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真实的中国农村现状(上)!(标题党版) -- 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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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真实的中国农村现状(上)!(标题党版)

一样的话,在不同的地方说,那意思就天差地别。比如在我们这儿,病了吃药,你就不能说喝药,哪怕真是熬中药喝呢,你也不能直接说喝药,而是加个汤字,喝“汤”药。为什么?因为喝药这个词在我们这就专门指一个意思:服毒。谁要是喝了药,是很值得同情的,背后的故事能写个长篇。想象一下,到那谁家去看个病人,买了那么多礼物,慰问了半天,最后拍着人家的手嘱咐:“你一定要记着喝药啊”,病人从枕头上费劲的抬起头来,指着你说:“你、你、你。。。”然后两眼一翻。。。。。。

还有个字:讨,讨饭的讨。在我们这,讨这个字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抱养孩子。谁家没孩子,就去讨一个回来,或者说谁家孩子多,讨给了别人一个。我知道我自己,小时候我娘总是说我是讨来的,说是一个疯女人领了四个孩子在我们家门口要饭(可不是讨饭,我们这都叫要饭),那四个孩子分别是盆盆、碗碗、瓶瓶、罐罐。我就是那个罐罐,因为最小最丑最可怜,就把我给讨来了,没想到长大了这么坏。唉,自伤身世啊。讨孩子的原因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自己不能生育,讨一个解决起码的有无问题。再一种是老封建,生了好几个女儿没儿子,就讨个男孩回来传宗接代,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一般讨回来的是女孩,如果讨回个儿子来那就是相当的不一般了,要花很多的钱。具体怎么个讨法不得而知,那时候听大人说是有的穷人家人口多,养不起就讨了。现在想想,恐怕是拐卖的居多吧?

今天要说的不是喝药,也不是讨孩子,要说的是“跑”。这个字不是专用的,但是如果说谁谁谁的媳妇跑了——假设就是小二牛的媳妇跑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她离家出走了。跑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东家老太太说肯定是嫌贫爱富;西家的老光棍子心里希望是私奔了并想象男主角就是自己;前邻舍家放寒假回来的大学生觉得一定是为了自由和爱情,并写了好些首有好些个惊叹号的诗;村支部书记翻了翻党章,严肃地说这是妇女对传统封建势力压迫的反抗。其实哪儿这么多事啊,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就是小两口打了一架。其实党章上也根本不说这个,可是书记不识字啊。这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跑到哪里去了,下一步怎么办?想来想去人肯定是回娘家了,要不还能去哪儿啊。慢慢的消了气,媳妇跑了的小二牛就开始和父母算计、商量:定亲花了多少钱,结婚花了多少钱,过门后连小娃子还没有生一个,赔大了。再说媳妇着实不错,能干,孝顺,人物也好。想到这里小二牛的母亲就骂儿子:“你这个混账畜驴,怎么下得手打来!”她也不想想好好的小二牛怎么又变成了驴,也没想想儿子如果是驴那儿子的父母的身份是不是也得细商量。小二牛倒不在乎他娘骂他,骂呗,不疼不痒的。他在乎的是这几天自己忙了外头忙里头,焦头烂额的。更要命的是媳妇跑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非常不习惯一个人睡。身体好,睡不着啊。怎么办?

怎么办?得赶紧把人弄回来啊,不能耽误生产。于是杀鸡、打酒,请村书记、主任还有媒人来商量。酒酣耳热之余,书记剔着牙打着饱嗝定下了方案,去把人叫回来。要先礼后兵。还反了呢,吵了架回娘家,也不和组织上打个知字。成立一个叫媳妇的团队。书记亲自带队,这样能充分显示党组织对此事的重视,同时也给女方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台:书记去叫俺才肯回来的。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老爷一定要去,他是家庭事务的最高权威。再说有这么个年纪高大的老人家在场,女方家肯定不好意思给脸子看。大牛的媳妇和二牛的媳妇最谈得来,也得去,可以搞搞渗透,贴身做工作。媒人,这是除丈夫之外责任最大的一个,一定得去,保山啊。当然还少不了那个孤守了若干天空房的小二牛,他得去负荆请罪,主要做出气筒用。就这么定好了,散伙。书记走在回家的路上,边打着酒嗝边想:现在这社会真好。真希望全村的小媳妇挨个的跑一回,这样不就天天有酒喝了吗?想到这里书记笑了。笑着笑着听着还有个人跟着笑,抬头一看是天上的月亮。书记说:“你笑么笑?不就是吃吃喝喝的那点子事?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说完了月亮就躲到了云后头,书记满意的回家挺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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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花

书记走在回家的路上,边打着酒嗝边想:现在这社会真好。真希望全村的小媳妇挨个的跑一回,这样不就天天有酒喝了吗?想到这里书记笑了。笑着笑着听着还有个人跟着笑,抬头一看是天上的月亮。书记说:“你笑么笑?不就是吃吃喝喝的那点子事?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说完了月亮就躲到了云后头,书记满意的回家挺觉去了。

好!

家园 好文,花一个

俺们那管讨孩子,叫抱,抱一个回来,呵呵

家园 【原创】(中)

第二天一早,在小二牛家凑头。就着肥肉片子黄豆芽还有花生米,喝一碗卯时酒,大家上路。三辆摩托车,书记带着老老爷;小二牛带上一对鸡,两尾鱼,一大方肉;大牛媳妇带着媒人外加一捆白酒。一路上连商量带嘱咐,不多时也就到了。娘家头天已接到了媒人的通知,里外弄得干干净净,床上换了新被单,鸡和猪也圈了起来。做菜的、陪客的都到齐了,除了村干部,就是一家子的兄弟爷们。少不了一阵寒暄,分主宾、长幼坐下,然后就谈天气,谈收成,谈人情世事。抽了一袋烟,满了几次水之后,慢慢的谈到了正题。先是书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粗声粗气的说:“我说侄儿媳妇,回去吧!这些日子麻烦这边亲家也够了,那边家里也离不得!”在座的娘家子侄们听了,都知趣的站起来,出去洗菜、刷锅、点炉子。然后坐在当门里小马扎上的二牛媳妇表态,很平和但同时很坚决:“书记叔,我是不回去的。”然后陈述事实及理由,其间有若干次的声泪俱下。大牛媳妇不时的递上手绢,轻轻的摩挲她的背部,柔声的劝解,听到紧要处还指着小二牛的脑袋发狠:“你是个人!回去让你哥起你的皮!”仿佛大牛不是种地的而是杀牛的。然后丈母娘出场,象乔老爷在联大的演讲,非常的气愤,也非常的克制。第一句话总是:“我这个人是最讲理的。。。”然后话题要追溯到女儿出生时,历经成长的整个过程,直到出嫁——无非是如何的肯干,如何的懂事,如何的正气。大家都随声附和。赞叹,同情,惊讶,惋惜,随着语气和声调的变幻在大家脸上变幻。小二牛坐在媳妇对面,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努力把羞愧、悔恨、改过自新的决心都挂在脸上,心里却象已经点着捻子的炮仗,爆炸一点点的靠近;一肚子的气就象早晨起床时的便意,只想着痛痛快快地出来,克制已经不是选项。

然而长时间的倾诉,换了好几遍的浓茶,以及不断飘进来的炖鸡、炖肉的香气,已经大大的稀释并改变了屋里的气氛。大家不再高亢,言语渐渐稀落。女方的父亲,小二牛的岳父,一直埋头吸烟没有则声,这时候抬起头来,说道:“天天一个锅里吃,一个炕上睡,还能没有个磕磕碰碰?世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妮子的脾气就是有点叫!”几句话,轻轻的就掐灭了炮仗的引信,地球又开始照常转动。娘家的人也附和:“可不,二妮儿你可不能光是想着压服人家,男子汉都是有脾气的!”“事事都要顾念着别人点!这不是在家为闺女的时候了!”正在七嘴八舌,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响亮地问:“菜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咱开始?”“开始开始!都晌午了,客们都饿坏了!”七手八脚,拉出八仙桌子,上手摆上两把靠背椅子,其余是长条凳。大红筷子、三钱三的盅子,调羹和小碟,都已经用碱水洗的铮明剔亮,按座次摆好。然后开始让座:大家都让老老爷坐上手,老老爷倒让书记:“他是官身。。。”几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按在座上。书记坐二把,媒人,大牛媳妇,依次坐定。女婿排在客座的最末,虽然是娇客,毕竟算自己的儿女,也显得亲近。至于他媳妇,是不能坐的,灶间里昨天发上了面,揉馒头去了。

头鸡二鱼三丸子,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大碗大盘,菜是特别的厚实。酒早温在锡壶里了,依次满上。主人站起来,把鸡头叨到老老爷的碟子里,又依次给客们叨菜。然后端起酒盅:“孩子们不省心,麻烦亲家老人家和咱书记跑一趟。来,咱先喝上两杯酒,暖暖身子,洗洗尘!”老老爷端起盅子,倒出些许:“浇奠浇奠。”然后大家都端起,一饮而尽。叨菜,一片咀嚼声。大家都称赞:“这菜鲜亮,气味也好。” 主人家一个劲的让,“别放筷,使劲叨,”“老人家吃个丸子,嚼得动。”乡里酒厂蒸的粮食酒,醇厚,不淡薄。两杯下肚,气氛又渐渐热烈,但小两口的矛盾已经不是话题。谈到老老爷的高寿,谈到粮食涨价,谈到一年的风调雨顺。书记照例是主角,嗓子浑厚的背语录都透着粗野。“人家胡锦涛,人家温家宝,他就是高。”他说道,仿佛说的是邻村的大队书记和村长:“和谐,什么事都得讲求个和谐,是吧?不管什么事。是吧二牛?”二牛放下手里的鸡骨头,抬起头:“嗯,就是。一不和谐就出扯络。”大家都笑,二牛也笑。

通宝推:landlord,
家园 沙发沙发,真是生动形象啊
家园 花等下文

和一段小的,今天早上在小区溜达,碰上了小区的园丁,见面打个招呼:“今天不上班?”我说是的,周末休息,接下来他的话就让我faint。俺到这里几年看下来,城里的女的呀愣是比俺们农村的吃苦耐劳,天亮了上班天黑了回来,不上班还就是不行。俺们村的媳妇们,孩子都扔给婆婆,就要个把两个,房子结婚前婆家就给张罗好了,再存个三五万的,一辈子花得完?整天坐在家里玩,打打麻将啥的。

他的眼光居然有点同情的意思...

家园 好文字工夫!有大师风范
家园 描写的生动有趣
家园 omg, no flower, no human sex
家园 陈皮兄

三十多年来没脸红过,今天让你把俺说脸红了有一次说起王小波,俺竟然说他写的文章比俺好(丢人啊)被里根总统嘲笑。。。

家园 重回西西河又见三笑大哥

好文字阿

真实的农村,真实地人,真实地事情

稠厚的感情,浓浓的中国阿

哈哈哈

家园 呵呵,和为贵呀——花

“和谐,什么事都得讲求个和谐,是吧?不管什么事。是吧二牛?”

家园 真实,好看

从习俗看是北方?俺山东人,觉得有点眼熟,呵呵.

挨篇花上.

家园 看贴不细,拖出去打成苹果干

山东泰安人

家园 有点赵树理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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