员外端了水过来,又道:“折儿快开门吧,有甚好怕的。”折儿抓了门栓,硬了头皮,轻轻一拉,木门吱得一声打开。陈员外走出门外,看了看四周,把水泼在院内沟里,转身进厅又把陶锅放下接漏。陈员外道:“折儿,你在灯边坐着,我去看看其它,若是快满了,便好倒掉。”折儿跑过来,对陈员外道:“员外,我跟你一起去罢,我可以拿灯帮你照亮儿。”“如此也好,拿灯去吧。”陈员外知折儿有些害怕,笑着答应了。

      折儿右手举了油灯,左手把灯火拢住,厅壁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手影。陈员外先去左边厢房里提了一桶水倒掉,放回水桶,又寻着滴滴嗒嗒的声音进了后堂。后堂内设了一张拱桌,拱着一尊崔府君神像,神像右边就是去后院的门口,一只瓦盆搁在拱桌前,已接了大半盆水。陈员外过去端了盆,折儿在一旁举油灯照亮儿。折儿想着刘七儿说的后院见鬼的故事,心中害怕,又忍不住从门口去向后院望去,院内只有几丛花树在风雨中摇拽,却浑不知左手离了油灯。灯火被门外凉风一吹,呼的一下若明若暗。折儿见灯火晃动,又把左手来拢,这时陈员外已端着盆走到了前厅。折儿转了身,举了灯在胸口,赶上几步,忽听得背后沓沓有声,扭头顺着自己被油灯投射出长长的身影看去。一个青面双髻,蓝靛嘴唇,上半身白衣飘荡,下半截黑裙拖地的鬼魅站在后院门外自己的身影里,黑洞洞的眼框内鼓着蛋白色的双眼盯着折儿的后背。看到折儿看它,露了一口紫黑色的尖牙,似乎诡笑一下,往后院门口右边一缩,便失去了影踪。

      折儿吓得大叫:“妖怪呀。”两只圆眼惊得铜钱一般大,感觉体内肝胆仿佛嘭的一声炸开,两足一弹就跳进了前厅,顾不得油灯熄灭,双腿不停只向前冲,一头撞在陈员外左手上。陈员外给这一撞,手上大半盆水端不住,左手一松,一盆水哗的倾了一地。那陈员外手劲甚大,右手死扣了盆缘,只把水泼得一地,瓦盆却不曾摔碎。折儿抱了陈员外的腰,哭喊道:“员外,那个女鬼在后门外面。”刘七儿蒸得胡豆饭将熟,正拿着个竹火筒吹火,听得厅内一声惊叫,手一抖,把灶灰吹得扬起来扑了一脸。刘七儿一只手抹着脸,火筒一丢,跑到前厅来。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三 降妖

        厅堂里随着油灯的熄灭,被灯光推到房角的黑暗一下扑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泼在地上的雨水一部分洇进了地下,一部分像蛇一般在地面寻路上爬行。刘七儿一只手抹着脸,跑到前厅来,一脚踏在湿滑的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陈员外听到脚步声,一手抚着折儿的背心,问道:“可是刘驿官过来?”刘七儿应到:“正是,厅里发生甚么事,小哥儿在哭甚么?”陈员外道:“这折儿说又看见了女鬼,烦刘驿官先去取个灯来。”刘七儿返回厨房取了油灯,回到厅堂,见折儿捉着陈员外的手,陈员外一手中拎着个黄泥瓦盆,一手给折儿的捏着小臂,靠在厅堂右壁上,地上湿嗒嗒全是水痕。陈员外招呼刘七儿过来接了瓦盆,又掰开折儿箍在臂的左手,从折儿右手中把捏得死死的油灯拿过来放到方桌上。才对刘七儿道:“刘驿官,你照顾一下厅里,我去后院察探一下。”把吓懵了的折儿递给刘七儿,刘七儿握了折儿手,只觉得这孩子手凉,口里咕哝道:“这鬼却是可恶,怕是把这小郎的魂吓飞了。要是给我捉住,定要重重的打它。”说完似乎自己也不信,摇摇头,拉着折儿坐在灯前,不住的帮折儿喊魂,看着陈员外出得门去。

        陈员外轻轻的走到门外,后院是一个四五丈见方的小园子,一条石板小路通向园中小亭,路外多是半尺高的乱草。左边是一溜花儿,香味飘来,该是些茉莉、丁香。右边是几颗两丈高的松树,尽头一株小树似开着紫花,却一时分不清是甚么。陈员外先向左来到走廊尽头,沿着房角看去,只有夜风夹着冰凉的雨粉不断拍击着驿站的左墙,黑夜之中似乎甚么都没有,既没有白影,也没有鬼魅。又来到右侧望去,同样也没有发现,只有右侧厨房烟囱口淡淡的青烟给迅猛的风儿拍得粉碎,消散在夜空里。陈员外来到后院缘着石板路走了一圈,到了右侧尽头,这儿的草似乎呈带状倒倒了一些。陈员外从那颗不知名的小树上摘了片叶子,摸了摸,又仔细看这颗开着紫花,结着黑色小酱果的灌木。干脆摘了几颗果子扔到嘴里,才发现这颗小树原来是一颗桃金娘。

        回到厅中,陈员外看两人坐在桌边,折儿坐刘七儿身边,抖抖嗦嗦的说那女鬼的样子。刘七儿见得陈员外回来,问道:“如何,可有看到甚么?”陈员外道:“没有看到甚么,但是后院右侧尽头的草倒了一片,不类人迹。”刘七儿听罢,说道:“难不成是那个女鬼留下的?”陈员外偏头想了一阵,说道:“这确不知,也许是什么野物也未必不可。”刘七儿站起身来,说道:“员外既然回来了,你陪着这小哥,我去看一下胡豆饭,该是蒸好了。”陈员外点点头:“刘驿官但去不妨。”刘七儿躲了地上的水迹,进了厨房。

        陈员外握了折儿的手,问道:“折儿,你看见那女鬼是甚么模样?”折儿早醒过神来,吹嘘般的高声道:“那女鬼白衣黑裙,青面靛嘴,黑眼圈,蛋白眼,紫黑尖牙,好生吓人,还好我胆子大,不然定给她吓死。”又佩服道:“员外你真是胆大过人,英雄了得,敢一个人出去察探。”陈员外笑道:“吓成这样了还记得拍员外马屁,就算门外那个是女鬼,你也是个马屁精,不若我劝它跟你一起随我作经纪吧。”折儿犟道:“员外若能劝得女鬼作亲随,小子我也不怕。”语音刚落,厨房里刘七儿又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陈员外抓了折儿的手,冲进厨房,见刘七儿跌在地上,两眼圆睁,手指着一人高的柴草堆,脚边扔着一根半燃的松柴,笼上的胡豆饭上一个黑乎乎的爪印,青白的豆饭似乎少了一块。问那刘七儿道:“怎么了?”刘七儿回过神来,咽了一大口唾沫,说道:“那女鬼就在柴草堆里。”又补充道:“我进厨房来,见笼盖扔在一边,从灶里点了根柴来看,发现豆饭少了一块,便在这厨房里寻找。看那柴堆里有响动,便拿个棍子去戳,那知里面冒出个头来,正是小哥说的那个青面女鬼。”陈员外不语,唤折儿道:“你去把厅里的灯拿来。”折儿惊心吐舌道:“员外,万一这鬼有两个乍办。”陈员外轻凿了折儿一个暴栗,说道:“怕甚,快去,偷吃豆饭的又是甚么鬼怪!还有甚么两个,你也是跟我出来行走多年,怎么这样怕鬼怪。刘驿官,你起来吧。这定不是鬼怪。”折儿犟不过,三步并了二步取了油灯回来,却因跑得急把灯弄灭了。刘七儿拿脚边燃着的柴枝把灯重新点了,又摸了一个硬柴当武器,拖过折儿,挡在身后。陈员外道:“你们俩个勿要紧张,别吓着这偷豆饭的小贼。”说罢,对柴堆道:“孩子,出来吧,我们不会害你的。”见没得动静,对刘七儿道:“刘驿官,你丢了棒子,一切有我。”又对那柴草堆道:“我们不是坏人,孩子你出来罢。”

        少顷,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从柴草里探出来,刘七儿与折儿心下紧张,后退了一步。陈员外却上前一步道:“你是那家的女娃娃,我先帮你从这出来。”那“女鬼”见陈员外面容和善,伸出一对黑爪子,陈员外抓了一提,呼的一下拔出半个人来,半身白衣,下截黑裙空着,在那空中甩动。折儿大叫道:“就是这个女鬼!”,陈员外喝道:“叫甚么,这是一个女娃穿了大人的褙子。”刘七儿与折儿听陈员外这般说,都过来看。

        陈员外把这女孩放到灯下,边看边对着折儿笑。对女孩说道:“你这女娃子怎么脏成这样,你这嘴唇蓝靛,可是吃了什么野果?。”女孩望望陈员外,低头道:“是吃了山中一种刺藤上的野莓子。”陈员外对折儿解释道:“紫牙是因她当时刚吃了后院的桃金娘果子,青面定是冒雨摘果子吃冻青的,黑眼框蛋白眼只怕当时折儿你背着光,这女娃脸上又脏,所以看走了眼罢。”转头对刘七儿道:“麻烦刘驿官找条手巾来,给这女娃擦下脸。”刘七儿忙道:“有的、有的,马上来。”刘七儿去房里拿了条白手巾,从蒸饭铁锅里取了些热水,揪了女孩环髻给她擦脸,嘴里说道:“你这女娃娃,装神弄鬼的,吓我一跳,看大叔把你变回人形,让你没得鬼装。”

        折儿看着刘七儿给那女娃儿洗脸,问陈员外道:“员外,你一开始就不怕她,肯定早知道她不是鬼罢?”陈员外微笑道:“小子聪明,刘驿官说这金明驿几月前惨死的是一个妇人,当时映在门扇上的影子却是双环髻,这都是未嫁女子与女娃梳的发式。还没听过作了女鬼还能经常整头发的,所以我猜到她应当是人才对。”那女孩听了陈员外说话,把头一低,两眼又刷刷的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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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四 奇事

          刘七儿拿块白手巾,与那女娃子洗了脸、手,把她拉到灶边向火,除下她身上那件湿透的宽大女褙。这件女褙色作青白,腋下不缝,故而这女孩穿了却能走路,下截在地上拖得尽是黑泥,正像折儿所说的半截黑裙。刘七儿看了笑了笑,心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原是这么个回事。”在灯下看那女娃儿,这女娃儿头梳双环髻,眉目生得甚是清秀,上身淡黄无袖短襦,腰捆白色绢带,腰下一条九分长裤,脚上弯头布鞋,身量不高,也就个八九岁模样。脸上手上臂上俱挂破了好些血痕,肤色淡黄,面有菜色,想是近日不曾吃饱。

          这时那女孩听陈员外与折儿对答,把头一低,无声的哭将起来。陈员外见她哭泣,过来抚她背脊,言道:“别哭,你这女娃是那里人,怎不归家,只在这驿馆偷吃,你家大人哩?”女孩儿听陈员外问得关切,哭得越发厉害。大家一时无法,折儿道:“恐是她饿得厉害,我也肚饿了,员外、刘大哥,不若先招呼她吃饭罢。”陈员外与刘七儿道:“甚是,先吃饭罢。”刘七儿去柜里拿了饭筷,取些蒟酱、腌菜各装了一小碟放在桌上,又自笼里装了饭,放到那女孩面前,说道:“娃娃,吃饭罢。”

          那女娃仰起面来,擦了泪涕,甚有礼貌道:“谢谢这位大叔,先前我已偷吃些了你的豆饭,不敢再吃。”刘七儿笑道:“那么烫的豆饭你也用手去抓,能吃得了多少,拿了上桌去吃,桌上有酱。”塞了碗筷到女孩手里,又转过头对陈员外道:“员外,天色已晚,不曾准备得菜,只得些蒟酱、腌菜下饭,员外见谅。”陈员外叉手道:“甚好甚好,这等美味小菜家中却无,多谢驿官款待。”又对折儿小声道:“折儿,去盛饭吧,与我少盛一些,好教你与那孩子吃饱。”折儿道:“我分些与她便好,不能饿着员外。”两人这边对答不休,刘七儿看得心里明白,便道:“争甚,再蒸一锅饭也费不得甚么麻烦,二位只管吃饱,若少来,再蒸过。”言罢,帮折儿盛了一大碗豆饭,放在桌上,只说:“只管吃饱。”

          女孩儿不敢上桌,只在灶边捧着碗大口划饭,折儿欲去拉,陈员外扯了折儿耳语道:“你在碗里多夹些菜,过去拨她一些就可,女孩儿初见我们面生害怕,不要强求。”折儿便照作了,那女孩子停筷道谢道:“多谢这位小哥哥。”折儿道:“不须谢我,乃是员外关怀,你快吃罢。”

          陈员外只吃得一碗便停箸不食,刘七儿欲添,陈员外只道饱了,刘七儿便罢,也只吃了一碗豆饭,把剩下的饭菜都赶到折儿与那女孩碗里。这时大雨已歇,只是淅淅沥沥的飘着雨粉,被夜风吹逼着从厨房前门缝中挤将进来,化作一团团寒意向房内袭来。陈员外见那女孩子身上单薄,又湿了水,过来与刘七儿道:“刘驿官,烦烧一锅热汤,放些生姜,让这孩子洗个热水澡,驱下寒气。”又叫折儿从包袱里取些折儿自穿的干净衣物来,等这女孩子洗过好换,折儿丢了碗,自去取了衣裳过来。

          不多时,折儿与女娃吃毕,刘七儿收了碗筷。待得水滚,取过一只接漏的木桶,泼了一半水,倒入滚水,装了一桶热汤,削了几片生姜进去,便叫这女娃儿去沐浴。这女孩子心中踌躇,望了陈员外不语。陈员外笑道:“娃儿,去洗个澡,驱下寒气,洗罢先穿这小哥哥的衣服,他已与你拿来。”又命折儿帮她提水到澡房,女孩给陈员外与刘七儿磕了个头相谢,拿了衣服,去澡房沐浴。

          灶里金黄色的木柴呼呼的燃烧着,把自己煅炼成黑瘦的炭头,很辛苦似的吐着火舌,拼命舔着黑漆漆的锅底,烧得锅里的水嘶嘶作响。刘七儿在大铁锅里加了半桶水,把碗筷放下去洗涮。折儿坐在灶前,烤着洇水的鞋底,陈员外坐在杌子上,对刘七儿道:“刘驿官,你可认得这孩子?”刘七儿拿着一片丝瓜瓤儿,边奋力刷着陶碗,一边答道:“不认识,不过听她说话口音,应该就是这附近乡村的孩子。”陈员外道:“甚是奇怪,这孩子颇知礼貌,不像贫家小户的孩子。你首次见她是五日前,看她今晚吃饭的劲头,像是这几日都没吃过饱饭,许是一直在附近偷食,不曾回家。”折儿蹲在一张小凳上,双手拿着鞋对个灶门在烤,插嘴道:“难不成她父母不找么?”刘七儿道:“这阵也没听说谁家走失过孩子,这孩子又该是本地人,确是奇怪。”陈员外偏头想想道:“这女娃衣着甚素,腰上又捆着一根白绢,莫不是家里大人疫了,是个孤儿。”刘七儿道:“这附近先前有过此等事,不过若是双亲疫没,总有亲戚在,自有亲戚代养,况且近来也不曾听过邻近有双亲疫没又无亲戚的孤儿。”陈员外皱了皱眉,又问刘七儿道:“未必是父母亲戚俱无,也许只是家遭遇不幸,其余亲戚不在附近,故不知罢,烦刘驿官再想想。若能找到她的亲眷,我等也是作得一桩善举。”

          刘七儿洗罢了碗,正用个葫芦水瓢舀出大锅中的洗碗水,听得陈员外这般问,舀干了锅,加了半桶水便在灶边费神苦思。折儿烤干了鞋,拿过一双便鞋与陈员外趿着,取了陈员外的鞋来烤,陈员外也觉着身上寒冷,搬了杌子过来向火。灶火烧得热烘烘,映得三人脸上都红活起来。

          刘七儿忽的一拍大腿,言道:“有了,近期是有一个女孩儿死了母亲,父亲读过些书,几月前被募作解子(送公文的役夫),说是送信至广南西路,至今未归。他家祖辈是靖康后才从北方迁来此地,在此地没得甚么亲戚。”陈员外道:“哦,是何人?”刘七儿道:“却是一件奇事,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死在这金明驿的那个妇人家,听说她有个女娃。这妇人死后,因吴大户本地是义役的役首,故而遗下的那个女娃被吴大户收养在家,说是等她父亲回家后再交还她父亲。”陈员外道:“如此,只等那女娃儿洗澡出来问她便好,若得个实信,明日我便送她回家。”刘七儿点头称是。

          (义役即南宋民间自发的募役法,发端于高宗绍兴中期,由各村或各族每户各出一些土地或各自出钱购置土地作为“义产”,将土地产出提供给服役户,用于补贴服役所需的费用,以及补助因服役损失了家庭主要劳力而造成的家庭暂时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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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五 柳叶

            大锅里的水咕嘟的响起来,不断的从锅底鼓出气泡,在水面上翻腾着,跳跃着。刘七儿躬身打开锅盖,一股白雾扑面而来,把刘七儿黑红的脸薰蒸出温润的颜色。刘七儿取了那只幸运的黄泥瓦盆,兑好冷热水,对陈员外道:“员外,路上辛苦,不妨烫个脚吧。”陈员外谢过,与折儿一起除了鞋袜,把脚伸起盆里。温热的水漫过脚面,陈员外口里出舒服的嘶嘶声,又撩水洗了小腿,借着热水在小腿上按摩。

            陈员外问道:“刘驿官,你说这驿里死过一个妇人,她是如何死的?”刘七儿答道:“听说是自己碰死在后院的石阶上,那时我不在驿里,有个表亲做喜酒,央我去帮手,三天后我才回来,在驿里留守的唐喜告诉我。”“这是官驿,一个普通妇人怎么会进到驿里碰死?”何员外质疑道,刘七儿苦笑道:“这金明驿几月不得一个官人过,县里半年才拨些钱粮过来,只够我等几个驿子吃喝,这驿里的驿子但有方法都跑了,那唐喜便跟了吴大户去作拦头。到是吴大户经常安排相熟的客商来住,好教我等赚些零用。据唐喜说那吴大户还曾带娼妓过来住夜,我却不曾见得。”刘七儿顿了顿,又道:“唐喜说那日吴大户来驿里等个客商议事,客商未到,吴大户便坐在后院吃茶。那妇人寻到驿里来找吴大户,讨要村里义产给丈夫作解子的助役钱。不知怎的,两人在后院争吵起来,那妇人似是气不过便在后院的石阶上碰死了。吴大户给这妇人发了丧,又收养了遗下的女儿,她夫家在此又无个亲戚,婆家在外地,丈夫也不在家,也无人与吴家来闹。”“那妇人夫家姓甚么?”“似是姓秦,村里墟里都叫他传福。”“那她家里的田地浮财又如何?”“吴大户遣人只取了妇人发丧用物,领了孩儿,便叫锁了房门,田地暂充作义产,说是待传福完役回家再补偿于他。”“哦,那县内没人来查么?”刘七儿欲答,陈员外虚作个抬手的姿势,示意刘七儿勿言。

            那女孩儿穿了折儿的背心与短裈,外着了折儿的短衫与淡青旋袄,趿着木屐,一只手拎着空桶,一只手提着过长的旋袄下摆免它垂地,静静的碎步而来。头上脏兮兮的环髻已打散洗过,湿漉漉的鬓发乖巧的垂在红润润的脸侧,两只白腻的小脚踏在木屐上,脚趾上现出玫瑰般的红色。要不是脸上手上的血痕,分明就是一个小可人儿。女孩儿走过来,放了空桶,开口谢道:“谢谢员外与这位大叔,还有这位小哥哥。恐怕跪脏了小哥哥的衣服,我不敢跪谢。”说完便拎着下摆欠身行礼。

            陈员外摆摆手止道:“无须行礼,我等也是积德行善。”讨了手巾过来擦了手脚,又递与折儿擦过。趿了便鞋,拉了女孩到灶边小凳上坐下,开口问道:“娃儿,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那女孩儿不答,低头道:“不记得。”陈员外见她不说,亦不逼她,只是偏头出神。水又滚了,刘七儿自舀了水洗脚,折儿见这女孩子可爱,心道:“若这女娃儿跟员外做个待女,却好与我玩耍。”又想:“我的衣裳穿到她身上比我可强多了,裹着我好比裹了捆柴禾,她穿好比妆了颗璞玉。”这折儿正是少年情怀,胡思乱想,看着这女娃背影只是不动。

            陈员外摸摸那女孩的头顶,问道:“娃娃,你在这驿站附近多久了?”那女孩子答道:“五六天了。”又问道:“这五六天你都吃甚么?”女孩答道:“在附近小山里寻些果子,晚上去田里拾些秋收遗下的谷子。”说罢转脸对刘七儿道:“这位大叔,你驿站后院的果子我也吃了不少,今晚又偷吃你的豆饭,我没有甚么东西赔你。”刘七儿道:“你娃娃吃几个果子要你赔甚么。”陈员外又道:“娃娃,你为何要在这驿站附近呆着?莫非这驿内有你甚么亲眷?”女孩子又低头不答。陈员外便转头与刘七儿道:“听说刘驿官你说吴大户家走失了一个孩儿,这娃娃说不清来历,不若明天你带去吴大户家认上一认,若是吴家赏赐尽数归你。”说罢便把放在女孩儿后面的手朝刘七儿打手势,示意刘七儿配合。

            刘七儿是侍候惯人,作惯了心思的,那能不明白,便言道:“如此甚好,且去吴大户家一认,若有赏赐下来,不敢独吞,定分与员外。”那女孩儿听陈员外和刘七儿都如此说,顾不得衣服,给陈员外跪下来哭道:“员外和大叔不要带我去吴家!小女儿姓秦,本名叫柳叶,但不是从吴家跑出来的。”陈员外假意虎着脸道:“不是吴家,那你是从那里跑出来的。”柳叶道:“我娘死那天,吴大户派人来说我娘死在驿馆里,要接我去他家吃住等我爹爹回来。那知第二日便把我卖给城里一个牙婆(女人贩子),牙婆养了我几日,又把我卖给城里勾栏。勾栏里的妈妈见我年纪幼小,还做不得顶老(雏妓),见不得子弟(宋时勾栏里称嫖客为子弟),便让我给一个姐儿当丫环,并叫这姐儿当我师傅,教我勾栏里的规矩。我住得两月,偷了几件衣服便跑了。我本不识得路,只记得小时听爹爹说沿着河便到了城里,只沿着河走,走了十多天才回来,不敢回家。娘是死在这里,我便来这儿祭拜娘亲。这附近人少,又寻得些东西吃,所以才一直呆在这驿馆附近。”说完便拜在地上哭个不休。

            陈员外把她拉起来,用衣袖给她抹的泪涕,问她道:“你所说可是真话?”柳叶点头流泪道:“柳叶不敢欺瞒员外,说的俱是真话。”折儿抢过来道:“这吴大户甚是可恨,员外你要想法为叶儿妹妹做主。”又对柳叶说道:“叶儿妹妹休怕,我们员外自会为你作主,他本事大着哩,专门骗……”陈员外给折儿脑顶一个暴栗,喝道:“你这小子忒有本事,一句言语便做了人家哥哥,兼要作我这员外的主。不若明日你自个去吴大户说上三言两语,说得他纳头便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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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六 无良

              (前文有误,宋时墟市的叫法限于岭南,江淮地区称草市,现改正)

              厨房里的方桌上放着一盏红陶油灯,麻线灯芯滋滋的吮吸褐色的蓖麻油,给昏黄的灯火送去燃料与浓黑的油烟,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儿绕个灯光旋转,一个冒失鬼扑向火苗,嗤的一下烧得混身焦黑,掉到桌上。“又一个”折儿心道,刚给陈员外喝骂了一顿,又吃个暴栗,不敢再说话,只是盯着灯火数着这些扑火的虫儿。

              陈员外也不说话,抚摸着柳叶的头,叹了口气,出起神来,许是在筹算计较,亦或是想念甚么。一会见刘七儿洗涮完毕,便道:“刘驿官,烦你先安置一下这两孩子,转头回来我有事与你商量。”又对柳叶道:“娃儿你不须怕,我与刘驿官不会送还你给吴大户。”伸手拍了拍两个孩儿的头,安慰般笑了一番,柳叶又谢,才跟了折儿与刘七儿去。刘七儿带了折儿去客房歇下,又取了被盖,把柳叶安置在原唐喜住的房里。

              回到厨房,陈员外开口道:“刘驿官,若柳叶这娃儿所言是实,她死了母亲,父亲出役未归,这吴大户如何便敢卖了她,难不成不怕她父亲回来吵闹,这吴大户也忒大胆了些,只怕她母亲也死得有些蹊跷。”顿了顿又道:“柳叶来驿的事,还请刘驿官先代为遮掩,我自有奉赠与你。”刘七儿鼓了鼓腮,似生气般:“员外休要把咱看小了,若这吴大户真做得这等歹毒之事,我虽无用,亦不会污了良心去出首,要员外甚么奉赠!”陈员外便笑:“如此便多谢刘驿官,那刘驿官以为当把这孩子如何?”刘七儿想了想道:“我亦无个计较,若养在驿内恐吴大户知晓,前来讨人,如何是好。若员外携去,这孩子尚有父亲在,回来见不到妻儿,去吴家吵闹,只怕要糟。”陈员外叹了一声:“我只恐这娃儿父亲一时半伙回不来?”刘七儿讶道:“怎么?”陈员外道:“那吴大户给秦家出役钱恐怕亦是不足用,她父亲无有足够盘缠,几时才到得广南西路,又何时能归来。”“那如何是好?”陈员外道:“不若如此,我作完经纪便先携这柳叶去我家养着,我自留地址与你,若他父亲归来,你便叫他来我家寻女儿。”刘七儿忖道:“这员外对他那小郎亦是甚好,人颇良善,又似个有家财的,若那柳叶养在他家,想也吃不了苦。”便道:“如此甚好,只是劳烦员外。”

              陈员外往那桌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又问道:“刘驿官,你与我说说那吴大户,他既管了义役的义产,给这役民义役钱是个甚么章程?”刘七儿道:“听说是按服役所需钱粮折成时价官会给付,先给一些由役民带些去服役,余数分月给役民家中养家。”陈员外道:“哦,给官会,据刘驿官看来这些役民拿得这些会子可够服役、过活。”刘七儿道:“这我却不详知,不过常有服完役后家里亏空的。”陈员外拍拍掌心道:“正是如此,刘驿官可知这其中的手脚。”刘七儿摇头,陈员外冷笑道:“这吴大户果是去五毒的狠角色,打得好精的算盘。”

              陈员外在房在踱几步,又冷笑几声,见刘七儿满面疑惑,方解释道:“刘驿官,吴大户给役户钱粮折成官会给付,这几年粮价上涨,百物腾贵,吴家给役户按米粮时价折给官会,却把义产租米囤下来等到春荒后或是粮价上涨时出卖,吴家这一节便吃了一层。近年来这官会在两浙路已不足值,原官会一贯省值钱七百七十文,现不过六百余文,到东南广南诸路甚至仅值四五百文。役户若是派去远处服役,给付的会子定不足用,或是在粮栈买粮养家,或是换成制钱去服役。这买粮与换钱,只怕都是在金明草市与那吴家打交道,吴大户在此节又吃得一层。吴大户本是役首,他家若想摆布谁或是要谁家产业,只须派得他几次远役,定叫他破家,吴家果然是好算计。”说完陈员外也不管刘七儿听懂没听懂,自个走到门口,拉开柴门。门外的冷风夹着雨粉扑将进来,吹得他满襟都是,陈员外丝毫不以为意,干脆走出门,站在冰冷的细雨中,小声自言道:“此等无良大户,若不出手真是有违天良。吴大户呀吴大户呀,遇上了我少不了交夹得也让你破一次家。”

              清晨,昨夜的那场大雨把天地间都清洗了一遍,淡淡晨光从黛绿的山后洒将过来,与润湿的大地之上那飘渺升腾的雾霾交织在一起,找个空隙,投射到翠碧的树叶下盈盈欲滴的露珠上,发出五彩的色光,映得水滴宛若宝石。刘七儿作得几年驿子,早早便醒了过来,先去烧了热水,作了早饭,就去唤陈员外主仆二人与那女孩秦柳叶起床洗漱。

              三人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饭,饭毕陈员外将昨晚与刘七儿商议结果说给柳叶听。柳叶本就十分精灵乖巧,又经了这场大变,见了许多世面,陡然间成熟了不少,当即跪下给陈员外与刘七儿磕头,泪流满面道:“小女儿得到两位长辈这般关照,不知道是那一世修来的福气。”刘七儿看得心酸,扯起柳叶,亦是红了两眼道:“不要哭,我又作不得甚么,你跟员外去须得要守他们家里的规矩,听员外家人的吩咐。”折儿却背着行李过来嘻笑道:“我们员外家无甚规矩,也无须太听话,只要不与员外惹祸,员外就是再恼也不过凿个暴栗罢。”语音未落,头上就重重的被凿了个暴栗,啊的惨叫一声,又怕第二下凿来,缩头就躲。陈员外虎着脸道:“你这小子,那有这般教人的,却不是找打。”言罢见折儿躲得狼狈,自已先绷不住脸,笑将起来,惹得刘七儿与柳叶都笑。柳叶笑着露出一排编贝道:“自当听员外的吩咐,折儿哥哥说的当然不算。”折儿却把脸孔躲着陈员外,向柳叶吐吐舌,扬扬眉,做个鬼脸,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罢,我们员外生气也不过凿个暴栗。”柳叶对折儿努努嘴,皱皱眉,也回个鬼脸,意思是:“那是你活该,我可不敢。”

              陈员外收了笑,不理这对小儿女在那里搞怪,对刘七儿道:“刘驿官勿要伤情,这柳叶又不是马上跟我走,你还不须这般告别似的嘱咐她。先在你驿内住上一两天,我与折儿二人去金明草市一探,若买得粮米,便来领她回家。”刘七儿才记得伤别用情得太早了些,憨笑了两声,说道:“员外放心,我定好好待她。”陈员外自腰间摸出一锭银给刘七儿道:“这是昨日房饭钱,请刘驿官收下。”刘七儿不接,言道:“陈员外是大善人,我管待一次员外是自家的福分,怎敢要钱。”陈员外笑过,便把钱往怀里一放,一伸手又摸出这锭银来道:“这是给柳叶在驿内的花用,还望刘驿官收下给娃儿买些吃用。”刘七儿亦笑,说道:“员外费心了,既如此我就收下罢,员外若在草市内住不惯,可回驿来。”陈员外扯了折儿,走出大门,刘七儿送出门来,那柳叶依依不舍,也来相送,陈员外回身道:“多谢刘驿官,仔细待那娃儿,你们勿要再送,免教旁人知道,我等作完经纪便回。”说罢,与折儿便向那金明草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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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七 栏头

                金明驿与金明草市并不太远,相隔不过七八里路。路是普通的驿道,只有八尺来宽。夯土的路面在常年来草市作买卖的太平车、江东车的碾压下,出现了三条半尺深的断断续续的小沟,灌满了昨夜的雨水,形成了一个接一个黄泥的水潭,映着天上新升的日头,明晃晃的像打碎的琉璃瓦片。因为还是辰牌(上午7-9)时分,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赶集的行人,推着几辆江东小车,还有头黄牛拉着一辆太平车在泥泞的路面上蹒跚而行,车上运的都是青黄色的竹几竹杌这些个竹器。

                折儿背着包袱走在前面,纵身跳过一个水潭,却踩在另一团稀泥上,飞溅的泥水跳起来扇叶一般打到另一条裤腿上。折儿惊呼了一声,在路边扯了把草,奋力的刷裤腿上的泥水。陈员外很小心的走在路脊上,裤腿上也给这一下溅上了几个泥点,恼折儿顽皮,喝骂道:“你这猴子越来越脱跳了,下次只怕不能再带你出来。”折儿吃了骂,捏着把草,耍猴般的给陈员外揖礼,告饶道:“员外,徒儿知错。”心中却想:“以后叶儿妹妹在家,不带我出来正好。”陈员外见折儿似个皮猴一样对着他一躬一起,心里好笑,骂道:“你这个惫懒家伙,到会哄我开心,再顽皮小心吃暴栗。”折儿嘻笑着答道:“明白,明白,再闹打暴栗。”故意把暴栗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说罢把手里的草团丢了出去,正丢在那头拉着太平车的黄牛面前。

                这头牛儿是个两岁大的架子牛,想是肚饿,顺势低头来叼这团草。赶车的汉子该是黄牛的主人,见到草上沾满泥水,怕牛儿吃坏肚子,手上的竹技在轻抽了一下,口里喔喔的喊,逼得黄牛走了几步,不给它吃到。黄牛吃不成过路的点心,转头过来冲主人哞哞的叫。汉子下了车,在路边扯了把嫩草,送到牛儿嘴边,抚摸着牛头上的软毛,说道:“花腚,别叫,就到了。”又跨上了车,瞪了折儿一眼,赶着太平车,向前去了。

                折儿听到汉子叫牛儿名字,好奇的去瞧那黄牛的屁股。那牛儿混身色作淡黄,屁股上却长了几块白斑,拉起车来屁股一拱一拱,几块白斑也跟着上下耸动。折儿看得好玩,对陈员外道:“员外,你看那牛儿屁股。”陈员外看了也不竟宛尔,对折儿道:“快走吧。”两人躲着路上的积水继续前行,那太平车咯吱咯吱的碾着泥水,很快就超到了前面。

                太平车超过去走得不远,顿了一下,停了下来,那汉子也跳下车,在车边忙碌着甚么。陈员外两人走近了一些,见那太平车左轮脱了轴。还好车上都是些不重的竹器,没有伤着拉车的黄牛。那汉子黑面短须,二十上下,身着短袄,下身七分短裤,腰着捆个麻布围裙,坐在车边垂头丧气,口里念叨:“出门前娘说我久不出门,与我作过祖道,祭了五通神,怎的还这般不顺。”(作祖道乃宋元风俗,即祭路神,五通神即是路神的一种。)

                陈员外走过去,问道:“小哥,可要人帮手。”那汉子看是陈员外与折儿,面皮上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叉手道:“这位员外,刚才实是不好意思,不敢叫员外帮手,恐污了员外衣服。”陈员外笑道:“都是出门在外,互相帮手乃是作人的本份,有甚么敢不敢的。我帮你把车抬起来,你来装轮子。”那汉子道:“多谢员外帮手,实不敢当,抬车子这等重活我自己来。”陈员外道:“我又不会装轮子,你抬起车子我也帮不上手,还是我来罢。”说罢也不要折儿帮手,竟自走到车后,单手把了车架,嘿的一声,便把太平车抬了起来。那汉子赶紧提了车轮过来,心道:“这员外好大的力气。”安了轮子,陈员外放了手,帮他扶了车,汉子去路过削根小枝过来,别住车轮,遂修好了车。汉子过来揖礼相谢,又邀员外与折儿上车坐。陈员外辞谢不受,说道:“牛儿未壮,再加上我等两人恐伤了牛儿,多谢。”汉子见陈员外谦让,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再相让,自己也不上车,牵了黄牛拉着车子与陈员外两人结伙步行。

                那汉子搭话道:“员外可是去前面草市作经纪?”陈员外应了,敲敲车上的竹器对汉子道:“小哥儿好手艺,这竹器作得甚是精致,你当是去这金明草市货卖罢。”汉子亮了亮破了许多血口的手道:“正是要去前面草市换些钱来,这作竹器是我家家传的手艺,谢员外夸赞。”说罢好似想起甚么,脸上甜密的笑将起来,带着几分自豪对陈员外道:“我浑家再过阵就要生了。她才有娃儿,我每天忙活完就破蔑子作竹器。久不作了,几个月才作得这些。运来市上货卖些钱,买些绢布、糖饴、红纸回去。等娃儿生下来好穿,也给我浑家喝些糖水,好好将养将养。”陈员外也笑道:“那就先与小哥道喜了,你家这回定生个大胖儿子。”那汉子听了陈员外吉言,俞发兴高彩烈。

                渐渐的走来,前面现了座木棚,路上架了排竹栏,封住去草市的驿道。棚前条凳上坐着两个白绩皂衣的拦头(税丁),正在吃茶聊天。两个拦头前见得车来,早早的站起来,提了搁在身边的三尺铁钎,立到道路中央,喝道:“作甚么的,过来验货缴税。”汉子住了车,拱手道:“二位税官,我车上俱是竹器,已在前面缴过税款,这是前面税铺发的关引。”自怀里摸出张纸来,一个矮个拦头扫了一眼,说道:“那是走这驿道该缴的路税,与我等何干,我这却是入集税,两不相干。”汉子急道:“白纸黑字怎的两不相干。”另一拦头道:“休要唣罗,不缴税就不得入集,你就是运回去,到先前税铺少不得再缴一回。”汉子问道:“那这入集税该缴多少?”矮个拦头却不理他,走到车边,只用铁钎去敲车上竹器,一会转头过来,笑道:“竹器作得甚好。”“谢税官夸奖。”矮个拦头给另一拦头一个眼色,说道:“这车竹器作得甚精美,到集里货卖,最少值二十贯,按税额你出二贯钱罢。”汉子一听,叫道:“这竹器哪值得这么多钱,卖得三五贯便是小人财喜。”矮个拦头道:“是我在集里呆得时间多还是你呆得多,值多少钱我岂不知,你这刁民莫非想偷税。”汉子是个年青实在人,涨红面皮,不敢作发,苦声哀求道:“税官,我不敢偷税,只是这车竹器那值得这么多钱,税钱太多,交纳不起。”又对陈员外道:“请员外相帮说个情罢。”陈员外对汉子笑了一下,权当应了,与两个拦头拱了拱手。

                两个拦头见陈员外气度不凡,也过来见礼道:“这位员外请了,可是去前面草市作经纪?”陈员外道:“正是。”矮个拦头道:“那员外也须交些税钱才是。”陈员外笑道:“我主仆二人空身入市怎也要缴税?”另一拦头道:“员外恕罪,这金明草市乃是吴大户作主,他定得规矩,前来买物亦要缴税。”陈员外脸上挂了笑容问道:“那我主仆二人要缴多少?”矮个拦头笑道:“不多,一人只百钱。”陈员外便不与他支吾,叫折儿递了三百钱与他,跟那矮个拦头耳语道:“多与你百钱,问个事。”矮个拦头接了贿赂,喜翻了心,口里说:“员外只管问来。”

                陈员外便问:“唐喜你可识得?”矮个拦头讶道:“唐喜与员外相熟?”陈员外道:“不熟,只是金明驿里刘七儿叫我去寻他。”矮个拦头赔笑道:“原是刘七呀,既是熟人相托,原本不该冒犯员外。唐喜现分派在集内,入集后员外可自去寻他。”陈员外笑着道:“无妨,你行的是公事,只是那汉子的货物还请抬手相让。”“好说,好说,只听员外吩咐。”矮个拦头转头过来对棚里书手喊道:“破竹器一车,税钱五百文。”另一拦头收了那汉子五百文制钱,去棚里取了关引给他,便放三人过去。

                那汉子过了税棚,等转了个弯道,走到陈员外面前长揖到底,说道:“员外高义,两次相帮于我,小人是个粗鲁汉子,也不知道如何能报答员外。”陈员外扶了他,说道:“要你甚么报答,我不过日积一善罢。”然后指着远处的房舍村市道:“小哥,那是否就是金明草市。”汉子直起身来,顺着陈员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员外看得分明,那处正是金明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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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八 草市

                  (昨天没空,今天发节长的)

                  金明草市座落在河弯内,只得一纵两横两条小街。街边的商铺都是青瓦的板房,一些铺里已经长了杂草。今天虽是集日,却少有客商租赁商铺经纪货卖,一个个空敞着铺门,像一群裂口的荒坟在金明市里默默而立,只有铺门上林立的幌杆似乎在诉说着当年的繁荣。只有三五个囤粮米、收竹木、贩绢帛的常年客商在集内纵街远处租了几个铺头,冷冷清清,不似有生意一般。河边有一个能停五百料沙船的码头,吴家的粮栈就在码头边上那栋两层楼,十数间屋的宅院里。来集里做买卖的客商都挤在靠集口那条宽些的横街上,吴家设在集里的税铺便在横纵十字街口的左角。金明草市虽然日见萧条,可周围的百姓都缺不得家用什物,所以四方乡民都趁着集日来集买物,街上已经开始出现了断断续续的人流。街两边便是商贾们的货摊,作小经纪的铺上块麻布,把针头线脑、凉扇草帽甚么的胡乱倾在布上,便成了一个小摊,就开始大声叫卖起来。一家卖布料的客商租了一个铺面,用绳圈住两边,几架太平车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丝麻绢帛,更请得几个熟手裁缝在铺内飞针走线,接活现作,生意甚是红火。街口一个卖玩具的平头车架上插满了敲小皮鼓的风车,在微风中呼呼的转,发出一阵阵咚咚哒哒的乐声。

                  卖竹器的汉子与陈员外主仆二人走到草市街口,汉子跟陈员外作辞,拱手说道:“小人名叫井根,家在南头村,这便找地方货卖竹器去。多谢员外一路照应,小人无得甚么报答,只能祝员外多财多福。”陈员外还了礼,井根牵了牛儿,自去占地作经纪。

                  折儿看着那个布摊,对陈员外说道:“员外,叶儿妹妹没得甚么衣服,可惜不知她的衣裳尺寸,不然好去帮她作得几套衣服。”陈员外笑而不语,想了想对折儿道:“半大小子,倒会顾妹子。娃儿的衣服作得大些也无妨,你去挑些布料,只与裁缝说作十岁女童的衣裳,再比划一下柳叶比你矮多少,裁缝会知道怎的作。”折儿听了,只道:“员外英明,我这就去。”丢下陈员外,一阵小跑,挤到布摊的人流中去了。陈员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在边上食摊寻了个座头,叫了碗馉饨(云吞),坐下来慢慢的吃。

                  折儿挤到摊前,选了几色绫纱的衣料,跑到铺内跟一个短须裁缝快嘴快舌的道:“裁缝大叔,我要作两身十岁女童的衣裳,从内到外都要,她比我矮,大概在我这儿这么高,稍瘦。”边说边在身上比了一下。短须裁缝望了折儿一眼,笑道:“小哥莫急,我来量一下。”裁缝量了一下,又比了比衣料,说道:“这位小哥何时要?”折儿反问:“甚么时候可以作好?”裁缝笑道:“已接了附近乡民不少活计,虽有不少是下个集日再取,可今日要取的也有一些。小哥若是急要,需加些钱。这两身衣裳选的衣料是提花绫、素纱、彩绢,从里面的抹胸、短裈到外面的襦袄、褶裙、带绶,合收钱九贯三百文足。若是给会子(会子百文值钱七十七),以当今市值需依除(减扣)十七,该官会十五贯五百文。”折儿见这两套衣裳花费不少,不敢私取,出来问陈员外,陈员外取笑折儿道:“不到十贯,折儿你平时存的花用该当够付,正好给你叶儿妹妹作两身衣裳作贽礼(见面礼)。”折儿皱皱眉,苦着脸道:“员外好生小气,给叶儿作身衣裳还要算计我这小娃娃的零花。”陈员外拿汤勺虚点着折儿道:“吓,花你的钱好似割你的肉般,又是皱眉又是苦脸,连娃娃都冒充起来。”两人笑了一回,陈员外道:“去吧,不用你的零花,自包袱里拿。”折儿笑着揖个礼,又跑到裁缝铺里。

                  折儿对短须裁缝道:“裁缝大叔,作吧,我过几个时辰来取。”裁缝道:“小哥得先交了钱。”折儿点头,自包袱里摸出钱袋,数了数,小平、折二钱只得三百多文,会子只有五张一贯的。想了想,在铺内找了个背人的角落,自包袱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红漆扁匣,打开小的来,数出十张二贯的,又自大的匣内数出二十贯会子放到小匣内。折儿捆好包袱,对裁缝道:“大叔,给你八张二贯的官会。”裁缝收了会子,找给折儿一张五百文会子,说道:“小哥,快散集时便可来取。”

                  折儿又去风车摊上拿自己的零用买了一个红色的四转风车,小心的收到包里。对陈员外道:“员外,前面就是集里的税铺,咱们去找唐喜罢。”陈员外道:“找唐喜作甚。”折儿奇道:“员外在集外税棚不是与那拦头说要找唐喜么?”陈员外轻摇了下头,说道:“与那拦头说唐喜不过是装个幌子,攀个交情好为那卖竹器的井根说情罢。”折儿佩服道:“原是这般,员外好生厉害,刘驿官好似只提得一次员外便记下了。”“滑头小子,少拍员外我的马屁,速去办正事要紧。”

                  两人在路边食摊上又吃了碗汤饼,沿着纵街,走到吴家粮栈门前。吴家粮栈是一座青瓦白墙的数进大院落,在金明草市一大片萧瑟灰暗的颜色中显出与众不同的色调。粮栈的两丈多宽大门只下了一半的门板,露出一个黑色的门洞。门前檐下挂着一溜儿绢纱糊的灯笼,在风里摇摆着。院舍左边搭着排草棚,用作运粮牛驴的厩舍,两三头毛驴在里面悠闲的吃着干草。三三两两的乡民走进粮栈黑洞洞的门里,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将进去,吸干了脸上的笑颜,又把他们愁眉苦脸的吐出来。

                  陈员外走进粮栈门里,十几个店伙正在店堂内忙碌着装斗量米、收钱过秤,便直接寻了个闲些的店伙,问道:“小哥,你们吴员外何在?”店伙看陈员外衣着鲜亮,似个大主顾模样,先躬身行了礼,答道:“吴员外不在粮栈,只在市外庄里居住,店里是何掌柜作主,这位员外可是要买粮?”陈员外不答,问道:“何掌柜如今可在店内?”店伙答道:“我与你问下店内管事。”便去寻一个身着蓝衣的高大汉子说话,蓝衣汉子转头过来瞥了几眼,又与店伙说了几句。店伙点点头过来道:“何掌柜在后面库房内,员外若有要事我可去唤他。”陈员外抖了抖衣袖,摆足了架势道:“你与他说我有一桩大买卖与你们店里作。”那蓝衣汉子正走过来,听得这句,过来笑道:“员外且跟我去楼上奉茶。”又喝斥那店伙:“怎么如此轻慢客人,还不快去通传。”言罢便带着陈员外二人到楼上吃茶。

                  众人进了房来,分主宾就坐,蓝衣大汉命人上了茶,陪着陈员外闲话。少顷,门外踱进来一个黄须平脸,小眼短颔,头戴方顶万字巾,身着圆领青色袍的中年男子,蓝衣大汉起身来,对陈员外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栈里何掌柜。”转身对何掌柜道:“这位便是陈大员外。”等两人见了礼,蓝衣大汉告个罪,便下去了。

                  两人就了坐,何掌柜问道:“陈员外说要与我们粮栈作桩大买卖,我粮栈除了经营粮米,也兼作借贷、兑会的业务,不知道陈员外想作那样经纪。”陈员外笑道:“早闻得这金明草市有粮米卖,正要与贵粮栈买上一些。”何掌柜抖了抖眉毛,问道:“我栈内存得有新陈谷米四库,不知道陈员外要买多少粮米?”陈员外伸出拳头,直着两根手指,在何掌柜面前一亮。

                  何掌柜笑着猜道:“二百石?”陈员外摇头,“二千石?”陈员外呵呵一笑,收了手掌,扬声道:“二万石!”何掌柜一惊,说道:“陈员外,现在虽是秋收,但我粮栈吃的就是低收高卖这碗饭。这二万石米粮若依行市粜与员外,少说也得三万多贯足钱。若是在临安一带,这钱已可置得好几座大宅,员外莫是顽笑。”陈员外肃容道:“何掌柜看我可似顽笑,只怕贵栈粜不出这么多粮来。”何掌柜不语,只在心里计较,思虑了一阵,仰首说道:“开店哪怕大肚汉,员外敢买,我们如何不敢卖。只是栈内一时无有这多粮米,却得些时间筹措一二。”说罢,站起身来,对陈员外道:“员外先与我去验看栈内米粮,若是合意,可交些定钱,我便知会主家筹措粮米。”陈员外笑道:“何掌柜果然爽快,先验粮,再议价。”何掌柜唤蓝衣汉子进来,交待了几句,又命他速去办些精细点心。

                  三人走到后院,何掌柜命开了库门,陪陈员外二人进库。陈员外走到囷前,用手掌插到谷堆深处,掏出一把谷米来,叫折儿拿出一块白绢铺在地上,摊开手掌,对着白绢轻轻吹去。折儿又拿出一杆小秤,称了绢上的秕谷,又把陈员外手上的谷米称过,对陈员外道:“员外,果是好粮米,干燥重秤,秕子也少。”陈员外点点头,又试了几囷谷米,与何掌柜说道:“贵粮栈果是存得好粮米,我甚合意,只是粮价还得再商议一二。”何掌柜道:“当是如此,还请回楼上奉茶详议。”

                  回到楼上,何掌柜命人先上午间茶点。茶是南剑州极品白乳,点心是松阳柿、榛子仁、蜜林檎、兔耳朵、酥枣儿、玉柱糖、水滑糍糕、生熟灌藕、澄沙团子等十余款。何掌柜与陈员外边吃边谈,直谈了约二个时辰,才把价格、纲运、交货日程谈定。到是幸福了边上闲坐的折儿,喝着极品好茶,吃着精细点心,又不客气的装了一满兜带给柳叶。

                  何掌柜笑道:“陈员外作得好大生意,只是诸事议定,员外需交些定钱才好。”陈员外道:“该当如是。”命折儿打开包袱,拿出一个红漆小扁匣,打开来,呈到何掌柜面前,说道:“这是官会三千贯,请何掌柜点看。”何掌柜拍拍手,命人唤了几个账房过来,当面将官会验过。验得小半个时辰,为首的账房道:“新旧官会三贯八百张,二贯二百九十百张,一贯二十张,并无错伪。”何掌柜笑道:“与陈员外写好契书,注上收二万石谷米定钱官会三千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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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九 会子

                    陈员外脸上挂着微笑,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捧着青瓷茶盏,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浓香的茶汤,与何掌柜闲聊着,一边听着几个账房数钞。为首的账房一会报出匣内会子数目时,在脸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讶色,旋即又恢复了笑容。站起身来,接了何掌柜双手呈上的契书,签了名字,笑道:“还望何掌柜多多费心。”何掌柜道:“不敢,定当早日凑足粮货,只等员外来运。”又吩咐人道:“速去准备酒宴,再收拾出两间清雅的房间来。”陈员外推辞道:“不须如此,我等不敢再相扰,还得去集内买些物事,办些事来。”何掌柜又客套了一阵,说道:“既员外坚持要走,这些日可每日来栈内查验新到粮货。”便恭送二人出了粮栈。

                    出了粮栈,走了一段无人处,陈员外肃容问折儿道:“那三千贯官会里怎么有二十张一贯的?”折儿见陈员外表情严肃,小声答道:“给叶儿作衣服时,钱袋里的钱不够,我便在小匣内取了十张二贯的,又在大匣内拿了二十张一贯的补过来。”陈员外压低声音怒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折儿嚅嗫道:“有甚么要紧,吴家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员外也太过小心了。”陈员外轻喝道:“有无有事不知,你作事这等毛燥,怎又不先告我。”又叹了一声道:“折儿,你七岁便随我行走江湖,当知“机事不密则害成”。但凡要出事,总是出在不注意小节上。你若不改,终要出事。这些话你定要牢记在心,你可明白。”折儿见陈员外动了真怒,过来屈膝道:“徒弟知道错了,师傅教训句句在心,以后再定当事事小心。”陈员外望着天,自言道:“这吴家不过一无良财东,怕也出不得甚么事。”说罢,对折儿道:“走吧!天色尚早,我等去买些酒肉,取了衣服,还回金明驿去住。”

                    二人到了集口横街,去一个肉摊上称了二斤熟牛肉,几付下水,又沽了两坛黄酒,买了斗米,便去取衣服。布摊前人已渐少,货物卖掉了大半,一个店伙站在车上喊道:“是那个定了料作衣裳的没拿领衣条子,快些来拿,不然到时拿不到衣服不要罗唣。”

                    折儿摸出领衣条子,去取叶儿的衣裳,忽的扯下陈员外的衣袖,对陈员外道:“员外,那不是同路来的井根么?”陈员外一看,果然是他,过去招呼。井根见了陈员外,先行个礼,说道:“员外经纪可曾顺利?”陈员外回了礼,答道:“还好,你的竹器卖得如何?”井根高兴起来,搓着手道:“早卖光了,还有些主顾还央我去他们村里作活计,我道浑家就要生产才辞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本想买些布料回家作,想着浑家不好劳累,见这里的裁缝作得甚是精致鲜亮,便央这里的裁缝给浑家作身新衣,却得明日才拿得到。”陈员外道:“那你要在集里等一夜晚么,你准备住哪。”井根道:“我与几个等明日取衣裳的汉子晚间一起搭伙,在集外凑合一夜便好。”陈员外见过折儿已取了衣物过来,便与井根作辞,二人携了大包小包,出集向金明驿而去。

                    回驿的驿道白天给日头暴晒了一天,泥泞已干了不少,已是好行的多。天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凉意轻轻的拂面而来,在路面上的卷起淡淡的水雾,两边的草从里开始响起一阵阵的虫叫蛙鸣,两人渐渐加快了脚步。过了几个弯道,金明驿的一点灯火腾的映入目来,还有半里路,金明驿就该到了。

                    陈员外两人又走了一阵,便到金明驿的漆门之前。折儿过去打门,叫了一声:“刘驿官,开开门,我与员外回来了。”驿内一个稚利的女童音喊道:“刘大叔,是折儿哥哥与员外回来了。”少顷,刘七儿过来开了驿门,见了二人拎了许多物事,过来边接边笑着道:“员外脸上一团笑意,想是经纪作得甚顺畅。这娃娃见天暗就盼你们回来,磨着我要出来瞧,员外与小哥回来是正是时候,我还真给她磨烦了。”便把二人让进驿来。柳叶见二人回来,欢喜得很,一路跟进厅来,折儿哥哥、员外的叫个不停。

                    刘七儿又在厅里加了盏灯,陈员外把酒肉米袋放在桌上,对刘七儿笑道:“刘驿官可曾作得我们二人的晚饭?”刘七儿道:“我几次要作晚饭,这娃儿都要我再等一下,现在还不曾作饭哩。”陈员外道:“正好,在集里买得些酒肉,些许粮米,正好晚上与刘驿官一醉。”刘七儿道:“员外破费,我也没甚么好招待,这便去蒸饭煮肉,再陪员外好好的喝一顿酒。”便拿了酒肉米袋下厨忙碌。

                    折儿拿了衣裳包裹,对柳叶笑道:“叶儿妹妹,你先转过背去,闭上眼睛。”柳叶知有好事,便照作了。折儿把衣物都打开,放在桌上,才叫柳叶睁眼转身。柳叶看着满桌的鲜亮衣服,问道:“都是给我的么?”折儿点点头。柳叶看了几眼,摸了摸,却哭泣起来。折儿忙哄道:“哭甚么,钱是员外付的,又不问你收钱。”柳叶抹了抹泪,过来又来给陈员外磕头,陈员外连忙拉住,微笑道:“快去试衣服吧,若是合身,便好把衣服还给折儿那个吝啬鬼。”折儿过来叫屈道:“员外怎能这么说我,我也有给叶儿妹妹买礼物。”说罢,想想自己的礼物还没拿出来,便去包袱里拿了那个四转的敲鼓风车给柳叶。柳叶脸上挂着满足而甜美的笑颜道:“谢谢折儿哥哥。”接过来拿在手里在空中轻轻一挥,屋里马上响起了美妙的鼓乐声。

                    夜幕降临,天完全黑了下来,吴家粮栈的一间房内却闪亮着几盏灯火,时不时传来一阵行酒令的喧闹声。

                    今天何掌柜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心里快活,便给所有的店伙晚饭加了一顿肉,又开了酒席,叫了几个管事、账房在房里赔他饮酒。一个店伙走进来耳语道:“掌柜,东主员外来了。”何掌柜心道:“才派人通知吴员外,来的恁得快。”忙散了酒宴,过来迎接,却不见人,问那店伙道:“东主员外呢?”店伙道:“东主在账房等你。”何掌柜忙赶过去,进门就口称:“东主恕罪,不曾迎接东主。”“不必,我今天正要过粮栈来看看,半路遇上派来的人,说今日你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我便赶了过来。”一个温暖的声音从偏房传过来。

                    何掌柜进了偏房,笑道:“正是,禀东主,托员外洪福,今日栈里接了一桩二万石粮谷的大买卖。”“哦,说来一听。”何掌柜笑着把今日与陈员外的交易谈了一遍,又道:“那陈员外确是一个贩粮老手,验谷、议价俱是精明里手,他还交了三千贯官会作定钱。”开了柜里,拿出一只红漆扁匣,说道:“这便是他交的定钱,几个账房都已验过,有新旧官会三贯八百张,二贯二百九十百张,一贯二十张,共三千贯。”

                    “这三千贯账房验过就好,只是怎么会单出二十张一贯会子?”那个温暖的声音道。何掌柜道:“这却不知,许是路上花用了,再补进来。”

                    一双白皙的胖手在会钞上摸过,翻了翻,摸起一张一贯的会子。拿着会子的手悬在油灯边,不动了。过一阵,言道:“自柜上拿几张一贯的官会,再点两盏灯来,排放在一起。”柜上的官会拿了过来,这双白皙的手在一边拿起一张会子,悬在一排油灯前,一动不动,一会又换了几张。

                    良久,偏房内有人阴狠的笑道:“宋楮,我正找到你好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到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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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 埋伏

                      太阳升了起来,壮丽的朝霞映满了清晨空朦的晴空,和暖的阳光又照射在金明草市上。昨天热闹喧嚣的金明草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夜在集外歇宿的客商们燃起的火堆余烬还没有完全熄灭,冉冉的升起几从清烟,盘绕着爬上天空,直向朝霞飞去。

                      集外走来两个男子,年长的大约四十余岁,白团脸,颔下一茎黑须,梳得整整齐齐,空着双手,信步走来。边上跟着一个头带淡蓝绩巾,脸上带着浅笑的青衣小郎,背着小包袱,脚上的布鞋上湿了一块,似沾了些草露。小郎笑笑着说道:“员外,先面又到金明市了。”

                      纵街的尽头就是吴家粮栈,何掌柜正站在大门前,粮栈昨天半开的大门今日已全部卸了板,大开了中门。何掌柜远远的看到陈员外二人信步走来,带了管事与几个粗壮店伙,上前几十步揖礼来迎。

                      何掌柜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寒暄道:“陈员外来得甚早,请里面奉茶。”陈员外还礼道:“正要叨扰何掌柜,昨天的南剑州白乳真是好茶。”何掌柜笑呵呵的道:“待得事毕送员外几斤带回与府内尝新。”二人边谈边走进栈内,进到房内,婢子进来上了茶汤。陈员外喝了一盏,赞道:“何掌柜真是藏得好茶。”何掌柜谢了,又命人来添,陈员外辞谢道:“茶已够了,不知道何掌柜昨日可曾调了些粮米?”何掌柜笑道:“昨日收了员外的定钱,便立即遣人通知了主家,主家昨夜在家里存粮中每囷装了些样粮来,今早已运到了后仓库房内,正要请员外验看。”陈员外抚掌笑道:“甚好,与吴家作经纪真是爽利,还请何掌柜相陪去验看则个。”何掌柜拱手道:“员外恕罪,某今日不得清闲,东主有事寻我去,我另安排人相陪。”说罢站起身来拍拍手,昨日引人上楼的蓝衣大汉走了进来,问道:“掌柜何事?”何掌柜道:“田管事,你带几个店伙拿插杆跟陈员外去验看今早运来的粮米。”蓝衣管事点点头,对陈员外作个相请的手势道:“员外请跟我来。”

                      田管事在前面引路,又呼了几个店伙,拿了验粮的粗竹插杆在后相随,带着陈员外与折儿穿过后院,来到后仓院内。庭院正前是几排库房,皆闭着库门,左壁厢是供粮车进出后仓的大门,门上挂着串铁链锁住,右壁厢是丈来高的院墙,墙下搭个草棚,停了几架江东小车、太平车子。

                      蓝衣管事走到左边第三间库房,推开了门,回身正待说话。陈员外却先笑着道:“今日劳烦田管事相陪,不知这库房内可装得多少米粮?”田管事道:“该有千石之数。”“哦,那今日运得几石粮样在内呀?”田管事答道:“怕有百石罢。”陈员外又道:“那这库房先前是不是空的?”田管事道:“不知,某只是栈前店里主事。”说罢便闪到库门左侧,躬身伸手道:“员外请进!”

                      陈员外瞥了瞥身后几个拿着长竹插杆的粗壮店伙,笑道:“还是管事先请。”蓝衣管事赔笑道:“员外先进去验粮,粮米甚多,我去上壶好茶来。”陈员外看看库内,又看了看天,对身边众店伙说道:“这院里日头亮堂,看得清爽些,你等取些粮样来,我便在这院内验看罢。”蓝衣管事有些急燥,言道:“不可,这些店伙毛手毛脚,取粮时若把粮样弄混洒了岂不误了员外的事,还请员外进库内验看。”陈员外笑了笑,点点头,却在左脸上挠了挠,借机给折儿打个眼色。折儿听陈员外与田管事对答不休,见陈员外丢眼色过来,心道:“员外想是看出些甚么端虞,叫我出计相试。”两只圆眼转了转,计上心来。忽的把脸色一变,大叫一声,抱腹喊道:“哎啊,我腹内好痛,只怕要出大恭,田、田、田管事,这后仓哪有青厕?”还不等蓝衣大汉回答,脸便苦得拧成一团,喊道:“员外,恐是刚在这粮栈吃的茶水是昨夜剩馊的,怎么痛得这般厉害,快带我去集里寻着医士瞧瞧罢。”田管事见陈员外迟迟不肯进库,折儿又在那污蔑搞怪,两膝微屈,脚下运力,向库房门后猛的一跳,大喊道:“事泄矣,大家动手!”

                      田管事话声刚落,跳起的双足还未曾落地,右后肋便着了一脚,咔的一声,先断了两根肋骨,接着便给踢得身子平飞几尺,直向库门内滚去,滚得了丈许方停。库房内梁上一声发喊,四个壮健汉子一人扯了张绳网的四角,从梁上嗖的跳将下来,将地下的人兜个正着。四人脚一沾地,顾不得脚疼,拉着四角网绳,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先死命的转了七八个圈,直转得头晕目旋,把那地上人缠得如丝裹蚕茧般缩成一团方停。一人扶柱大笑道:“田管事献得好计,果是我等四人立得首功。”其他三人跟着狂笑。笑得一半,就听到门外竹棍破风之声呼呼大作。

                      陈员外今日见何掌柜前恭后倨,先前邀他相陪验看粮米,他推辞干脆,那时还不曾起疑。引路来的蓝衣管事昨日见过,但后面的相随精壮店伙却都是生面孔,且相随时身后身侧各有二人,隐成包围之势。便在进库房时出言相试,见那蓝衣管事吱吾,只说运来百石样粮,后面的店伙手拿验粮插杆太粗,不对路数,疑心又重了几分,便使眼色让折儿弄鬼,自已却留心着周围的动静,蓄势待发。

                      田管事才叫动手,刚向门后跳去,陈员外就闪电般飞起右脚,一个直蹬,不等他落地,先将他踢飞进去。转过身来,头上风起,一个长臂店伙抡圆了粗竹插杆,劈头打来。陈员外借着转身之势,向右闪身。趁着竹插打空,抢近一步,左臂挥出,绞住插杆,右手横肘击去,直打在长臂店伙持杆的右小臂上,同时左臂握了竹插运力一拉。长臂店伙右臂疼痛,松了力气,给陈员外猛力一夺,左手拿不住,插杆脱手,给抢了过去。

                      陈员外竹杖到手,双手一振,先架开另两根劈面来的插杆,前面握杆右手放开,左手拎了插杆尖头,挥出一个扇面,扫开疾刺胸口的竹插,就势打到左侧店伙腿侧,将他打个趔趄。竹杖弹将回来,这陈员外果是眼快手疾,看得机会,左手直捅,用竹杖平头点在另一个店伙小腿迎面骨上。这下不比刚才,先那一下是先格拦,再扫腿,竹杖又有弹力,只打得个趔趄,这一下是借势直捅,力量甚大。只听扑的一下,那店伙都不曾叫喊,便给戳翻在地,手上的竹插丢得老远,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脸上的一下变得刷白,冷汗嗖嗖的迸将出来,眼看就要痛晕过去。这陈员外从踢人到夺杖,再到扫腿捅膝,动作一气喝成,不过是几息功夫,却不曾伤人性命。

                      这给夺了竹插的长臂店伙才抡得一棒,就给夺了武器,转眼间地上便倒下个滚地的,给扫中大腿那个,正一瘸一拐的与另一个店伙轮番刺击,勉力与陈员外对峙。这店伙心内害怕,不敢上前,退了几步,却看到折儿在一旁捋袖子,心内喜道:“这却有个软柿子好捏。”两个跨步,冲了过去,伸出蒲扇大手,叉开五指,就要抓折儿头上的绩巾。

                      折儿见这长臂汉子跑过来,脸上嘻笑,只道:“怎么来只长臂猴儿与我顽。”长臂大汉听得恼怒,骂道:“小泼猴子,敢骂你大爷是猴。”两手直伸,对着折儿抓来,只道一手抓髻,一手扯肩,把这小猴子捉到怀里,箍个半死才休。眼看折儿已到了手边,忽的眼花,两手捞了个空。折儿已一蹲一闪,到了长臂汉子身后,左脚前跨,脚尖一顶,收了冲势,右脚顺势后蹬,重重的踹在长臂汉子的腿弯里。长臂汉子冲势未歇,给折儿一脚踹在腿弯里,重心失控,向前倒去,忙用双手去撑,结果人没撑住,摔个五体投地,更把两个手掌擦得鲜血淋漓,只在地上跌爬不起。

                      这边折儿摔倒了长臂壮汉,那边陈员外又绞飞了一根竹插,左手斜劈,一个手刀砍在一个店伙的颈侧,将他当场打晕过去,最后一个壮汉瘸着腿,已不济得事,这两只大虫眼看就要脱困。

                      当的一梆子响,几间库房内冲出十几个黑衣壮汉,手持长刀弓弩。陈员外见事不妙,退到墙边,把折儿掩到身后壁角。几个拿长刀的跑过照头就砍,陈员外手上只得根竹杖,不欲他等砍断,没了兵器,闪过几刀,借机戳翻两个。那知几个拿弓弩趁机发矢,陈员外闪避不及,被一弩箭射中了大腿。陈员外见腿上中箭,知道今日已遭了埋伏,伤了大腿,已跑不脱,对折儿喊道:“杀到右壁厢去。”手上竹杖如怪蛇出洞般连连点出,戳倒几人,顾不得伤痛,牵了折儿,向右厢太平车上一丢,对折儿喝道:“爬上棚去,跳墙快跑。”折儿站到车沿,拉着陈员外的衣襟,急道:“师傅,我顶你上去,你逃。”陈员外先把竹杖一圈旋扫,转身劈手一个耳光打在折儿脸上,扇得折儿白嫩的脸上几个乌青的指印,怒骂道:“不是你顶嘴的时候,快滚,听到没有。”看着折儿脸上乌青一片,又心疼的补充了句:“快跑罢,听师傅话。”说罢,转过身来,大喝一声,跳进人群,对拿弓弩的汉子用竹杖尖头连连扫打,抡起一片青黄的光影,逼得黑衣壮汉丢了弓弩,只抽出刀来挡。

                      折儿垂着眼泪,翻上草棚,引身上纵,扒住墙缘骑上墙头,转过头来回看,只见陈员外手中的竹杖越来越短。折儿喊了声音:“师傅。”眼中泪水就如泉水般奔涌下来,耳边传来陈员外嘶声大喊:“快跑。”心中一狠,从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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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一章的折儿跟在二、三章中的表现相差过远

                        作者是否考虑一下前后协调的问题?

                        • 家园 是的,的确问题很大

                          本来写这文章是个读史书的笔记,通过一个小故事把南宋的驿法、钞法、钱法、役法、商税等历史知识串起来,起个加强记忆的作用。结果写到后面发现前面铺垫太多,在第十章让主角直接骗钱闪人颇有丢陨石的嫌疑,便把近日的一些读书知识嵌进去,结果是越拉越长了。

                          原设想折儿只是个九到十岁左右的童子,所以在之前的表现是比较正常的。到十章既然不想丢陨石,只能把后面的故事拟了大纲,把原有的伏笔又扣出来些,重设了人物卡,增加了些龙套,把折儿提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造成前后人物脱节。改日抽个空把前面折儿的表现改一下,改成只怕鬼不怕人的家伙。

                          已大概修改了一下折儿的在一二三章的表现,使大概符合少年的心态。

                      • 家园 写的非常好

                        向作者献花。提个小意见:“前恭后拘”似乎应该做“前恭后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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