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上)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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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上)

“春生啊,大崔和小秃咋没来上工?”

清晨,俺和队长并肩向地里走去的时候,队长这样问俺。

“进县城了呗!”俺回答说。

队长听后,停了一会儿说:“你们小青年呀,可别总惦记着进城,知道吗?‘勤扫院子少赶集,半年攒个小毛驴’呀。”

俺笑了,说:“得了吧,半年就能攒头毛驴?俺才不信呢。”

队长也笑了:“嘿嘿,不信吧!你知道一头毛驴值多少吗?”

这可真把俺问住了,俺大估摸说:“值多少,起码还不得个千儿八百的!”

队长说:“你可真有钱!你要是给俺千儿八百的,俺把队里十几头毛驴全卖给你,还倒找给你点儿!”

俺说:“得了吧,你糊弄谁呀?”

队长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头驴一年得吃多少!可它又能干个啥?”

队长这么一说,俺明白了。可不是咋的,除了夏天趟趟地,毛驴还能干个啥呀。啥都干不了。

关东的毛驴可是不少,主要的用处是拉磨和趟地。早头还没接上电的那阵子,庄户人家的媳妇儿隔上三五天,就要找队里借一次驴,碾米磨面。现在,电通了,大队有了电碾子电磨,办起了粮食加工厂,过去毛驴干半天的活,加工厂几分钟就全干完了,又干净又利索,谁还借驴拉磨自找麻烦!而趟地这活,也仅仅是两个多月的时间。用毛驴趟地,也不过是“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对付着用一用罢了,哪跟骡子大马来比啊。而毛驴吃的是啥呢,却是跟骡子大马一个样,好草好料,一年吃去不老少。

那时候,生产队还买不起拖拉机,拉车耕田全靠骡子马。咱队养了六匹大马,两头骡子,七八头牛,外加十几头毛驴。队部大院的西厢房,就是牲口棚。两个饲养员就住在牲口棚里,每天的工作,主要就是给牲口铡饲草喂料,再就是清理牲口们拉的的粪便。每次去队里,饲养员都要喊我们年轻人去帮忙铡草。这边“咔嚓咔嚓”地铡着,那边牲口“咔嚓咔嚓”地嚼着,吃得那个多,那个快,你永远也供不上它们;拉的那个叫多,你永远也清理不完。

呵呵,不单单是毛驴,关东的牛也他妈的讲究。中原地区的牛吃麦草,江南的牛吃稻草,而关东的老黄牛跟骡马毛驴一样,全都吃谷草、稗草。在队里几十头牲口的饲料问题,是仅次于二百来号人吃饭的大问题。咱队里一千多亩的大田,有三成多的土地,种植产量很低的谷子和稗子,那是专为解决牲口的饲料而种植的。你想想,一亩大田,种高粮玉米,能产二百多斤;而种谷子、稗子,只能产一百多斤。再扣除种子,还能剩下多少?那怎么还非得种谷子、稗子不可啊?为的是谷草、稗草呗!在市场上,一斤粮食只卖七八分钱(当然,不算粮票钱),而一斤谷草、稗草,倒要卖上一毛多钱,比粮价还高。

毛驴能吃不能做,是赔钱货。说句难听的话,那叫活驴没有死驴贵。在县城集市上,一斤驴肉,能卖四五毛钱;而一头活毛驴,一百几十斤重,给三十块钱,人家就让你牵走。

会打小算盘的gg和mm说道:“靠,干脆杀了它卖肉吧!”杀了它,杀谁啊?杀驴?你敢吗!那个时候,任谁也不敢虐待毛驴,更不敢动吃它的肉的念头。为什么呀?呵呵,毛驴是耕畜呀,当时的政策保护它们呀,它们都有身份证在册的呀。谁要是打伤或者是杀掉它们,那可是宰杀耕畜,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罪名,你就等着挨批挨斗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正常的工伤或是病死的,那就没问题了,生产队正式向大队报告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吃它们的肉了。

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天上午,队里的那头大灰叫驴得肠梗阻死掉了,晚上,俺们几个知识青年就饱尝了一餐驴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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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中)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中)

吃过晌午饭,俺抗着锄头去上工,忽然,两个肩膀各搭上了一只手。俺回头左右看看,原来是素青和振家俩小子。

素清说:“春生,队里分驴肉了,你们知道吗?”

俺说:“不知道啊。”

素清说:“队里的大叫驴死了,每个社员分半斤肉。你们青年的那份队长领走了。队长让俺告诉你们,晚饭别做了,上他家吃驴肉去。”

俺说:“好啊,俺还没吃过驴肉呢,好吃不?”

素清说:“好吃什么呀!一点也不好吃,难吃死了,干刷刷的象木头似的,又没油水,又塞牙。”

俺说:“不是有句讲究,什么‘天上驴肉,地上龙肉’吗?”

素青说:“嗨!听拉拉蛄叫唤,别种地了。”

俺说:“哪,跟猪肉比呢,差多少?”

素青说:“操!啥肉有猪肉好吃啊!”

呵呵,俺们插队知青,在吃上跟社员有些区别。但是在对肉类的评价方面,却大同小异。大同者,都认准了猪肉最好吃;小异者,是俺们认为瘦肉好吃,社员们却一致认为肥肉最香。俺们最喜欢葱花炒瘦肉丝,而社员最爱吃肥猪肉炖粉条子。为了这,还抬了几次扛。

跟素青聊了半天,没听振家吱声,俺就转身跟振家搭话:“哎――振家,你说说,驴肉好吃不?”

谁知振家听了俺的问话,脸一红,一声不吭,快步如飞的走头里去了。

“哈哈哈――”素青笑了起来,说:“你问‘二驴子’驴肉好吃不,他怎么回答你呀?”

“哈哈哈――”俺也笑了起来。

俺们关东的驴有个特点,就是特别的撅。毛驴要是撅劲儿上来了,你就是抽得它浑身流血,它也不回头。关东人平时说谁的性子撅,就说他“撅得象头驴,八鞭子也抽不回头”。振家的性情倒是挺随和的,可是怎么竟然有个“二驴子”之绰号啊,原因就在于他的大哥――振国。

振家在家里排行老二,还有个大哥,名叫振国。振国三十多岁了,生来有点“二二呼呼”的,就是有点傻。再加上家里穷,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说上媳妇儿。关东地区有个特点,就是男多女少,可能是跟气候有关吧。在关东,只有娶不着媳妇儿的光棍,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俗话叫做“有剩男,没有剩女”。所以,不管哪个村儿,哪个队,都有那么几个终身娶不着老婆的老光棍子。

三十多还说不上媳妇儿,振国心里急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是要家财没家财,要人才没人才,谁家会把闺女许给自己呀。振国虽然有点儿“二二呼呼”的,可也不是傻得透透儿的。振国知道,心里想的那件事儿,可是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起。所以,振国平时总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别人呢既然知道振国的心病,也就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话来。

有一次,大伙儿正在地头歇气,畜牧站的配种员骑着大种驴从路上经过。那头种驴又高又大,吃得是滚瓜溜圆,浑身上下刷得是干干净净,在驴鬃上还栓着两根红布条儿,可是威风得紧。

振国看看大种驴,再想想自个,一时之间,他是触景生情,感慨无限啊,乃曰:“唉,这人哪,苦啊!下辈子,还真不如托生一头叫驴呢!”

大伙儿听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队长是振国的大伯,见侄儿这么不争气,给自己丢人,就在一旁骂将起来:

“操!你就知道种驴又有得吃,又有得操。我问你,这驴能想事儿吗?驴能穿衣裳吗?驴能说话吗?驴老了,就宰了吃肉,是人吃驴肉,还是驴吃人肉?我看你呀,下辈子真得托生个大叫驴!”

从那以后,振国得了个外号――“种驴”。而振家呢,既然他大哥是大种驴,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称为“二驴子”了。

家园 好看,好看。鼓着巴掌顶!
家园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下)

收工后,俺们几个先跑到大队供销社,打了二斤散装的老白干儿,拿了两盒红玫瑰烟。那个时候,送礼的风气还没有兴起,俺们从来不给队长送东西,队长也不记较俺们。不过,今天队长请俺们青年吃饭,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吧。

一进屋,炕上的饭桌已经摆好了,队长正坐在炕头上等着俺们呢。大婶(就是队长老伴)笑着请俺们炕里坐。俺们也不客气,一个个脱了鞋,上得炕来,围着炕桌盘腿大坐。唯有俺,生来不会盘腿,就斜坐在炕沿边上。

队长说:“人来齐了,上菜吧。”

大婶子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间。就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案板响,接着,队长的大女儿就端着一大盆土豆烧驴肉进来,摆在炕桌中间。大妹子身后,队长的二女儿也进来了,端进来一大盆凉拌黄瓜。最后进来的是大婶,她左手端着大酱碗,右手端着一盘什么,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把盘子碗摆到了桌子上。

俺赶紧跟大婶客气,说:“大婶,你和大妹子也一起上桌吃吧。”

大婶说:“你们别客气,俺娘仨在外间吃,不比你们的菜少。”

队长捏起筷子,说:“老娘们儿不上炕,你们就都别客气了。来,先尝尝这盘你们婶子刚煮得的‘驴三件儿’。”

俺刚才光顾跟大婶说话了,没有留神桌上的那盘是什么菜。现在,听队长让菜,说什么“驴三件儿”,这扭脸才去看盘里的东西。

呵呵,当时的情景,那个叫是惊心动魄啊!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在盘子的中间,是又紫又黑的大约五厘米粗的一“竖”,一竖的两边,是两个白白的鸽子蛋大小的“点”,就好象是鹿鼎公韦小宝所写的那个“小”字!那又黑又紫的一“竖”,已经被大婶切成了薄薄的肉片,但又重新按原来的样子给摆好了。

原来“驴三件儿”就是这样的啊!虽然过去也曾听社员们说起过什么“牛黄狗宝驴三件儿”,但是,第一次看见煮熟的这玩艺儿摆上桌,还是把俺们哥几个看得是目瞪口呆。

队长说:“怎么,没见过吧?这就是‘驴三件儿’啊。就是大叫驴的‘那个’啊。”

说着,队长夹起一个驴“蛋蛋儿”来,在大酱碗里蘸了一层大酱,丢进了嘴里。

队长一边吧嗒吧嗒地嚼着,一边说道:“嗯哪,味儿不错,真香!还有一个,你们谁吃?”

我们几个哥们儿傻了眼,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动它。

队长哈哈地笑了起来,外屋的大婶和两个大妹子也笑出了声。我们几个也东倒西歪,笑成一片。

队长说:“怎么?你们都不敢吃?大崔,你吃。”

大崔笑着不敢动筷。

“小秃,老关,春生,要不你们谁来?”

队长让了一圈,俺几个谁也不敢动。队长说:“不敢吃驴蛋,那,你们就尝尝‘驴钱儿’吧。”

看来,不尝尝是不行了。俺伸出筷子,在那黑紫色的一“竖”上拨了拨,挑最薄的夹起一片来。从侧面看,驴钱儿是黑紫色的;从截面上看呢,肉很细嫩,是暗粉色的;靠边的地方呢,还有一条细缝儿。俺把‘驴钱儿’送到鼻子下边,闻一闻,似乎也没什么怪味儿。俺一咬牙,填进嘴里,嚼了几口,香香的,跟瘦肉的味道倒也差不了许多也。

俺吃着的时候,那几个弟兄一起瞅着俺。见俺没什么特别的反映,他们就也纷纷地操起了筷子,向‘驴钱儿’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刚吃了几口,就大叫了起来:“哈,好吃!不错不错,真香!”

队长看着俺哥几个吃得香,也伸出筷子加入了战团。这一阵猛嚼,就好似风卷残云一般,一口酒还没喝呢,一盘“驴钱儿”已经一扫而空了。

另一个驴蛋呢,哈,我们几个可真是谁也不敢去动它,最后,还是装进了队长的肚子里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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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哈,好看.有点贾平凹的意思.
家园 文章不错。为什么不贴在一起呢?

分三段,看着不爽!

家园 有趣有趣。驴肉味道跟鸡好像没啥区别。

很久以前吃的,忘了。似乎比较细嫩,也难说俺是否被懵了。

这位老兄的名字好象冲虎子来的,怎么没人反对呀。

家园 我说这位梦晓先生怎么比虎太还关心虎子。

人家虎子都没说什么,皇帝不急。。。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多关心关心你家小梦晓吧,多可爱的孩子。

家园 看你这话说的

皇帝不急什么的,那不骂我嘛。

这里面的原因你就不知道啦,虎子知道的。

小梦今天发烧。

家园 哦,不好意思,开玩笑而已。冒犯之处对不起。

关于小梦晓也帮不上忙,遥祝早日康复吧。

家园 真实。不过我吃过驴肉,香死了!
家园 履虎尾,不?A人。
家园 老兵这几天不叫嚷着要剪虎尾么

本以为是老兵搞鬼,但这样的文章老兵却是写不出来的。

家园 知我者,梦晓也

这位的确和俺无关。

家园 不会吧?梦晓开玩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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