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逐鹿蓝天(七) -- holycow
上一章 逐鹿蓝天一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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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的冬天,律师赫伯-凯勒(Herb Kelleher)踏着纽瓦克积雪的人行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咒骂着新泽西的鬼天气。这鬼地方,我再也不能忍受下一个冬天了。第二年,凯勒搬到了德克萨斯。
到了德州,凯勒需要重考德州律师执照。在等待执照的六个月中,凯勒闲得无所事事,就去帮肯尼迪政府的海军部长,一个叫约翰-康纳利(John Connally)的家伙竞选德州州长。这位康纳利是个大黑马,开始竞选时民调只有4%,最后竟然竞选成功。凯勒在选战中帮助操盘圣安东尼奥,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两年以后肯尼迪遇刺那天,康纳利就坐在同一辆敞篷车内,一颗子弹打中肯尼迪后又钻进了康纳利体内,倒霉的州长大人也重伤躺到医院里去了。
凯勒在德州一晃就是五年了,这天晚上,凯勒和他的一位客户兼好友罗林-金(Rollin King)一起在酒吧里喝酒闲聊。这位罗林是个飞行员,可他和其他的飞行员不同,他有哈佛大学MBA的学位。此人从商学院毕业后,不去大公司,就在德州自己开了一个叫西南航空(Air Southwest)的包机公司,用一架DC-3飞来飞去专门送人去偏远地方打猎,日子也过得很舒坦。罗林告诉凯勒说,他的一位银行家朋友最近刚到加州去遛达了一圈,在那里他乘坐了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Pacific Southwest Airlines,简称PSA)的飞机。这个航空公司很有意思,它只在加州经营,就飞加州各大城市之间的航线,从来不飞出加州州境。因为只在加州经营,所以它不受联邦州际商业法管辖。而联邦州际商业法正是民航局权力的法源基础,换句话说,民航局对它没有管辖权!PSA可以自行决定航线,机型,航班时间和票价,有的票只卖十块钱一张。如果加州可以支持这样一家州内的航空公司,那么德州为什么不可以?德州的大城市也和加州一样相距遥远。罗林抓过一张餐巾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等边三角形,三个顶点是达拉斯,休斯顿和圣安东尼奥。我们可以买几架飞机,就飞这三角航线。更妙的是,我们可以用涡轮螺旋桨飞机经营这些航线,不要用那些大公司的喷气机,在两百英里的航线上,喷气机的速度优势可以忽略不计,而涡轮螺旋桨飞机的运营成本优势可以完全显示出来。我们有低成本,又可以自由定价,完全可以以低价和那些大公司竞争。凯勒瞪大了眼睛看着罗林:“罗林你这疯子,我们干吧!”
赫伯-凯勒
说干就干,凯勒把自己的银行存款全拿出来,凑了两万块钱,投入公司里面。两个人又把公司的名字改成Southwest Airlines,去州政府申请了个定期航班的营业执照,就准备买飞机开张了。
这两位完全没有料到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如果他们事先知道的话,他们恐怕是不会有勇气付诸行动的。当时以德州为基地的是两大航空公司: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Trans-Texas Airways),这两家公司一听有竞争者冒出来了,立刻派出律师对西南航空进行法律追杀,在德州的各个法院以所能想到的各种理由挑战西南航空的营业执照。正应了那句话,如果你有足够多的钱,能请得起足够好的律师,你就几乎能推迟所有事情的发生。这场官司战打的经年累月,从县法院打到德州最高法院和联邦巡回上诉庭,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还准备把它打到美国最高法院,好在最高法院拒绝受理这个案子。几年官司打下来,凯勒的两万块钱早就烧完了,他自己只能义务作为西南航空的律师。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还没完,他们又到民航局去告,理由是什么呢?就算西南航空只经营德州州内的航线,毫无疑问有些乘客会转乘其他航空公司的飞机,继续飞往德州以外,所以民航局仍然对西南航空有管辖权。凯勒听了这个理由气得浑身发抖,一怒之下竟然咬碎了四颗牙齿,痛得当场跪倒在地上。民航局还算有一点常识,把这个案子打了回去,毕竟PSA的例子在那里。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又告到华盛顿特区的法院,审案的法官在案子上批了一句“这个案子早该被驳回,这不是诉讼,是法律骚扰。”
前前后后折腾了五年,终于凯勒赢了所有的案子。眼看着西南航空就可以开张了,结果最后一刻又有了麻烦。西南航空一开始申请德州营业执照时,商业计划书上写明采用洛克希德L-188伊莱克特拉式涡轮螺旋桨飞机,这也是罗林那天晚上在酒吧里的思路,结果这五年里,L-188出了五次机毁人亡的事故,两次是飞到半路由于螺旋桨的震动机翼解体。虽然洛克希德解决了这个问题,乘客是没几个再敢坐这个飞机了。这飞机不能用了,结果西南航空就买了四架波音737。
这下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又逮着借口了,在开航的前一天,他们以不符营业执照的条件为由,申请到了法庭的禁止令,再次阻止西南航空开航。凯勒立刻跳上一架公司的737,直飞德州州府奥斯丁,在一个鸡尾酒会上把德州最高法院的全体法官逮个正着。法官们听过陈述后,同意第二天一早开庭审理他的上诉。这下凯勒在竞选时认识的德州政治人物终于派上用场了,这天晚上,德州总检察长把自己的书房借给凯勒使用,凯勒整夜没睡,在里面查资料写上诉。第二天早上,凯勒赢了官司,然后立刻飞回去主持公司开业。
终于折腾完了?没有,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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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牛同学出手不凡,而且填坑飞快,大赞那。
虽然出于私心十分鼓励神牛同学再接再厉。不过,按照牛牛的建议,这样的好文章可以考虑慢点更新,让每一章节都充分发酵,引出更多优质跟帖就更棒了。
到现在为止还属于比较好写的部分,因为基本上是按时间顺序一条线写下来的。下面要多主线展开了,要写得连贯就得动动脑筋。关于自由化前后那段历史查资料也会费一点时间,所以以下的更新肯定不会那样快。
买了737,成本优势就没了。目前只剩下自由定价这点优势了。且看凯勒同学如何折腾。
这下眼界大开。这帮人比工商城管狠多了!
还不止一颗.
比西南还要晚么?
后来经过多次合并,可以说大陆在五十年代就成型了。我不是严格按时间顺序写的,前面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基本上是一笔带过,重点只写了泛美和美航,连联航都没怎么碰。现在先写西南是要用它来引出deregulation,从deregulation再写下去,就会慢慢触及很多航空公司的故事了,包括大陆在内。
以前做过一个阅读,是关于Adult attention-deficit disorder的,里边提到了JetBlue当时的CEO David Neeleman.觉得此君也是一个能折腾的主。
典型的attention-deficit disorder
当年尼尔曼曾经考虑用维珍美国的名字,和布兰森爵士没谈拢而已。布兰森现在后悔了,跳出来自己搞。
维珍我肯定会写到,JetBlue就不一定了,要写到JetBlue,差不多要写一百篇。而且要写JetBlue就得把Ryanair, Easyjet, Westjet等等都写进去了。新的公司还是先看多两年再说。估计重点会写到九十年代中,后面的发展用两三章简单带过吧。
尼尔曼好像很热衷于开公司,开了一个又一个。而让一个已经粗具规模的公司发展壮大,他好像就兴趣不大了
西南航空自打开业的头一天起,就有三个主要的竞争对手:布兰尼夫航空,德州航空,和汽车。
汽车?没错。德州佬们习惯于开车办事,如果一个达拉斯的商人要去休斯敦公干,他会毫不犹豫地开车狂奔三个半小时,办完了事再开三个半小时回家,周末去走亲访友也是如此。凯勒的目标就是要以低价把这部分人群变成西南航空的顾客,让他们无论出差还是访友都会想到坐飞机往返。
这就带出了下一个问题,达拉斯有两个机场,爱心机场(Dallas Lovefield)靠近市中心,但建筑和设备都已经非常老化了。达拉斯-沃思堡机场(Dallas-Fort Worth,简称DFW)是刚投入使用的新机场,所有的设施都超现代化,整个机场有曼哈顿岛那么大,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都已经完全搬去了那里。那地方就一个问题:为了同时服务达拉斯和沃思堡两个城市,这机场修在两个城市中间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论从哪个城市去那里都要开四十五分钟的车。开车去休斯敦也不过三个半小时,要坐飞机的话还得先开四十五分钟?那还怎么吸引那些开车族?凯勒决定把基地设在爱心机场,DFW那闪闪发光的新建筑就让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去享用好了。
这下那两个公司又不干了,当初为建DFW发行市政债券的时候,可是有一条发行条款要求所有航空公司在DFW建成以后迁往那里的,所以俺们才搬过去了呀。你说不搬就可以不搬啦?凭什么?再告!一下告到达拉斯市政府,政府作出裁决,西南航空的达拉斯基地只能设在DFW,要不然你就别飞达拉斯了。
凯勒这下傻了,自己精心制定的计划就坏在一条债券发行条款上了?律师毕竟是律师,凯勒找来那次的债券发行文件翻来覆去地看,那条要命的条款是这样写的:“自达拉斯-沃思堡机场建成之日起,所有持证航空公司均须将航线从爱心机场迁往达拉斯-沃思堡机场。”“ 持证航空公司”?什么证?这行当里只有一个证,就是民航局发给的准运证。俺没那玩意呀,俺手上不就一张德州的营业执照吗?没错,西南航空是航空公司,可它不是“ 持证航空公司”!所以俺可以留在爱心机场,布兰尼夫和德州航空么,你们是货真价实的持证航空公司,就乖乖地待在DFW吧。哈哈哈…
再打官司,从达拉斯法院打到德州最高法院,凯勒又赢了。
基地设在爱心机场也给西南的市场部提供了一个“爱”的市场主题:西南的股票代号叫LUV,机上的花生零食叫做爱心果,连机场里的自动售票机也被叫做快活机(Quickie Machine)。
可是西南航空的经营状况并不好,达拉斯的官司耗去了管理层太多的精力,吸引的客流也不如计划的那样。没多久,凯勒就决定唯一的办法是把那四架737卖掉一架,以此来降低成本,筹集现金。当然,卖飞机就意味着削减航班,削减航班就意味着裁员。
这时公司的员工挺身而出了。西南的员工都是从各大航空公司过来的,比如空姐就基本是其他公司退役的空姐(那时候还没年龄歧视这一说,大公司都是空姐一结婚或满32岁就得辞职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亲眼目睹了公司是怎样在被围剿中艰难地生存的,也深深地明白自己和公司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员工代表找到管理层,有没有什么办法用三架飞机来飞原来四家飞机飞的航线?只要不裁员,让我们做什么都行。管理层一算,办法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到,那就是把飞机在两个航班之间的地面周转时间缩小到十分钟。降落-下客-加油-上客-起飞,只有十分钟。
行,十分钟就十分钟。员工回去一试,还真做到了:飞机一降落,经理和办公室文员就会出来帮忙卸行李,飞行员会监督加油并协助机械师检查飞机,乘客从前舱门下机的同时,下一班的零食和饮料就会从后舱门运上飞机,于此同时,后舱的空姐会跟在乘客后面向前走,顺便把经过的每一排座位整理干净,当乘客全部下机以后,前舱的空姐会从前往后整理客舱,当空姐们在机舱中间碰头时就互相整理着装。下一班的乘客上机时登机牌是不对号的,看到空位就坐,免得找位置造成混乱。就这样,西南航空用三架飞机飞了四架的航班,公司保住了,所有人的工作也都保住了。
凯勒是西南航空的创始人和最大股东,可他却不想全职管理这家公司,他还不想离开律师这行当。于是西南航空找来一位新总裁:拉马尔-穆斯(Lamar M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