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赫克托耳说西藏 -- 赫克托尔

1322年9月9日，元朝官员来到帕竹万户的首府乃东，宣读帝师的法旨和宣政院的劄付，正式任命绛曲坚赞为帕竹第9任万户长。14日，小绛清查乃东的内库，发现帕竹万户穷得叮当响：【切碎的熟马肉一腿，水磨房内炒熟的青稞一袋，麦子十五升、青稞酒半挤奶容器；容器有：有耳的穿底石臼一只、穿底大锅一口、穿底铜勺一把、青瓷粗碗四个；坐具有：穿底羊毛软整一张、穿底绪边坐褥四个，破旧的浮绪栽绒一庹(两手伸开的距离)；佛像及供具有：小灵塔三座、昌珠人的金汁书写的《十万般若颂》一部。除此之外，无论佛像、炊具、供具和垫具什么都没有，值得拿走的均被坚赞郊(前任万户长)子侄们拿走了。其它的(设施)被砸碎，所有的门均无门栓，大多破损不堪，食物仅有狗吃剩的，东西厢房倾斜欲倒，每年都须培修大小房屋和围墙等建筑。】其他库房的物资也不多。

帕竹万户除了穷，还在于整体形势恶劣。前任万户长坚赞郊，出自万户长家族，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此时颇有势力，既然不做万户长，索性割据一方，不服小绛的管。帕竹万户在前藏，西藏的东部、雅鲁藏布江以南，帕竹万户南面5点钟方向，是另一个万户—亚桑万户，掌权的是白教8小派之一亚桑派。亚桑万户或亚桑派，在蒙古征服前臣属于帕竹派，忽必烈设立13万户的时候，将其独立出来，设立亚桑万户，《元史》叫牙里不藏思八万户。按《五世达赖传》的说法，前藏3大万户，分别是止贡万户，3630户；帕竹万户，2438户；蔡巴万户，3700户。忽必烈分出来的亚桑万户有3000户，可见在亚桑独立前，帕竹是全藏最大的万户，忽必烈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削弱财雄势大又亲旭烈兀的帕竹万户，从地图上看，亚桑万户在帕竹万户的侧翼，帕竹向西面的前藏，北面的雅鲁藏布江北岸扩张的话，都会被亚桑牵制。从亚桑万户建立之日起，帕竹和亚桑万户就一直不睦，为民户和领土一直闹个不停，只好不断向元廷宣政院上诉打官司。

1328年，帝师派阿都拉来到乃东，听取帕竹方面的诉讼，阿都拉受过6世阐化王的关照，支持帕竹的见解。阿都拉闲着没事，与小绛查看帕竹的马厩，指着马槽上一个坏朽的木边儿对小绛说：【万户长要细心呀！这里倒两筐土或安三个土坯补好才妥，马槽得当，马方不受伤。一匹最好的马价值一升银子，一升银子折合八两金子。这样无谓的浪费是没有好处的。总而言之，当长官的应善于教育仆人。】

阿都拉又让小绛修缮乃东驿站的房屋，小绛说虽欲培修得象样，但旅客太多，培修、改造亦是徒然靡费。阿都拉指出，你这话说得不对，虽然有行人来(投宿)，但一年是12个月，过往行人住宿3个月，自己使用9个月，情况如此，怎以废弃不管呢？要修葺房屋，要种树，要考虑周全。

当夜，阿都拉和小绛进行了一番长谈，阿都拉说了一番形而上的话：【人们(境遇不好)总是怪罪时间不吉利，时光岂有过错？往昔噶当派和止贡派相逢吉祥的岁月，兴盛昌隆，现今萨迦派和蔡巴噶举派发迹，权势显赫，美满昌盛，是噶当派和止贡派把时间出售给萨迦派和蔡巴噶举派了吗？掮客是谁？谁成的交？岂是岁月的罪过？是我们人的过错。在往昔天空亦升起太阳，亦降落雨露，地上种的庄稼全都结籽。如果我们人的德行好，日月就吉祥，你本人要做到行为善美，这样，就有吉祥的岁月。房子圆不圆满，是否要倒塌，从房檐和门外便可查知，房子在倒塌之前，房檐和门外呈现异常现象，房子有人居住，则房檐不会政损不堪，门外清洁干净。】小绛与阿都拉的三番对话，奠定了帕竹未来发展的思想和理论基础，对小绛具有重大指导意义。

1329年，小绛任命琼结巴迅鲁桑布为管家，全面负责帕竹事务，主仆二人通力合作，【三、四年后，囊梭(内库，泛指财政)的面貌有了起色，还清了债务，经过核算各项收支有了盈余】。具体的说，小绛的举措有3，一是开垦荒地、建立庄园—谿卡，发展农业；二是铺路修桥建房，进行基本建设；三是植树造林。虽然看起来并不新鲜，但只要上下一心，扎扎实实的做工作，自然会在各万户中脱颖而出。

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小绛也谋划军事上的作为，在边境上修建要塞，以及武力争夺争议土地。1322年，即小绛做万户长的那年，攻打亚桑万户占据的厥谿卡，围攻10天，不但没攻下，仆从却大量逃亡，【有一半成了他人(即亚桑)的人】。次年，小绛又发兵围攻一个月零二十天，由于仆从怀有贰心，不信任小绛，帕竹人仍未收复该谿卡。1325年，帕竹、亚桑双方在萨迦寺打官司，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法庭上也拿不到。亲萨迦的蔡巴万户支持亚桑，一些边境上的要害据点，由萨迦派人管理，正是真实版的狐狸给两个小熊分饼。此时帕竹万户羽翼未丰，小绛灰头土脸之余，只好压下武力扩张的念头，一门心思搞建设，做个种田派。

1335年，绛曲坚赞与亚桑万户在八塘发生争斗，帕竹军大败，阵亡13人，除了管家迅鲁坚赞为首的15个人之外，其余俗官、撒巴(属民)和农夫等众人都抛下小绛逃之夭夭，官寨内的俗人和马夫亦携带着各自的细软逃跑了。从这次战役的结果可以看出，各万户的战争，其实是各村的械斗，双方的人数不过数百，双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军队，多数是农奴、俗官之类的骑墙派，谁胜利给谁打工，根本不关心胜负。小绛急需建立一支能拉出去，打得赢的职业或半职业军队

1345年，绛曲坚赞执政的第23个年头，44岁，大致是他执政生涯的中点，也是转折点。在萨迦本钦的住持下，成了老绛的绛曲坚赞与亚桑进行诉讼，官司不出意外的输掉，老绛还被捕入狱，带上枷锁脚镣，拘禁17天，迫使老绛割让土地。老绛愤愤不平，在《朗氏家族史》中解释为何不使用武力的原因：我们的人马懦弱，不期独挡—面，老人们缺乏打仗的武艺，青年们体力不支，青壮男子沉溺酒色，因为以往多次遭受挫折，所以士气低落，要他们拿起武器同亚桑人作战，他们宁可选择跳入娘波渡口河中自杀。我未着手进行连年战争，其原因正是由于此点。

此后不久，萨迦寺大房拉康喇章的本钦旺尊，邀请老绛赴宴，席间将其逮捕，强迫老绛交出虎纽水晶万户长印，转给帕竹万户长家族的人，这是老绛第2次被捕。老绛软硬不吃，就是不交，萨迦寺方面只得放人。

双方见合法的途径走不通，只能使用武力。1346年8月，帕竹军与亚桑军在多波居交战，老绛自称【我们以谋略取胜】，过程不详，击毙敌军20多人。此时正值秋收，农民组成帕竹军队急于回去收割庄稼，所以只做了短程追击，随即仓惶收兵。多波居战役是老绛首次获胜，初步展现了帕竹军队的战斗力。亚桑人不服气，在哲木攻击帕竹管家迅鲁桑布，老绛率军增援，亚桑军望风而逃，帕竹趁势占领亚桑的寺院、庄园，征收税赋。

1347年，亚桑人连遭失败，又去找靠山萨迦寺。昆家大房拉康喇章一贯仇视帕竹，于是大房出面，邀请老绛来谈判。老绛毕竟是大元朝的帕竹万户长，名义上是萨迦帝师的下属，不能不来，行前特意叮嘱，自己在对方手里发出的任何指令都不算数。果然，老绛一去就遭到逮捕，拉康喇章的本钦强迫老绛写信，让手下交出地盘，老绛坚决拒绝，找个机会把随身带来的木质印章扔进火盆烧了，这下子写信也没用了。对方大怒，让老绛跪在白石子上，本钦杰桑瓦抽打135记皮掌子，铐以一百斤重和八十斤重的脚枷，口中塞入牛眼大的木栓，用绳索左一道右一地道捆绑，老绛上半身约摸掉了三层皮，在一个月之中只能俯卧。在蔡巴万户的支持下，拉康喇章方面想杀掉老绛，这时萨迦4大喇章的内部矛盾显现出来，其他喇章反对处死老绛，帕竹方面的阐化王、老绛的2哥也表示，【若绛杰(老绛)被害，就舍弃法衣奉陪，绝不求和】。最终在93天铁窗生涯后，老绛回归帕竹。这是老绛第3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捕。

1348年，萨迦寺终于公然武力介入帕竹、亚桑争端，与蔡巴、亚桑联手进攻帕竹，老绛调集兵力，派兵约百余人至北方山口与萨迦本钦的主力相遇。不久，捷报传来。明日，帕竹管家迅鲁桑布自任主帅，统领帕竹万户兵马，于日未午前抵龙顶（山南地区贡噶县境内）小憩勒马以待。老绛的手下祈祷神祇，作术放咒，计算时辰排列阵式。本钦的大军抵门喀达（扎囊县的门嘎荣河谷出口处），以重兵强压列就阵势。两军遂即交锋，萨迦虽挟卫藏众万户军，依然大败，帕竹则大获全胜。此役摧毁了亚桑、蔡巴的军事力量。1349年，盛极一时的蔡巴万户投降，万户长交出独子做人质，蔡巴万户事实灭亡。

随着号称前藏三大万户之一的蔡巴灭亡，一贯与帕竹关系友善的止贡万户，感到唇亡齿寒，也加入反帕竹阵营。老绛当仁不让，率军渡过雅鲁藏布江，向拉萨河上游的止贡推进，江南的亚桑万户以为有机可乘，从南方进攻乃东，老绛闻讯回师，大破亚桑万户，迫使敌人投降献土，亚桑万户灭亡，也解决了帕竹的后顾之忧，此后止贡也被打垮，灭亡。

连续的胜利，让萨迦昆家内部的分歧加剧，最终导致反帕竹大房和亲帕竹的2房火并。老绛立刻率军西进，大破大房拉康喇章军。虽然萨迦寺无力抵抗帕竹，但萨迦寺的后台是大元朝。此时是元末，元朝政局混乱，民不聊生，各地的起义风起云涌，虽说元朝在急剧衰落中，毕竟有百年根基，对帕竹万户来说，还是庞然大物。老绛浅尝辄止，撤军回前藏。在灭亡萨迦之前，老绛需要求得元朝对自己既得利益的承认。

1350年，绛曲坚赞派遣使者进京奏报，元顺帝承认了绛曲坚赞的既得权力和地位，赐给万户长银印两枚。

1351年，绛曲坚赞50岁，修建了泽当寺，成为帕竹噶举派重要的基地。丹萨提寺以修密法为主，泽当寺以讲授显宗经论为主。此前丹萨提寺的座主是帕竹的一把手，老绛名义上的上级是二哥、座主扎巴坚赞。现在老绛修建泽当寺，等于另立中央，彻底架空了二哥。此后泽当寺的地位日益提高，丹萨提寺则江河日下，座主只有一些宗教上的影响力。

1354年，萨迦各房头的内讧再起，老绛趁机发兵包围萨迦寺，收缴了元朝赐予萨迦世代管理乌思藏的敕封，兼并后藏大部分地区。

1358年，老绛派人携四蹄俱全的白狮子皮一张，以及其他贡物，进献给元顺帝，获赐子孙可以世袭之诰敕，封为大司徒，认可他为新藏主，形成了政教合一的帕竹地方政权。同时也策封他为“金刚大乘法王”，即藏音“却吉班札”，“却吉”即法王，“班札”为金刚，亦即第一世班札法王。元顺帝赐给绛曲坚赞虎钮印章和封诏，命他接管西藏一切政教事务，规定贡噶、仁蚌等前后藏地区为绛曲坚赞的辖地，册封绛曲坚赞的部下释迦仁钦为曲弥万户长。绛曲坚赞的帕竹政权正式取代萨迦政权，接管乌思藏，绛曲坚赞也成为帕竹政权的第一代第悉，后人尊称他为大司徒绛曲坚赞。

此后，萨迦寺再度发生各派混战，老绛第2次攻入萨迦寺，生擒反对自己的本钦，挖了464人的眼珠。至此，以绛曲坚赞为首的帕竹噶举派成为西藏大部分地区的统治者，彻底取代了萨迦派地位。此时元朝衰落不堪，无力干预西藏内政，就这样，在名义上听命于元朝的前提下，老绛让西藏脱离了元朝蒙古的统治。帕竹政权成为吐蕃灭亡以来，第一个独立政权。

绎曲坚赞打破原先的土地制度，将土地公平分配给农民。在新征服地区广泛推行庄园制度，以发展生产；将原本十分松散、各自为政的十三万户进行改革，建立了“宗”的行政单位，取代萨迦时期的“万户”制，设立十三大宗，各宗设有宗本，宗本均由绛曲坚赞直接任命，每三年更换，这是西藏地方政治结构上的一项创新。根据吐蕃时期的“十善法”，制定了新的十条法规。

绛曲坚赞还规定：朗氏家族的后裔中掌权者为应为三人，这就是帕竹政权的首长第悉、丹萨提寺座主、泽当寺座主。担任帕竹政权首长第悉的人，应该是出家的喇嘛，否则不能继任第悉职位。绛曲坚赞是帕竹政权的第一任首长，他从公元1354年到1364年共执政10年。

绛曲坚参本人自幼出家为僧，一直过着出家人的生活。五世达赖《西藏王臣记》说，他的乃东官寨内有内外三道门，在第三道内门之内，禁止饮酒，禁止妇人入内。他本人也不饮酒，并且过午不食(僧人戒律里的一条规定)，完全过出家人的生活。

由于老绛的一系列善政，让他成为西藏人最敬仰的政治人物之一。即使在整个14世纪，他也是与朱元璋、帖木儿并称的伟大政治家。

帕竹政权由绛曲坚赞开创，有百年的太平江山，为格鲁派的建立打下经济和社会基础。之后帕竹政权被外戚，仁蚌巴家族架空。再往后辛夏巴家族，索性推翻名存实亡的帕竹政权，建立短命的藏巴汗政权，积极打压黄教。1642年，漠西蒙古和硕特部入藏，灭亡了只传了2代的藏巴汗政权，开创盛极一时的和硕特帝国。1717年，漠西蒙古准噶尔部大军，突袭拉萨，杀拉藏汗，灭亡和硕特汗国。清军立即入藏赶走准噶尔军，从此西藏归并大清帝国。

藏巴汗政权和之后的历史，我就不说了，大家请看京华烟云的系列文章。本文全文完，The End。

绛曲坚赞是西藏历史上最重要、最优秀的政治家之一，我认为他仅次于松赞干布，名列第二。绛曲坚赞所在的朗氏家族，远古的就不提了，所有阐化王家族成员，都是云钦杰瓦郊的后代。《朗氏家族史》说云钦杰瓦郊生了4个儿子，重要的有3个。老大是首任阐化王京俄大师，无嗣；老3生了哥俩，分别是第2、3任阐化王，作为僧人，这哥俩当然没后人，所以老3也绝后了，只能老4的孙子接班。老4的长子生下4兄弟，老大没啥名气，老2、老3分别是第4、5任阐化王，老4仁钦郊做俗人，为朗家繁育后代，娶2妻，各生3子，共6个儿子，老2扎巴坚赞(grags-pa-rgyal-mtshan, 1293—1310--1360)做了第6世阐化王，在位长达51年，老5做了第7世阐化王；老6没啥名气和本事，他的孙子被明永乐帝封为灌顶国师阐化王。绛曲坚赞是6兄弟的老4，终生没做丹萨提寺座主，所以不能算作阐化王。

绛曲坚赞和朗家几位重要人物的世系传承如下，绛曲坚赞是京俄大师的侄曾孙。

云钦杰瓦郊—>京俄大师扎巴炯乃(首任京俄)

云钦杰瓦郊—>云答衮波杰—>绰渥潘—>扎巴仁钦(5世阐化王兼5任万户长)

云钦杰瓦郊—>云答衮波杰—>绰渥潘—>云答仁钦郊—>扎巴坚赞(6世阐化王。1293—1310--1360)

云钦杰瓦郊—>云答衮波杰—>绰渥潘—>云答仁钦郊—>大司徒绛曲坚赞(生卒年1302—64，1322年起任第9任万户长)

云钦杰瓦郊—>云答衮波杰—>绰渥潘—>云答仁钦郊—>锁南藏卜—>本释迦仁巴(12任万户长)—>灌顶国师阐化王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

绛曲坚赞生于1302年，3岁知写读，6岁时听受“鸦面明王护法之随赐灌顶法”，颇有呵护之灵。鸦面明王长着乌鸦的脸和翅膀，就是前文介绍过的摩诃葛剌(Mahākāla)、大黑天的化身，密宗的战神。鸦面明王并不常见，通常是帕竹噶举派及其支系信奉。白教8小支派中的主巴噶举，有个支派在1616年，即明末南下进入不丹，名为南主巴，建立政教合一的政权，是为第一个不丹王国或王朝。不丹的主巴王朝与西藏多次开战，西藏始终占不到便宜，奠定了不丹王国的基础，不丹王国的主体民族叫主巴人(Drukpa)。上世纪初，主巴王朝被旺楚克王朝取代，不过现在不丹的主巴噶举派的寺院，还有鸦面明王的形像。不丹的王冠上有个鸟头，就是不丹的国鸟—乌鸦，也是王室的守护神鸦面明王。

===== 不丹王冠上的鸦面明王 =====

7岁(1308)由2哥6世阐化王受居士戒，法名绛曲坚赞。绛曲是菩提的藏文写法，坚赞本意是旗杆，引申为领袖，绛曲坚赞意为菩提宝幢。

1310年，绛曲坚赞8岁时，朗家首位身兼阐化王和万户长的扎巴仁钦去世，由大侄子、绛曲坚赞的大哥坚赞白做第6任万户长，绛曲坚赞的2哥扎巴坚赞做第6任阐化王。这个人事安排很不寻常，因为按藏地的传统，应该大哥做喇嘛，弟弟做俗人，眼下却是大哥做万户长，二哥做阐化王、丹萨提寺座主，我认为此时朗家觉得眼下万户长比座主更重要。

绛曲坚赞的这位2哥、第6任阐化王扎巴坚赞在位长达51年，绛曲坚赞几乎终生名义上是2哥的下属。1315年，绛曲坚赞的大哥万户长、二哥阐化王做出一个改变绛曲坚赞命运的决定，让绛曲坚赞去萨迦寺学法，此举可以视为阐化王对萨迦寺的臣服，让绛曲坚赞去做人质。类似的，绛曲坚赞的伯父、四世阐化王扎巴耶协(grags-pa-ye-shes, 1240—81～1288)也曾到萨迦寺求学，做了八思巴的弟子，直到三世阐化王去世，他才回到帕竹继任阐化王。

藏历阴木兔年(1315)三月十七日，绛曲坚赞踏上西去萨迦寺之路。行前，大哥、二哥送给绛曲坚赞一些物品：

1. 一件哈董甲(一种丝绸)做的新坎肩，

2. 一件点缀有由革基宝石组成的五种装饰的瘦小法衣，

3. 一件布披风，

4. 一件坎肩，

5. 一对无内絮的毡垫，

6. 一包茶叶，

7. 黄金三两，

8. 大约价值二十钱金子的一匹红马，

9. 一百头驴中挑选八头给予我——加上途中买的一头共九头

10. 路费盘缠半两金子，

11. 送给萨迦座主、3.1达尼钦布的礼物，一匹白马。

绛曲坚赞的母亲、姐姐，帕竹万户的官员也赠送些东西。随行者9人，其中4个人骑马。从绛曲坚赞的行装和队伍来看，这次出行的排场不算小，规格高于《西游记》中的唐僧离开长安。去萨迦寺的路上发生了2件事，很能体现绛曲坚赞的性格。一是在羊卓地区，队伍中的2个重要仆人，贪恋本地提供的酒食，整日酗酒，提出多住几天再走，明摆着给小主人下马威。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出门在外的，奴才们欺负主子年幼无知，不熟悉路况也在情理之中。绛曲坚赞骑上准备送给萨迦寺座主的白马，口称看到了恶鬼，纵马而去，仆人们见状，只好收拾行装追赶。

第2件事情，发生在羊卓雍湖附近的贡嘎县，此地不属于帕竹万户，貌似属于亲萨迦的羊卓万户。前面说过，止贡之乱后，立了大功的萨迦本钦阿迦伦，被元朝封为羊卓万户长。贡嘎人劫持团队中一个仆人，抢走两头驴，两个资深的仆人不敢去交涉，绛曲坚赞亲自来到贡嘎寨门外，出示萨迦寺本钦开具的“剳(zhá)付”，这玩意相当于介绍信，大约是明《永乐大典》中所说之扎符，绛曲坚赞放出狠话说：“你们有责任让我通行，否则我就从此地返回。”贡嘎人见对方强硬，不敢因此得罪萨迦寺，只好释放仆人，归还驴子，绛曲坚赞一行继续上路。

从这两件貌似不大的事情，看得出绛曲坚赞虽然年轻，却意志坚定，还懂得软硬兼施，令内外敌人慑服。

到了萨迦寺，绛曲坚赞见到身世坎坷的座主、国师3.1达尼钦布(1262--1322)，这位国师让他做了细托喇章的掌印官，官不大，好处是距离座主近，能就近观察萨迦寺的权力运作。大概在此时，小绛结识了3.1的儿子、2房细脱拉章第1代南喀勒必坚赞，后者生于1304年，比小绛小2岁，俩人成了发小。3.1脾气暴躁，经常呵斥手下人，绛曲坚赞受不了，辞去掌印官职务，做了个平常人，跟着国师学法。

1317年春，3.1问绛曲坚赞未来的人生规划，想做高僧还是当万户长，16岁的绛曲坚赞认为僧人地位崇高，回答说想做高僧，3.1说：“你当不了高僧，还是学习克敌致胜之术吧。”从此绛曲坚赞学习兵法，成了身披袈裟的战神。绛曲坚赞在晚年回忆说，3.1是持金刚菩萨的真身，神通广大，未卜先知，从而生起非同寻常的崇拜。

同年秋，3.1将绛曲坚赞送到外地，交给喇嘛娘麦巴学习《喜金刚续部第二品》，即喜金刚本尊的根本续经，萨迦有名的“道果教授”则是依据此经来的。有天，庙里堆满了财物，但庙里只有绛曲坚赞、娘麦巴和另2个老僧，绛曲坚赞担心遭到强盗打劫，便按照兵法唱起了空城计。绛曲坚赞自称:【我时而交替披着草黄色和红色毛布大氅，有时轮流穿两件新的或旧的红色大氅，有时穿两三件不同的毡衣，时而上房顶，时而出去溜达，又制造了有些阿阇黎住在此地的假象，黄昏后堆起四五个垛子，给每个垛子分别戴一顶帽子披一件大氅，把他们装扮成思索辩论的样子，有时又把他们更换成说话议论的神情。午夜以前我都停留在室外，以后寒气沁骨，我方入内】由此可见，当时西藏的社会治安并不好，或者说百姓过的不咋地，强盗很多，即使喇嘛庙也可能遭到抢劫。

次日天明，娘麦巴示意他起来烧火做饭，绛曲坚赞很有抵触情绪，说自己是要当官的人，没必要干这种下贱的劳动。娘麦巴说：“若欲做个政绩上等的长官，就应学会做能力上等的仆人所做的事；若欲做个政绩中平的长官，就应学会能力中等的仆人所做的事；若欲做个政绩下乘的长官，就应学会能力平庸的仆人所做的事；若不会做仆人应做的事，则不宜当长官。”绛曲坚赞晚年回忆，认为喇嘛巴的吿诫是十分精辟正确的。

1318年，绛曲坚赞得了一场天花，所幸自愈，估计脸上会留下几个麻子。3.1让自己的儿子，2房细托喇章第1代、未来的第11任萨迦寺座主南喀勒必坚赞，与小绛建立私人关系，说：【南喀烈巴(南喀勒必坚赞)你要尽力扶持宝师(第6任帕竹阐化王，绛曲坚赞的二哥，扎巴坚赞)的这个弟弟，你们宝师兄弟亦应承侍南喀烈巴】。从此，绛曲坚赞与萨迦寺的2房细托喇章，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日后细托喇章成了出卖萨迦昆家的第五纵队。

鉴于绛曲坚赞已经成年，3.1以帝师和宣政院主管的身份，发文赐给他土地和民户，当然这些土地和民户属于帕竹万户。但是，1318年4月，非朗家的坚赞郊就任万户长，拒绝划拨土地民户给绛曲坚赞，让绛曲坚赞【晒着太阳等待吧】，小绛十分恼火，【我不能接受这句话，此乃是我后来执着追求万户长职务的缘由】。

坚赞郊是靠萨迦3.1的支持上台的，处处与朗家作对。绛曲坚赞虽然与3.1有师徒的情分，但3.1饱经世故，对绛曲坚赞似乎不很信任。1322年，3.1圆寂，坚赞郊失去了靠山。恰好坚赞郊杀掉一个曾3次朝见元帝的人，目的是夺取死者的妻子，于是元朝廷下令罢免坚赞郊，换上了朗家的绛曲坚赞做第9任帕竹万户长。从事后的发展来看，支持小绛挤掉坚赞郊的，正是3.1特意让小绛结识的细托喇章第1代南喀勒必坚赞。此君于1325年成为第11任萨迦座主。

萨迦昆家重要的职位有3个，首先是萨迦寺座主，其次是帝师，最后是相当于行政职务的本钦，大致对应元朝的“乌思藏三路军民万户”。最重要的座主、帝师，不一定由同一人担任，例如八思巴，在1251年继承伯父出任萨迦寺座主，直到1280年去世，但他离开大都回藏，帝师职务就让给了异母弟弟4号亦怜真。3.1号1304年出任第10任萨迦座主，直到1322年去世，终生没做过帝师，最高头衔是国师。期间做大元帝师的是3.1的嫡长子，3.1.1公哥罗古罗思监藏班藏卜，1315—27做帝师，爷俩分别坐镇萨迦寺和大都。

1322年，3.1去世，完全可以由3.1.1回到萨迦寺做座主，事实却是座主地位悬虚3年。1325年，3.1的儿子，2房细托喇章的南喀勒必坚赞，也是绛曲坚赞的发小，做了第11任萨迦座主。藏文史料说，3.1.1做帝师直到1327年去世，但《元史 释老传》说1323—25年间的帝师是旺出儿监藏，此人来历不明，也许是3.1.1的代理人，3.1.1本人回到西藏做座主去了。1325年，3.1的另一个儿子，大房拉康喇章的公哥列思八冲纳思监藏班藏卜(kun-dga’-legs-pa’i-‘byung-gnas-rgyal-mtshan-dpal-bzang-po，1308—25—41)出任第10任帝师。就这样，1325年后的约20年间，昆家形成了大房做帝师，二房做座主的二元格局，

总之，1322年3.1去世后，昆氏家族的权力之争很激烈，人事关系混乱、复杂，给了外人机会。小绛靠着与萨迦2房的亲密关系，得以出任万户长，开始大展宏图。

止贡之乱后的30年，西藏没发生啥大事，只有花教的帝师的传承值得一说。前文说过，八思巴的下一代昆氏家族只有2个男丁，2.1、3.1。1274年，3号去世，1号八思巴辞去帝师回藏整顿西藏和萨迦寺事务，弟弟4号继任第2任大元帝师。1279年，4号去世，2.1号答麻八喇饶乞达(1268～87)，出任第3任大元帝师。2.1排挤打击堂兄3.1，称他不是昆家人，元世祖将3.1流放到苏州，继而赶到海上的普陀山居住。1287年，年仅20岁的2.1暴死。由于昆氏家族仅剩下戴罪之身的3.1，一时间昆家没有适合做帝师的人选，于是第4、5、6、7任帝师，都是八思巴的徒弟及其后代，不是昆家人。

3.1(1262--1323)是八思巴的侄子，名叫达尼钦布桑布白，达尼钦布是大主子，或主公，主上之意，萨迦昆族子孙掌握政教实权人的称号，或简称达钦，实际就是王者的别名。桑布白，属名后加的敬词。

直到成宗朝，第7任帝师奏请元成宗，承认3.1的昆家后裔身份，迎请3.1回藏，成宗批准。1298年，3.1回到西藏，1304年就任萨迦寺第10任座主，1312年受封为国师，终生没做帝师。为了延续昆家的血脉，元廷让他娶妻生子，于是3.1相继娶了7个妻子，长妻是蒙古公主，生下3.1.1号衮噶罗追坚赞贝桑波 (1299—1327。《元史》说他死于1323)，简称衮噶罗朱，《元史》称之为公哥罗古罗思监藏班藏卜。元仁宗延祐2年(1315)，出任第8任大元帝师，昆家再度控制了帝师宝座。

3.1.1无子，3.1的其他子孙开创了4大喇章：二妇之子分管拉康喇章；三妇之子为细托喇章；四妇之子为仁钦岗喇章；五妇之子为都却喇章。喇章，原意为喇嘛住处。后来演变为专用以指上层僧侣居住的私庙，或府邸。4大喇章就是3.1分出的4个房头。4大喇章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大房拉康喇章，第1代出了2个帝师，分别是第10、12任帝师，后者叫公哥儿监藏班藏卜(1310—33--59)，做了26年帝师，是在位最久的帝师，他的孙子昆泽思巴(kun-bkras-pa)，1413年被明永乐帝册封为大乘法王，在明朝册立的三大法王中排名第二，地位仅次于白教首席活佛—黑帽活佛大宝法王。大房拉康喇章的实力比其他3个高出一筹，于是另3房头组团与大房较劲，大家争权夺利，内讧不休，最终便宜了外人帕竹派。

帝师的权力太大，人人眼红，加上纵欲无度和元朝政局动荡，帝师们的寿命和在职时间也很短，元朝百年江山，共有14位帝师，平均每位在任7年，享年在30岁左右。过短的寿命，也导致帝师的佛法造诣不断下降，进而导致花教的影响力下降。

到了元朝末期，元初被压制的白教势力有所抬头。1331年，元文宗请白教的大宗师，三世黑帽大宝法王攘迥多吉(rang-byung-rdo-rje，1284—1339年)进京，攘迥多吉让弟子扎巴僧格(grag-pa-seng-ge, 1283—1349)留守老家，自己去大都。这个扎巴僧格后来获得元朝皇帝(可能是元顺帝)赐予的红帽，成为白教的一世红帽活佛，民间称之为二宝法王。二世红帽拜四世黑帽为师，后来做五世黑帽的老师，从此白教的黑帽、红帽活佛互为师徒，地位相当于黄教的达赖和班禅。1332年10月，三世黑帽抵达大都时，元文宗已经于9月驾崩，他为只有7岁的元宁宗及其皇后举行喜金刚大灌顶，喜金刚藏名“介多乐”，元史作“演揲儿”或“延彻尔”。《庚申外史》记载，“演揲儿”是运气之术，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胀，或伸或缩。《元史 释老传》说“演揲儿”就是男女双修之法，元宁宗才7岁，皇后答里也忒迷失生年不详，估计也没成年，他俩搞双修不大可能。可是，元宁宗在位只有53天，成了中国在位最短的皇帝之一，也许是“演揲儿”的功效。

元宁宗死后，三世大宝法王离开大都，返藏途中，曾朝五台，并至宁夏传法。过西康地区时，平息了当地的一些争斗战乱。1336年元顺帝再召他进京，1338年他来到大都，封为灌顶国师并赐玉印。1339年，在大都圆寂。有的史书说三世大宝法王在大都被“喇嘛巴(bla-ma-pa)”害死，喇嘛的本意是受了具足戒的僧人，在元朝通常专指帝师，这个喇嘛巴很可能是当时的帝师公哥儿监藏班藏卜、明朝大乘法王的爷爷。如果此说成立，那么三世黑帽之死是花教、白教百年恩怨的延续。

四世大宝法王饶必多吉(rol-pa’i-rdo-je, 1340--83)，是元、明之交的重要人物。10多岁时周游西藏，见过帕竹政权的建立者绛曲坚赞、白教蔡巴末代万户长格卫罗朱(tshal-pa-dge-ba’i-blo-gros)，格卫罗朱是著名历史学家，写下著名的《红史》。黑帽活佛的噶玛派、绛曲坚赞的帕竹派、格卫罗朱的蔡巴派，是白教4大支派中的3个。1356年，末代元帝元顺帝召四世大宝法王进京，1359年，四世大宝法王路过宗喀(tsong-kha)地区，现在青海湟中县塔尔寺一带，为黄教始祖宗喀巴授近事戒，赐予法号贡噶宁布(gun-dga’-snying-po)。近事戒也叫居士戒、五戒，因为只有5条戒律，即戒杀、盗、婬、妄语、酒。宗喀巴时年3岁，即使想破这5戒也挺难。

1360年，20岁的四世大宝法王为元顺帝父子做金刚亥母灌顶，讲《那饶六法》，传方便道，方便道有时专指密教中的男女双身修法，元宫丑闻虽前此已播于朝野，饶必多吉奉诏进京，或亦与此有关。四世黑帽又为太子、未来的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讲三世大宝法王所著《本生百事》，以及《究竟一乘宝性论》、《大乘经庄严论》等显教经论，还有一些密教的东西。《庚申外史》记载，太子起初对顺帝在宫中搞男女裸居的双身法，不以为然，元顺帝亲自开导他，【秘密佛法可以益寿】，让番僧指导太子实践【秘密佛法】，此后太子也沉迷此道。至正22年(1362)，太子对和尚们说：【李先生（太子师傅、儒臣李好文）教我儒书许多年，我不省书中何义，西番僧教我佛经，我一夕便晓】，注意太子的用词【一夕】。这位指导太子理论和实践的番僧，多半是四世黑帽活佛。至于黑帽活佛为达官显贵讲经说法，更不在话下。

《庚申外史》成书于洪武初年，作者权衡记载自己亲历亲闻的元末故事，可信度非常高。洪武3年(1370)，朱元璋让宋濂续写《元史》，向天下求书，得到《庚申外史》，此书成了编修《元史》特别是顺帝朝的重要依据。关于元顺帝的幸福生活，《庚申外史 卷上》记载道：

【至正十三年(1353)。脱脱奏用哈麻为宣政院使。哈麻既得幸于上，阴荐西天僧行运气之术者，号「演揲儿法」，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胀，或伸或缩，以蛊惑上心。哈麻自是日亲近左右，号「倚纳」。是时，资政院使陇卜亦进西番僧善此术者，号「秘密佛法」，谓上曰：「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亦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当受我『秘密大喜乐禅定』，又名『多修法』，其乐无穷。」上喜，命哈麻传旨，封为司徒，以四女为供养；西番僧为大元国师，以三女为供养。国师又荐老的沙、巴郎太子、答刺马的、秃鲁帖木儿、脱欢、孛的、蛙林[７６]、纳哈出、速哥帖木儿、薛答里麻十人，皆号「倚纳」。老的沙，帝母舅也；巴郎太子，帝弟也[７７]。在帝前男女裸居，或君臣共被，且为约相让以室，名曰「些郎兀该」，华言「事事无碍」。倚纳辈用高丽姬为耳目，剌探公卿贵人之命妇、市井臣庶之俪配，择其善悦男事者，媒入宫中，数日乃出。庶人之家，喜得金帛；贵人之家，私窃喜曰：「夫君隶选，可以无窒滞矣。」上都穆清阁成，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实之，为大喜乐故也。】

这段话很容易理解，我就不翻译了，其中提到2个概念，一是“演揲儿”或“秘密佛法”、二是“秘密大喜乐禅定”或“多修法”，前者是运气之术，看起来像气功，后者纯属披着佛教外衣的房中术。到了宋濂手里，宋濂写的《元史 释老传》将权衡的记载稍作改动，成了下面的摸样：

【初，哈麻尝阴进西天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号演揲儿法。演揲儿，华言大喜乐也。哈麻之妹婿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故有宠于帝，与老的沙、八郎、答剌马吉的、波迪哇儿祃等十人，俱号倚纳。秃鲁帖木儿性奸狡，帝爱之，言听计从，亦荐西蕃僧伽璘真于帝。其僧善秘密法，谓帝曰：“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双修法。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蕃僧为大元国师。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谓之供养。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诸弟，与其所谓倚纳者，皆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处，号所处室曰皆即兀该，华言事事无碍也。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之。】

宋濂把演揲儿和秘密大喜乐禅定混为一谈，得出的结论为：

演揲儿==大喜乐==双修法==秘密佛法==房中术。

我认为宋濂的治学态度不够严谨，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有明确的政治目的，朱元璋从洪武元年就急吼吼的修《元史》，目的正是抹黑元顺帝和元朝，抬高明朝的合法性。元顺帝父子私生活荒淫是无疑的，但不能说演揲儿是元朝亡国的关键，此说无非是元朝版的红颜祸水论。

1364年，元朝乱象丛生，元顺帝和太子争权，大打内战。南方，朱元璋自称吴王，攻占武昌，灭掉了陈友谅政权，席卷长江流域，北伐大都指日可待。四世大宝法王知趣的离开大都，回到西藏。

1368年，明军北伐，顺利拿下大都，元朝灭亡。朱元璋对西藏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惟因其俗尚，用僧徒化导为善，乃遣使广行招谕】，四世大宝法王也派人朝贡，不过他没来南京见老朱。直到永乐朝，五世黑帽才来到南京，被永乐帝封为大宝法王。

下面说白教帕竹派，也叫帕竹噶举。帕竹派是白教4大分支之一，创始人是一代宗师帕木竹巴，他的徒弟分为8个支派，即白教的8小。帕木竹巴开创的丹萨提寺，为帕竹派的祖寺或总部，先由师弟向蔡巴—向蔡巴开创了4大的另一个蔡巴派，再由弟子止贡巴主持。止贡巴去止贡地方开创止贡派，由出身朗氏家族的弟子京俄大师主持丹萨提寺，从此丹萨提寺历代座主都是朗家人。京俄意为【眼前人】，指他对师父止贡巴很恭顺殷勤，从他开始，历任丹萨提寺座主也叫京俄。

如果从帕木竹巴开始算，京俄大师是帕竹派第4任座主，帕木竹巴的徒孙；按朗家京俄的传承，则京俄大师是第1代，后来朗家人被明永乐帝封为阐化王，我把京俄大师算作第1世阐化王。

朗家是帕竹地方的豪族，自称天神的后裔，控制了丹萨提寺，更加如虎添翼，成了当地的土皇帝。不过朗家并非帕竹地区唯一豪族，而且在忽必烈将帕竹改编为万户之后，万户长职务长期由另一个家族传承。首任帕竹万户长本多吉白来自朵康，原来做阐化王的岗细本，“岗细”指四蹄牲畜，岗细本即牧夫长或司马或大牧首，继而被2世阐化王提拔为司茶侍者或光禄卿。忽必烈分封万户的时候，2世阐化王本多吉白他进京面圣，被忽必烈任命为万户长，赐予虎头印。虽然本多吉白是阐化王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他也对朗家忠心耿耿，颇有功绩，但他毕竟是受元朝廷和宣政院任命的朝廷命官，至少在表面上，丹萨提寺的朗家阐化王与万户长没有直接隶属关系，万户长的直接上级反而是主管宣政院的萨迦帝师，于是在帕竹万户，形成了教、政两个平行权力系统。朗家阐化王无法对帕竹地方实施如臂使指的统治，万户长为了避免被朗家彻底控制，积极与元朝廷和萨迦帝师家族拉关系。

第2任帕竹万户，是首任的弟弟，权力来自朝廷，而非阐化王，所以他一副亲朝廷的做派，身穿蒙古服装，拉元朝的大旗做虎皮，危害朗家的权益，【头戴竹冠，身着胡装，中履胡靴，半夜酣歌醉舞，日午仍长卧不起，惟以放荡逸乐度日。于帕木竹巴之基业，危害至巨】。绛曲坚赞在他的《朗氏家族史》—也叫《遗教史》、《司徒遗训记》中痛斥万户长和俗官们，忘恩负义、飞扬跋扈，不服阐化王的管教，【由于缺乏驾御、管束之人，俗官们飞扬拔扈，玩忽职守，外部的人往里挤，内部的人被逐出，无人植树，原有的林木遭滥伐，住宅周围的树木当劈柴，山峦沟谷树木稀疏，光秃秃一片。自此开了酒色恶刁之风】。

第3任帕竹万户长，本来是3世阐化王的司膳官，被忽必烈任命为万户长，由于权力来自朝廷，所以他在1285年发生的止贡之乱中，完全听从元朝廷和萨迦帝师，反对阐化王的老朋友止贡阐教王，背离了朗家的利益。可见万户长家族成了萨迦帝师在帕竹打入的钉子，朗家阐化王要想求生存、谋发展，必须先把万户职务控制在手。

5世京俄或阐化王扎巴仁钦(grags-pa-rin-chen, 1250—89～1310)，是阐化王或帕竹政权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继任阐化王的时候，正值止贡之乱的高潮，他在这场大乱中站队正确，支持元朝廷，巴结萨迦帝师和元军统帅、镇西武靖王铁木儿不花，于是元廷任命他做了第5任万户长，身兼政教两个职务，开创了帕竹政教合一的先河。5世阐化王利用圣眷正隆，收回了一些前任万户长手中失去的土地，【于帕竹万户，劳勋最大】。第6、7任帕竹万户长，依然是朗家人。

1318年上任的第8任万户长坚赞郊，出自万户长家族，为第2任万户长的儿子。此人与之前的非朗家万户长一样，处处损害阐化王的利益，绛曲坚赞说他【迷恋醇酒和妇人，他在此帕木竹政权中成了门户和天窗上的栓子，断绝了宝师（指扎巴坚赞，6世阐化王）夏天在牧区募化奶制品、藏红花的收入，强迫僧人交纳差税，致使此寺濒临倒闭，(这些方面)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坚赞郊的后台是第8任萨迦帝师3.1.1号公哥罗古罗思监藏班藏卜，他的上任让阐化王十分头疼，不断寻找机会罢黜他，换上一个朗家人做万户长。1322年，朗家的千里驹绛曲坚赞，挤掉坚赞郊，做了第9任帕竹万户长，一个新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