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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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7

金第二次在蒙哥马利被捕的那一周,内阁秘书马克斯韦尔.拉布(Maxwell Rabb)叫来了美国第一位任职于白宫的黑人雇员E.弗雷德里克.莫罗(E. Frederic Morrow),将此人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顿。此前莫罗屡次向拉布提交备忘录,敦促总统公开赞成废除种族隔离,闹得拉布厌烦不已。最让拉布感到气愤的是,艾森豪威尔在促进民权方面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比如首都的公共场所几乎全都废除了种族隔离,白宫对于布朗案的官方态度也倾向于协进会一方——但黑人选民似乎还是更喜欢詹姆斯.伊斯特兰与哈利.伯德(Harry F. Byrd)的民主党。拉布指责黑人选民们不领情,并且表示自己现在很反感民权问题,不打算再为这种事冒险了。

莫罗像往常一样咽下反对意见退了回去。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牧师,之前他曾是CBS电视台的公共关系专家。来到白宫后他提出要在白宫内部找一个秘书,结果只来了个哭哭啼啼的马萨诸塞州妇女,声称天主教信仰迫使自己不得不来。自从莫罗来了以后,女性员工们都严格执行规定,只有在两人结伴的情况下才会进入他的办公室,以免招来不正当性行为的怀疑。如履薄冰的莫罗已经在白宫上班将近九个月了,但还没有正式宣誓就职。这又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话题。莫罗和其他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已经为政府赢得了黑人媒体的赞誉,假如非要举行传统宣誓就职仪式,只会在白人选民中产生负面效果。(莫罗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始终没有正式宣誓就职。最后政府为他举办了一场不公开的仪式——总统并未在场——算是追认了他此前的工作。)

被拉布数落过后几天,莫罗又被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幕僚长与铁杆亲信谢尔曼.亚当斯叫进了办公室。当初正是亚当斯将莫罗招进了白宫。亚当斯又开始担心种族问题了。前一年的麻烦发生在密西西比——轰动一时的爱默特.提尔(Emmett Till)私刑案件与大量性质稍轻的暴行产生了极大的政治压力,并且促使他雇用了莫罗。今年的麻烦则发生在阿拉巴马。一位联邦法官驳回了阿拉巴马大学暂停奥瑟琳.露西学籍的决定,然后校董会第二天就永久开除了露西。这起案件从头到尾都疯狂至极;露西还没有入学就遭到了停学处理,一天课都没上过就被剥夺了学籍。亚当斯担心眼前的局面预示着未来的暴乱。阿拉巴马州的白人纷纷吹嘘校园骚乱已经“产生了作用”,因为大学里恢复了隔离制度。至于黑人呢?最新的联邦调查局情报报告则表明美共的影响在黑人群体当中可谓无孔不入,而且亚当斯认为黑人领袖缺乏足够的手腕来控制美共安插在黑人团体内部的煽动者。莫罗没有争辩。他之所以敬重亚当斯是因为亚当斯的和善性格,而不是因为亚当斯对于公民权利问题的看法有多么进步。事实上莫罗很清楚,艾森豪威尔身边围绕着一群敦促他在民权问题方面尽可能戒急用忍的人物,其中最强势的一位就是亚当斯。

从实操层面来说,在艾森豪威尔政府内部,民权问题纷争的主要表现形式就是谢尔曼.亚当斯与司法部长小赫伯特.布劳内尔对于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不断吹风。两人都想把总统拉到自己这一边。总统要求联邦调查局局长J.埃德加.胡佛在1956年3月9日的内阁会议上提交一份有关种族问题的保密简报。此前布劳内尔计划要求众议院通过一份全新的民权法案,这次内阁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讨论是否应当批准这项计划,是否应当对计划进行修改,还是说干脆取消这项计划算了。事实上,自从南方战后重建以来,国会还从未批准过此类立法。

胡佛和助手们带来了一堆画架与展示图表。他的简报窥探进入了黑人抗议活动的内在世界,尽管他的措辞很粗糙,他的语句充斥着猎奇揭秘的口吻,他的分析也流于表面且错误连篇。比方说他对于蒙哥马利的近况不仅描述得极为粗略,而且说错了好几个日期,搞错了当地法律条文的内容,还歪曲了抵制运动的性质。然而内阁成员对于这些错误一无所知,而且此时此刻事实的重要性只能往后排。就政治角度而言,胡佛手法高超地切入了艾森豪威尔政府班子内部的断层线。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对于民权运动的同情,并且浓墨重彩地描绘了种族融合人士所体现出来的颠覆性因素。他举了一个显然将要发展成为颠覆性事件的例子:芝加哥市市长理查德.戴利(Richard Daley)不久前几近露骨地公然批评了艾森豪威尔总统没有采取强有力的行动来应对爱默特.提尔私刑案件。“我必须表明戴利市长不是共产党,”胡佛严肃地补充道,“但他却要承受共产党人策划出来的压力。”这些评论暗示了切实的政治危险。不过胡佛并没有进一步公然声称共和党的民权立法将会反映共产党的影响力,而是以联邦调查局的名义指控了若干起由激进种族隔离主义者制造的反黑人暴行,尤其着重强调了密西西比州的情况。他含糊其词地将白人公民理事会描述为一类不可忽视的新型组织,此类组织“既有能力控制不断激化的紧张局势,也能成为导致紧张局势显现出来的媒介”。总体来说,胡佛的表现为布劳内尔的计划留下了足够的政治空间,只不过反私刑立法一概不在考虑之列。胡佛带来的一份联邦调查局图表显示,自从1939年联邦调查局开始针对私刑开展非正式调查以来,私刑案件的数量已经从每年二十起下降到了每年不足三起。显然胡佛不想在这方面承担正式的法律责任。

布劳内尔立即在内阁发表讲话为自己的计划声辩。他打算提出一份法案,内容是创建一个独立的民权委员会,旨在收集涉嫌侵犯黑人投票权以及针对黑人进行经济报复的事实。此外该法案还将在司法部创建一个民权部门,从而加强司法部长要求联邦法院采取强制手段保护投票权时的法律立场。布劳内尔结束演讲后,农业部部长埃兹拉.塔夫脱.本森(Ezra Taft Benson)和卫生教育福利部部长马里昂.福尔瑟姆(Marion Folsom)就先后发表了反对意见的陈述。本森想等到共和党控制国会时再提交法案,而福尔瑟姆则认为任何比事实调查委员会更进一步的机构都不够谨慎,因为此类机构难免会“预设”调查结果。

总统打断了手下人的发言。“你们觉得司法部长在哪些方面操之过急呢?”他问道,“在我看来这些建议都是针对现状的改进措施。”和往常一样,总统的语气转移了辩论的基调。接下来有几个人对于法案的可行性提出了异议,然后布劳内尔就请求继续发言。“可以,”艾森豪威尔说道。“但是你做展示的时候要注意强调冷静与理智的必要性。绝大多数正派人应当也愿意听取冷静与理智的声音而不是极端分子的叫嚣。在做展示的时候要像在最高法院进行陈述那样小心。不要摆出一副威廉.萨姆纳第二的架势。”

谢尔曼.亚当斯在这次内阁会议上取得的最大成果无非是将布劳内尔的下一步行动推迟了一段时间:布劳内尔必须将这份历史性的一揽子立法方案带回白宫,得到总统最终批准之后才能呈交国会。在此期间,南方各州发表了《南方宣言》,令亚当斯受益不小。该宣言声称种族融合运动等同于颠覆宪法,还一口咬定整个南方地区都将激烈反抗种族融合运动。来自南方各州的九十名众议院议员与全部参议院议员署名支持这份文件,可是有两名惯于特立独行的田纳西州议员埃斯蒂斯.基福弗(Estes Kefauver)与艾伯特.戈尔(Albert Gore)并没有签名,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来自得克萨斯州的林登.约翰逊也没有凑这个热闹。约翰逊私下表示,这份宣言的唯一作用就是把北方关键摇摆州的黑人选票推到共和党那边去,而亚当斯恰恰希望看到这一点。他设法削弱了布劳内尔的几条建议的力度,并确保法案提交给国会人们都会认为该法案仅仅出自司法部长之手,而不是依照重大法案的惯例来自总统。

回到蒙哥马利,《广告报》编辑格罗夫.霍尔断然声称,市政府搞出来的这一轮大规模控告是“蒙哥马利史上最愚蠢的行为”。从当地白人的角度来看,本次行动事与愿违,反而重新提振了抵制者的士气。严重削弱了监狱长久以来给黑人带来的耻辱感。监狱从来都是专门打击黑人的社会控制武器,现在这件武器的威力却因为滥用而一落千丈。市政府的误算这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场大规模诉讼吸引了蜂拥而至的记者,他们对于本次事件的各种报道又激发了规模浩大的公众支持。来自全国各地甚至遥远异乡的金钱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蒙改联的囊中。神气活现的城市官员们大肆宣扬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给对手造成了致命一击。可是他们轻率地忽略了一种可能:蒙哥马利以外的观众对于这出戏的观感未必一定是积极正面的。“现在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事情办砸了,”霍尔写道。

历来惯于整蛊搞怪的霍尔觉得自己“成为了超过百余位国际报社记者的老妈子与土著向导”。为了应付如此汹涌的媒体涌流,他本人不得不在短短几天时间里集中接触了一大批光怪陆离的种族议题,既包括波澜壮阔的宏观方面,也包括平凡琐碎的日常方面。媒体涌流刚刚袭来的时候,霍尔曾经打着护送《纽约时报》记者彼得.基斯(Peter Kihss)的旗号冒险走进德克斯特浸信会教堂,想要亲眼见识一下金到底是怎样一号人物。就霍尔看来,金“在很大程度上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不仅自持身份,而且毫无幽默感;金对于死亡、痛苦和暴力的论述则贯穿着一根“显而易见的死亡观脉络”。不过霍尔也承认,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知识分子”而不是卖弄口舌、大言欺人、拿着假文凭到处混饭吃的江湖骗子;至于金关于哲学的言论更是堪称“理解透彻,评述有力”。他将这些判断以及许多其他得罪白人读者的内容全都刊登在了自家报纸上。后来霍尔接到一个气急败坏的来电,骂他立场不牢,他则反问电话对面的女士凭什么说抵制行动的幕后黑手就一定是共产党,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这种事想一想不就知道了吗?”这句回答逗得霍尔乐不可支,干脆将这条金句也一并发表在了报纸上。

就在针对抵制运动的案件即将开庭之际,黑人记者与国内“战地记者”的营地里又涌进了来自日本、意大利、荷兰、德国以及澳大利亚等十几个国家的记者。这些外国记者当中包括印度报业托拉斯的M.K.卡马斯(M.K.Kamath)《法国晚报》的丹尼尔.摩根(Daniel Morgaine),《经济学家》的基思.凯尔(Keith Kyle),最后还有《曼彻斯特卫报》的著名记者阿拉斯泰尔.库克(Alastair Cooke)(讽刺的是,尽管该报立场观点偏左,而且此前拉斯廷还拿着这家报社的名头来唬人,但是库克却可能是最同情当地种族隔离主义者的外国记者,甚至不惜将金称作“有色人种协进会的爪牙”。)在所有这些同行当中,霍尔最喜欢的一位似乎是法国的摩根。《广告报》原本为各位外国同行安排了一场美国地方文化简报会,结果开会之前摩根打来电话,操着浓厚的口音说道,“不好意西,霍尔先伸,我必西爽约了,因为我已经约到了金牧师。”对霍尔来说,这种讨好式关注将金变成了一根昨天蜇到身上的蜂针——这根抽搐不止的细刺虽然微不足道,却能让人又痛又痒,必欲拔之而后快。当地检察官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金的头上,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于是他们宣布要暂时搁置另外八十九起案件的诉讼流程,只起诉金一个人,从而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为期四天的审判于1956年3月19日开庭。金坐在辩护席上,八名律师拱卫在金的身边。金的司法团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指导金本人,另一组负责指导蒙改联的证人们。他们向金与证人们灌输了一整套辩护词与证言,证言内容虽然严格说来算不上作伪证,却也相差不远。霍特街浸信会的牧师声称,决定开始抵制运动那天晚上,他们想不起来当时是否在教堂里见过金。格雷茨做证说他不记得曾经听到金呼吁人们抵制乘坐公交车。这套抗辩策略源自恐惧与拘泥法条的结合,其核心在于闪烁其词地否认金参与过任何抵制活动——如果说抵制运动确有其事的话。另一批律师则试图证明抵制运动并非“没有正当理由”。他们传唤了一连串黑人女性出庭做证,当庭陈述了她们曾经在公交车上亲眼所见且亲身经历的各种冷酷蛮横行径。

这两条策略对于审判结果其实都起不到多大影响。此时对于各方各面来说这起案件都成为了极具象征性的标杆。本案法官是德克斯特教堂街道对面另一座教堂里的男性查经班教员。在控辩双方做完总结陈词之后他当即宣判金罪名成立,并判处金支付五百美元罚款或者接受一年强制劳役。各家报纸准确地记录了这一时刻:下午4时39分,金走出法院,向着一边欢呼一边围拢上来的人群宣布公交车抵制运动将继续下去。有人高呼:“国王驾到!”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高呼:“国王万岁!”“金就是王!”当天晚上人们回到了霍特街,回到了一切的起点。金在这里出席了当晚接连好几场大规模弥撒大会的第一场。主持人这样向众人介绍他:“今天站在这里的这个人为了你我被钉在了十字架上。”金则向大家宣告称:“这项判决与他们对我的一切诋毁全部加起来也无法将我的决心消磨一分一毫。”

此前近四个月的时间里金已经成了蒙哥马利黑人社区的公众人物,现在他的名声终于传播到了蒙哥马利之外。W.E.B.杜博斯历来很熟悉各位黑人领袖,往上能追溯到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他写道,如果消极抵抗能够征服种族仇恨——他本人对此持保留意见——那么甘地与以金为代表的黑人则一直在向世人演示如何征服战争本身。《射流》杂志在封面上推出了金的照片,并且将他称作“阿拉巴马州的现代摩西”;《纽约时报》的“新闻人物”版块在庭审期间将金描述成了一个相信“人性本善,无人例外”的人,他在布道坛上的演讲总能“以其深切的信念征服听众……他还特别精通康德与黑格尔的著作。”

金迅速意识到这次审判为他带来了惊人的个人影响力,并且远远超出了蒙哥马利的范畴。审判结束后,他踏上了自从抵制运动开始以来的第一次北上筹款之路,并且在纽约受到了热烈欢迎。一家报纸声称“通常只有布鲁克林道奇队才能(在纽约市)获得这样热烈的欢迎。”上万人试图挤进加德纳.泰勒牧师的协和浸信会教堂聆听金的演讲。仅仅这一次演讲就为蒙改联筹得了4000美元。就连纽约市议会的会长也亲临教堂。疯狂的崇拜者们成群结队地挤在金的身旁。黑人媒体还特意描述了女人们宠溺的叹息声。

远离家乡的大众追捧来得猝不及防,但金在这次纽约之行期间还必须争取其他方面的支持。比方说他向哈里.贝拉方特发出了私人会晤的邀请,地点设在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牧师位于哈莱姆的教堂,并且得到了贝拉方特的谨慎回应。贝拉方特的脾气有时候相当反复无常。当时他已经录制完成了将会使他成为国际明星的卡里普索专辑——史上首张销量达到一百万张的个人专辑——但还尚未发行。贝拉方特很想知道金为什么坚持要和他单独见面。他对于牧师与黑人领袖历来抱有戒心,部分原因在于他认为这些人从来没有支持过自己的偶像杜博斯与保罗.罗伯逊(Paul Robeson)。他最终还是决定赴约,因为他觉得金代表了一类他从没见过的新型牧师。在交谈中金表示自己听说贝拉方特尽管在演艺界已经走了很远,但却依然极为关心种族斗争。这番话的确在政治层面将贝拉方特恭维得很舒服,但真正令他打消抵触情绪的因素还是金的行为举止——金的谦恭与他身边周遭的逢迎吹捧形成了鲜明对比。贝拉方特发现金并不像他此前担心的那样是个装腔作势的乡下神棍,而是一个思想缜密见多识广的人。走下讲台的金既有果决的一面,又有几乎像母鹿那样脆弱的一面,正是这种刚中带柔的个性打动了贝拉方特。“我需要你的帮助,”金再三坦承道。“我不知道这场运动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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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8

在蒙哥马利发动大规模逮捕行动的那一周,金与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展开了一场关于钱款问题的漫长争执。金在给威尔金斯的一封信中抗议称协进会似乎正在“打着我们这场运动的旗号”为自己揽财。此前威尔金斯曾经下达指示,抵制运动募捐者筹集到的一切款项都要由他经手处理。对此威尔金斯辩解道,协进会原本就打算替蒙改联承担一大部分法律费用,因此现在统管财权也是理所当然之举。但他没有具体说明协进会究竟打算负担哪些费用。接下来他还对金发出了警告:“我想我不需要向你强调,资金筹集与分配方面哪怕出现一丁点分歧的迹象都将是致命的。”在协进会官员们看来,他们已经在法律战线上奋斗了二十年,一直在竭力推进诸如学校之类公共机构的种族融合,眼下战斗已经进入了高潮阶段。因此他们自然不太愿意认同与支持群众抵制运动这种闻所未闻的斗争方法。协进会与蒙改联之间关于法律援助力度的谈判也没什么进展。在金受审期间,身边的八名律师当中只有一名来自瑟古德.马歇尔的团队。而且庭审期间协进会还发表了一份令人忍俊不禁的声明,表示要等到抵制运动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决定消极抵抗方法是否有效。

等到这次审判将金打造成了国家级别的象征人物之后,威尔金斯掏起钱来也愈加爽快了。 金被定罪之后过了三个星期,他通知金,为金本人以及其他任何一名大规模起诉被告出庭辩护的协进会律师的出庭费用都将会由协进会全额负担。眼下蒙改联正在联邦法院进行公交车种族隔离诉讼,罗莎.帕克斯的官司也还在进行,而协进会同样很乐意承担这两方面的协进会律师出庭费用。另外金的案件找上了阿拉巴马州的一家当地律所,这家律所收取了9000美元,而威尔金斯则表示愿意承担一半费用。这一幕的内涵相当耐人寻味。羽翼未丰的蒙改联此时声誉日隆,以至于他们手头的现金其实要比协进会更多,而威尔金斯恰恰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摆出了慷慨援助的姿态。当时的金其实并不差钱,可他依旧慨然接受了威尔金斯的好意。根据金的盘算,蒙改联的诉讼很可能会被呈交给美国最高法院,而协进会律师在最高法院打赢民权案件官司的记录可谓无人能比,因此很有必要与协进会保持良好关系。“我们很清楚自己多么依赖协进会,”金在写给威尔金斯的和解信中如是说道。他还在信中提到他的教会刚刚向协进会支付了一千美元,从而注册成为了终身会员团体。这封信寄出之后没过一周,威尔金斯就邀请金来到旧金山为协进会的年会致辞。

1956年6月1日,距离协进会年会还有几个星期,阿拉巴马州总检察长约翰.帕特森(John Patterson)收到了一份非比寻常的法院命令:最大限度地禁止协进会在阿拉巴马全州范围内的活动,包括集资、征收会费以及纳新等等。帕特森之所以请求法院下达这样一份命令,是因为他坚信协进会正在“组织、支持与资助蒙哥马利黑人居民的非法抵制行动”。法院命令将由来已久的留言坐实成了不容辩驳的主张,协进会从此在阿拉巴马遭到了取缔。该命令还附加要求协进会交出阿拉巴马州会员与捐款人名单。协进会拒绝就范,于是法官又以蔑视法庭的名义向协进会判处了十万美元罚金。为了废除这些处罚,协进会在接下来八年时间里跑了好几趟最高法院才最终解套,在此期间协进会的阿拉巴马州分会始终处于被迫解散状态。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这项令人震惊的事态发展把金和威尔金斯捆绑在一起成了共同被告。不过威尔金斯不太可能忘记,恰恰正是金领导的抵制运动致使协进会在废除学校种族隔离案件的关键时刻不得不在阿拉巴马州偃旗息鼓。其他南方各州也纷纷试图仿效阿拉巴马州的榜样,致使协进会陷入了越来越严峻的不利局面。

帕特森的命令产生了一项隐蔽的效果,那就是促使阿拉巴马州的好几位前协进会领导人与金结成了紧密的同盟。这些人当中最不寻常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家住伯明翰的弗雷德.夏特沃斯(Fred Shuttlesworth)。这个快活且不修边幅的人从小生长在阿拉巴马州的边远林区。1941年,为了背负养家糊口的责任,夏特沃斯成为了一名游走于阿拉巴马州各地的卡车司机与水泥工人。在此期间他意识到,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宝贵天赋——极为出色的记忆力——使得他非常适合成为一名乡村布道人。接受了上帝的“召唤”后,夏特沃斯不仅投身于大学和神学院的学习,还购买了一头奶牛用来维持他与年轻妻子的生活,用二战的废料盖了一栋房子,每个星期天至少布道五次。夏特沃斯在塞尔玛赢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全职布道坛玛。他曾因为牧师的特权而与执事们争吵不断。按照他的说法,最后上帝赐予他一个异象,要求他不能被执事们压倒,而是要压倒他们。

就在帕特森接到法院命令后没几天,夏特沃斯就接收到了的另一条来自上帝的启示:“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自由。”按照他对于这条启示的理解,派系横生的协进会尽管步入了绝境,但坏事却很有可能变成好事。他应该像蒙哥马利的金那样自行成立一个新组织来代替协进会。他曾经几次来到蒙哥马利为蒙改联捐款,并且借机认识了金。不受协进会官僚体系制约的蒙改联令他赞叹不已,自己也很想效仿。于是他公开号召成立新的组织。这一手引来了白人报纸的密切关注,都认为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规避法院禁止煽动黑人闹事的命令,而且还史无前例地挑战了凶狠好斗的伯明翰警务专员尤金.“公牛”.康纳(Eugene "Bull” Connor)。有一位忧心忡忡的黑人牧师竟然告诉夏特沃斯,自己也接收到了异象,上帝要他转告夏特沃斯取消这次集会。夏特沃斯毫不客气地将此人呛了回去:“上帝向我下达旨意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掺和了?上帝明明告诉我大会要照常进行。”6月5日晚上,大量普通民众在紧张气氛与大力宣传的推动下挤满了他的教堂,当晚夏特沃斯宣布成立自己的组织——阿拉巴马州基督教人权运动组织(Alabama Christian Movement for Human Rights)。这项行动首次把他推上了前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极其勇敢或者说极其疯狂的牧师,甚至不惜公然反抗“公牛”康纳。

回头再说蒙哥马利。此时金与其他蒙改联领导人正在庆祝一项结结实实的胜利。6月4日,三名联邦法官组成的小组讨论了弗莱德.格雷在2月提起的诉讼(诉讼提起于金家住宅被炸两天后)。三人小组经过投票以二比一的结果做出了对蒙改联有利的裁定,判定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种族隔离法令违宪并予以撤销。蒙哥马利市政府与阿拉巴马州政府的律师们随即决定上诉,案件就此提交到了美国最高法院。种族隔离法律在终审之前仍然有效,换句话说抵制者们要将几个月来的步行与拼车行动继续进行下去。尽管如此,蒙哥马利的弥撒大会上依然发出了无数欢呼声。他们第一次在白人的法庭上站在了胜利者那边,现在他们将在最高法院继续斗争,力求后者维持三位南方白人法官的裁决。最终打赢官司的概率已经对他们非常有利了。

乐观情绪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蔓延开来。抵制运动当中的每一项困难与每一位坚持步行的老人去世之后举行的葬礼都在不断地鼓舞激励着人们坚持走下去,哪怕再走半年也无所谓。大家都知道此前半年有多么艰难,但现在境况正在大幅好转。现在的蒙改联已经很有钱了,购买了十几辆全新的旅行车,组织了自己的车队,从而大大降低了志愿者私家车的损耗。在联邦法庭上获得胜利的时候,蒙改联的存款总额已经超过十二万美元,这些钱分散存放在好几家银行里,银行的位置从纽约州一直分布到俄克拉何马州——蒙改联在阿拉巴马州的银行里没存多少钱,为的是保证资金安全,免得帕特森总检察长有心依法查抄。眼看着蒙改联形势不错,金决定出门散散心。于是他带上柯瑞塔与阿博纳西驾车出城,直奔着加州海岸一路绝尘而去,目的地就是旧金山的协进会年会会场。

金一行人前脚刚走,蒙改联后脚就闹出了乱子。有一位名叫乌利亚.菲尔兹(Uriah J. Fields)的牧师在蒙改联担任秘书。此人在蒙哥马利举行新闻发布会,痛斥蒙改联领导层腐败透顶。他声称数千美元的资金遭到了挪用,而且蒙改联领导层已经变得“过于自以为是,一心只想着维持自己的地位与利益……如今的抵制运动已经变成了一场少数人剥削多数人的丑剧,我再也无法将自己当成运动的一份子了。”菲尔兹的公开辞职造成了大规模逮捕以来最轰动的新闻。菲尔兹是一位与金年龄相仿的领袖,为人直言不讳、标新立异且特立独行。当年他还在阿拉巴马州立大学上学时就蓄了一把山羊胡并且一直没有剃掉。这样一来与其他更具形象意识的领导人相比他总显得格格不入。在学生时代的一次竞选当中,他以反叛者的身份击败了一名广受拥护的兄弟会候选人,后者现在是金在德克斯特教会的门生。菲尔兹认为自己身为民权活动家的资历远比金更老,因此当选蒙改联主席的人也理应是他而不是金。对于逐渐爬升成为蒙改联二把手的阿博纳西他更是公开表示不服。眼看着金应邀走遍全国到处演讲,而自己却只能在匹兹堡乡下冒个头,菲尔兹心里着实憋着一把火。

菲尔兹看准了金与阿博纳西同时离开蒙哥马利之后才骤然发难。他希望自己这一招能够调动其他同样心怀不满的领导人集体要求改组蒙改联执行层的权力结构。但是他严重低估了广大抵制者与金之间的强劲纽带。不仅一般黑人民众纷纷痛斥他是叛徒,而且就连他自己的教会都全票罢免了他的牧师职位。得知后院起火的金中止了加州度假的安排急匆匆赶回蒙哥马利,却发现菲尔兹早已沦为了千夫所指的活靶子,以至于自己的首要任务与其说是追究责任,倒不如说是展现气度。在接下来的一场弥撒大会上金发表了长篇讲话。他全盘否认了菲尔兹的各项指控,但同时又呼吁蒙改联全体成员原谅菲尔兹这个“浪子”。捍卫领导权对于金来说相当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因为他并不用应对菲尔兹指控当中确有其事的部分。确实有上千美元从蒙改联财务部挪用了出去,因为有些拼车司机与各式各样的骗子经常信口开河地虚报油耗与备胎消耗数量。假如他们所言属实,那么他们消耗的汽油足以灌满大海,他们磨坏的备胎简直要用卡车来装载。经过改组的蒙改联交通委员会正在试图堵住报销制度的漏洞。此外,绝不是只有菲尔兹自己才认为蒙改联领导层专横霸道目中无人。以E.D.尼克松为代表的很多人对于蒙改联的做派都颇有微词。这些人认为现任领导层嫌弃他们做派不够文雅或者文化程度不高,因此冷落了他们。还有少数人认为自己之所以遭到冷落是因为自己不是布道人。但是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此类批评将永远只能在私下进行。菲尔兹的叛乱以及针对他的迅速镇压表明,针对蒙改联的公开批评不仅会让白人们抓住把柄,还会被视为针对金的人身攻击,而这两者都是不可容忍的。

摆平了家里的麻烦之后,金飞回旧金山为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第四十七届年发表致辞。会场上数百名代表纷纷挤上来想要与他握手,其中就包括密西西比州协进会干事梅格.埃弗斯(Medgar Evers)。埃弗斯邀请金前往密西西比,他认为“只要你到场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提振密西西比州的希望。此前参会代表们在协进会内部惯于扮演配角,他们的任务仅限于支持那些在法庭上与种族隔离做斗争的律师。在一个有近五万名黑人的城市里发起群众运动的可能性令代表们大为着迷。于是他们在会场里起草了多项决议,支持抵制公交车的非暴力方法。而威尔金斯与瑟古德.马歇尔则反对代表们的立场,并且与他们展开了长期拉锯战。这一来金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就好像他故意跑到别人地盘上挑拨是非一样。在会场里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存在感,绝不乱说乱动。但是记者们并不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们逼问他是否认为非暴力方法有助于实现学校内部的种族融合。他回答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想法,但是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这句话惹恼了瑟古德.马歇尔,他宣称废除学校种族隔离是成年人的工作,不应该委托给一群孩子。有些记者随即抓住这句话大做文章,声称瑟古德认为金无非只是个“给成年人跑腿的小孩子”。另一方面,威尔金斯则采用更为圆滑的手段抑制住了会议失控的风险。经他一番运作之后,本次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文中仅仅呼吁协进会执行层“认真考虑”蒙哥马利模式的更广泛运用。

一直有人批评金忙于抵制运动却疏忽了自己的教会,对此金颇为在意。到了7月份,金开办了时事通讯《德克斯特回声》,以此保持自己与会众之间的联系。他还开设了亲笔撰写的专栏,名为“来自牧师的办公桌”,其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教会的财政问题。德克斯特教会的捐款工作在夏天确实有所放缓,为了弥补不足,金举办了第二届年度最漂亮宝贝比赛并借此筹措到了两千多美元。最终优胜的宝宝是金的女儿尤姬,她代表8月俱乐部参加比赛,而8月俱乐部总共捐款645.6美元。此时的尤姬已经八个月大了。

接下来金前往中西部地区进行巡回演讲。他不在的时候,《德克斯特回声》发表了一篇公告,宣称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陈列了金的照片。正当金前往加拿大为黑人殡葬从业者会议致辞时,E.D.尼克松打电话通知他说A.菲利普.伦道夫为他搞到了一份参加民主党芝加哥全国党代会的请柬,他将会在民主党政纲草拟委员会面前进行陈述。此时的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论资排辈与礼数周到对于领导人之间的交往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告诉尼克松,除非得到罗伊.威尔金斯的首肯,否则他不想赴会陈词。尼克松又将电话打给了威尔金斯,对方答复说:“我同意,尼克松兄弟。这次他应该去,哪怕这样做会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人们对我的关注。”得到许可之后,尼克松随即放心地为金做出了安排。金告诉民主党参会代表们,民权问题是当下这个时代的“最高道德问题之一”。也许是因为一心专注于安抚威尔金斯这样的国家级民权运动领导人,金忘记了充分肯定尼克松为自己参会所付出的努力——至少尼克松本人这样认为。此后尼克松只在谈公事的时候才会和金说话。两人之间的冷淡关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这也是金注定要承受的负担——每当他在新领域获得成功之后都难免惹恼一些人,这些人的打击可能来自任何方面,以至于他的成功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到了8月25日,两三根捆在一起的炸药束在罗伯特.格雷茨牧师家的前院爆炸,震碎了临近好几家住户的窗户。当时格雷茨恰好出城办事去了,回家之后他才发现警方以调查爆炸事件为借口从他家中没收了一大批文稿与信件,而且警员们审问格雷茨的口吻就好像他才是罪犯一样。格雷茨两岁的儿子见状大叫道:“走开,你们这些坏警察!”向来惯于自省自责的格雷茨后来承认,儿子的斗争精神令他心里陡然涌起了一阵自豪感。第二天的《广告报》报道,盖尔市长怀疑格雷茨家的炸弹是格雷茨本人安置并引爆的,目的无非是刺激其他各州为蒙改联捐款。“也许这件事只是一场宣传噱头,从而增强人们对于黑人运动的兴趣。”这次爆炸事件过去两天后,金向白宫寄出了他的第一封抗议信。他在信中告诉艾森豪威尔总统,蒙哥马利黑人的生活“丝毫得不到法律保护”。内阁秘书马克斯韦尔.拉布敷衍地代表总统回答道,“蒙哥马利的局势始终受到关注”。

家园 第二章校完

这一章的错误比上一章还少一些,大概在24个左右。

校完这章之后,我要去度假两个星期,计划三个星期后再继续校译。

错误列举如下

1

原文

Rockefeller quietly came forward to pledge another $250.

原译

洛克菲勒则不动声色地另外捐给她们250美元。

辨析

Pledge并不是直接的捐钱,而是保证会捐,可以译作认捐。

为什么这个区别是重要的呢。

据当事人回忆

As Harriet Giles later recalled

After having emptied his pockets when the box was passed, he asked us the question …”are you going to stick?” and added “if so, I will do more for you.” On the spot, he pledged $250 for the building fund.

虽然原文并没有这样的信息,但忠于原文翻译,至少不会让读者头脑里产生出一幅老洛直接掏腰包的错误画面。

参考

洛克菲勒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又认捐了250美元。

2

原文

Son of an itinerant salesman of quack medicines, Rockefeller had already come a long way from the fruit and vegetable merchant who had married Laura Spelman. He was rich, but he was not yet the colossus of the robber barons. Only he and a few partners knew that he had invented that very year the secret network of interlocking stock pledges—called a trust—through which he would levy a monopoly fee on the industrial development of the entire country.

洛克菲勒是一位卖假药的巡游推销员的儿子,早年做果蔬生意起家。当他与劳拉.斯佩尔曼成婚的时候已经相当发达了,但是尚且还没有成为强盗式资本家群体当中首屈一指的巨人。只有洛克菲勒本人以及少数几个合作伙伴知道,他在那一年发明了一套相互连锁的股票质押秘密网络——他称其为托拉斯——从而向整个国家的工业发展征收垄断费。

辨析

据维基百科

In 1882, Rockefeller's lawyers created an innovative form of corporation to centralize their holdings, giving birth to the Standard Oil Trust. The "trust" was a corporation of corporations, and the entity's size and wealth drew much attention.

发明托拉斯是在1882年,而不是在结婚时。显然,He was rich, but he was not yet the colossus of the robber barons.也是说的此时。

参考

洛克菲勒是一位卖假药的巡游推销员的儿子,当年与劳拉.斯佩尔曼成婚时还是个

卖水果蔬菜的生意人,在漫长的征程之后,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的他很富有,但还没有成为强盗大享们当中首屈一指的巨人。只有洛克菲勒本人以及少数几个合作伙伴知道,他在那一年发明了一套由相互连锁的股票质押构建的秘密网络——他称其为托拉斯——使他得以向整个国家的工业发展征收垄断费。

3 原文

Two years after Rockefeller’s gift to the Female Seminary, the mighty clan took the train all the way to Atlanta and walked in on the ceremonies celebrating the third anniversary of the humble school for Negro women.原译

洛克菲勒首次为亚特兰大浸信会女子神学院捐款两年后,这一大家子人坐着火车一路来到了亚特兰大,并且不请自到地走进了这所简陋的黑人女性学校建校三周年的庆祝现场。

辨析

surprise guests 可以有两种涵义,一种是不请自来,另一种是惊喜嘉宾,即主办方知道,而大部份观众不知道。

这里显然是第二种。

有些资料直接就写了校方invited洛克菲勒一家。

但我更喜欢用这条资料。

By late 1883, the fast-growing school had enrolled 450 students, the mortgage on the barracks property was coming due, and the school wavered on the edge of fiscal crisis. At this point, Packard and Giles entreated Rockefeller for a donation to secure the school on a permanent footing: “Give it a name; let it if you please be called Rockefeller College, or if you prefer let it take your good wife’s Maiden name or any other which suits you.” 68 Although Rockefeller retired the $5,000 debt, he humbly declined to use his own name. Instead, in a fitting tribute to his in-laws, he opted for the Spelman name, thus giving birth to Spelman Seminary, renamed Spelman College in 1924.

很明显,校方与洛克菲勒达成了捐赠换命名的协议,他们才会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前去完成家族盛事。

参考

在洛克菲勒首次为亚特兰大浸信会女子神学院捐款两年后,这一大家子人坐着火车一路来到亚特兰大,走进了这所简陋的黑人女性学校建校三周年的庆祝现场。

4

原文

All the surprise guests, including young John junior, were called upon to speak, but only Mrs. Spelman offered an address of any length,

原译

校方当即邀请这批惊喜来宾——包括年幼的小约翰.洛克菲勒在内——现场发表讲话,但是除了斯佩尔曼夫人以外其他人都婉拒了校方的邀请。

辨析

Titan: The Life of John D. Rockefeller, Sr. 一书中有描述

Though Rockefeller virtually never spoke in public, he delivered a talk of unaffected eloquence: “It is in your hearts to make the school one that people will believe in. God will take these small beginnings to do a great work. I am thankful to be here.”

并且其他家族成员也有发言。

是不是和本书的说法矛盾呢。

还不是,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句

If your children will be living here for any length of time, they will need to be aware of China’s/Beijing’s culture and customs.

可见,any length是较长的意思。

因为学院被命名为斯佩尔曼学院,斯佩尔曼夫人才是主角,所以由她发表了较长的讲话。

5

原文

Morehouse awarded its first three in 1897. Among its graduates the next year was a Rev. A. D. Williams,

原译

1897年摩豪斯颁发了最早的三份大学文凭。在这三位毕业生当中有一位A.D.威廉姆斯牧师,

辨析

威廉姆斯是在the next year毕业的。

参考

1897年摩豪斯颁发了它最早的三份大学文凭。而在次年的那批毕业生当中有一位A.D.威廉姆斯牧师,

6

原文

as whites in the South and North generally agreed that there were more important things to do in the world than to contend with each other over the status of the Negro, which was then fixed by science as lowly.

原译

因为南方和北方的白人普遍认同了以下观点:在这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一味攀比哪边的黑人地位更高实在没什么意思,因为科学已经证明了黑人种族本来就比白人更低一等。

辨析

contend with each other over the status of the Negro

是为黑人的地位而争斗,不是争斗哪边黑人地位更高,(显然是北方, 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是为改善南方黑人的地位而争斗。

参考

因为南方和北方的白人普遍认同了以下观点:相比为黑人的地位而争斗不休,在这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因为科学已经确认黑人种族本来就比白人更低一等。

7

原文

Indeed, some liberals spoke of racism as the linchpin of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 meaning that progress could be made only when white supremacy mooted the race question in politics.

原译

事实上有些自由主义者认为种族主义才是进步运动的关键,换句话说所谓社会进步就意味着白人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从而在政界消除种族问题的一切讨论余地。

辨析

参考

事实上有些自由主义者认为种族主义才是进步运动的关键,换句话说,只有当政治领域中确立了白人的至上地位,消除了种族问题的讨论,社会进步才能达成。

辨析

略。

8

原文

and a sidebar from Delaware called “Whip with Nine Thongs Avenges White Women Assaulted by Negro.”

原译

此外报纸还在花絮新闻版块刊登了一篇来自特拉华州的文章,《遭受黑人袭击的白人女性挥动九尾鞭奋起复仇》。

辨析

这篇文章现在还能在www.newspapers.com查到,如果肯出钱的话,能拿到原报纸照片。不过,就我们的目的,网站提供的OCR文本已经足够。由于OCR错误很多,我懒得整理,只介绍下主要情况。该黑人被判处坐牢五十年,并当众受鞕刑三十下。行刑者自有其人,白人女性也很难挥动沉重的刑具九尾鞭。其实根本不用去读原文,句子主干结构是Whip Avenges White Women,鞕子为白人妇女报仇。

参考

此外报纸还在花絮新闻版块刊登了一篇来自特拉华州的文章,《复仇!袭击白人女性的黑人,九尾鞭伺候》。

9

原文

Her refinements and talents were directed there.

原译

她的教养与才华都指向这两个地方。

辨析

整个句子是被动态,Directed不是指向,而是得到指引,there不是宾语而是地点状语。

参考

她的教养与才华在那里得到指引。

10

原文

All her life she would be the official organist at Ebenezer and also at one of the auxiliaries of the National Baptist Convention.

原译

终其一生她都是以便以谢教会的官方风琴师,也是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工作人员之一。

原文

终其一生她都是以便以谢教会,和全国浸信会大会的某分支机构

的官方风琴师。

辨析

略。

11

原文

Although he schemed to meet Alberta Williams for weeks, and planned to put on what airs he could, the first words he said in response to her greeting were, “Well, I’se preaching in two places.” He was wise enough to know that this would never do.

原译

虽然他处心积虑地安排了自己每天的行程,从而一连几个星期都在路上巧遇了艾尔柏塔,并且尽量摆出了一副心中有底的神气,但是当艾尔柏塔第一次向他问好时,他却脱口而出:“好啊,我在两个地方布道。”他很清楚这样下去可不成。

辨析

Schemed是暗中策划的意思,不是安排行程。是策划了几星期想制造

巧遇,而不是几星期都在巧遇。

参考

尽管他为“巧遇” 艾尔柏塔暗暗策划了几个星期,也计划好了如何装腔作势,结果在回答艾尔柏塔的问好时,他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嗯,我在两个地方布道。”他很清楚这样下去可不成。

12

原文

Mother King eventually sold enough of the family livestock to buy a used Model T Ford for her son’s escape to Atlanta.

原译

于是迈克.金的母亲偷偷卖掉了家里的牲口,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T型汽车,然后就带着儿子驱车逃往了亚特兰大。

辨析

原文说的是her son’s escape to Atlanta,实在看不出她带着儿子驱车逃往了亚特兰大。即使另有记载,也不要需要翻出来,忠于原文即可。

参考

于是迈克.金的母亲偷偷卖掉了家里的很多牲口,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T型汽车,让儿子驱车逃往了亚特兰大。

13

原文

Williams was known as Dr. Williams, possessed of two Morehouse degrees, but King found out that he had attended More-house only one year. Even the mighty were not that far removed from a lowly past like his own.

原译

威廉姆斯牧师的另一个头衔是威廉姆斯博士,因为他拥有两个摩豪斯学院的学位,

但是金后来发现威廉姆斯总共只在摩豪斯上过一年学。即使是如此显赫的人物依然没有彻底甩开自己的低微过往,这一事实让出身同样低微的金又平添了几分底气。

辨析

not that far removed from a lowly past不是没有彻底甩开自己的低微过往,怎么样叫彻底甩开? 由上下文可知,这是说威廉姆斯只上了一年大学,而不是三年五年的长期奋斗。漫长的征程难免让人心中没底,而发现原来要走的路并不那么远,心里就更踏实了。

参考

威廉姆斯牧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头衔,威廉姆斯博士,他拥有两个摩豪斯学院的学位,

但是金后来发现威廉姆斯总共只在摩豪斯上过一年学。即使如此显赫的人物从低微出身到发迹的路程也并不是那么的漫长,这一事实让出身同样低微的金又平添了几分底气。

14

原文

Now Reverend King had exposed everything.

……

After the shock of exposure, church members realized that the hard times were affecting everyone, not just themselves. The church ledger proved to be a powerful instrument in breaking down the social distances between people, as the members now knew one another as never before.

原译

金牧师把丑话全都说在了前面。

……

最初的惊骇过后,教会成员逐渐意识到困难的局势正在影响每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实践证明,教会捐款账册是一件促使全体会众打成一片的强大工具,因为如今会众们对于彼此的了解比以往更深入了。

辨析

如果说单独看还有点疑义,exposed和exposure 放在一起意思就很明显了,是指透明制度带来的曝光,不是丑话什么的。

参考

金牧师把一切都曝光了。

……

曝光带来的惊骇过后,教会成员逐渐意识到困难的局势正在影响每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实践证明,教会捐款账册是一件促使全体会众打成一片的强大工具,因为如今会众们对于彼此的了解比以往更深入了。

15

King praised every mite and every dollar in plain but thunderous sermons, promising that once they had torn down the walls that separated them, they would rebuild the figurative walls of Ebenezer Baptist Church into a mighty structure.

布道坛上的金用最直白却又最洪亮的语言赞扬了每一美分与每一美元的捐款。他向会众承诺,等他拆毁了将会众们彼此隔绝的高墙之后,他们将会齐心协力重新建设以便以谢浸信会,在象征层面上将教会建设成为一座四壁高耸的宏大楼宇。

辨析

once they had…they would

表达的不是先做一件事,再做一件事,而是一件事发生了,另一件就会发生。

参考

布道坛上的金用最直白却又最洪亮的语言赞扬了每一美分与每一美元的捐款。他向会众承诺,一旦会众拆除了让他们彼此隔绝的壁垣,以便以谢浸信会的壁垣——象征层面上的——就将在他们手中重建成高耸于世的宏大景观。

16

原文

A scholar who knew and admired Du Bois would find evidence that his real motive was to say something nice about Negro colleges so that his friend John Hope would be able to hire him back at Atlanta University. (His attacks on Booker T. Washington had rebounded sharply against Du Bois among the white philanthropists who supported Negro education.)

原译

一位认识并且钦佩杜博斯的学者日后将会发现证据表明,杜博斯的真正动机是为黑人大学说些好话,从而使得他的朋友约翰.霍普能够雇佣他回到亚特兰大大学。(杜博斯针对布克.T.华盛顿的攻击在支持黑人教育的白人慈善家当中产生了很大反响,也显著提升了他在白人慈善家眼中的形象。)

辨析

rebounded sharply against Du Bois 显然是对他不利的,所以他需要说些好话来重归于好。

参考

一位认识并且钦佩杜博斯的学者日后将会发现证据表明,杜博斯的真正动机是为黑人大学说些好话,从而使得他的朋友约翰.霍普能够雇佣他重回亚特兰大大学。(杜博斯针对布克.T.华盛顿的攻击在支持黑人教育的白人慈善家当中产生了很恶劣的反响。)

17

原文

In New York, Roy Wilkins took over The Crisis and tried to make the best of the Du Bois scandal by publishing an article in which H. L. Mencken complimented Negroes above all other ethnic groups for their willingness to criticize each other in public.

原译

在纽约,罗伊.威尔金斯接管了《危机》杂志社,并试图利用杜博斯丑闻来扩大杂志销量。他在在纸上发表了一篇评述文章,引来了H.L.门肯的赞扬,后者认为黑人比所有其他族群都更不忌惮于公开相互批评。

辨析

make the best of 是尽量去处理好一件不好的事。没有扩大销量的意思。

H.L.门肯的赞扬就在那篇文章中,不是那篇文章引来的。发那篇文章就是处理丑闻的手段,把丑闻说成好事。

参考

在纽约,罗伊.威尔金斯接管了《危机》杂志社,并刊发了一篇文章来尽量美化杜博斯丑闻事件。在这篇文章中, H.L.门肯赞扬黑人胜过所有其他族群,就因为他们比其他族群都更不惮于公开相互批评。

18

原文

This introduction to the intrigue within the Rockefeller camp caused Mays to stall for time. In the end, he declined the Spelman offer, not wishing to stake his whole career on winning what was certain to be a bitter battle on ground that was unfamiliar to him, and chose Morehouse.

原译

洛克菲勒阵营内部的勾心斗角令梅斯踌躇再三,最后他拒绝了前往斯佩尔曼的提议并且选择了摩豪斯,因为他不想把整个职业生涯都押在自己不熟悉的战场上,更何况一场恶战显然正在这里激烈进行。

辨析

what was certain to be a bitter battle不是指正在进行的恶战,而是指将要发生的恶战——如果他选择前往斯佩尔曼的话。

参考

洛克菲勒阵营内部的勾心斗角令梅斯踌躇再三,最后他拒绝了前往斯佩尔曼的提议选择了摩豪斯,因为他不想把整个职业生涯都押上去,赌自己能够在一场恶战中取胜——还得在自己不熟悉的战场上。

19

原文

he had a reputation for elaborate, Victorian-style courtship—full of letters, gentlemanly maneuvers, and shameless panegyrics of love poetry.

原译

自从中学以来他就给人留下了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老派的印象——他喜欢用长篇信件与别人交流,举手投足极其讲究绅士风度,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诗歌的热爱。

辨析

Courtship漏译了,这不是讲一般的人际关系,而是专指追女孩。

后面部份因此全错了。

参考

自中学以来他就以其精致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追女孩方式闻名一时——

长篇累牍的信件,绅士风度的行为举止,肆无忌惮的情书创作。

20

原文

Always unassuming, he slipped easily from tweeds to dungarees. His enormous social range meant that “Tweedie” was simply incorporated into the nickname pool of his neighborhood clique, along with “Shag,” “Rooster,” “Sack,” and “Mole.”

原译

他是个非常谦逊低调的人,尤其擅长在粗花呢西装与棉布工装裤之间无缝切换。他的交际范围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换句话说“呢子布”只是他的众多绰号当中的一个而已。他的其他绰号还包括“杂毛”、“斗鸡”、“麻布袋”以及“鼹鼠”。

辨析

nickname pool of his neighborhood clique是他的伙伴们的绰号,不是他一个人的。

参考

他是个非常谦逊低调的人,尤其擅长在粗花呢西装与棉布工装裤之间无缝切换。他的交际范围无比之大,这意味着“呢子布”轻易溶入了他的朋友集团的一大堆绰号中,与“杂毛”、“斗鸡”、“麻布袋”以及“鼹鼠”为伍。

21

原文

Her coup de gr?ce on Du Bois was simple and quiet: his name failed to appear on the faculty payroll list for the fall of 1944.

原译

她的政变不动声色地搞掉了杜博斯:1944年秋天,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教师工资单上

辨析

coup de gr?ce 是致命一击,不是政变。

参考

她不动声色地对杜博斯发出了致命一击 1944年秋天,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教师工资单上

22

原文

The news overjoyed the patriarch, who made a show of weighing the sincerity of his son’s intentions but then scheduled M.L. for an immediate trial sermon.

原译

为了衡量儿子的用意是否真诚,他立刻就安排小金面向全体会众进行了一场布道。

辨析

made a show漏译了,实际上金老爹一边大喜过望一边还要摆点架子,所以做了场秀。

参考

这消息让老爸大喜过望。他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儿子的意图是否真诚,然后立刻就安排小金尽快向全体会众进行了一场布道试讲。

23

原文

King also tried but failed to prevent his son from joining a new interracial council of students from Atlanta’s white and Negro colleges, arguing that M.L. should stay among his own and not risk “betrayals” from the white students. King thought this was absurd.

原译

老金还试图阻止儿子加入亚特兰大的白人大学与黑人大学学生共同成立的跨种族委员会,不过这次他没能成功。老金认为儿子应当与自己人待在一起,不要“叛逃”到白人学生那边去,小金则认为父亲的想法有些扯淡。

辨析

“betrayals”是来自白人不是叛逃到白人那边去

参考

老金还试图阻止儿子加入亚特兰大的白人大学与黑人大学学生新成立的跨种族委员会,不过这次他没能成功。老金认为儿子应当与自己人待在一起,不要去冒被白人学生“叛卖”的风险,小金则认为父亲的想法很荒唐。

另外

24

原文

Williams was beginning to revive, they had to run outside to their older son, who did not move until he heard that his grandmother was alive. Only gradually did it sink in that the shock of harm to the grandmother had driven M.L. blindly toward suicide.

原译

他们冲到院子里,看到二儿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另外还有一处,我忘了在哪里了,跟这里一样把金翻译成二儿子或次子,

其实一般来说儿子和女儿是分别进行排行的,长子长女,大儿子大女儿是可以并存于一个家庭中的。所以金应该译成大儿子。

通宝推:芷蘅,何求,万年看客,
家园 我能问一下您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吗?

您的水平显然是在我之上的。

家园 补充

Well, I’se preaching in two places.”

忘了处理了,这是很口语的说法,估计没有文化的人才这样说。

所以他才一张嘴就败下阵来。

他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嗯,我在两个地方布道。”

可能得译成

呃,我在两嘎嗒传教哩。

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9

1956年也是美国总统大选的年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阿德莱.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不想将把民权议题带入竞选当中,这样的想法遭到了罗伊.威尔金斯的尖锐批评。原本就担心黑人选票流失的史蒂文森现在更不放心了。他回应道:“我们必须认识到,理性是决定进步速率的唯一因素。”不依不饶的威尔金斯继续措辞激烈地指责史蒂文森发言轻佻暧昧,气得史蒂文森的朋友埃莉诺.罗斯福威胁要退出协进会的董事会。到了10月份,担心种族问题会影响选情的史蒂文森参加了在哈莱姆区举行的一场集会,在集会现场他批评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公开声明过于被动,以至于无论总统本人对于最高法院废除学校内部种族隔离的裁决抱有怎样的支持态度都“无关紧要”。然后他高声叫道:“而我支持这项判决结果!”史蒂文森的支持者认为这段发言彰显了他与艾森豪威尔的不同,体现了他对待黑人的更友善立场。而他的批评者则反唇相讥,认为身为总统竞选人这样空口说白话实在很没意思,因为他就像艾森豪威尔一样口口声声表示自己支持依法办事,但同时却又拒绝表明自己将要采取怎样的手段将法律落到实处。

艾森豪威尔的竞选策略则与史蒂文森大相径庭。10月10日,总统来到艾比斯球场观看了布鲁克林道奇队和纽约扬基队之间的世界大赛,并且邀请弗雷德里克.莫罗与他坐在同一个包厢里。官方正式报道当中并没有提及莫罗的存在,但这条消息依然通过黑人报纸迅速传播了出去。黑人报纸还指出,因为害怕得罪南方民主党人,史蒂文森恐怕不敢公然与黑人交往。第二天,艾森豪威尔又邀请哈莱姆区众议员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牧师来到白宫参加私人会议。身为民主党的鲍威尔在会上流露出了赞成艾森豪威尔竞选连任的态度,并且表示现任总统将会为民权事业做出更大贡献。这番表态同样成为了大新闻。

不过黑人问题很快就被人们抛到了一旁,因为在接下来的竞选活动期间发生了两场世界级危机,首先是匈牙利爆发了反对苏联统治的起义,其次是以色列、英国与法国为了夺取苏伊士运河控制权向埃及宣战。艾森豪威尔在私密场合严厉抨击了苏伊士运河袭击事件,认为这种做法“完全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蛮横做派”。如果美国支持这种公然的殖民主义行径,那么“从达喀尔到菲律宾群岛的世界各地恐怕都会成为我们的对头。”他含蓄地威胁要切断美国对欧洲的石油供应从而为纳赛尔解围——尽管他很厌恶这个人——英国人挽救大英帝国的最后努力就这样落了个一地鸡毛的下场。

艾森豪威尔成功连任的可能性原本只能算是比较大而已。但是对于战争的恐惧却使得他赢得了将近一千万张选票的压倒性优势。在大选之夜,一名助手手舞足蹈地走进艾森豪威尔的酒店套房,为总统带来了一条喜讯:共和党在历史上第一次赢下了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众所周知,在过去十一个月的公交车抵制运动期间,艾森豪威尔政府一直在向蒙哥马利的黑人提供非官方性质的援助,将蒙哥马利的白人公民气得不轻*。事后分析表明这是自罗斯福新政以来黑人选民首次大批倒向共和党,大约60%的黑人选民都选择了艾森豪威尔。共和党战略家认为美国政治格局将会迎来重大调整,财政保守派、受过教育的城郊居民与黑人将会整合成为一个开明多数派。这次选举的很多方面都令史蒂文森心灰意冷,黑人的倒戈只是其中之一。“我实在搞不懂黑人到底在想什么,”他说。

回到蒙哥马利,市政府官员上书州法院申请了一份禁制令,以蒙改联拼车系统没有获得市政交通系统执照照为由禁止其运行。该禁令是金的律师们最担心的法律武器,因为在法院做出实质性判决前,法庭命令有权规范行为。总检察长帕特森取缔取缔阿拉巴马州蒙改联的命令就是这种权力的显著例证,蒙改联为了推翻这一命令而经历了长期诉讼,期间该命令一直在发挥效力。假如蒙哥马利出现了类似的禁令,那么继续运营拼车系统的抵制运动领导人就会被控藐视法庭罪而遭到强制性监禁。这样一来,法律裁决滞后性带来的优势就会从蒙改联一方转向市政府一方。

在《广告报》上,格罗夫.霍尔怒骂政府在抵制运动进行了将近一年之后才想起来采用这一手实在过于迟钝,只能算是“另一项失策”,因为种族隔离问题如今已经被提交到了最高法院面前。霍尔督促城市官员们考虑一下更基础的防线。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安慰金,金也不觉得这篇文章给自己带来了多大安慰。在金看来,最高法院的决定依旧悬而未决,可是已经提出的禁令却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就造成致命的影响。这项禁令将会摧毁拼车系统苦心孤诣累积起来的家底——蒙改联自有的旅行车、整个预算支持体系以及有组织的司机系统一下子全都没了用武之地。抵制者将不得不依靠步行来应对快速逼近的第二个冬天。

11月13日星期二,也就是艾森豪威尔获得压倒性选战胜利一周后,市政府的律师告诉法官尤金.卡特(Eugene Carter)法官,他不应该仅仅禁止拼车,还应该向蒙改联强制性罚款一万五千美元用来补偿城市的税收损失,于是满面愁云的金再次坐上了被告席。在法庭上金把拼车描述成了基于自愿与合作的“搭车”行为。但是政府方面请出了一位出人意料的证人,此人声称蒙改联在他经营的蒙哥马利银行存了十八万九千美元。政府律师利用这套证词将金的主张狠狠挖苦了一通。控辩双方堆砌的大量论证即使在当时看来也非常具有讽刺意味。比方说政府律师不顾自己的保守派立场,指责拼车系统是“私人企业”,因此必须加以规范或者取缔;金则更新了他的失忆防御战术,他说抵制运动是广大黑人自行发起的,他不太记得任何组织或领导人曾经指挥过抵制运动。

在休庭期间,一位美联社记者悄悄走到法庭前面递给金一张纸条。纸条里夹着这名记者从美联社收报机撕下来的新闻快报:“美国最高法院今天宣布,维持三人法官特别小组的裁定,判决阿拉巴马州关于公共汽车上种族隔离的州立法和地方立法违反《宪法》。最高法院做出裁定时没有听取任何辩论,只是宣布‘准予维持原判的动议并且维持原判。’”

大势已定了。刹那间金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得双耳嗡嗡作响,他拔腿冲到法庭后排把这条喜讯告诉了阿伯纳斯、尼克松与柯瑞塔。这时原告席上也骚动起来,政府律师同样得到了消息。新闻通过低声耳语在法庭里迅速扩散开来,直到一名再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的黑人旁听者噌的一声站起来朗声说道:“全能的上帝已经在华盛顿特区发话了!”法庭登时炸开了锅。卡特法官徒劳地反复敲击小木槌企图维持法庭秩序,并且最后做出了禁止拼车的判决——尽管最高法院裁决已经让他的判决沦为了无足轻重的空文。

蒙哥马利的黑人此时此刻根本没心思为了这条禁令而犯愁,他们正忙着大举庆祝。那天晚上举行了两场盛大的弥撒大会。大会一开始S.S.西伊牧师就报告说三K党正准备在蒙哥马利发动游行。无所谓了,他高呼道。“我们无所畏惧,因为上帝与我们同在。”按照《广告报》的描述,西伊在布道坛上说着说着就老泪横流起来,与此同时“若干名似乎陷入宗教极乐的女性则尖叫不止。”报纸还报道了金步入会场的精确时间:晚上7点23分。金一到场全体会众就集体起立并报以长久的热烈掌声,过了好半天阿博纳西才让会场安静下来,并且带着众人一起阅读《圣经》。当罗伯特.格雷茨走上布道坛时,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每一个人都在翘首以待。这位长着一对招风耳的瘦削白人牧师在布道坛上念诵了哥林多前书第13章,也就是著名的爱之章。“我作孩子的时候,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还没等他说完,教堂里的每一个人就全都欢呼雀跃起来。这句经文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敲响了刚刚萌生的自尊之弦。

金知道,法律层面的技术性细节致使最高法院的裁决并不能立刻得到执行,而是需要等到恰当的命令送达蒙哥马利之后才能生效,然而针对拼车的恶意禁令却已经到位了。换句话说公交车上的种族隔离制度在此之前仍然有法律撑腰,而蒙改联却丧失了替代运输系统。为了熬过这段延迟,同时又不至于引发白人的法律骚扰,蒙改联的领导层鼓励全体追随者们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将抵制运动坚持到底,直到取消隔离的命令送达为止。如果不能拼车,那他们就走路,就好比运动员冲过终点线后为了庆祝胜利还要咬紧牙关绕场跑一周那样。

飘飘然的兴奋感驱动着他们。金在听到判决后发表了一篇洋溢着青春热情的声明。他的情绪如此炽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时常身处于躁动不安的生活大海的汹涌呢喃当中。多少个日夜里都肆虐着逆境的狂风。”但他还是劝告大家要谨慎从事。“我们只要再坚持步行或者与朋友们搭车三四天就行了。”事实证明,金的法律专家们对于最后这段时间的估计实在过于乐观。法院文书足足花了五个星期才不紧不慢地抵达了蒙哥马利。这五个星期对于一心只想绕场一周的抵制者们来说可谓异常艰难。

但是不管怎样,赢了就是赢了。许多知名人士从最高法院作出裁决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给金打电话祝贺。著名歌唱家马哈丽亚.杰克逊自告奋勇要来到蒙哥马利献唱以庆祝胜利。几位黑人神学院的校长纷纷表示要对抵制运动当中体现出来的基督教精神提供神学评估。这么多令人心动的好意令金应接不暇,于是他安排了整整为期一周的座谈会与礼拜活动,并将其称为非暴力与社会变革讲习会。记者卡尔.罗文、小说家莉莲.史密斯、唯一神论白人领袖荷马.杰克都同意参加这次活动,黑人浸信会内部的强力人物也纷纷前来捧场,其中包括专门从亚特兰大赶来的老金牧师的老对手威廉.霍姆斯.博德斯,来自规模庞大的布鲁克林“百万美元”协和浸信会的加德纳.泰勒,还有来自巴吞鲁日的T.J.杰米森。

金的讲习会于12月3日召开,地址又选在了霍特街的浸信会教堂。差不多一年前,这里举行了标志着抵制运动正式开始的第一场弥撒大会,那一次金的演讲将全体会众的情绪推向了最高峰。在讲习会上他宣称过去的一年让他们学会了六项课程:“第一,我们发现我们能够为了共同的事业团结在一起;第二,我们的领导人未必非得出卖自我;第三,威胁与暴力未必一定能吓倒那些得到充分调动的非暴力人士;第四,我们的教会正在变得越发斗志昂扬,除了传播个人救赎的福音之外,还要强调社会福音;第五,我们刚刚体验到了尊严与使命的感受;第六,我们发现了一件全新的强大武器,那就是非暴力抵抗。”

对于金来说,这六课当中最重要的就是领导力和团结的重要性,其次是教堂的战斗性,“发现”非暴力的斗争策略排在最后。这份表单上的内容全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与认真排序,简明扼要地总结了抵制运动的经验。非暴力就像抵制运动本身一样或多或少源自偶然。抵制运动领导人的责任则包括激励人心、应付打击以及坚定不移。直到六年多以后的伯明翰斗争期间,金的领导力理念才涵盖了深思熟虑的斗争手段创新或者对于战略战术的有意识进阶选择。就目前而言,他依然认为领导力的关键在于展现学识。在讲习会的致辞当中他尽情挥洒了自己的智慧,谈到了技术、殖民主义、时间节律等等各方面的话题。但是就整体而言这篇演讲未免显得有些繁芜。金在演讲中引用了古往今来的大量名人名言,远自赫拉克利特,近到鲍勃.霍普。这篇演讲的主旨在于向往正义,而且他还在一段关于勇气的沉思当中颂扬了殉难的价值。但是一旦摆脱了抵制运动带来的具体压力,他的演讲就明显流露出了过于抽象的缺点。

l2月9日星期日对于金来说是一个尤其可喜可贺的大日子。这天早上他将德克斯特教会的布道坛交给了客座布道人弗农.约翰斯。约翰斯的布道主题是纪念德克斯特教会从第一浸信会分离出来七十九周年。当天下午,金又来到第一浸信会主持了规模宏大的礼拜仪式,将讲习会推向了高潮。来访的唱诗班用一个小时的音乐充分调动了会众们的情绪,接下来弗农.约翰斯克制住自己的骄傲,按捺下他对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厌恶,用独一无二的沉郁嗓音做了祈祷。金的朋友鲍勃.威廉姆斯表演了独唱之后,下一位出场的嘉宾就是J.H.杰克逊。此前杰克逊从来没有公开赞同抵制运动,他当天的讲话也几乎没有提到抵制运动。然而杰克逊毕竟是当时由美国黑人掌控的规模最大且最有权势的教会协会的名义领袖,因此他的出席依然吸引来了将近八千多名恭敬有加的会众。每当金和阿博纳西谈到通过激进教会来扩展运动的话题时,总会梦想着自己能拥有足以与杰克逊比肩的权势。在当年9月份召开的最近一届全国浸信会大会上,杰克逊邀请柯瑞塔前往他在芝加哥的教堂举行了独唱音乐会,以此表达了他对金的认可。现在杰克逊更进一步承认金已经打入了黑人浸信会的顶级成员小圈子,有资格与杰克逊、加德纳.泰勒以及杰米森父子平起平坐,尽管依然略逊于小亚当.克莱顿.鲍威尔。金在牧师队伍当中的声望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在讲习会的漫长议程当中,金的名字以及关于他的一切信息都以大写字母拼写,除了杰克逊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享有这样的待遇。

12月20日,最高法院的通告书终于抵达了蒙哥马利联邦法院,执行法警将通告送到了各位市政府官员手上。当天晚上金在弥撒大会上告诉人们,抵制运动到此正式结束了。他强调了和解的重要性,并且表示抵制运动的胜利是公平与正义的胜利,两个种族都将因此而受益。换言之金认为这不是一场黑人击败白人的胜利,但是大多数白人政客们似乎并不敢苟同。盖尔市长与塞勒斯警务专员都在通告书送达当天借故离开了蒙哥马利,免得要在记者面前发表意见。有一位当地法官被迫废除了此前自己做出的支持种族隔离政策的判决。他公然表示最高法院的裁定“于法无据,于理不合”,完全是“一套歪理邪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放亮,金就穿好西装,戴好礼帽,在弗雷德.格雷、阿博纳西、格伦.斯迈利以及一队摄影师与记者的陪同下一起登上了公交车。“欢迎乘车,”公交车司机很有礼貌地说道。汽车隆隆地行驶在城市街道上,金精神饱满地坐在公共汽车前排,身旁坐着斯迈利。随行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场景。这群种族混同的乘客们与司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兴之所至的司机干脆不顾原本的行车路线安排,将公交车停在了罗伯特.格雷茨牧师家门口。嘟嘟的喇叭声将格雷茨从家里叫了出来,一出门他就看见斯迈利倚靠着公交车前门向外探出身子冲着他大声嚷嚷道:“今天晚上几点你请我吃饭啊?”他说这番话的口吻就仿佛自己刚刚将这辆公交车变成了加长豪华轿车一样。金与满车乘客全都放声大笑起来,格雷茨也笑着登上了公交车。此前多少沉重代价终于换来了眼下的纯真时刻。

家园 注9

美国兵役注册系统的主管人路易斯.B.赫尔西将军(Lewis B.Hershey)反复阻止了蒙哥马利征兵局将蒙改联律师弗莱德.格雷塞进军队里的企图。阿拉巴马州各地的征兵局成员纷纷以辞职来抗议艾森豪威尔对于地方事务的“政治干预”。当时在蒙哥马利附近处理征兵纠纷上诉的乔治.C.华莱士法官(George C. Wallace)也辞职了。就在大选前不久,两名阿拉巴马州参议员还要求国会针对弗莱德.格雷征兵案件进行调查。

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10

金邀请贝亚德.拉斯廷返回蒙哥马利。他之所以敢于发出邀请,完全是依仗着目不暇接的胜利庆典活动分散了别人的注意力。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拉斯廷亲身来到蒙哥马利可能造成怎样的危险。一方面当地白人仍然记得这个神秘的冒牌《费加罗报》记者,另一方面金自己也感觉到蒙改联的同事——尤其是各位同工们——可能会造成比白人更大的政治威胁,因为他们对于同性恋全都深恶痛绝,认为容忍同性恋无异于在正义的阵营里插进邪恶的楔子。金很喜欢拉斯廷,可是他身边的好些黑人却并非如此。在他们的印象里,拉斯廷是一个怪诞傲慢的家伙,在2月份给他们的阵营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更糟的是,拉斯廷刚刚在他的杂志《解放》里刊登了尼克松的文章。尼克松在文中极力鼓吹自己在抵制运动发起过程当中的贡献,甚至达到了罔顾事实的程度。*这篇文章惹得金的一部分知识分子朋友们将尼克松狠狠讥讽了一通。金非常希望拉斯廷来到蒙哥马利的时候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于是他请求拉斯廷首先飞往伯明翰而不是蒙哥马利。鲍勃.威廉姆斯在那里接到了拉斯廷,让他低着头坐上了汽车后座。按照金的要求,直到汽车安全抵达蒙哥马利的德克斯特牧师寓所之前,拉斯廷在这一路上都不能抬头。

12月23日星期日,拉斯廷到达了蒙哥马利。当天一早金家遭到了猎枪射击,家里人都被吓坏了,好在没人受伤。拉斯廷一进金家屋门就看到了屋里的狼藉景象。金与拉斯廷找了个僻静之处畅谈起来,他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拉斯廷帮忙,包括纽约筹款事宜,伦道夫为了改善金与威尔金斯的关系而做出的努力,金下一步的出书安排,前往印度会晤甘地主义者的可能性,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金已经被南方各地黑人的陈情信件团团包围了,每一位来信人都希望金能帮助他们废除当地公交系统当中的种族隔离,每一封信都需要金予以答复。就在金和拉斯廷刚刚开完战略会议的时候,金老爹突然就像查抄犯罪窝点的政府警探一样突然闯进了牧师寓所的正门——猎枪袭击的消息气得他火冒三丈地冲到了蒙哥马利。柯瑞塔赶忙问他要不要来点吃的。

“我不是来吃饭的,”金老爹愤然宣称,“我是来祈祷的。”他命令儿子双膝跪下,然后自己就放声祷告起来。退到隔壁房间的拉斯廷倾听着金老爹与上帝的对话,听起来上帝似乎正在告诫小金要见好就收。现在抵制运动已经结束了,而上帝在政治领域以外还有很多任务需要他去完成。祷告持续了一段时间。祈祷结束后金老爹干脆单刀直入地挑明了同样的主题。随之而来的争辩致使家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气急交加的金当场流下了眼泪。直到最后金才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父亲,他就是要做他觉得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知为什么,父子之间的争论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这一刻的强大气场致使拉斯廷觉得他亲眼见证了一场只能发生在金家父子之间的危机。

第二天是平安夜,一辆轿车停在蒙哥马利某公交车站边上,五名成年男子窜出车外,将一名正在独自等车的十五岁黑人少女围殴了一顿,然后立即逃之夭夭。也是在这一天,弗雷德.夏特沃斯在伯明翰宣布他将在圣诞节后第一天带领一群人坐上公交车的前排座位。圣诞节的夜晚他一直与一名执事在牧师寓所里为明天的考验做准备,却没想到有人往寓所地下室里扔了一捆十五根炸药,几乎摧毁了整栋房子。前来勘查现场的警方打着手电在浓烟中搜索着寓所的废墟,他们听到地下室传来了夏特沃斯的声音。却原来地板坍塌了一个大坑,夏特沃斯和执事都掉了进去。只听见这位布道人大叫道:“我不要光着身子出来!”在爆炸之前他已经准备上床了。警方用毯子裹住夏特沃斯,又搬开了压在执事身上的木梁,并且表示他们两人居然在如此猛烈的爆炸当中保住了性命堪称奇迹。几名警官劝夏特沃斯离开伯明翰避避风头,但夏特沃斯高声宣布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上帝不打算让区区一捆炸药夺走我的性命,”他宣称道。这次袭击进一步强化了他的天命在身信念。第二天他按照原计划带领两百名追随者坐上了伯明翰公交车的白人座位,其中超过二十人遭到逮捕并因违反种族隔离法律而被定罪。

回到蒙哥马利,几名狙击手用猎枪射击了一辆种族融合公交车。事发之后金发表声明,呼吁市政当局“采取坚定立场”反对暴力行径。大多数白人官员对此都装聋作哑,少数几名公开回应的官员当中就包括弗兰克.帕克斯专员。他宣布,如果枪击事件继续发生,蒙哥马利市将不得不暂停公交车运营。这项声明令金的追随者们感到很不痛快,因为他们相信狙击手们的目的恰恰正是逼停运行阿拉巴马州唯一的非隔离公共设施。两天后另一辆非隔离公交车遭到伏击,这次枪手们躲在路边树丛里对汽车进行了一轮排枪齐射。一位黑人孕妇被子弹击中双腿,不得不接受急救。于是市政官员们暂停了夜间公交车服务。

金发出了邀请函,呼吁召开非暴力种族融合第一次黑人领袖会议。来自十个南方州的六十名牧师回应了他的邀请,并于1957年1月初聚在了亚特兰大的以便以谢教堂。与会人员仅仅是南方黑人牧师总量的一小部分,但这些人当中包括了许多富有影响力的独立活动家。弗雷德.夏特沃斯来自伯明翰;C.K.斯蒂尔(C.K.Steele)来自佛罗里达州的塔拉哈西——他在蒙哥马利运动的鼓舞之下领导了塔拉哈西的公交车种族融合运动;威廉.霍尔姆斯.鲍德斯是亚特兰大当地人——就在会议之前,他在亚特兰大发起了自己的非暴力公交车示威行动。愤怒的佐治亚州州长命令州民兵进入警戒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出动。来自纽约的贝亚德.拉斯廷不动声色地起草了会议决议和组织机构章程。

阿博纳西与金一起来到亚特兰大,并且借宿在了老金夫妇家里。1月1 0日凌晨2点30分,也就是会议即将开始当天,老金夫人摇醒了阿博纳西,让他赶紧下床接听一个紧急电话。“阿博纳西,他们把咱们家炸了,”胡安妮塔.阿博纳西战战兢兢地从蒙哥马利打来了电话。 “不过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她在电话里告诉丈夫,房子的门廊和前厅基本上已经荡然无存了,就连赶来的警察似乎都吓得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此前还听到了其他爆炸声。警察告诉她,哈钦森街浸信会教堂也被炸毁了,教堂屋顶塌陷了下来。出事街区陷入了木然的恐惧。有些人吓得不敢出门,也有些人吓得不敢回家。前者躲在屋子里打电话,后者则开车在街上乱转。

在亚特兰大,老金夫妇家里灯火通明。阿博纳西转述了家里传来的消息,牧师们为他做了祈祷。然后阿博纳西公开表示自己很担心第一浸信会教堂的安危。“我不想让斯托克斯牧师的教堂也被炸毁,”他伤心地说道。金老爹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恶狠狠地答道:“想得美,他们肯定会下手的。”阿博纳西的情绪越发激动,不停地给妻子打电话,直到最终两人成功联系上为止。阿博纳西在电话中了解到,蒙哥马利的恐慌气氛越来越严重了。在他家遇袭之前还发生了另一起炸弹事件,爆炸声响彻全城。哈钦森街浸信会教堂确确实实被炸了——人们已经看到了废墟——格雷茨家也再次遭到了炸弹袭击。阿博纳西太太的电话断了一会儿线,但她很快打电话回来说刚刚又发生了另外一起爆炸,地点就在他们家附近,她都能感觉到地面在震颤。还有另一所教堂也遭到了袭击,不过她不知道是哪一座,也不知道上一颗炸弹究竟扔在了哪里。

进一步报道证实了阿博纳西的担忧:最后遭到袭击的教堂正是第一浸信会教堂。他与金等不到天亮就离开亚特兰大赶回蒙哥马利,柯瑞塔和拉斯廷则留下来继续操持会议。阿博纳西与金走访了昨天晚上遭受袭击的四座教堂与两户人家。就教堂而言,第一浸信会遭到的破坏最轻,尽管地下室确实被炸裂了,但是地上建筑基本没有受到破坏。尽管如此市政当局仍然以建筑结构不安全为由禁止第一浸信会的会众们继续使用教堂。

大致了解了一下遇袭情况之后,金急忙赶回亚特兰大参加会议的投票议程。各位布道人们投票决定成立一个组织。几经改名之后该组织最终得名南方基督教领导联合会(Southern Christian Leadership Conference),金被推举为会长。选举结束后金以新成立组织的名义分别给艾森豪威尔总统、司法部部长布劳内尔以及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拍发电报。对于金的要求,谢尔曼.亚当斯代总统答复说艾森豪威尔不可能按照金的要求在南方安排一场反对种族隔离暴力的演讲;布劳内尔的一名助手回复道司法部将会研究一下爆炸案与其他袭击事件,但维护法律和秩序的主要权限还是归属州政府;尼克松则没有回复。

阿博纳西留在蒙哥马利第一浸信会教堂监督志愿者们在周五周六两天疯狂赶工维修教堂。他们要在两天内加固好地下室的横梁并清理所有残骸。市政府的安全监察员们也很体谅阿博纳西希望在教堂里举行周日礼拜活动的迫切愿望,不过他们依然明智地要求教会全体人员不得上楼,因为他们的体重可能会压垮地下室里的临时横梁。阿博纳西同意了。人们将一台钢琴抬进了地下室,又搭建了简易的布道坛。到了周日,会众们在地下室里纷纷落座,人们无不面色焦虑地端详着头上刚刚完工的崭新木梁与地上来不及彻底清扫的瓦砾。刚开始礼拜仪式一直笼罩在愁云惨雾当中,然后教会书记员威廉.比斯利的母亲比斯利太太就站了起来。老太太是会众当中的老一辈,现在她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我不喜欢今天看到的情形。牧师兄弟,你可不能让随便哪家教会整天都这么烦恼。我还记得1910年那会儿,这座教堂让火烧得只剩下了一个大坑。有两个德克斯特教会的夫人们路过坑边上说道:‘瞧啊,这是什么玩意?后代们都会说这个坑就是第一浸信会原来的位置。’可是她们错了!斯托克斯博士盖起了这座教堂,我希望你坚定大家的信心,咱们一定能把这座教堂重新盖起来!”地下室里的会众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教堂钢琴家多萝西.波西也情不自禁地弹奏起了《哈利路亚大合唱》。

在第一浸信会里飙升的激情一定程度上源自教会之间的竞争心态。蒙改联的领导层沮丧地发现,危机心理在最大限度激发善意的同时,也显露出了人们从未见过的丑陋一面。即使那些熬过了抵制运动的人也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只能认为蒙改联群体正在承受着高潮之后的天然失落。一旦共同奋斗阶段过去之后,危急关头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转化成抑郁或者嫉妒。在蒙改联领导层中,只有阿博纳西的教堂与住宅双双被炸。他的威信因而急剧提升,以至于招致了不少人的反感。此外格雷茨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因为在最近的恐怖之夜里他家遭遇了两次炸弹袭击,其中一枚炸弹哑火了(一位勇敢的邻居及时扯断了点燃的导火索,导火索另一头共有十一根炸药)。不过没多久就有流言声称格雷茨家的两枚炸弹当中有一枚其实并不是为他预备的,而是针对着蒙改联内部的另一位卫理会牧师。这位牧师因为遗憾自己家没被炸到而意气消沉,后来甚至一度陷入了精神崩溃。至于在这一年夏天成为“叛徒”的乌利亚.菲尔兹牧师则暂时恢复了蒙改联里的领导职位,因为在他重新成为贝尔街浸信会教堂的牧师之后,这座教堂在炸弹袭击之夜里承受了最严重的破坏。

万幸或者说不幸的是,E.D.尼克松的住宅这一次并没有遭受炸弹袭击。这一轮袭击之前他就算再看不惯金的办事风格与重要地位也至少还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这一轮袭击过后他再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金家遇袭之后不久他给金写了一封信,一上来就话里带刺地将金称作“亲爱的先生”。他在信中辞去了蒙改联司库的职位,并且抱怨自己“被人当成了小孩子”。一部分金的党徒们对待尼克松的态度确实非常尖酸刻薄居高临下,以至于他们当中有人居然公开贬斥罗莎.帕克斯无非是“抵制运动的花瓶”。就连金身边最老练的几位领导人一时间也被这种心态冲昏了头脑,一致同意废除种族隔离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蒙哥马利机场。格雷茨、弗莱德.格雷以及其他几个人都认为这个观点既荒谬又自私,实在不足取,因为只有为数极少的蒙改联成员曾经坐过飞机。但包括阿博纳西在内的领导人都想拿机场开刀。继续推进公交车种族融合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有些没意思了。

这股浑浊的潜流彻底断绝了蒙改联在美国种族政治领域进一步发挥更重要作用的可能性。尽管抵制运动的影响力将会逐渐地波及全国各地并且产生连绵不绝的回响,但是蒙哥马利的贡献已经成为了历史。金本人的情绪也因此跌入了低谷。炸弹事件令他担惊受怕,公交车种族融合情况的倒退令他伤心不已;蒙改联内部认为他只顾得四方巡游抛头露面的批评令他满腹委屈,蒙改联领导层相互攻讦人心涣散的状况又令他有苦难言。他本能地将所有这些恐惧与担忧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他既内疚又苦闷,而过分沉重的内疚又发展成了自责。阿博纳西的地下室礼拜过后的周一晚上,金在蒙改联组织的又一场弥撒大会现场公开乞求上帝的指引。“主啊,我希望我们在蒙哥马利争取自由的斗争不会导致任何人的死亡。我本人尤其不想死。但如果非得死人不可,那就让我去死吧!”这句话一出口,观众席登时炸开了锅。深陷宗教狂热情绪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呼喊道:“不行!不行!”群情激奋的场面终于崩断了金的神经。他双手紧紧抠住布道坛的边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挺挺地在台上站了许久,直到听众们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依然纹丝不动。会场陷入了一阵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听众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金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最后还是另外两名牧师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布道坛上搀扶了下来。

两周之后的星期六晚上,鲍勃.威廉姆斯在德克斯特牧师寓所值夜班。柯瑞塔与尤姬都在亚特兰大。这天晚上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断有善意或者恶意的电话打进来。但不知何故金越发感到心神不宁,最后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威廉姆斯。“鲍勃,我想我们今晚最好不要呆在这里。”二人立刻赶赴了威廉姆斯家。几个小时后,就在天亮之前,一枚炸弹在距离牧师寓所最近的街道拐角处爆炸了。爆炸摧毁了寓所的正面门脸结构,紧邻的一辆黑人出租车站也遭到破坏。此外还有三辆临近出租车的车窗被震碎,车里的司机被玻璃割伤,只得赶紧去医院。在接下来的一片惊恐当中,有人冲进早已空无一人的牧师寓所寻找金,结果又在门廊前面发现了另一捆十二根尚未引爆的炸药,导火索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赶到现场的警方立刻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里面的气氛高度紧张,警戒线外面更是几乎随时都会发生骚乱。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阿拉巴马州的首席弹药专家终于拆除了炸弹。有两名黑人因为斥骂警方至今都没能抓住哪怕一名炸弹袭击人而遭到逮捕,后来被判煽动暴乱罪。接到电话后金立刻赶到现场发表了演讲,这才平息了人群的骚动。

这天早上,金在德克斯特教堂的布道坛上将自己一年前在自家厨房里经历的启示告诉了会众们——这场体验刚好发生在第一次炸弹袭击之前不久。那一次他听到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要无视萦绕心头的一切困惑与恐惧,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一名跟踪采访炸弹事件的《广告报》记者也来到了礼拜仪式现场,他的报道撩起了格罗夫.霍尔的恶毒快意。在《广告报》的版面上,霍尔对于他所谓的“厨房异象演讲”大加嘲讽,拐弯抹角地暗示金之所以一心一意地对抗种族隔离仅仅是因为他相信上帝在厨房里跟他说了几句话。几天后,阿拉巴马州以外的某卫理会学院刊发了一封不起眼僻的通讯文章,一位教授在信中声称金在抵制运动当中展现出来的非暴力姿态足以与圣徒相提并论。看到这篇文章之后,霍尔随即发表了措辞尖刻的社论,题目是《金博士业已侧身卫理会圣徒之列》。这篇社论在整个南方引发了激烈的争论。阿拉巴马州的若干教会干脆投票决定从此以后切断对于卫理会高等教育的一切资金支持。

出租车候车处炸弹事件之后又过了几天,蒙哥马利警方指控七名白人男子涉嫌参与了这场犯罪以及之前的好几起炸弹袭击。蒙改联内部一度满心以为正义将会得到伸张,可是陪审团却宣告最早出庭的两名被告无罪,尽管他们已经签署了认罪书。大约在同一时间,阿拉巴马州最高法院否决了金对于“非法抵制”罪名的上诉,裁决依据则是一项技术细节——弗莱德.格雷错过了申报期限。由于害怕在同一个技术细节问题上再吃一次亏,金沮丧地决定不再向美国最高法院上诉,并为此痛苦地支付了五百美元罚款。他痛恨败诉,更痛恨抗议的合法性没能得到非此即彼的实质性裁决。他希望其他89名被告当中有人能得到依据《宪法》的无罪判决,或者法官在经过严格检视之后决定抵制者确有“正当理由”。但是蒙哥马利的检察官驳回了所有涉及抵制参与者的指控,从而堵死了这条讨说法的渠道。与此同时检察官也撤销了对其余涉嫌爆炸案的白人被告的指控。

法官卡特接受了检方提出的这个一揽子解决方案,金则强烈谴责这种双重特赦的做法,因为这种做法蛮不讲理地把抵制行动与爆炸案件当成了性质相同的一回事——根据阿拉巴马州的法律,过去几周大多数爆炸案件的嫌疑人都应该判处死刑。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公然谴责这种关联行为,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最终不仅起不到任何实际效果,还会进一步扩大他与89名蒙改联领导人之间的嫌隙。金的无助反衬了检方在政治层面上的精明。种族隔离主义者们大可以因为这项判决感到宽慰,因为法庭终究宣告了黑人领袖的错误——他受到审判,被判处有罪,得到了充分的上诉机会,最终还是成为了罪犯。金缴纳的罚金就是证明。另一方面,黑人民众整体上吸取了当地法律和随机暴力的历史教训。尽管黑人社区在抵制运动案件的审理过程当中的确被种族隔离主义者占了些许便宜,但是他们在现实生活当中争取得来的成果却远比这点损失大得多。悄然之间,夜间公交车服务已经恢复,炸弹攻击也停止了。

家园 注10

在同一期《解放》杂志上,A.菲利普.伦道夫撰文支持了非暴力活动。年事已高的哈利.艾默生.福斯迪克更是将抵制运动称作“上帝的恩赐”。福斯迪克引述了金最喜欢的一句名人名言:“道德苍穹的弧度虽然平缓,但弯曲的方向毕竟指向正义。”这句话出自著名废奴主义布道人西奥多.帕克(Theodore Parker)之口。

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11

1957年1月20日,E.弗雷德里克.莫罗参加了艾森豪威尔总统的连任就职庆祝游行。游行过后他和妻子凭借特别邀请成为了坐在总统就职观礼台上的第一对黑人夫妇。同样是在1月,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大使、《时代》创始人亨利.鲁斯的妻子克莱尔.布思.卢斯(Clare Boothe Luce)以粉丝身份给金写了一封自我介绍信。这位共和党世界主义者刚从意大利的使馆岗位上回国。她在信中写道:“意大利共产党人每一天都在指责我国南方发生的事件,在他们眼里这些事件证明了美国的民主不过是‘资本主义的神话’……某些美国人对于本国《宪法》的否定令我们在国外的敌人获益匪浅。在所有为了争取平等而发动斗争的人们当中,还没有人采用过比您的所作所为更合法且更符合基督教精神的方式。”

卢斯写完这封信之后过了几个星期,一名《时代周刊》通讯员受命撰写了一篇蒙哥马利新闻特稿,文中以同情的笔触全面描述金的形象做了,还提到蒙改联弥撒大会上传唱《信徒精兵歌》的场景。《时代》的纽约总部编辑在审阅初稿的时候反对提及这个细节,认为这首歌的好战精神与文中关于金的甘地主义倾向的描写相互冲突。《时代周刊》这样描述金自学甘地主义的方式:“最重要的是,他把他能找到的每一篇关于甘地的文章全都读了又读。”这篇稿件经历了疯狂的校改过程,金的形象也经历了大幅调整。一名艺术家为杂志准备了一幅金的特写肖像画,这幅帅气逼人的画作几乎填满了那一期《时代周刊》封页著名红色边框内的全部空间。

《时代周刊》将金打造成了扎根在美国大众文化当中的永恒形象。《纽约时代》紧随其后刊载了抵制运动大事记,将金的经历当成了叙事主线。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劳伦斯.斯皮瓦克则邀请金参与《与媒体见面》节目,金也成为了第二个登上这档节目的黑人。抵制运动过后,金越发真切地体会到了盛誉加身的感受。他告诉《时代周刊》,他和他的父亲为自己选择了新教创立者马丁.路德的名字,现在“我们或许终于赢得了使用这个名字的权利。”“或许”二字不仅折射出了他内心的骄傲,也反映了他内心的惶恐。抵制运动为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让他经历了惊慌失措的煎熬、焦头烂额的试炼、心胸洞开的彻悟以及激情燃烧的高潮。现在这一切都告一段落,家门口小世界当中的喧嚣搅扰已经无法继续令他萦怀了,只能驱使他加快步伐走向更广大的群众基础。

到了2月,就在金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那期杂志上市之前,他在俄亥俄州奥伯林学院——也就是弗农.约翰斯四十年前的深造地点——度过了一个晚上。学校有一位基督教青年会的官员名叫哈维.考克斯(Harvey Cox),当时刚刚从神学院毕业。他邀请金为一场集会致辞,集会结束后又举办了一场私人晚宴。受邀的学生与教师在金的面前都颇为拘束。席间金发现其他宾客纷纷对自己敬而远之,以至于左右两边的座位全都没人坐。可是有一个学生却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他的正对面并且开始自我介绍。此人正是詹姆斯.劳森,自从一年多以前在《那格浦尔时报》上第一次读到金的名字以来他就一直期待着这次见面。金顿时来了兴致。他问起了关于印度的事情,并且表示自己希望能尽快去一趟。劳森则描述了他的卫理会传教工作。劳森取道非洲回国,其间他在非洲与几位独立运动领导人相处了一个月。金再次感到眼前一亮。他告诉劳森他刚刚收到克瓦米.恩克鲁玛的邀请,出席一场标志着英国殖民主义在加纳宣告结束的仪式。

这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各自的经历与兴趣多么相似。他们两个都认识的人数量很多,他们读过的神学书籍也多有重合。劳森的父亲是个共和党牧师,他在传播爱之福音的同时屁股上总会挂着一支点三八手枪以防白人骚扰。劳森说来自母亲的爱影响了他的一生。劳森在高中与大学里都是一名冠军辩手。1946年他曾经主张辩称,为了遏制共产主义的威胁而针对苏联发动预防性质的核战争是完全正当的——今天的劳森一想起这段中二气息浓厚的言论就忍不住微微皱眉。两年后的劳森彻底扭转了自己的立场,转而认定由耶稣向世人彰显的爱之法则不允许暴力,除非是为了他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此外他还认为涉及兵役与种族隔离的法律在本质上否认了宗教良知,并且发展了一系列理论来支持自己的观点。1951年他担任了联合卫理会青年团契的主席,并且以自己是和平主义者为理由拒绝参军入伍,为此蹲了一年多联邦监狱。贝亚德.拉斯廷与格伦.斯迈利都曾经专门来到俄亥俄州指导他。

这些名字几乎就像劳森口中的每一句话一样在金的心头迸出了似曾相识的火花。他们两个如此默契,以至于尽管刚刚认识就几乎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程度。他们尽管个性不同,却有着共同的追求。身为活动家的劳森在许多方面走在金的前面,但金发起的非暴力群众运动已经实现了劳森的梦想。金表示现在他打算找出在整个南方地区推广蒙哥马利模式的方法,但直到目前为止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借助浸信会大会或有色人种协进会,但他还不敢肯定在实际层面上究竟应当如何操作。劳森尖刻地评论道,这种做法很可能收不到任何成效,因为协进会从根本上只是一个充斥着律师与宴会的黑人中产阶级联谊组织,而黑人中产阶级不仅人数稀少,而且性情谨慎怕事,因此协进会注定不会有太大的作为。金沮丧地承认劳森也许是对的。但他反问道,数以百万计的白人和黑人每天都在施行种族隔离的做法,你要如何凭空建立一个新组织来攻击种族隔离呢?

晚餐结束后,金邀请劳森来到南方为他的问题寻找或者创造出一个答案。劳森表示自己正有此意,但他首先要完成因为坐牢与前往印度传教而中断的学业,毕业之后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投奔金。

“我们现在就需要你,”金恳求道。“我们在南方没有任何黑人领导能够理解非暴力。”劳森答应尽快动身。这两人从此开始了密切合作,直到1968年劳森邀请金前往孟菲斯去帮助环卫工人为止。不过眼下他们正在共同畅想着美好的愿景,丝毫没有意识到命运对他们有着怎样的安排。

家园 六,世界的滋味1

抵制运动逐渐消解在了人们的记忆当中,酸痛的双脚与空荡荡的公交车都变成了故事里的情节。金也继续开辟了好几条战线,从而在南方各州推广他所谓的“蒙哥马利经验”。演讲邀请函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如痴如醉的听众为他高声叫好。他希望自己演讲的力量能够为一场大规模皈依提供燃料,就好像十八世纪四十年代的黑人大觉醒一样。不过从更实际的层面来说他也很清楚,再高明的演讲术也只能起到启蒙作用,而仅仅实现启蒙还远远不够。权力是民权运动的必需品。为了获取权力,金设计了一系列计划。他一方面忙着筹建属于他本人的组织,另一方面也在不遗余力地推动上百万黑人进行选民注册,集结大众传媒机构的支持,收拢教士组织的影响力,争取最高层白人政治领导人的背书,还要动员一支由见证人组成的“非暴力军队”。每当种族隔离主义者的抵制威胁到上述各方面的努力时,金总会无休止地对自己的战略进行微调,尝试各种战术的搭配组合。他还咨询了几位自封的种族政治专家。这种人的数量相当稀少。由于白人多数派是日常种族政治的既得利益者,想要彻底推翻日常种族政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因此专门投身于这一领域的专家们往往都是些五花八门的怪胎——虔诚派,煽动家,大同主义者,共产主义者以及其他各种冷门偏门意识形态的信徒。金逐渐学会了将不着调的怪人与堂吉诃德式的理想家区分开来

在抵制运动期间颇有一些局外人不请自来地拜访金,哈里斯.沃福德(Harris Wofford)就是其中之一。沃福德是个有着明显南方血统的纽约人,他曾就读于耶鲁法学院,但是他对世界联邦主义运动的兴趣却是自小有之。二战之后他在政治理想主义驱动下来到印度,花了几年时间观察甘地主义,并同他的妻子克莱尔合著了《燃烧的印度》(India Afire)一书。夫妻二人回国之后坚信甘地主义在美国最适合运用的焦点领域就是种族问题。接下来他又不顾家里人的极度震惊,前往华盛顿州霍华德大学法学院注册学习了两年,成为该校自从二十世纪最初十年女性投票权运动以来的招收的第一名白人学生。*毕业后他来到华盛顿,在迪安.艾奇逊开办的卡文顿和布尔灵律所找到了一份工作,这家律所在业内可谓首屈一指。在那里他一边应付大公司客户,一边与少数鼓吹种族融合的人们打交道,比如高地人民俗学校的迈尔斯.霍顿。1954年在给霍顿的一封信中他写道:“我希望我们能从甘地主义当中学几招。”沃福德的人脉甚广,从《时代周刊》的卢斯与麻省参议员约翰.F.肯尼迪到著名黑人布道者末底改.约翰逊都是他的熟人。但是无论在白人政客的圈子里还是在黑人宗教界的圈子里他都令人琢磨不透。

沃福德在1956年开始争取金的关注。他给金寄送了一份针对抵制运动的甘地主义分析报告,还附上了他本人的作品以及他写的一份关于非暴力主义的小册子。这封信没有得到回复,于是他又寄了另外一封信,在信中自称是“你的军师”,并且提问道:“难道现在不正是直接开展甘地主义非暴力不合作的时机吗?”金的一个助理在第二封信上写下了“请审阅”的字样。金潦草地批注了一句:“谢谢您的来信。”意思是让助手替他写一份感谢信充当回复。再次碰壁的沃福德并未因此感到气馁,反而越战越勇。他转而开始搜集金在北部地区的公开活动安排,并最终在纽约当面堵住了金并且抓紧时机抛出了自己的主张:他强烈建议金去印度见识一下正宗的甘地主义,他可以帮忙筹集路费。

这番说辞终于吊起了金的胃口。于是他邀请沃福德与自己一起踏上巡回演讲的行程,他们可以在路上好好研究一下去印度的问题。公交车抵制运动结束后不久,奥米加.珀西.菲黑人联谊会(Omega Psi Phi)在巴尔的摩举行“全国大会”,沃福德夫妇陪同金夫妇参加了会议。柯瑞塔在大会的才艺比赛中一展歌喉,金则在演讲中激烈地抨击了奥米加会员们一味贪图吃喝享乐的做派。当演讲谈及黑人中产阶级时,他转入了准备许久的标准主题,鼓动他们与处境较差的黑人同胞携起手来而不是对他们避之不及。如此不留情面的词锋将沃福德夫妇吓了一跳。更令他们震惊的是,联谊会的听众们对于金的演说的反应非常热烈。他们尽情地欢呼鼓掌,完全没有因为金对于他们的世俗罪孽的职责而感到遭受冒犯。金成了英雄,他在台上演说的时候台下其他黑人组织的代表都在一下一下地砸门以示应和。此外金还挤出时间快速参观了当地的共济会总部与几座教堂——他实在忍不住。在这一连串拜访黑人机构的行程当中,沃福德夫妇的举止始终自然得体,彰显了他们的跨种族社交经验。

在巴尔的摩,金和沃福德还拜访了莉比.霍尔曼.雷诺斯基金会(Libby Holman Reynolds Foundation)的官员,后者表示有兴趣资助金的印度之旅。由于事先得到了金的通知,贝亚德.拉斯廷也赶到了会面现场充当金的保护人。拉斯廷非常希望金能够去印度,但又不想让沃福德来安排,因为他们两人自从1942年的世界联邦主义大会以来就一直争论不休。当时的拉斯廷认为非暴力就意味着即使面对希特勒也不能抵抗,当时还是高中学生的沃福德则对这种观点予以了严厉抨击。由于拉斯廷和沃福德两人都认识到了金在非暴力主义运动中的巨大潜力,因此两人都在竭力争取成为金的甘地主义导师。沃福德的优势在于他与基金会很有交情。为了对抗这一优势,拉斯廷也从纽约带来了自己的金主斯坦利.利维森(Stanley Levison)。

利维森后来成了金最亲近的白人朋友,也是他一生最可靠的战友。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环境相当不落俗套。莉比.霍尔曼.雷诺斯基金会在当时是典型的“黑人产业”。基金会的命名人与主管人莉比.霍尔曼.雷诺斯在娱乐界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伤情歌手,还曾与演员蒙哥马利.克利夫特出双入对。她曾经嫁给一位烟草大亨,后来遭到杀夫罪名的指控但最终被裁定无罪。脱身以后丈夫庞大的产业就落到了她的手里。如此黑白含混的形象与金或者甘地主义确实很不相称,然而正是她那放荡不羁的个性才促使她资助了许多别人都不肯沾边的事业。金就是与这样一帮人讨论了自己的印度之行——雷诺斯夫人,沃福德和拉斯廷这一对同样信奉甘地主义的对头(一个衣冠楚楚有头有脸,另一个则与逃犯相差无几),以及利维森。

利维森的背景就像其他三人一样堪称丰富多彩。尽管他自从在大萧条时期上大学时就是个左派激进份子,但同时却具有坚定认同资本主义的一面。时年四十四岁的他通过房地产投资赚了大钱。虽然他身为律师,却从不读法学书籍,也从不打官司。他握有好几张汽车特许经销牌照,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学过驾驶。他长期在美国犹太人协会任职,这个协会比美国犹太人委员会规模要小一些,而且更加偏向自由主义。他的专长是为协会募捐,以及为其他民权事业或者激进事业进行募捐——他参与过的活动包括救援罗森堡夫妇,以违反宪法的名义废除麦卡锡时代的《麦卡伦法案》以及其他限制政治观点表达的法案,以及援助《史密斯法案》公审的辩方。自1949年以来,《史密斯法案》已经将近百名美共高层官员关进了监狱或者踢出了国外。利维森频繁地与辩方委员会合作,在迫害势头最高涨的时期成为成为了美共的财政支柱。

利维森是个见解犀利的独立思想家,他的政治观点可谓兼收并蓄。1954年的参议院谴责摧毁了约瑟夫.麦卡锡的权力,司法部也减少了《史密斯法案》起诉的数量。此时处境艰难的南方黑人想要根据布朗案的判决结果努力在公立学校实现种族融合。利维森与A.菲利普.伦道夫以及其他人一起加入了支持这项事业的队伍。美共的官方立场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对伦道夫嗤之以鼻,现在对于这项努力同样不以为然。用来自莫斯科的最流行马克思主义术语来说,种族融合是“修正主义”的歪路。莫斯科主张的官方目标是效仿苏联模式让美国黑人实现“分离的全国发展”,而种族融合则与这一目标相悖。信奉这条晦涩纲领的美共在私下里对布朗案与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大加讥讽,但这条纲领也使得美共陷入了与广大美国黑人离心离德的境地。这些情况全都不新鲜,利维森也从未被此类言辞束缚过手脚。早在1956年爱默特.提尔遇害以后,他就与拉斯廷、伦道夫、福斯迪克、协进会以及其他许多宗教与人权团体共同组成了一个名叫友情会(Friendship)的紧急救援机构,主要职能是为种族隔离制度的受害者筹款,主要活动范围是密西西比州。 1956年5月友情会组织一批受益人参加了麦迪逊广场公园集会,其中包括了好几名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的参与者。在拉斯廷亲自把利维森介绍给金夫妇之前的几个星期,利维森还亲自为柯瑞塔.金、哈里.贝拉方特以及艾灵顿公爵三人联袂出演的音乐会募集了绝大部分广告赞助。

金的直率风格给利维森留下了深刻印象。两人刚刚见面他就决定要深入了解一下金这个人。至于金也并不觉得利维森身上有任何令他不耐的因素。至少他并不反感利维森与激进运动之间的牵绊。金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反对共产主义,但他从来都毫不动摇地支持麦卡锡主义受害者,也一直认同为受压迫者鼓与呼的共产主义宣传口径。此外他还高度认可美共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成绩。无论他们的教条多么拧巴,在现实层面上美共对于种族平等的倡导与实践都远远走在了美国国内任何其他政治组织的前头。金本人听说过好几位富有的南方白人在三十年代皈依共产主义之后不惜将养尊处优的生活抛在身后,来到纺织厂与工会商店里与黑人共同劳动。还有谣言声称联邦调查局辨识一名白人是不是共产党员的标准就是看他与黑人打交道的态度是否随和礼貌,或者干脆就看他是否经常与黑人打交道。这一现象对于黑人来说就像种族仇恨本身一样也是一个来自上帝的难解之谜——为什么只有共产主义者才会这样呢?在金本人求学期间,甚至就连最保守的老师也着力向他介绍了共产主义者对于种族问题的态度——比方说斯大林专门在苏联宪法当中添加了将种族歧视规定为国家犯罪的条款。1952年,一位摩豪斯教授这样告诉金,“我认为毋庸置疑的是,共产主义对于东方国家的吸引力在极大程度上源自苏联对待种族问题的态度。”

利维森和金都认识一位本.戴维斯(Ben Davis),在过去二十年里他一直是美共内部最有权势的四五个人之一。他也是摩豪斯校友,在二十年代初摩豪斯学院要求所有学生都要工作,戴维斯则得到了学校为最有钱且最有前途的年轻人预留的职位:为学院校长开车。每天早晨戴维斯都会让自家司机开着一辆皮尔斯阿罗汽车将自己风风光光地送进学院,然后跳出车外,戴上一顶司机帽,再钻进约翰.霍普校长的全新绿色道奇轿车履行职责。哈佛法学院毕业后,戴维斯在亚特兰大黑人顶尖贵族区里安顿了下来,一直到1933年他为安杰洛.赫恩登(Angelo Herndon)担任辩护律师为止。赫恩登是来自芝加哥的美共成员,时年不到二十岁,却已经遭受了死刑判决——后来减刑为有期徒刑十八年——罪名是向黑人散发传单并且宣称美共可以结束种族隔离和失业。上诉之后的赫恩登煽动叛乱案成为了大萧条期间轰动程度与审判时长仅次于斯科茨伯勒强奸案的种族案件。这次辩护经历让戴维斯亲身接触了来自官方与民间两方面的赤裸裸种族仇恨,他的世界观碎了一地,他的思想也变得离经叛道起来,认为美国民主和自己高高在上的黑人特权都不过是假象而已。他将这两者都弃如敝履并且与家人决裂,随后就在纽约加入了美共。从此以后亚特兰大黑人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会压低声音。身为美共中央委员的戴维斯曾经在《乱世佳人》上映的时候斥责美共党报报社的评论员霍华德.拉什莫尔臣服于这部电影对于“种植园”的粉饰美化并将其开除。在二战期间又是戴维斯按照克里姆林宫的指示强令贝亚德.拉斯廷停止一切反种族隔离的工作。*在纽约市议会的定期选举中,戴维斯公开以共产党员身份参选并获胜,在纽约市议员的位置上干到了二战结束之后的1949年。这一年他沦为了第一场也是最大的一场《史密斯法案》审判的被告,被判处阴谋颠覆罪并且在亚特兰大惩戒所蹲了三年多。出狱之后的戴维斯在斯坦利.利维森的帮助下募集资金为其他几十名遭受相关指控的美共同志们进行了辩护。

利维森见到金的时候,美共已经走到了亡党的边缘。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爆发的这一年,苏联总理赫鲁晓夫在一次秘密讲话当中将斯大林贬斥为暴君、凶手以及背叛党纲的叛徒。克林姆林宫对于这番言论的支持致使美共成员普遍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有些人刚刚听说这一消息的时候气得以掌击墙,直到满手鲜血淋漓仍不肯罢休。 到了1956年秋天,赫鲁晓夫又派遣坦克镇压了一场匈牙利工人起义,尽管此前克林姆林宫个官方宣传口径一直声称这些工人都是快乐且自由的社会主义者。这一举动进一步加剧了美共内部的绝望情绪。越来越多对共产主义丧失信心的美共成员选择了离开,原本的退党细流很快就升级成了滔滔洪水。到1956年底,美共成员人数已经从战后最高峰的八万人锐减到了五千人,这五千人当中还有许多人是联邦调查局的线人。埃德加.胡佛曾一度考虑过要在1957年2月召开美共党代会时操纵线人们集体投票支持美共内部的某个派系,从而彻底将美共控制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在大会召开之前,三个敌对派系进行了一场人数极少的党团会议,与会者为了寻找避免美共解散的替代方案而争执不休。以约翰和莉莲.盖茨夫妇(John/Lillian Gates)为代表的自由派想要摆脱对于苏联的唯命是从,让美共真正实现“美国化”。以本.戴维斯为代表的强硬派则嗤之以鼻地认为这种自我改良的做法无异于缴械投降。在戴维斯的设想当中,唯有发起一场不亚于俄国革命的社会动荡才能根除他早已知根知底的社会弊端。此时的他为了追随克里姆林宫已经放弃了一切。有人建议他撤退到亚特兰大加入一支无甚可观的协进会纠察队,气得他当场咆哮起来。以阿尔伯特.“博士”.布隆伯格(Albert "Doc" Blumberg)为代表的中间派则忠于美共领袖尤金.丹尼斯(Eugene Dennis)。布隆伯格是前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哲学教授兼美共外联专家,负责联系各种美共的同路人或者与美共合作的外部团体。他正是凭借这一身份让斯坦利.利维森参加了党团会议。其他领导人征求了利维森在许多问题上的意见,包括各种妥协方案对于美共与劳工以及民权组织之间友好关系前景的影响,以及如何筹集资金为遭受起诉的党员进行抗辩。

在其他人还在争论不休之际,利维森抽出身来向蒙哥马利打了个电话想要联系金。自从在巴尔的摩会晤之后,几周以来他一直在为金提供进一步扩张种族融合运动的建议与战略草案。隔壁房间的人们听到了利维森打电话的内容,一场新的辩论随即爆发。盖茨夫妇愤怒地指责利维森正在让金遭遇不必要且不合理的危险。在这样一个全国最高级别美共成员的聚会上,如果间谍或者联邦特工的窃听器监听到这个电话,金肯定会因此而身败名裂。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美共成员应该与他尽量保持距离,尤其不要鼓励他支持苏联,以免将他推向毁灭——就像多年前的保罗.罗伯逊一样。这套说辞激怒了本.戴维斯,他反驳说,盖茨一派只会指责本党,却从来不去批判反动派。他坚称美国需要一百个罗伯逊这样遭受官方封杀的殉道者,如果利维森能把金打造成另一个罗伯逊,那只会有益无损。双方针锋相对,气氛越来越紧张,直到利维森回来才打破僵局。他对双方的意见都有些不以为然:金不是共产党员,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不久后的2月9日,美共全国大会在纽约市东村区召开。贝亚德.拉斯廷作为观察员列席大会。正如他事先预料的一样,很多满怀热忱的人们脱离美共之后都会转而投身于于和平主义与废除种族隔离的事业。大会本身充满了苦涩与黑色幽默,联邦调查局的线人们成群结队地在会场里游荡,周围的人们无不侧目而视。以盖茨为首的自由派提出决议以临时多数票获得通过,但这项决议注定难逃不可回避的逻辑问题:对美共进行民主化和美国化改革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脱党。最后一次大规模脱党很快就使得美共沦为了一个空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制且更盲目地亲苏。参加过党团会议的所有核心领导成员全都退了党,只有本.戴维斯还留在党内。他已经太老了,思想也太僵化了,实在转不过弯来。对于金、利维森、拉斯廷以及其他许多人来说,戴维斯的教训比罗伯逊更能说明问题。在人生最后六年的职业生涯中,戴维斯把自己与苏联方面扭曲颠倒的战略牢牢焊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越发教条且暴躁的老顽固。迫害与控告伴随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纽约州甚至试图吊销他的驾驶执照。在讲求实际的金眼里,戴维斯集中体现了共产主义的徒劳与浪费。尽管如此,他依然认为是戴维斯并不是一个登峰造极的坏人,而是一个极其不幸的悲剧角色。

家园 注11

沃福德的奶奶听说他要去黑人学校上学的时候当场瘫倒,家里人赶紧将她抬上楼休息。上楼的时候她还高叫道:“如果上帝真让他们与我们平等,那我恨上帝!我恨上帝!我恨上帝!”

家园 注12

遵照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人士的惯例,拉什莫尔后来转变成了一名强硬的反共份子。他接下来在赫斯特报业集团成为了一名反颠覆专家。

家园 世界的滋味2

同样是在2月份,金、利维森和拉斯廷正在进一步寻求着远离共产主义教条迷宫的切实战略。金认为一切的关键在于权力,而权力则源自领导人的声望与威信。为了寻求美国最高领导人对于他的事业的认同,他的目光对准了白宫。此前金在亚特兰大召开的牧师会议被蒙哥马利的教堂炸弹袭击之夜强行打断,许多牧师都不得不离开会场赶回去照顾自己的教会。金在奥伯林学院见到詹姆斯.劳森之后不久就将这批牧师再度召集了起来。在重新召开的会议现场,与会者们为了如何给称呼自己而经历了冗长反复的辩论,但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发送几份由斯坦利.利维森和贝亚德.拉斯廷起草的紧急全国通电。其中最重要的一篇电文恳求艾森豪威尔总统重新考虑他早前的回应——他当时认为自己不可能在南方发表一场敦促法律与秩序的讲话。电报还呼吁白宫召开一场关于如何遵守种族融合裁决的会议。“由于尽早且有效的补救行动未能到位,在道义层面上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发起一场前往华盛顿的祈祷朝圣游行。如果您——我们大家的总统——不能亲自来到南方解救饱受折磨的人们,那么我们就将不得不引领着我们的人前往首都与您见面,从而唤起全国人民对于暴力与有组织恐怖行径的关注。”

当时艾森豪威尔正准备前往佐治亚州南部享受为期两周的狩猎假期。动身之前他在罗得岛纽波特的一座教堂里听取了一场布道,主题是新增民权立法的必要性。走出教堂时艾森豪威尔握着海军牧师的手说:“你不能依靠立法来约束道德。”这句著名评论迅速成为了新闻,等于否决了牧师通电的要求。尽管这句话让金感到十分沮丧,但另一方面又为他接下来的好几场布道提供了核心主旨:总统误解了法律的基本功能。艾森豪威尔认为种族情谊首先是良心和道德问题,金承认总统在这一点上并没说错。但法律的首要目的却是在低于道德与良心的日常生活领域内维护正义。一切法律——无论立法的用意是禁止谋杀还是禁止逃税——都只能管辖外在行为而不是主观态度。因此饱受渴望的民权立法的真正目的是摘下“仅限白人”的标识以及确保黑人的投票权。用金的话来说,“法律不可能迫使某人爱我,但却可以阻止这个人实施私刑害死我。”

金希望在艾森豪威尔面前亲自阐述自己的主张——两人会面的场景还要得到公共宣传——但总统选择了回避。艾森豪威尔支持黑人享有基本公民权,因此他才会在1957年允许重新提交关于投票权立法的提案。但他很反感与黑人为伍的想法,因此他并不支持废除学校种族隔离法律,也很反感任何有可能导致白人与黑人的相互接触超出最低限度以上的提案,即便在公共场所也是一样。有着四十多年军旅生涯的艾森豪威尔早已习惯了军队内部的种族隔离环境,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黑人天生就理应服从白人的差遣。他在黑人面前总会自然而然地采取纡尊降贵的家长作风,乍一看上去简直好像出于善意。他经常在奥古斯塔的鲍比.琼斯高尔夫球场上与朋友们毫无顾忌地交换新近听来的“黑鬼笑话”,以至于他的私人秘书都会因为尴尬而不得不暂且回避。在佐治亚州托马斯维尔度假期间——艾森豪威尔就是在这里接到了金的通电——他带着一彪人马在财政部部长汉弗莱的农场里打猎并且射杀了平生第一只野火鸡。总统一行人坐在白骡子拉的柳条车厢里,他的一位朋友将赶骡车的车夫称为“有色老家臣”。此前艾森豪威尔从来没有在白宫接待过黑人代表团并与其讨论民权问题,这一次他也毫不意外地没有回复金的通电。

金会见的第一位国家领导人碰巧是一位非洲人,也就是克瓦米.恩克鲁玛。他与柯瑞塔赶去参加加纳的独立仪式。这片曾经被称作黄金海岸的土地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第一个赢得独立的国家。根据自己受到的尊重和厚待,金得出了一项很合理的判断:自己声望的高低与自己距离蒙哥马利的远近成正比——离家越远,声望越高。在纽约,记者经常把他从一大帮随行的黑人当中单独挑出来采访,却很少注意那些更著名的领导者,比如拉尔夫.邦奇(Ralph Bunche)、亚当.克莱顿.鲍威尔、莫迪凯.约翰逊以及A.菲利普.伦道夫等人。在大西洋上空,航班的机组成员通过《时代周刊》的封面认出了金,于是将他请进了驾驶舱,机长还半开玩笑地让他坐在控制台前体验了一把。在加纳首都安克拉,恩克鲁玛举办了一场私人午宴来招待金夫妇。在接下来的一轮轮招待会、晚宴与舞会上,金意外遇到了美国官方代表团团长、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在蒙哥马利抵制运动期间尼克松收到过来自金的电报,却并没有费心回应,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种族政治的见解有多么昏聩落后。事实上他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加纳诞生之初亲眼见证的喜悦氛围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世界格局大变革。按照尼克松惯用的叙事口径,全世界共有三十亿人口,苏联集团与西方集团大致各有十亿,剩下的十亿人则居住在加纳这样的新兴贫穷国家,正是这些人掌握着全球影响力的平衡,而白人在这个群体当中只占极少数。在阿克拉,尼克松一方面以大使身份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他的黑人 同乡,另一方面又以私人身份邀请金回国后前往华盛顿就民权问题与他进一步详谈。金没想到自己离开美国绕行半个世界之后居然一不小心拿下了在国内一直躲着自己的听众。他将这堂政治课的教诲深深铭记在了心里。在国内政坛当中他原本只是个来自南方的无名小卒,而外交活动的逻辑恰恰弥补了他向来欠缺的名望。加纳的经历促使他进一步坚定了信念:如今的时代精神正在为世界各地遭受压迫的人民撑腰助力。他的所见所闻全都在支持这一信念。

金和柯瑞塔此前都没有周游世界的经历。夫妻二人在回国之前沿途游历了罗马、日内瓦、巴黎与伦敦,一路上他们到处都能听到人们正在众说纷纭地讨论动荡不安的南半球殖民地面临着怎样的未来。金在4月份回到美国,然后就走上德克斯特教堂的布道坛进行了行程汇报。会众们为这次出行补贴了2500美元——相当于他半年多的薪水——没有他们的支持也就没有这趟旅行,而金给予会众的最好报答就是重现旅途当中的高潮时刻,就像他父亲当年那样。这一次他的布道内容远远超出了日记或者游记的范畴。早在他采取相应的行动之前,他的演讲当中就已经充满了饱含先见之明的自我意识。

金由浅入深地开始了布道。他首先向听众们讲述了非洲的位置、人口、国家数量以及主要国家的名称。他为大家勾勒出了一副黄金海岸从殖民地到1957年3月5日成功独立的历史进程,以及五百余名国际贵宾观看象征英国统治的议会最终关门的胜利时刻。“那天晚上最令我难忘的场景就是恩克鲁玛和他曾经的狱友、现在的各位部长们一起走进房间里的情形:他们头上没有佩戴王冠,身上没有任何体现地位的装饰品,而是头戴囚帽,身穿坐牢期间的服装。”接下来金描述了为自己留下特别深刻印象的一幕,也就是恩克鲁玛和肯特公爵夫人在开国庆典舞会上共舞的场景。这对舞伴一个是加纳新任总理,另一个是英国女王的代表。两人相拥在一起,在舞池里飞旋不止。对于金来说,恩克鲁玛与公爵夫人共同构成了一套令他心醉的意象——“在平等的地面上与贵族共舞”——而途径伦敦的返程之旅更是充满了诱惑。 “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们走向白金汉宫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念头。我在那里看到了整个英国;看到了英国王室的全套盛大排场;我想到了每一位曾经走过这里的女王与国王;我看到了卫兵换岗的华丽仪式和他们胯下骑乘的神骏良驹。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美丽。”他深情地沉浸在宏伟场面的描述当中,但是挥之不去的殖民主义思绪却猝不及防地杀了出来。“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当我身处美丽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时,我想到了曾经在这里唱响的每一首美妙赞美诗与圣歌。可是英国国教会从来没有采取过反对殖民制度的立场。国教会认可了殖民制度,国教会向殖民制度赋予了合乎道德的地位。长期以来大英帝国的剥削行径都得到了国教会的认可。我的脑海里还浮现出了别的事情。即使教会拒绝采取正确的立场,上帝依然出现在了画面当中。上帝……曾经说过,人类的尊严和价值必须在每个人身上得到体现。似乎就在今天早上我还能听到上帝这么说。”

金的情绪突然高涨起来。他试图摆脱权力与盛名的诱惑,在世俗荣耀和精神胜利这两个自古以来就遥遥相对的极端之间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后来我再次听到了以赛亚的启示,因为这段启示对我具有意味深长的含义。‘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耶和华的荣耀必然显现,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因为这是耶和华亲口说的。’这段启示的最美妙之处就在于‘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这句话。并不是说公园街的高楼*与贫民区的地库必一同看见,并不是说大英帝国的尖塔与非洲的黑沙漠必一同看见,并不是说富得流油的有钱人与凄惨麻木的赤贫者必一同看见,并不是说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或者棕种人必一同看见,而是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他们从蒙哥马利可以看见!他们从纽约可以看见!他们从加纳可以看见!他们从中国可以看见!如同约翰所见,我也能看到浩浩荡荡的人们正迈向伟大的永恒,因为此时此刻上帝正在这个世界里做工。上帝许诺我们有朝一日将与祂同行,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得到号令要打破推翻殖民主义、剥削制度以及帝国主义的束缚与壁垒,直到再也没有人会去践踏别人为止,直到每一个人都会尊重全人类的尊严与价值为止。从那以后我们将会生活在自由的迦南地。摩西可能看不到迦南,但他的子孙们将会踏上那片土地。甚至他本人都能登上山巅眺望迦南地上的美景。他所看到的一切足以令他坚信这样的前景必然到来。”在布道的结尾,金要求全体会众合唱唱传统的浸信会邀请赞美诗。在管风琴奏出的悠扬音乐声中,会众们从整洁的小教堂鱼贯而出。他们不仅获得了对于伦敦与加纳的全新认识,更记取了金本人心目当中天翻地覆的未来巨变。

通宝推:otto,然后203,
家园 注13:

蒙哥马利最富裕的白人居民都住在这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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